时代巨变下的晚清武举制度变革
2017-05-13赵巾帅
赵巾帅
摘要:武举是古代科举制度中专为选拔武艺人才而设立的科目,始创于唐武则天时期,发展到清朝已有一千年的历史,清朝对武举极为重视,为国家选拔了大量军事人才,但随着鸦片战争爆发,西方列强依靠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并加剧对中国的侵略,武举选拔出来的军事人才已不能适应新时代下战争需要,为此朝廷内外大臣纷纷上书,要求效仿西方、变革武举,但清政府却妄自尊大、墨守成规,后清政府统治危机加重,为维护其统治,被迫于1901年宣布废除武举,绵延千年的武举制度最终退出历史舞台。
关键词:武举;武备学堂;新式军事学堂
一、第一次鸦片战争对武举制度的冲击
近代以来,随着科技的大发展,军事方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冷兵器时代”在西方彻底结束,大量新式高效的火器逐渐成为战争的主要武器,武举制度所设置的马箭、步箭等外场考试科目,皆为“冷兵器时代”的传承,在火器已成为军队主要装备的当时用武之地已十分狭小,再以弓、刀、石为标准选拔军事人才,已显得不合时宜,而这时的清政府却仍自恃八旗子弟优于骑射,足以守住国土,镇抚四夷,处于天朝大国的迷梦之中,殊不知,西方殖民者却凭着坚船炮利,趁机侵略。1840年鸦片战争以中国惨败而告终,战后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这极大震撼了妄自尊大、闭目塞听的清政府,一些有识之士和爱国知识分子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增强国家实力、维护国家主权独立这一迫在眉睫的问题,并且开始对清朝康乾盛世以来清朝的军事力量做重新的评估。
著名思想家魏源在鸦片战争中看到了英国军队坚船利炮的巨大威力,在《海国图志·筹海篇》中提出了新的防御思想和改造中国军队装备的设想,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是魏源对中国的军事力量重新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他认为,西方列强依靠的是船坚炮利,如果我们舍弃船械而空谈韬略,舍弃枪炮而专重弓马,那无论如何也很难战胜敌人。魏源建议武科考试应该增设水师一科,然而魏源一介书生,其建议并没有被清政府很快接受,朝野上下对西方的先进技术仍然视而不见,甚至斥之为奇巧淫技,错过了强大自己的黄金时期。
二、第二次鸦片战争对武举制的冲击
19世纪50、60年代,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席卷了大半个中国,英法联军发动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又使京师沦陷园林被烧,清军遭到沉重打击。清政府为挽救统治危机,解决内忧外患,被迫将财权、军权下放,这就使地方督抚特别是湘、淮军势力急剧膨胀,逐渐形成晚清督抚专权,外重内轻的政治格局,这些地方督抚大员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以及在与西方列强的对抗中,逐渐意识到清朝军事实力的落后以及旧有的选拔人才制度已经不能适应新形势下战争的需要,他们开始思考清朝固有的军事制度,学习西方开展“师夷长技以自强”的洋务运动,并且对原有的武科制度提出自己的看法。
1869年,江苏巡抚丁日昌上书请求改革武举,认为要使得武举考试名副其实,就应使得武举能够选拔适应当时形势需要的军事人才,并且提出武举应该选拔三类人才: 熟悉军事理论和军事地理的军事参谋,熟悉制造洋枪等军事器械的能工巧匠,熟练使用洋枪洋炮的军队将士。“臣以为武科之设,既重其名,即当循其实。应否将武科分为三途: 一取深明韬略、熟习险要沙线之事;一取谙通机器、制造精能之士;一取枪炮命中勇敢善战之士!如此量为变通,当可稍收实效。”[1]丁日昌从当时国家的形势需要出发,提出了武举应该起到选拔适合近代军事发展的新型人才的作用,并首次将武举应该选拔的军事人才分类列出。这说明晚清统治阶级中少数开明人士已经意识到,武举选拔的人才不仅是冲锋陷阵的力士,还应该有熟习军事理论和军事器械的专业人才。
1870年6月,闽浙总督英桂与船政大臣沈葆桢联名上奏:“水师之强弱,以船炮为宗。船炮之巧拙,以算学为本。西洋船炮日新月异,愈出愈奇,实则由厘毫丝忽计算而来!算精一分,则巧逾十倍”,因此要求“拟请特开算学一科,使家有其书,人自为学。”[2]英桂和沈葆桢提出在武举之外,设立一门算学,以鼓励培养制造先进船炮的技术人才、适应近代军事发展潮流,但这些奏议都被清政府以不合礼制为由驳斥。1874年,李鸿章在《筹议海防折》中明确表示支持沈葆桢、丁日昌关于设算学和武试改试枪炮的建议:“臣愚以为科目即不能骤变,时文即不能遽废,而小楷试帖,太蹈虚饰,甚非作养人材之道。似应于考试功令稍加变通,另开洋务进取一格,以资造就。”[3]因此,他建议:“选收有志趣者入洋务局学习,延聘西人为教习。如学有成效,分别文武,照军务保举章程,奏奖升阶,授以滨海沿江实缺,与正途出身无异”,以此就可以鼓励人们研习西学、扭转社会风气,从而达到“二十年后制器、驶船自强之功效见矣”[4]。但是他的这一方案仍然遭到清朝政府中央守旧派的驳斥。
三、19世纪后期边疆危机对武举制的冲击
伴随着19世纪后期边疆危机的兴起,中国边疆领土不断遭到西方列强的觊觎和侵犯,武装冲突时有发生,当时清军武备、操练的落后在战争中体现的淋漓尽致,改革相关武备制度已迫在眉睫。光绪四年,沈葆桢上奏《请停止武闱片》,向清廷提出废除武举制度的建议:“臣到任日武举联衔禀诉,投营几及十年不得一差,心焉悯之,然详细查看,其晓畅营伍实不足与行伍出身者比,其奋勇耐劳实不足与军功出身者比!何者? 所用非所習也。”[5]并且尤其严重的是,武举中“归标效力者,尚能束身自爱, 勉就范围;而无事家居者, 往往恃顶戴为护符, 以武断乡曲。”这与朝廷取士宗旨正好相反,因此,“诚奉廷旨饬停武闱”。[6]虽然当时清王朝在两次鸦片战争中遭到了惨败, 也在考虑创办军工企业、设立武备学堂等以促进军事近代化问题,但对祖宗成法的宗教性崇拜和对自己军事力量的盲目自信, 使得清朝统治集团的上层根本无意改革武举制度,更谈不上废除了。
1884年,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张佩纶向清廷上奏《拟请武科改试洋枪折》,指出:“聚中国之武进士、举人、生员以与西洋之兵敌,孰胜孰败,夫人而知之矣;聚中国之劈山炮、抬枪、鸟枪以与西洋之后膛枪炮敌,孰利孰钝,夫人而知之矣”[7],并提出“中国诚危之耻之,则莫如变法,变法之效至久而至速者,则莫武科改试洋枪”[8]建议清廷把武举考试的内容由传统的骑射考核改为对洋枪操练的考核,并提出了此举的“十利之说”但当时在顽固守旧势力统治下的清王朝,对张佩纶的这一建议依然没有认真理会,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响。
在变革武举的呼声日益高涨外,一些洋务派官员和地方大臣也创办了一些西方新式军事学堂。1885年5月,时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上书光绪帝,请求仿照西法,聘请德国教师,创设武备学堂,“仿照西国武备书院之制设立学堂,遴派德弁充当教师,挑选营中精健聪颖、略通文义之弁目到堂肄业”并且认为“数年以后,教学相长,观摩尽善,北洋各营,必全晓西洋近日行军制胜之方矣。”[9]而当时的清政府在经历了中法战争的新败之余,也想重整军备,便批准了李鸿章的建议,于是,中国近代第一所陆军军官学校——北洋武备学堂应运而生。
四、甲午中日战争后的武举制变革
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中国败给了“蕞尔小国”日本,割辽台、赔巨款,在清廷内部引起极大震动。民族危机的空前加深,极大程度的刺激了晚清士大夫阶层,国人开始思索战败的深层原因。从甲午战败到戊戌变法时期,达到了清廷内部要求自强练兵和改革武举的高潮。
1895年,袁世凯参照曾国藩、李鸿章早期编练湘军、淮军的办法以及德国的军制,在天津小站编练新军,新军基本上采用近代德国的陆军制度。在士兵招募方面也经过异常慎重的挑选,所征士兵都是江苏与安徽省的农村青年,城市中的油滑之人一概不要,应征者要用西医标准检验,必须身强力壮而无隐疾。每个应征者也要持有本村所发品行端正的证明,并必须服役十年。袁世凯“新建陆军”和张之洞“自强军”的编练和招募标准使更多有文化的人弃笔投戎,有利于军事人才的成长、选拔和培养,直接提高了軍队的整体素质和社会地位,促进了西方新式军事学堂在中国兴起并逐渐取代武举制度的功能,改革武举的思想也逐渐得到清朝统治阶层的普遍理解和全力支持。
1898年,时任兵部尚书的荣禄对于甲午战争之后清朝所面临的险恶局势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向清廷提出废除传统的武举考试并“请设武备特科”的建议,揭开了武举改革思想高潮的序幕。荣禄奏称:“武科之设,原期折冲御侮之才。自火器盛行,弓矢已失其利,习非所用,与文科举时文试帖之弊略同。”[10]其建议采用新旧制并行,而将旧制的武举制度录取名额减半。荣禄奏请设置的武备特科,是参酌中、西兵制,截长补短去变革武举制度。他的建议受到许多文武大臣响应,虽然光绪帝没有立即采纳,但从此之后,又有不少大臣在此基础上提出相似建议,上奏光绪皇帝。
不久,给事中高燮曾上《请设武备特科折》提出武备特科应“悬五事以为之的:一、娴韬略兼贯中法西法;二、熟舆地,工测绘;三、练身善击刺;四、习洋枪洋炮及中国擅长火器。此四者缺一不可。五、精制造,创新械。此则于四者之外,别为一格,或专长,或兼长,皆可保荐。”[11]同时,维新派领袖康有为在《请停弓刀石武试改设兵校折》中也指出当时中国面临的国际环境的险恶,极力主张革新中国的军制和军队,废除武举原来弓箭、骑马、举石担之类,改武科为艺科,“乞立下明韶,停止弓刀步石之武试,及旗兵习弓矢者,并广设武备学校”[12]而清廷在经历甲午剧痛之后,开始真正意识到变革武举制度的紧迫性。光绪帝在1898年6月11日颁布《定国是诏》,开展维新变法运动,称“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13],在军事方面,裁撤绿营,淘汰冗兵,改革武举考试制度,精练陆军;命各省陆军及各处八旗、炮军一律改练洋操,采用西方式的练习方法,并仿照西方方式更定八旗章程,一律用西方枪炮取代原始的刀、矛、弓旧式兵器; 并且“下诏各省武乡试从庚子科(1900年)始,武会试从辛丑科(1901年)始,童试自下届科试起,均改试枪炮,废去默写武经一场”[14],戊戌变法的进行为武举变革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舆论环境,之后,以湖广总督张之洞为代表的地方大员、以康有为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维新派人士、以奕劻为代表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都纷纷向清廷提出改革武举制度的建议。其中,以张之洞的改革思想最具代表,影响力最为广泛。
随着维新变法运动的失败,1898年9月,慈禧太后宣布“所有武场童试及乡会试,均著仍照旧制,用马步箭弓刀石等项分别考试。”[15]维新变法时期所做的努力以失败告终。但即使如此,这些改革措施也深深影响了朝中大臣,武举制度的废除只是时间问题。
1900年联军侵华和义和团运动几乎使清政府垮台,为维护其摇摇欲坠的封建统治,清政府一再发出谕旨,要求各省仿照袁世凯的新建陆军和张之洞创设的自强军,认真“整顿兵制”,裁撤防勇,编练新军,以加强清朝军事力量的建设,同时再一次推行革新。1901年3月,两广总督陶模上书请求废武科,培养海军、陆军人才,“至旧有武科,得人本少,若辈恃有项戴,往往武断乡曲,转难约束,倘谓弓矢无益而改习火器,则家家可置枪炮,流弊尤甚,拟应将旧例武科一律停止。”[16]7月,两江总督刘坤一和湖广总督张之洞联名在《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中,再次提出废除武举,他们认为武举下的将才是“不过恃符豪霸,健讼佐斗,抗官扰民,既于国家无益,实于治理有害,此海内人人能言之,无待臣之烦言者也。”[17]江西巡抚李兴锐则提出,“国家设科取士,原期以网罗英俊,宏济艰难”,“外侮凭陵,儳然不可以终日,而士大夫犹持闭关自守之旧学,于中外形势瞢然无所知,岂足以临敌制变?”[18]1901年8月29日,清王朝在内外压迫之下不得不宣布:“武科一途,本因前明旧制,相沿已久,流弊滋多,而所习硬弓、刀、石及马、步、射皆与兵事无涉,施之今日亦无所用,自应设法变通,力求实际。嗣后武生童考试及武科乡会试,著即一律永远停止。”[19]至此存在一千二百余年的武举制度,在这种时代的大背景下终于被废除了。
五、结语
中国古代的武举制度起于唐,形成于宋,中断于元,兴盛于明清,并在清朝中期达到顶盛,作为一项优秀的军事人才选拔制度,历史上的武举制度在维护中央集权、加强和巩固皇权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为国家选拔大量具有高素质的军事人才。但随着近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和西方列强侵略,武举制度在清朝末年逐渐沦为附庸并被西方新式学堂所取代,通过武举选拔出来的军事人才也大相径庭。武举制度在短短几十年间就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其直接原因在于武举制度的停滞不前,其根本原因是因为清代统治者没有顺应时代的变化而对武举制度进行相应的变革,这对当今军队建设以及各方面建设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第一,政府制定政策应与时俱进,适应新形势发展和时代潮流。第二,人才选拔工作要重视选拔内容的全面性,并与实践相结合。第三,要控制好人才选拔的规模,防止出现因选拔过多而造成人才浪费现象的发生。
参考文献:
[1]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丁日昌传》(卷五五),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328页。
[2]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英桂传》(卷五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095页。
[3]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 (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 17 页。
[4]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 (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8頁。
[5](清)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581-582页。
[6](清)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582页。
[7]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 (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39页。
[8]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 (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40页。
[9]戴逸、顾廷龙编:《李鸿章全集·G11—05—001》,安徽: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98页。
[10](清)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4015页。
[11](清)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4030-4031页。
[12]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 (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46页。
[13]舒新城编:《近代中国教育史料》,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1页。
[14]《申报》第60册,上海书店影印本,23页。
[15]陈学恂:《中国近代教育大事记·上》,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100页。
[16]舒新城编:《近代中国教育史料》,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5页。
[17]陈学恂:《中国近代教育大事记·上》,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100页。
[18]舒新城编:《近代中国教育史料》,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9页。
[19]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 (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