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2017-05-13韩桢仪
韩桢仪
大雨突至。
正在古城墻上游玩的我对这夹杂着春寒的雨猝不及防,于是带着恼意匆忙躲避。仓皇之间,我走下了城墙,躲到近旁的一处屋檐下。微微颔首,想撩开被雨水粘在前额的碎发,目光却撞上了身旁古老城墙上的一行字:西安碑林博物馆。
连绵的雨帘中,这一行字也沾满了湿漉漉的水汽,朦胧拙朴。字的下方是一扇大门。明明是醒目明艳的朱红,却仿佛其中沉淀了无数岁月。没有街角红灯笼的艳丽张扬,与灰黑的城墙融成一体,像从一个久远的时代走来的老者,静静地看着这天地间的冷雨。即使大雨滂沱,不远处的回民小吃街上仍然是人头攒动,吆喝声不绝于耳;即使道路泥泞,秦始皇陵里的游人仍拿着各色雨具,拥挤着,喧闹着,一片沸腾。而这里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游客稀少,冷清得令人心疼。
但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碑林博物馆的门票。
沿着长廊游走,眼前的景致似乎都被这灵巧的雨蒙上了神秘的面纱,在一片模糊中幻出人形:我看到魁星阁仿佛是一位一手执青管、一手托竹简的白发老人,仰头望天,对雨沉思;我听到的树叶摩挲声仿佛是一首古老的童谣,此曲只应天上有,浅浅吟唱,空灵高远。
这里到处都是石碑,多如树木成林。每一块石碑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每一处雕饰或繁复,或简约,却无一不透露出古代雕刻者的匠心。有些石碑布满裂纹,甚至被岁月磨损得面目全非,却依然庄严肃立,无声地诉说着沧桑的历史和历史的沧桑。《怀素千字文》如骤雨旋风,随手万变,率意颠狂,却法度兼具,带你走进一个传奇僧人的内心;《玄秘塔集》内敛外拓,干净利落,结构严谨,字体清秀,尽显“柳骨”的率性和本真;《圣教序碑》字体清丽刚劲,笔法娴熟老成,再现了书圣王羲之秀劲超逸的书风……此外还有震烁古今的颜真卿、张旭、董其昌、苏轼、黄庭坚、米芾、赵孟頫等等,这里收藏了大量的佛教典籍和历史文献,集中了书法篆刻最优秀的范本,凝聚了先哲前贤光辉灿烂的思想和智慧,所以历来被誉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圣殿。”
我不知不觉已到最后一个展厅。灯火阑珊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专心地忙活。走近一看,他正在进行碑拓。老人身着一套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腰间系着染有点点墨痕的白围裙。几尺素裁,一支棕刷,两团墨扑,便是他的工具。那双如同松枝般遒劲的手,正拿着棕刷快速地移动,将边缘沾了米浆的宣纸刷得紧贴碑面。接着轻轻握住两团墨扑,蘸着墨,拍打在宣纸上,如蝴蝶般灵动翩跹。那声音不急不缓,动作不轻不重,忙而不乱,行云流水。我先是赞叹不已,既而便陷入深深的怅惘和担忧:放眼于西安,有多少人愿意怀着一颗虔敬的心选择碑林这种静谧神圣的地方来安置他们喧闹的内心?这种古老的拓印技艺还有多少人知晓?稀稀拉拉的游客有几个会耐着性子走到最后一个展厅来欣赏这曲高和寡的表演?前有古人,之后是否还有来者?……
眼前的老人,是一种传承,更是一种坚守。他与前人对话,和时间对弈,用匠心托举着历史和未来的接点。再看看当下,当秋水山庄被加工成充满现代气息的明黄色,当襄阳古城墙轰然坍塌却无人修复,当扬州古运河被工业文明的废水严重污染,当开国上将刘亚楼故居被强拆,当“哈韩”成为一种不可抵挡的时代潮流,当日本动漫成为难以抗拒的文化侵蚀……有多少人还会像当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一样为保护历史古建筑而奔走呼号?有所少人还会像庞朴、冯骥才一样为传承和保护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而大声疾呼?
战争狂人希特勒曾经说过:“要想毁灭一个民族,就先毁灭其文化。”而我要说,想要振兴一个民族,必先振兴其文化。在碑林博物馆空荡冷清的走廊尽头,我恍惚中好像看到一个老者渐行渐远的背影。如果我们朝他大呼一声,他会无限美好地回转过身来吗?
(指导老师:曹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