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麦
2017-05-13老圃
老圃
青麦
老圃
一过清明,村北的小河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水中的杂质都沉淀到了河底,河水清澈而沉静。向阳的河坡开始变得湿润起来,蒲公英与苦麻菜的嫩芽迅速地从泥土里冒了出来。小草也伸展着身躯齐刷刷地、拥挤着把河岸涂上一片片新绿,温暖的阳光均匀地洒了下来,春风吹拂着柳树纤细的枝条,一对刚刚归来的燕子从长满新叶的枝丫间飞了过去。
田野里刚刚浇过第二遍水,小麦已经长到了一尺高,杠青碧绿,一眼望不到边,整个麦田像一块巨大的绿绸子,不断地隆起一个又一个的鼓包,又像千万条奔腾咆哮着的巨龙,潮水般地向前滚动着。
这正是挖野菜的季节,麦田里长着许多涝涝菜、野苋菜、马齿苋、车轱辘菜,开小白花的荠菜,像猪脊背上长着又硬又粗,猪鬃一样的猪毛菜,还有叶片的边沿长着刺的蓟菜……不过奶奶最喜欢涝涝菜,这种野菜喜涝不喜旱,雨水越多长得越好!因此也就有了涝涝菜这个名。那年月,一到春天青黄不接,都拿这种菜来充饥。因为这种野菜长得多,到处都能挖到,用开水一焯,切碎,加上葱花、蒜瓣、鲜姜等佐料和在一起包馅饽饽,尽管缺少油水,也非常好吃。这种野菜又有好几种,最常见的是小叶的,结穗最早的那种,不过一结穗菜就老了,穗头上密密麻麻的结满了种子,成熟以后,遇上风吹草动,比小米粒还小的黑紫色的颗粒撒落一地,待到春天,一经春雨,一夜后便大片大片地长出来。还有大叶子的长得极好看的一种,靠近叶柄的部分有着鲜艳的玫瑰红色,阳光一照,在麦田里显得格外的漂亮!最惹人喜爱。这种野菜不知是它生的金贵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越来越少,它的叶子又肥又嫩,即使长到两尺高时也不老,更没有见到它结穗。也许正是由于它结穗晚的缘故,总是长不到结穗就被人采光了,致使不能留下种子繁殖后代,所以才越来越少了。尽管如此,也还是时不时地采到它们。如果是现在,肯定不会再采它们,我会留着它们,让它们结穗留下种子,使它们的生命得以延续。
小麦长到齐腰深时,正是拔节、扌不花、灌浆的关键时刻,每次到麦田里挖野菜,奶奶总是嘱咐我轻轻的走,不要碰到它们,否则碰掉了花粉,会影响小麦的收成,收获后的麦粒不饱满,也就是奶奶说的秕子。这个时候往往再浇上一次透水,浇过水的麦田又湿又软,一脚踩下去,鞋子都会陷进泥里。不过,我们都会等待麦田干燥了再去挖菜。
很快麦穗上的花粉都落在地上,麦芒开始坚硬,老虎须似的麦芒上长满了毛刺,像锋利的小刀。麦芒下面的麦粒饱满鼓胀起来,每逢去麦田挖野菜,奶奶总会摘上十几个麦穗,放进篮子,再用野菜把它们盖起来。回到家里,烟囱上冒着白色的烟雾,一股浓烈的艾草燃烧的香味扑鼻而来,妈妈在做晚饭。待她停了火,奶奶用火棍扒开灶灰,把十几个青麦穗放进去用灰埋起来,随后就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来,原来麦芒在热灰里被烧着了,才发出这种响声。半个时辰后奶奶取出麦穗,抖掉上面的灰尘,放在手里,再将另一只手合上去,轻轻地揉搓,一会儿,张开手,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将手里的麦粒倒到下面的手里,同时用嘴不停地吹气,反复六七次,麦粒中的麦糠和灰尘被吹得干干净净。奶奶张开手,手心里黄绿色的,两端已被烧焦了的麦粒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又很快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接着奶奶一只手扶着我的后脑壳,让我的头向后上仰起来,另一只手将麦粒倒进我的嘴里,然后,微笑着望着我问:香不香?我说:香!一直待我嚼完,奶奶再把剩下的倒进我的嘴里。
那种滋味,让我魂牵梦绕难以忘怀,一直埋藏在我的内心深处,又被悄悄地尘封起来。尽管时光推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像一个正在贪恋享受在幸福甜蜜睡梦中的人,不愿醒来。
甲午十一月十四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