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总统到普通民众 为何人人爱星战
2017-05-11翁佳妍
翁佳妍
国王再次站在舞台中心,但这个帝国却不再属于他。
73岁的乔治·卢卡斯就是那位国王。4月13日中午,他在台上出现时,三千粉丝起立欢呼“卢卡斯卢卡斯卢卡斯”,足足持续一分钟。
这是美国奥兰多星球大战40周年庆典开幕现场。从4月13日到16日,5万多名影迷从全球赶到这里庆祝。
世界上有很多伟大的电影,但极少能像星战一样,几十年后仍拥有巨大影响力。它为现代电影工业塑造了模板,自己也成为全球最大的IP。40年里,它的影响还扩散到电影之外,曾成为超级大国军事竞赛的一部分,为科学界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在政界引发风潮。
人们都爱这个星战帝国。卢卡斯是这个星战帝国的创立者。自1977年第一部《星球大战》上映,他共创造了六部星战系列电影,以银河系为背景,通过一个类似于纳粹组织的黑暗帝国与各共和国及反抗军之间的战争,构建了一个庞大的星战宇宙。最重要的正面角色是天行者卢克、“海盗船长”韩·索罗以及莉娅公主,反派则是卢克的父亲,西斯武士达斯·维德。
星球大战中文网负责人“南方战士”认为,星战不只是几部电影,而是“人类想象力的边界,是一个宇宙,是人类构建的另一个世界”。而卢卡斯影业总裁凯瑟琳·肯尼迪(Kathleen Kennedy)则说:“星战是一种宗教,是一个家庭,是我们无处不在的价值观。”也有分析家说,星战是卢卡斯创造的一个现代神话。
但5年前,他已经将这个世界,将这个宇宙拱手让给迪斯尼。他的电影,曾经代表了未来,4月13日的欢呼,却是为了他的过去。国王逐渐老去,时代已经改变,变到令卢卡斯写的星战故事续集遭到迪斯尼否定,变到粉丝们从电影院里出来,更多会低头凝视几寸大的手机。而这个与深邃太空密切相连的星战世界,进入一种由卢卡斯设定的、星球大战式的轮回。
“原力”觉醒
不到一米七的卢卡斯拘谨地朝粉丝们挥手,然后坐下,拘谨地抠手。“我现在好像不该说这个,但星战确实是拍给12岁小孩看的。”这是卢卡斯的开场白,他还留着拍第一部星战时的发型和络腮胡,只是须发皆白,“这电影一拍就是40年。”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确实是卢卡斯的理想观众。第一部《新希望》上映时,他刚16岁。等到第七部《原力觉醒》上映,他已经做了七年总统,也与卢卡斯熟识很久了。
奥巴马刚刚上任时,卢卡斯就参加了他的就职音乐会。2013年,奥巴马更是决定授予这位电影巨头美国国家艺术奖章。白宫在给卢卡斯的颁奖词中写道:“乔治·卢卡斯把无限的想象力和最先锋的科技融合进了电影艺术。乔治·卢卡斯把我们带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并且创造了电影史上最有价值、最受观众喜爱的作品。”
虽然里根、小布什等美国总统都是星战的影迷,但奥巴马应该是最狂热的粉丝。2015年12月18日,奥巴马召开白宫记者会时,心里仍然惦记着当天上映的《原力觉醒》。在回答了几个问题后,他匆匆离开,“显而易见,今天白宫最重要的事情,被星战专场所取代”,奥巴马说,白宫将为因伊拉克战争而死亡的美军官兵家属和孩子放映这部影片。
有趣的是,当时的美国总统参选人特朗普在推特上拿此事攻击奥巴马。“我们的总统正忙着另一场战争,”在发了一张只有这句话的照片后,特朗普又补了另一句话,“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总统。”
这显然并没有影响奥巴马对星战的沉迷。2016年5月4日的“星球大战日”,他和妻子米歇尔还特意把戴白头盔的暴风兵以及星战中的机器人R2-D2请到白宫,与之共舞。他的国务卿希拉里在2017年竞选总统时,也在演讲时说了星战著名台词“愿原力与你们同在”。
伴随着国王老去,小孩子也会长大。就像星战故事里讲的一样,老去的绝地武士,唤醒了年轻一代身上的原力,再把这个世界交由他们改变。
像奥巴马一样的粉丝在美国数不胜数。1977年,还是初中生的珍妮·卡维洛斯从影院走出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从来没见到这样一个离奇、逼真、令人惊叹不已的宇宙。”因为星战,她学了天体物理学,进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研究星球,“我首先是个《星球大战》粉丝,其次才是個科学家。”她甚至写了本科普书,解释星战中的科学原理。
也是在这一年,23岁的詹姆斯·卡梅隆在黑暗的影院坐了两小时后,决定辞掉卡车司机的工作。这部电影让他“惊喜得尿裤子”,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天哪!谁做的?我也要拍这样的电影。”7年后,他拍出了描述机器人统治世界的《终结者》,后来,又拍出了同样开电影工业风气之先的《阿凡达》。
彼得·杰克逊当时比他要小一些,才15岁。“那是外星,可一样脏兮兮,像我们平凡的人生”,他回忆道,这部电影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这个年轻人拍摄了另一部西方神话电影系列《指环王》。
星战是雷恩·约翰逊(Rain Johnson)看的第一部电影,“那时要看片只能租录像带”,在他的记忆里,“《星球大战》从来找不到,总被租光了”。现在他也反过来开始影响星战系列,由他导演的《星球大战8:最后的绝地武士》在今年年底上映。
毫无疑问,星战是一系列改变了世界的电影。但40年后,卢卡斯坐在几代粉丝面前,回忆起最初的时刻,也不得不承认,这部电影当时差一点被世界遗弃。
幽灵的威胁
引擎轰鸣声里,一辆改装的老爷车在加州的公路上狂飙。开车的是年轻时代的乔治·卢卡斯,两旁的景色飞速后退,他身体里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像许多美国青少年一样,爱看西部英雄故事的卢卡斯疯狂地爱着赛车,喜欢从中寻找英雄气概和刺激感。只是这一次出了点状况,在一个拐弯处,后面一辆车别了他一下。
1944年出生的卢卡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电视儿童”,他的童年泡在太空影视和西部英雄片里,喜欢埃洛尔·弗林演的侠盗罗宾汉和海盗船长,还追着看关于美国中校巴克·罗杰斯在太空的冒险故事。
不过那时候,这些故事也开始蒙上美苏争霸的冷战阴影。《25世纪的巴克·罗杰斯》漫画连载多年,地球人拉帮结派,分别入驻金星、火星和月球。还有《太空登月记》,美军获悉苏联将要登月,迅速训练出一批宇航员,在月球上呆了整整一年。而《地球停转之日》中,外星人来到地球,阻止人类制造原子武器,地球人不听劝,还把外星人抓走关起来。卢卡斯很喜欢这部片子,其中的外星语“klaatu barada nikto”后来被他拿来做了星战中三个人名。
卢卡斯没能躲过那辆车,自己的车子翻了出去,他也从车中飞出。加州公路上的这场车祸,差点要了卢卡斯的命,送到医院时几乎没了呼吸和心跳。他在床上躺了好久,也得以整理车祸前自己的人生。他决定收心上大学学电影。而与死亡擦肩让他感到一种神奇力量的存在,在《星球大战》里,他给这种力量取名“原力”(Force)。
那时候的美国,也遇到了重大的挫折。1962年,古巴危机爆发,整个美国陷入核战争的恐惧中。在越南战场上,美国也是不断遇挫,政府把大批美国年轻人送到东方,又把他们残缺的身体甚至是尸体接回。到了1970年,美国野心勃勃地开始了第三次登月计划,结果因“阿波罗13号”氧气罐爆炸事故而失败。
不止美国,整个世界似乎都伤痕累累,中东地区军事冲突不断,石油危机让整个欧洲满街晃着找不到工作的流浪汉。
“我们成长于60年代,抗议过越战,我们想接管这个世界。”卢卡斯说。车祸之后,他进入南加州大学学电影,听甲壳虫乐队和鲍勃·迪伦,崇拜意大利电影大师费里尼,看法国新浪潮电影。
“70年代某个时期,我冒出一个想法,想做一部动作电影:关于世界是什么。”在星战40周年庆典开幕式上,卢卡斯谈到星战冒头的时刻。“外面的世界并不可爱,你需要注意的是,要站在光明面,远离黑暗面。我想告诉孩子,关于友谊、诚实、信任和做对的事,这就是这部电影想要做的。”那时候,他刚从大学毕业,拍了一部失败的《THX1138》和成功的《美国风情画》。
1974年,卢卡斯开始为第三部电影——一部“动作片”写剧本,背景设置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银河系中”。他写了一年,才写出13页的故事大纲,里面只有原力和绝地武士的笼统介绍。除了斯皮尔伯格,其他电影人都不喜欢这个故事,他们认为在《美国风情画》后,卢卡斯应该对人性或现实有更高追求才对,像他的朋友科波拉一样,去拍表现越战的《现代启示录》,而不是搞一个“给孩子看的,没人会认真对待”的东西。
自然,他也没有说服投资人。在当时,科幻题材大多出现在电视和漫画中,是小孩的玩意儿;而卢卡斯的“科幻片”没有原著,特效在黑纸白字的剧本上显得苍白无比,没人能想象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绝望如幽灵缠绕着卢卡斯,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电影生涯也要到头了:“如果你有两部不成功的电影,那再也不会有人想知道你是谁了。”
《星球大战》写了三年,把卢卡斯搞得很苦。他几乎得了强迫症,只用同一种2b铅笔和蓝绿格子稿纸,边写边剪头发。虽然电影终于得到20世纪福克斯的支持,但质疑声音更大。参演过《美国风情画》的哈里森·福特也已经对电影无望,做回了老本行的木匠。“我不会坐在那里等你来找我。乔治,我要糊口。”卢卡斯找到他谈星战这部电影时,福特如是说。看了他的剧本后,福特甚至不好意思念台词:“你可以把这些狗屎写在纸上,但我没法把它念出来!”
其他人也不知道卢卡斯想拍什么电影。“我被羞辱了。”一次采访时,凯莉·费雪(Carrie Fisher)抱怨道,“卢卡斯给我莉娅公主的角色,再让我减肥10磅。”她被送往一个节食农场。当她把《星球大战》故事告诉农场的人,没人理解,“你们要拍星球汽车?还是汽车星球?”
拍摄进展并不如意,卢卡斯“所有时间花在冲别人大喊大叫上”。出演“欧比旺”的老演员亚力克·吉尼斯(Alex Guinness)管这部片子叫“童话似的垃圾”,他演过《桂河大桥》,曾获奥斯卡提名。卢卡斯还听一名道具工人说过类似的话:“咱们拍的是什么垃圾?”
更糟糕的是,作为一部科幻电影,卢卡斯却没找到合适的公司做出满意的特效。于是,他在机场附近租了個破仓库,成立了“工业光魔”,自己想办法在一个只有四面墙的“车库”,“花1.98美元”捣鼓出银河系和宇宙飞船。
4月13日,美国奥兰多星球大战40周年庆典开幕仪式上,卢卡斯再回忆星战拍摄经历
连卢卡斯都不能对自己信服,当主角三人被困在大反派的军事基地“死星”时,一队白头盔的暴风兵对他们扫射,而他们毫发无伤地逃出来了,“谁会信这个?”他绝望地说。
据卢卡斯的朋友回忆,当时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受不了了”。每天早上,他的朋友都要花点时间劝他不要自杀,赶紧上工。
新希望
1977年5月25日,《星球大战》在全美剧院公映。卢卡斯十分不安,用星战台词说,他“对此有坏预感”。
此前,他拿着成片给20世纪福克斯高管试映,结束后,一片尴尬的沉默。卢卡斯当时的妻子玛西亚觉得一切糟透了,“你的(电影)只是给孩子看的。没人会认真对待它。”虽然凭着《大白鲨》在商业上获得成功的斯皮尔伯格觉得电影“太棒了,那特效跟真的一样。能挣1亿元!”但到全国推广时,只有37家影院愿意放,福克斯不得不耍了手腕,规定不放星战,该影院将失去热门片《午夜情挑》的放映权。
《星球大战》前,好莱坞从没有这样靠技术取胜的“儿童故事”先例,所谓大片或者追求“史诗级”或者追求思想“深刻”。而卢卡斯拍的故事,非但不深刻,反而很套路:
星战世界基于一种神秘“原力”,掌握原力的武士拥有一件武器,像一把手电,打斗时发射激光形成“光剑”。象征正义的“绝地武士”用原力维持银河系秩序,而被欲望控制的“西斯武士” 则渴望用原力统治世界。
虽然披着科幻的皮,但它更像是美国传统的西部电影。身世不明的平凡少年卢克,在长者欧比旺的指点下,结识了反抗军领袖莉娅公主,以及“海盗船长”韩·索罗。只不过他们不骑马开车,而是驾驶飞船;拯救的不是地球,而是银河系。
“这种套路叫‘千面英雄。”“南方战士”向本刊解释道,这个说法是美国神话研究学者坎贝尔的结论:从古希腊开始,神话史诗基本遵循该模式。据“南方战士”分析,当时卢卡斯对电影完全没底,用了这种不易出错的模式,要是失败,就此收手也讲全了一个完整故事。
就在电影上映前两年,苏联的联盟 19 号和美国的阿波罗 18 号完成对接,双方宇航员进入彼此飞船参与合作性实验,在一些太空史学家看来,这标志着美苏太空竞赛的结束,现实世界的太空热似乎从此开始降温。
整个环境似乎对卢卡斯和星战都极为不利。直到40年后,卢卡斯都还记得那天,他开车路过剧院的时刻。从车窗里,他看到前面到处是情绪激动的人群。他摇下车窗问:“这里怎么啦?”人群指着剧院门口“星球大战”的条幅告诉他:“还不快来排队!”他感到一阵眩晕:“我吓坏了。我成功了。”
《星球大战》放映后的一天,年轻“木匠”哈里森·福特去买唱片,“那些人都向我扑来”,还没反应过来,衣服被撕碎一半。
4个月后,《星球大战》票房2亿元,成为美国影史上票房最高的影片,在当年奥斯卡,星战获得了10项大奖提名,并最终获得最佳视效等6项大奖。
“美国历史短,是个移民国家,没有本土神话传说。而星战是第一个美国神话。”“南方战士”如此解释当时观众对星战的热情。而一名NASA官员则说:“《星球大战》重新点燃了年轻人对太空的热情。”
帝国反击战
星战里的太空如此具象,简直就像生活的一部分。卢克和韩·索罗开着锈迹斑斑的飞船驶入银河系,就像人们每天开着自家的老爷车。卢卡斯在《星球大战》里用了300多个特效,将电脑技术引入电影工业。他的设计理念是,“让未来产生质感”。
星战之前,所有幻想电影的物体都整洁簇新,而卢卡斯让星战里出现了杂草丛生的星球,叮铃咣啷的飞船,东倒西歪的酒吧,让未来世界变得像日常生活一样有代入感。
星战的成功使美国电影人发现,原来一部成功的电影也可以是令观众抱着爆米花桶好好过把瘾的冒险故事。“1977年后,科幻慢慢占据美国电影,牢牢把握住主流。”南方战士说。
在《美国电影史话》一书中,第一部星战的上映年份被定为美国当代电影的起点,“因为《星球大战》更明显地定下美国当代电影的基调:应用高科技、取悦年轻观众、追求巨额票房价值、如果成功就拍续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情况。卢卡斯前妻玛西亚曾说:“我已经对美国电影工业感到厌恶了。这种体制下产生的好电影太少。而部分责任就在于《星球大战》给这个工业体系指出了方向。”在《星球大战》以前十年,包括卢卡斯在内的年轻电影人追求表达自我和拍出“伟大深刻”的电影,而星战以后,票房成了衡量电影成功与否的一把标尺。
星战对电影工业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工业光魔奠定了今天好莱坞特效的基础。”“南方战士”说,在星战前,美国还没有一家专门做特效的公司,它如今是全球第一大特效制作公司,电脑技术仅次于美国军方。
工业光魔共获过15次奥斯卡最佳视效奖,《哈利波特》《变形金刚》《加勒比海盗》《阿甘正传》,几乎能叫得出名字的大片特效都由工业光魔制作,其视效总监约翰·诺尔(John Knoll)甚至还发明了Photoshop软件。“南方战士”说,“在特效技术上,星战完全重塑了电影行业。”
卢卡斯要的就是改变,尽管可能有副作用。据参与制作星战25年的设计师江道格回忆,制作前传时,卢卡斯总是说:“这个已经差不多了,我们来弄点新的,试试能把这个宇宙推到多远。”
2015年12月6日,奧巴马又给卢卡斯颁了一个“2015年肯尼迪中心荣誉奖”。
他开始构思卢克身世的前因后果,“当故事框架渐渐成形,他意识到这个电影应该是更宏大故事的一部分。”卢卡斯影业创意主管帕布罗·海德格(Pablo Hidalgo)说,卢卡斯不止要打算造一架飞船,他要造一个宇宙。
卢卡斯三年一部,推出了星战续集《帝国反击战》和《绝地归来》。续集布满反转,让观影如同坐过山车。在《帝国反击战》中,邪恶大反派达斯·维德在决斗中告诉卢克“我是你父亲”,而观众一直认为他是卢克的杀父凶手。电影中,卢克痛苦大叫“不!”整个影院一起跟着叫“不!”有人把可乐洒裤子上,有人捏炸了爆米花桶。
线索越来越复杂,星战的宇宙向观众呈现出来的背景也越来越宏大。卢卡斯又构思了三部关于卢克父亲“达斯·维德”的成长故事,讲述他如何从一个“上天选中”的奴隶小孩,成为肩负拯救宇宙重任的绝地武士,最后因“爱”坠入黑暗。
在很多星战迷看来,这三部是星战系列里最好的。卢卡斯终于摆脱了70年代的忐忑、纠结与不安,他成功击退了旧世界的质疑,现在开始像一个国王一样,以头顶的星空为背景,架构自己的想象帝国。
西斯的复仇
“达斯·维德”走向黑暗的计划被耽搁了。黑暗率先把卢卡斯困住。
《绝地归来》上映前,卢卡斯的婚姻已经发生了问题,到电影公映前一周,两个人终于宣布离婚。据媒体报道,为了按照法律要求分割财产,同时又保住自己的影视帝国,卢卡斯不得不卖掉当时不那么重要的部分,其中就包括利用电脑技术研发电影图像技术的部分。这个部门卖给了乔布斯,后来成了在动画领域引领风潮的皮克斯。
拍完了星战三部曲,经历了离婚风波,卢卡斯不但面临着资金窘境,公司运转也陷入低潮。早已在计划中的新三部曲,直到1993年,才被提上拍摄日程。按照时间线,这三部被定为“前传”,而七八十年代拍摄的星战则被重新标记为星战四五六部。
在前传里,星球大战呈现出另一番样貌,“一下子把星战从单纯的太空冒险扩展成太空歌剧,出现了史诗的感觉。”“南方战士”说。在特效辅助下,宫殿宏伟,服装华美,还丰富了政治阴谋、议会、其他星球的设定。而在正传里仅作为点缀的爱情戏,在前传里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主要线索。
然而,美国观众并不买账。“其实前传里的爱情很鸡肋,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南方战士评价道,“美国观众并不感冒,甚至还抵制前传,只承认七八十年代的正传。”这点在庆典现场得到了验证,粉丝扮演和谈论的正传人物远多于前传。
“我们对于宇宙的,就是对宇宙中各个文明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反映了各个时代人们对真实人类历史以及可能性的理解。”科幻作家夏笳接受本刊采访时说。
星战的成功激发了人们向太空,向未来寻找可能性的热情,《终结者》《侏罗纪公园》《黑客帝国》等大片相继上映,为公众呈现了更多可能性。《异形》展现了人类对外太空的恐惧,宇宙生物入侵宇航员身体,在人类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飞船里制造了一系列灾难。《阿凡达》用地球人进入宇宙开矿的故事,表现了原生文明和现代工业的冲突。刘慈欣的《三体》则表现了“宇宙文明最糟最黑暗的状态”,它是个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文明一旦暴露在外,则可能受到其他文明的毁灭性攻击。
星战帝国从科幻世界里最重要的力量,变成了可能性之一种。仅仅是不错的故事和炫目的特效已经不能让观众感到新鲜,人们希望向无限而神秘的宇宙中探索深邃的人性。“我们知道人本身,我们依然把很多事情做得非常糟糕,”夏笳说,“所以我们今天会更愿意相信像黑暗森林这样的(主题),我们会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这对卢卡斯是巨大的打击。“没有联网之前都还好,但自从有了互联网,批评越发恶毒,甚至是人身攻击。”卢卡斯说。据《彭博商业周刊》报道,当时卢卡斯情绪非常低落,不再相信任何人,而且怀疑自己已经无力创新,“我是何苦如此呢?”而《天行者:乔治·卢卡斯的生平与电影》的作者德尔·波洛克(DalePollock)则认为:“我想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星球大战》囚禁了,而且这种感受年复一年地愈发强烈。”
2005年,星战前传第三部《西斯的复仇》上映后,卢卡斯已经61岁了。虽然他脑子里已经开始在构想新的星战故事,但他还是开始考虑退休的问题。他谨慎地为这个星战帝国寻找接手者。2006年,乔布斯把皮克斯卖给了迪斯尼。卢卡斯知道了这件事,认真研究了收购后迪斯尼是如何调整皮克斯业务的。他觉得,这个老牌的童话帝国似乎能够给予收购公司足够的独立性,也能够保证公司的特点。
2012年,执掌了星战帝国三十多年的卢卡斯王,以40.5亿美元的价格,把公司卖给了迪斯尼。一起被卖掉的还有他为新星战三部曲勾划的剧本大纲,据《彭博商业周刊》报道,迪斯尼管理层看到大纲后非常兴奋,认为新三部曲“潜力巨大”。
卢卡斯说,“我相信迪斯尼能照顧好星战系列。”而接手卢卡斯影业的迪斯尼当即推出了拍摄星战下个三部曲计划,并且宣布,只有卢卡斯参与制作的6部星战电影和动画《克隆人战争》属于星战“正史”,星战迷们共同创造的世界属于“传说”。
绝地归来
星战不只有六部电影,它还有漫画、小说和数不清的周边开发。更重要的是,和其他太空故事不同,六部星战不止给观众提供“有限宇宙”。星战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历史,是一个不断展开、持续呈现的银河系”。星战迷、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罗新在一次采访中说。
“星战的特点是‘共享宇宙。”“南方战士”也持相同的观点,只要得到卢卡斯影业授权,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创作商业化的星战作品,并成为星战宇宙的组成部分。
“我最喜欢星战的一点,就是你可以设定它。”创意主管帕布罗·海德格说。他原来是个星战迷,自发整理星战宇宙的资料和设定,后来加入卢卡斯影业故事组,负责完善星战宇宙故事。“星战不是一个主角固定的科幻故事,你把手指放在星战时间线任一点,就能找到一个有趣的故事。”
从1977年至今,在《星球大战》总设定下,卢卡斯和星战粉丝共做出了3部电视、5部动画片、6部剧场版电影,150多种电子游戏、300多部漫画和400多部小说,将原本时间跨度36年的星战电影衍生成25931年的宇宙文明史诗。
“这种创作方式,我认为是一种新的开创。”“南方战士”说,“在星战世界里,大到一颗恒星,它的演变史、地质结构、环境;小到一个茶杯,一支钢笔,哪个公司制造的、用什么材料,全都有详细的设定,这就是星球大战独有的美丽。在我看来,星战更像是一个世界以外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演变,和卢卡斯没有关系了。虽然接受了他创作的新剧本大纲,但新电影真正开始操作时,迪斯尼却完全否定了卢卡斯的想法。“好吧,我有自己的选择,他们也可以按照他们的选择来拍这部电影。”卢卡斯当时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
被收购的卢卡斯影业成立了12人故事组,来设定星战宇宙的未来走向。“现在星战系列的创作者已经换到看着星战长大的那一代。接下来,可以说是由粉丝在继续讲星战的故事。”卢卡斯影业创意主管海德格说。
第七部《原力觉醒》上映了。看完电影后,卢卡斯终于忍不住在电视上抱怨起来。他觉得迪斯尼想拍一部“复古的电影”,而他则希望新星战能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我把他们(星战)卖给了那些逼良为娼的人 (white slavers)”。
影迷们倒是非常喜欢新的续集。除了奥巴马不遗余力地为其宣传外,只用了十几天,电影票房最终突破20.68亿美元。
“我觉得卢卡斯就是抱怨两句”,“南方战士”说,作为一个资深星战粉,他觉得这部电影拍得不错,而外传《侠盗一号》“又是一个新的创新,这个创新是以前卢卡斯从来没有走过的,像卢卡斯从来没有拍过《侠盗一号》这样一部军事色彩浓厚的悲剧,最后主角全部死掉了。整部电影让你感觉既是星战又不是星战”。
而在第七部《原力觉醒》中,建立起一个新的三人组合,正传三部曲里的熟面孔依次登场。当新主角蕾伊带走跟了韩·索罗整整三部的飞船“千年隼号”和助手楚巴卡时,这简直像一个交接仪式。卢卡斯由原点构想出来的宇宙,成为过去。这和电影里绝地武士传承一样,绝地武士欧比旺将安纳金打造成绝地武士,又被黑化的他杀死。而安纳金的儿子,天行者卢克,则接过了绝地武士的光剑。韩·索罗成了星战世界里的传奇英雄,他的儿子却受到原力黑暗面的诱惑,成为安纳金之后的黑武士。
一切都是一个明暗交替的轮回。星战迷似乎并不太在乎由谁来接着讲这个宇宙的故事,他们在乎的是,让故事继续,以及成为传说的绝地武士,能够再次亮起光剑。
“愿原力与你同在”
在奥兰多举办的40周年纪念会,更像是往日告别会。除了纪念会,很多粉丝也涌入了迪斯尼乐园。4月14日,在那里将举办星战之夜,一场粉丝们的狂欢。
一个扮成莉娅公主的女孩,脑袋两边各顶着一个甜甜圈,激动的泪水在脸颊上冲出两道黑线。许多孩子扮成星战7女主角的样子,和那些扮成40年前莉娅公主的孩子抱在一起;扮成新反派凯洛·伦的小孩拿着玩具光剑,和小达斯·维德打来打去。一对父母带五个孩子,最小的21个月大,全部穿成绝地武士的样子。人们不断挥舞着光剑,绿色的代表和平,蓝色代表正义,红色的代表邪恶,大部分人,举起的是手机,发出莹白色的光芒。
星战宇宙成员
星战已经着眼于下一代,不论故事情节,还是主创团队。星战7中,韩·索罗死去;而在现实世界,扮演莉娅公主的费雪在2016年年底因心脏病去世,在这之前她已完成星战8所有拍攝。“下一部不会有莉娅公主了,”卢卡斯影业总裁肯尼迪确认,“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海德格说,故事组的任务是,如何让莉娅的离去看上去像是故事自然发生的。
唯一不变的或许是1977年卢卡斯拍摄星战的初衷,仍然是那个讲给12岁小孩听的“关于世界是什么”的寓言故事。当星战8导演雷恩·约翰逊被问到“如何在8中延续星战风格”时,他的答案跟卢卡斯当年形容第一部星战的回答很像:“我想表达什么是勇敢、承诺和责任,讲一个年轻人该如何面对世界,在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
星战迷对星战宇宙的热爱,是因为他们不只是这个宇宙的参观者,也能参与其中。卢卡斯影业创意主管海德格曾对星战粉做过调查,问他们“最想成为星战中哪个角色?”许多粉丝回答,“我想当自己。我想去星战的世界,碰一碰韩·索罗,但我不想成为韩索罗。”
“这是一个开放的、邀请性的宇宙,你不需要成为主角,因为每个人都是主角。”海德格说,在其他科幻宇宙中,主角是固定而单一的,“你不能想象一个没有钢铁侠的《钢铁侠》,没有蝙蝠侠的《蝙蝠侠》,但是星战可以没有天行者家族,没有韩·索罗和莉娅,而你就是主角。这是星战最吸引人的地方。”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个理论。《原力觉醒》之后,迪斯尼没有急着推出第八部,而是拍摄了那部星战外传《侠盗一号》。“《侠盗一号》你不会想这个主角是谁”,海德格说,这部电影“证明了一部星战电影并不一定需要天行者家族的人也能讲下去”。
星战之夜进行到午夜12点,迪斯尼乐园里,开始放起了烟火。闪烁的光线下,这个在喧闹尘世建立起来的童话乐园里,人们戴着16美元的发光塑料米老鼠耳朵,在主持的带领下,将20美元到350美元不等的红绿光剑指向空中,感受“原力”的能量,缓缓说出那句著名台词:“愿原力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