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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古城

2017-05-11张惠兰

看天下 2017年11期
关键词:艳遇丽江古城

张惠兰

夜幕降临,分散于古城31个出入口的岗亭一撤,丽江又进入它一天最兴奋的时刻。发端于城北象山脚下的玉河在这里一分为三,游客们顺着河水沿南北走向的三条大街,像血液一样渗透进方圆不足四平方公里的古城区。

紧邻大水车的酒吧街入口,拉客的小伙神情暧昧:“再往里走水就深了。”

“水深处”,开挖于明代的玉河西支河道一侧,是自诩“艳遇之父”的牟鑫的樱花屋金酒吧,占据了该侧铺面的半壁江山,直抵古城中心的四方街广场。

这里是古城地段最好,游客最多的部分。用牟鑫的话来说,“劲爆的音乐,暧昧的灯光,酒精的作用,漂亮的女人,帅的男人”,人们在这里释放对“生存和欲望”的恐惧。

二十年来,这座原住人口不足3萬的小城,如今填塞了3200余间商铺,近1200家客栈,和每年千万人次的游客。在古镇成为中国旅游大IP的风潮下,无数怀着淘金梦或逃离闹市热忱的人们涌入此地。文化成了一张看似华美的表皮,掩盖着金钱与欲望交织,矛盾又不断聚积的世界。冲突一触即发。

双面丽江

过了酒吧街,一直往前走,丽江古城的风格,逐渐展现。

古城独特的水系网络像血管一样密布全城。水系和道路两旁,融合汉族与纳西文化的民居比肩而立。纳西人信奉“万物有灵”,家家户户种花养鸟。

快活林饭庄,就是这样一栋纳西风格的建筑。它临近古城南端的忠义市场,饭庄外,一株蔷薇开得正盛。

相较酒吧街和四方街,这里游客要稀疏许多。快活林老板文嫂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饭馆有一天会因暴力之名而走红。

2月4日,因为豆浆上慢了,客人与文嫂一家发生争执,文嫂与其沟通过程中,矛盾激化,进而演化成一场暴力冲突。被打客人在网上发帖后此事迅速发酵,成为丽江坑害游客的新证据。

“丽江这几年治安非常好了,”谈及此事,牟鑫回应道,前些年,丽江几乎天天有打架、斗殴事件,“为了泡妞,你争我的,我抢你的,天天打。甚至还有杀人事 件。”

人文景色之外,牟鑫揭开了丽江略带暗黑的一面。这些暴力事件在媒体上常有报道,与其他城市相比,这一面并不严重,但如同打人事件一样,这些暴力事件与丽江浓厚的人文底色映照,愈发刺眼。

只是那时候,社交媒体还不发达,这一切暗黑事件传播范围有限。但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却都了如指掌。两小时就能走上一圈的小城,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能传说好久。

此前发生在饭庄西南两公里外的女游客被毁容事件,至今就仍在继续发酵。去年11月11日凌晨,一名女游客在古城南侧外道烧烤摊和朋友吃烧烤,邻桌客人学她的东北口音进行挑衅,双方爆发冲突,结果女游客被人用啤酒瓶划伤了脸。

古城内,关于那位女游客的新闻,仍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家烧烤摊已更换了店名和墙纸,面对来人的问询,店主显得很警惕。餐厅立柱上,一张写着“请保管好您的物品和女朋友”的标语耐人寻味。

古城里,毒品也曾在黑暗的角落里潜行。2016年,丽江市公安局古城分局发布消息称,该局禁毒大队卧底四年打掉了一个跨省贩毒,在当地售毒的犯罪团伙。“一名孕妇与另外一名身背小孩的妇女,每天早上六七点钟或者晚上都会出现在古城区某小广场贩卖毒品零包”。

“以前丽江古城很多人吸毒,吸毒的还来跟我要钱,我还给他打钱了,”牟鑫再次强调说,“所以这几年跟以前相比真的非常好。”

对丽江而言,这些暗黑的故事,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积累了二十多年人气之后,这座被全国很多地方模仿的古城,正在遭遇更大的危机。

“香格里拉”

牟鑫的樱花屋金酒吧人气很旺,经常坐得满满当当。酒吧顶上悬着的鲜花吊饰在变幻的灯光下失色,身着西式衬衣的服务员怀抱啤酒穿梭其间。热辣的舞女在高台上热舞,但大多数伺机而动的男人意不在此,不时有衣着朴素的女人进来向他们兜售玫瑰,男人若有了目标,便会掏出钞票买下,再大方递上。

牟鑫在丽江拥有多间酒吧,最早一间是在1996年底开张的,就开在四方街上。那时外来商户屈指可数。他以700块一个月的价格租下了间几十平米的铺子,买了锯子和板子拼凑起三套桌椅板凳,桌布一铺就开业了。

没太多钱做招牌,牟鑫就把草席子一挂,油漆丙烯一画,招牌就出来了。他说那时开店并不为赚钱,卖着五块钱一瓶的丽江啤酒,冷清的时候一天也见不到一个客人,有客人来,也都是西方游客。到了第二年第三年,在熟客的关照下,生意才渐渐好转。

丽江,最早就是西方人发现并推向世界的。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美籍探险家洛克在云南探险后在《国家地理杂志》发表文章和图片中,就提到了丽江。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从中得到灵感创作《消失的地平线》——这部畅销小说所虚构的“香格里拉”成就了西方人对东方圣地的完美想象。虽然云南中甸已经更名为香格里拉,戴上了这个头衔,但很多古城人仍然觉得书里的地方指的是自己所在的古城。四十年代,俄国人顾彼得以国民政府官员的身份在古城生活九年,留下《被遗忘的王国》。那时的丽江是滇西北汉藏交易的重镇,抗战后期,更成为后方补给站,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印度经此流入内地。

1989年6月,英国纪录片制作人菲尔·阿格兰德向中国政府递交了拍摄申请。1994年,这部名为《云之南》的纪录片在欧美电视台大规模放映,当时,阿格兰德镜头里的丽江已沾染上青少年犯罪与毒品渗透的现代化罪恶,但其所呈现的“紧密、传统、并未因政治变迁而被撼动的社群关系”还是足够勾起西方人对旧日时光的记忆,据《时代周报》报道,包括挪威国王和王后在内,全世界数以万计的人循着《云之南》的故事来到中国,来到丽江。

1996年,丽江经历了一场地震,整座古城近三分之一民居损坏,现在的古城,就是在当时的废墟上,仿照原有建筑风格重修的。

牟鑫的酒吧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开着,一直到1999年昆明园艺世博会之后,他才感到酒吧里东方面孔多了起来。当时古城商家和游客的关系,单纯又密切,“2000年的时候,客人已经非常多了,我们关系处得很好,人多的时候,客人帮我们洗碗,”牟鑫回忆道,“像2001年,我们出去玩的时候,客人帮我们守店,帮我们收钱。”

但这种单纯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这座曾少有认知的古城,正变得越来越出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嗅出了其中的商机,怀抱着淘金梦来到此地。

1999年,二十岁的浙江衢州小伙阿秋,耐不住城市生活的折磨,跟着哥哥跑来丽江卖文化衫,在四方街南侧的现文巷租了间小铺,一个月220块——现在的租金已涨了三十倍。由于生活成本低,這里聚集了不少艺术家,“一堵墙砸下来,可以砸死七个音乐家,三个画家”。

2000年,阿秋的哥哥又开了丽江古城里“正儿八经第一家网吧”,客人有百分之八十是老外。当时还是拨号上网,阿秋很得意:“账号是‘ADSL29,丽江第29条宽带!”尽管收发一封邮件要十分钟,上网费六块一小时,老外们还是愿意点杯十多块的咖啡,就这么坐着等个两小时。为了迎合年轻人,符合西方文化的酒吧开得更多了。牟鑫也扩张了版图,他又开了第二家酒吧,更多的人也开始仿效牟鑫开起了酒吧

纳西文化传习协会会长和学光曾在丽江官场混迹多年,他发现,当时丽江市领导在着意打造酒吧一条街。丽江旅游业收入以每年百分之二十以上的速度递增的同时,不断也有外国游客向他抱怨,丽江的文化“不见 了”。

1999年,还在省委党校教书的和学光受不了“满街满城”的酒吧、歌舞厅,“求爷爷告奶奶”筹备着丽江地区纳西文化传习协会的成立,试图以此来阻击灯红酒绿侵扰古城文化,至少也能让民族文化在这股愈演愈烈的消费文化大潮下有立锥之地。古城管理委员会把樱花屋对岸,沿河铺面背后的院子租给了他。他没想到,不出几年,他会被酒吧重新围困。

艳遇之都

丽江在云南的西北部,位于云贵高原和青藏高原的衔接地带。这里比地球上大部分地区都要高一点,海拔达到2400多米。不过,因为纬度低,这里大部分时候气温都比较适宜,冬暖夏凉。用牟鑫的话来说是,“气候又好,环境又好,阳光明媚”。

阳光是丽江的一个大招牌。2004年,一部在丽江取景的电视剧就取名为《一米阳光》。这部由孙俪、何润东、印小天等人主演的电视剧很快走红,也撩拨起无数人对丽江的爱情向往。编剧巧妙地把纳西殉情文化融入都市男女的纠葛爱恋,再搭配以酒吧、现代工艺品等外来商业元素,把丽江塑造成了完美满足现代人身心需要的邂逅圣地。豆瓣网上,一则发布于2010年的短评得到最多点赞——“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今天丽江成为全中国最著名的一夜情场所的主要源头,文青自此迷恋,不可收拾。”

也是从这段时期开始,网上流传起丽江“艳遇之都”的声名,起初都还含蓄,无非是在石桥上邂逅长发的流浪歌手,事后在天涯论坛上写些小文。门户网站的旅游频道也开始为它大打“艳遇”牌,还有人总结出所谓“艳遇小贴士”。

逐渐地,这个本就处于暧昧地带的称号,开始低俗化了。阿秋后来一度在丽江做导游,2006年开始,又开起了餐厅。他发现,网上关于艳遇的帖子也由含蓄慢慢开始露骨。当地一些酒吧打出艳遇的招牌,“很多酒吧客栈用这个博客人眼球,酒托把这个搞坏了”。

牟鑫说,他是丽江最早提出“美丽邂逅”的酒吧店主,他也因此自诩为“艳遇之父”。谈到艳遇为什么会在丽江流行,牟鑫有他的一套理论。“丽江的海拔是2400米,这个时候人类就会轻度缺氧,睡不着觉,兴奋,就跟喝了二三两酒一样的兴奋”,牟鑫说,加上古城环境好,游客心情放松,酒吧刻意布置的暧昧氛围、引导,“在我们里面发生爱情故事就很多”。

那些年,酒吧街上的酒吧已成规模,渐渐转型成以劲爆歌舞招揽游客。小巷里冒出了许多以民谣、小资吸引来者的“清吧”和“火塘酒吧”。在古城东北僻静处文治巷有一间被视作“艳遇高发地”的酒吧,女孩儿点一杯啤酒独坐,不多久就有男人凑上前敬酒,知道她一个人来丽江,意味深长地笑笑:“你胆子真大。”

牟鑫自己也会遇到这类诱惑。“我的几个保安、服务员、几个战友朋友天天艳遇,艳遇得忙不过来,每天都可以碰到女孩”,牟鑫颇有些夸张地说,为此他们几乎住遍了古城所有的客栈和酒店。

管理客栈的文嫂,这种情况自然见得更多。据她回忆,最夸张的是所谓“艳遇团”。一位中年游客偶然在她的客栈住下,艳遇了同客栈一位漂亮的小学英语老师。第一次尝到甜头后,他就常常组织圈子里的人,每年来丽江两次。多的时候一来七八个,每次都住在文嫂的客 栈。

“他们特别专业,先上街在大石桥河边茶铺坐着,给人拍照。”文嫂说,这些人每天都要睡到中午,吃了饭便到小河边坐着,拍了就跟女孩儿搭讪要微信,回来就跟女孩儿联系,吃晚饭前就开始筛选,约好了就吃饭喝酒,去了酒吧回来就睡,第二天就跟对方断了联系,如此反复,“反正各种桥段都有,特熟练”,他们甚至还会互相比较各自的“战果”。

文嫂还记得,有天夜里,她跟朋友们烧烤聚会,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大家都回房睡了,只有她一个人在院里收拾。大门开着,忽然走进来一对男女,“四五十岁吧”,文嫂说,两人进来就问有没有房,她问对方打算住多久,哪料到那男人答,“做完就走”。

“毫不避讳,给我乐的!”文嫂现在想起来还止不住笑。

游客催生了艳遇,艳遇又吸引了游客。这座偏处西南的古城,迎来了一个爆发期。

谁的丽江?

文嫂一家是2007年来到丽江的。当时他们只是来这里旅游,很快被“世外桃源”般的景象吸引,一个星期之内,举家从广州迁到此处。之后几年里,她又把父亲从四川泸州老家接到此处,最后弟弟一家也在这里安居下 来。

据文嫂估计,当时的古城里已经有500多家客栈了。“政府规定必须有三分之一的当地人留守在古城,体现当地的民族风貌”,文嫂说,本地人其实都希望把房子租出去。在古城里,他们没有钱把整个院子全部装修,房间特别矮小,也没有独立卫生间等等,居住并不方便,特别愿意租给外地人经商,“古城以前租一个院子三五万元,后来炒到二十几万,而且一租就是十年八年,就是几百万。本地人拿着钱出去,随随便便买个庭院式的别墅,房价又不贵,一家舒舒服服过上现代化的生活”。

在牟鑫的记忆里,这种情况是从2008年之后开始普遍起来的。做客栈生意的外地人大量涌入,老板们把租来的房子推倒,照政府“修旧如旧”的要求重建。牟鑫也一直在扩张自己的地盘,开超市、购物中心,办旅行社,他甚至投入四千多万,在丽江新城那边建了一个叫“一品天下”的酒楼,“以前专门接待政府官员”,牟鑫说,那个时候,“你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发财”。

文嫂的客棧也经营得风风火火,最多的时候,她和老公开了11家客栈。开着饭馆的阿秋,也开始做起了奶茶店。一个旅游圣地也变成了商业圣地,无数淘金者在这里做着他们的发财梦。

“这个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有一种是铜臭味,”牟鑫说,“丽江有赚钱的味道,大家都想赚钱,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投。”

丽江开始问题丛生,本地人和外地人的矛盾也开始出现。“矛盾的焦点就在于利益分配的问题”,牟鑫说,古城面积不大,房屋资源自然也有限,为了竞争,很多外地人便哄抬房租价格,“别人出30万,你出50万”。但拿下房子后,又投入几百万装修,遇到生意不好做,有的租户就开始毁约。有时候,房东也毁约,因为原来房子出租得早,房租低,看着别人租了更高价格,有的房东就反悔了。

文嫂说,他们家店门口那条七一街支巷中的支巷,在房价炒得最热的时候,七平米的小卖部一年租金要价二十万。高房租之下,经营成本越来越高。为赚快钱,很多商家引进同质化商品,用回扣拉拢导游,坑人宰客等情况也不断发生。文嫂的父亲老曾透露,一些小卖部不卖些假烟根本没法盈利。

“我跟他们讲,来到古城里旅行,就是进入一个需要斗智斗勇的旅游陷阱。”牟鑫半开玩笑说,“别人带你去古城里面骑马、去买玉、去买茶……所有的东西都忽悠你去,为什么呢?他光靠客栈的住宿费是完全不能支撑成本的。”

越来越多人涌入,丽江变得嘈杂又拥挤。一位记者在丽江打车,每到一个红灯口,司机都会骂骂咧咧:“堵死了,哪来这么多的外地人……”这位司机不喜欢外地人,却又离不开外地人,拉外地人才能赚更多钱。

因为物价高,生活不便,越来越多本地人其实已经搬出了古城,甚至长时间都不再回去。“古城已经被外地人占领”的说法在当地很是流行。多年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就不无担心地指出,“外地人取代本地人的现象,使丽江古城文化面临危机”。

“人口置换势必带来文化变迁。没有文化和历史底蕴的古城将变为躯壳一具。”著名纳西族学者杨福泉早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谈到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现在的外来人只以赚钱为目的,对古城仅是利用关系,他们对当地文化既不了解也不珍惜,一味以自己的游民文化置换古城的本土文化。

于是,从2002年开始,关于丽江应该收取门票的建议一再被提出。消息一出,支持者众,反对者也不少。支持者认为,门票收入可以反过来补贴古城保护,反对者则认为,世界文化遗产属于全人类,人人都有权来观 赏。

争议声中,这个问题一再被提起,一再被搁置,直到2015年,古城管理局开始在丽江古城周边设置大量关卡,向游客收取80元的古城维护费。据媒体报道,这个费用其实早就开始收取,但管理一直不严格。

古管局办公室副主任和士溪接受本刊采访时解释,之所以开始增设关卡收费,实际上也有遗产保护的需要,作为文化遗产,古城承受能力有限。包括和学光在内的纳西学者甚至希望古维费再涨一些。

牟鑫说,他并不反对收费,但他们选错了时机,在古城矛盾已经集中的时候,80元的古城维护费,点燃了冲突的导火索。

“你怎么发的财,你的财富就会怎样消失”

2016年6月1日,阿秋的手机充电器就没有拔下来过,一直有朋友打电话、发微信过来:“阿秋,你们那儿又闹事啦,又什么事儿?”

为了抗议收取古城维护费,这一天古城的部分商户约好了关门停业。据澎湃新闻报道,当地政府为了维持秩序,担心出现打砸抢,派了特警执勤。

丽江商业上的顶峰已经过去,最近几年,很多古城商户的生意开始难做了。根据古城保护管理局向本刊提供的数据,从2013年迄今,古城的商铺数量增加了近五成,客栈增加了两百多间,但本刊采访的所有商户都表示,古城商户的生意从2014年开始便大幅度滑落。

“主要是大经济环境下滑,”文嫂说,“再加上丽江政府不控制,造成了超饱和的恶性竞争,一个3.8平方公里小小古镇,客栈要开到几千家,加上外面的小旅店啊,真的是太多了。”

这个说法也得到了牟鑫的印证。他认为这与反腐有关,公款到丽江旅游的官员团几乎绝迹了,他耗资四千多万建起的“一品天下”也不得不在萧条中关张。“就像河里面没有水,再怎么挣扎也找不到鱼”,牟鑫说,大环境不好,怎么努力收入都上不去。

这个时候,古城开始设卡收取古城维护费,还想限制游客,自然引来商户们极大不满。位于古城东南角,游客罕至的古城管理局,成了丽江矛盾的集中爆发点。本地人埋怨古城管理局与外地商户有利益往来,后者常常能以更低的价格租下公房铺面,外来商户痛恨古城管理局实行公房竞标,使得私房的租金也跟着水涨船高。他们同时也在质疑古城维护费的去向。

古城管理局也觉得委屈,他们举例道,自古城“母亲河”玉河的源头黑龙潭不再出水后,仅仅河水引流工程花费就近两亿。

在古城的保护中,管理局能起到的决策作用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和学光告诉本刊记者,古管局前几年还曾治理过酒吧街,把酒吧里的高级音响都没收了。但是当时丽江市一位领导听说后,马上打电话给管理局把他们大骂一通。

城市虽小,但利益错综复杂,尤其是涉及到那么多的商家、景点。酒吧街上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酒吧老板告诉本刊,古城维护费本与玉龙雪山、宋城等景点捆绑征收,后者利益因之受损,有人“通过关系找人”,告到了上面。

人们以为在这里可以追寻到单纯的生活,可现实中,古城内部,关系复杂,矛盾暗涌。丽江发生了本文最开始提到的打人和毁容事件后,面对网上汹涌的舆论,丽江古城区委宣传部官微怒怼网友:“你最好永远别来!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确实很多人不再来了,一些丽江商户也在离开。文嫂身边有不少朋友离开丽江。当初和阿秋一起做导游起家的朋友也慢慢撤退。看着朋友们不断关店离开,阿秋感慨道,“丽江这地方也是挺有魔力的,你怎么发的财,你的财富就会怎样消失。”

当然,丽江并未凋零,每年仍有3000多万人次的游客涌入,仍有来自各地的人们来此猎艳。也还有人继续携着钱财和难以自抑的欲望往里钻。消息灵通的阿秋听闻,刚刚有个每年零花钱五百万的富二代,砸了四十八万承包下六间房的客栈,预备呼朋唤友来此玩 乐。

凌晨两点,古城彻底寂静下来。灯光昏暗的巷子里,独身男人紧盯住落单的女人,继续自己的猎艳之旅。小卖部的灯光终于变得夺目起来,避孕套在柜台显眼处摆 放。

只有邻近四方街的几间酒吧仍然打着俗丽又暧昧的灯光,逗引最后几个流连不愿归返的客人。戴眼镜的男孩在此地小声弹着吉他哼唱,琴盒里的钱却买不了这条街上一打啤酒。卖花女人一脸苦相,背上绣花被包裹的娃娃已经熟睡,她们仍不死心地追着客人买下剩余的红玫瑰。因管道排污工程改造,旁边裸露的河床被挖开一道沟壑,看起来像是在古城身上割开了一道明显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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