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相轻与文武相偕
2017-05-11陈鲁民
陈鲁民
古往今来,武将多瞧不起读书人,最狠一句话是“宁为百夫长,胜过一书生”,道理很简单,“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因为武将们多是功利心极强的人,图的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书里有什么?所谓“黄金屋”“颜如玉”,那不过是劝学的欺人之谈。因而,班超投笔从戎,袁崇焕弃文从武,都成为历史美谈。
武将最不得意的时候要算宋代,因为赵匡胤的政策是抑武扬文,可就是这样,还有不少武将瞧不起读书人。南宋大将韩世忠,早年最讨厌读书人,见面不叫“先生”,统统蔑称为“子曰”,显然因为读书人张口闭口“子曰”“诗云”的缘故。这事连皇上都听说了。一次高宗问他:听说你把读书人称作“子曰”,有这事吗?韩回答:“我已经改了。”高宗正要夸他,不料他接着说:“今呼为‘萌儿矣!”“萌儿”即幼稚的孩子,高宗聽了,只好一笑作罢。
蒋介石虽是行伍出身,其实读书不少,颇通文墨,但他还是迷信枪杆子能解决一切问题。史量才主持的《申报》经常抨击国民政府对内搞迫害、对日搞妥协的卖国政策,蒋介石很不满意,召见史量才时要求他更换报社编辑,解聘进步人员,不得再登载批评政府的文章,遭到史的坚决抵制。蒋威胁说,我有百万大军;史不卑不亢地回道:我有百万读者。居然在气势上不落下风,蒋介石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土匪出身的张作霖就没那么客气了。著名报人邵飘萍曾写文章批过他,那时他在东北,鞭长莫及,只能怀恨在心。一进北京,他立即通缉邵飘萍。邵躲进外国使馆,他找人把邵骗出来抓进大牢,然后罗织罪名,严刑审讯。虽然全国新闻界共同营救,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张作霖还是把邵飘萍杀害了,开了“军阀杀记者”的先河。
当然,人是会变化的。一些武将年事渐长,阅历丰富后,也会认识到文化的重要,也会逐渐尊重起读书人。就说张作霖,他不仅把几个孩子都送到最好的学堂读书,晚年时对教育也颇重视,从不拖欠教师工资,每逢孔子诞辰日,就穿上长袍马褂,到各个学校慰问老师,坦言自己是大老粗,教育下一代,全仰仗各位老师,特地赶来致谢云云。
还有韩世忠,打打杀杀一辈子,晚年竟喜欢上作诗填词,他有一首词《南乡子》就很有味道:“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如梦,为官,宝玉妻儿宿业缠。年事已衰残,鬓发苍浪骨髓干。不道山林多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后人论道,他“生长兵间,初不知书,晚岁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诗词,皆有见趣”。自然,他对读书人的态度也大为转变,恭敬有礼,时常请教,与先前迥异。
文人相轻,武人相轻,还有文武相轻,都是古已有之,自然也不无偏颇。其实不论文武,均有所长,治国安民,皆不可少,历史上凡国力强盛的朝代,大都是文武相偕,各尽其责。而一旦文武离心,相互猜忌,如廉颇与蔺相如势同水火,黄祖杀了祢衡,安禄山与杨国忠争权夺势,秦桧陷害岳武穆,后果严重的甚至会导致国将不国,天下大乱。
至于封建帝王,对文人武将都只是视作使用工具而已,孰轻孰重并无一定之规,就看哪个更顺手罢了。一般来说,打天下时重视武将,瞧不起文人,像刘邦就曾用儒生的帽子接尿;坐江山了则更倚重文人,杯酒释兵权即是一例。其轻文还是轻武,全是从利益出发的实用主义考量,并非出自真心实意。所以,对读书人来说,受了重用大可不必感激涕零,立刻去写颂圣文章;遭到冷落也不必诚惶诚恐,那一肚子学问并非注定非要“货与帝王家”不可,否则,便当真是有辱“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士人风骨了。
(摘自《同舟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