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雪坡
2017-05-08姜雨晨
致书页前的你
在这个故事里,我想竭力为你还原一种感觉,行走于这段并不平坦的年岁,竭力前进、探寻,你有过骄傲,有过落寞,甚至怀疑,难以言明的细枝末节让你感觉:填不满的差距似乎是在嘲讽,自己离想要的目标很远。
可是你知道吗?撒哈拉下雪了——乘着很久以来焦渴的等待。
它还没到,但陡坡上的你要知道,它一定会来。
彼时你抬眼,会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如你所愿。
姜雨晨
2017年2月于书桌前
第一章
吕薇扬时常想,在老吴那儿补数学,就算不听正课内容,光是老吴和学生们的斗嘴都能听完整堂课。
“上回把你掂对(方言,意同嘲讽)得抓狂是我不对,”老吴一手扶着黑板,嘿嘿笑着,“所以你今天好好听课,不要偷偷玩手机,我也不掂对你。”
名叫杜溢风的男生一听不乐意了:“凭什么?像是我怕你掂对似的,明明就是你不敢嘛。”
面对小男生傻傻维护着的强烈好胜心,老吴忍俊不禁地转身去写板书,被无视的杜溢风愈发来劲儿:“你说你是不是不敢嘛,词穷啊,要不我们对掐?来啊!”
补课班里一片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声,追逐着在吕薇扬看起来毫无意义的狂欢。
“你问问大家,我要是真跟你掐起来,你受得了不?”老吴瞥了杜溢风一眼。
好事的男生在一旁煽风点火,一本正经地说:“老吴,你肯定掐不过风哥。”
话落,炸开一片欢声笑语。
老吴无可奈何却笑得更开怀:“随便,不整你们,明天数学联赛,我还要给关关他们攒人品。”
“啊,关神要进击保送名额啦。”“也不看关神是谁!”“话说最近在学校都没看见他……”
吕薇扬笔下的行云流水一滞。
关河。
当晚,头一落枕头就能安然入睡的吕薇扬,默默辗转了三回。
“关,是边关的‘关;河,是长河的‘河。”
刚转文升入高二,摸不清楚门路的吕薇扬一直在跟文综选择题的错误率作殊死搏斗,额头冒痘,十分火大,挥舞着红笔,试卷上烧作一片的“错题分析”誓要改写江山。也躲在角落里对着手机屏幕抹过眼泪:“了了,怎么办?”
屏幕另一端的理科女闻了了表示很懵:“刷题……会有用吗?听说‘背多分啊。你说你,好好的,学文做什么?”
毕竟当初选择的时候那么决绝。
同样的话,当初妈妈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来的。
“……又不是理科学不下去了,学文做什么?”
当时吕薇扬看着眼前这座还不待自己说话就已经自顾自爆发的火山,默默叹了口气:妈,你什么都想管着,怎么就不试着管一下自己的脾气?
察觉了吕薇扬的无动于衷,中年女子的胸口起伏更甚,一把扶住吕薇扬的肩膀止不住地晃:“你动动脑子啊!理科未来选择的范围多广——金融、科研、工程,你选什么不好?你小时候不是对金融挺感兴趣的吗?”
吕薇扬眉毛一抖,心说,又来了。
“看看华尔街的人,提的什么包,开的什么车,住的什么房子?你一个女孩子,去搞金融,自己赚大钱,活得风风光光,有什么不好?”
吕薇扬尽量收敛内心正鼓鼓外涌的厌烦,以免刺痛眼前神经脆弱的女人,僵硬地咧开一个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妈,我平时连账都算不清楚,去华尔街会给人倒贴吧。”
“那就搞科研呀,”女子执拗地不肯放弃,“你不是喜欢自己闷着头鼓捣吗,科研工作,高薪、体面,优秀的男孩子也多……”
吕薇扬已不知道自己的脸那么皱成一团能不能叫作干笑了,“我,我已经打定主意学文了。”
怎么就没个豪门少爷如言情桥段般从天而降爱上自己呢?
吕薇扬有点发愁。
这样妈妈理想中的名车豪宅、体面生活就都有了;这样她自作主张的时候,说不定妈妈失望的表情就不会那么凄惶。
上交文理分科志愿表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初中那会儿,还在北淮老校。
吕薇扬有一回转悠到实验楼,并非实验课的时间,独见一间实验室的门半掩着。悄悄探头,里边一个身影正全身心投入在一堆玻璃器械间。
光线,窗帘,呼吸,只为烘托那人额头光洁,眉眼细长。
在她漫长且灼痛的青春里,那一刻的惊艳始终无法忘记。
炎褚祤。
除却坊间把他说得神乎其神的传言,吕薇扬听过最靠谱的讲述来自老校长:“那孩子倒真有意向走科研那一块。”
吕薇扬神往地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作业本:“学长呀……嗯!”
老校长被逗乐了:“羡慕他呀?”
“嗯!”
“你还不知道多辛苦——好好努力吧。”
说起来倒是容易。那些晦涩难咽的性质定理仍旧像是迷宫阴冷黑暗的石壁,她匍匐着前进,再多弄懂一道题,多记一个固定短语,多推一个二级公式……一点一点,成了瘾,慢慢,慢慢,渗进骨髓里。
那时候整个北淮校园的气氛颇为躁动,在老师近乎恐吓的指引下,各个年级的同学们时不时嘴边都挂着怎么备战中考:“近两年语文试题的难度一路下跌,英语的阅读题平均分继续低迷,就见理综的考查方向开始迈出课本……”
吕薇扬真心觉得这些分析逻辑上都很在理,正如外头补习班大肆宣传的:把握中考动向,一中不是梦。
但是,把握了过去又能怎么着呢?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某个考点,连续考了几年,有的老师会说:“常考点,必须牢记!”又有老师开口了:“根据中考出题的波动性规律,今年多半要创新,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甭管。”
与其把外边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拿来激昂文字、指点江山,吕薇扬把手里的单词簿翻了一页,心想,還不如实在点。
排名证实了她的观点。一时间,老师们的态度也愈发亲切,偶尔和吕薇扬谈谈人生,听她郑重地表示“要向炎学长看齐,要进一中”,纷纷信誓旦旦地说:“就你现在的情况来看是没问题的,不会比炎褚祤差,你进一中肯定可以。”
后来再回想,这种话跟“今年肯定会考这个点”似乎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但当时吕薇扬听了很受用,那会儿热血,对什么“鹏程万里”“富贵无边”都没啥感觉、油盐不进,偏偏炎褚祤是她的软肋。
走在一个没有炎褚祤的校园,她拉着闻了了默默地在操场上兜圈圈。闻了了的内心是一堆难言的咆哮:吕薇扬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别闷着说句话好不好?啊,考神君别出国了,回来好不好?
在为了什么难过?为了和炎褚祤之间连坐飞机都需要十几个小时的相隔?還是因为发觉自己和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
她那素来引以为傲的排名也在全市中考的战役里惨遭碾压。
原本备战中考,吕薇扬自认是要迎战与自己只有分毫之差的难缠对手——她天真地认定自己已经站在山巅,就算是其他山巅上站着的对手,她私以为也就是毫厘之争。
她不晓得这世上有人是开飞机的。
人说,这届中考状元真帅啊。
一时间,空间里到处在刷关河的照片。那时候,成绩还没正式公布,就有好些流言,直说状元这事儿是板上敲钉的,不会错。
吕薇扬盯着那张广为流传的艺术照,明显的PS痕迹让她好一阵冷笑,这个磨皮,这个柔光,这个特效,帅?
呵呵,本姑娘是看着炎褚祤长大的。
不过人家关河中考成绩甩了她22分。
吕薇扬在看到成绩的瞬间,第一秒就在心里和北淮中学、炎褚祤划清了界线。
当初那些自以为是的小骄傲顿时悉数成了无言的嘲讽,在脑海深处时不时席卷着难堪与疼痛。
闻了了对此表示:“痛,你有我痛?”
正式考进一中后,经过几轮据说很严苛的分班考试,将有110人进入理科实验班。
所幸一中对于中考成绩还有相关的优惠:全市排名前30名,即比关河同学的总分少25分以内的同学都在免试进入理科实验班的范围。
吕薇扬以吊车尾的姿态有幸排在免试其列,直接进入110人的名单。闻了了发挥不错,离免试却差了一截,面对三中同时开出的诱人条件,闻了了一咬牙,转而进了三中的实验班。
接下来的转折却像个拙劣的笑话。
选拔考之后,110个名额的名单刚刚公布,往年只收110人的两个理科实验班,这一届居然被扩成了5个,录入的门槛在分班考试之后也就节节下降。110个人被拆散成5个部分,同扩招进来的人并在一起组班。
那原本两个班的师资——理科实验班最诱人的资源,到底要怎么分配在5个班?一场矛盾蓄势待发。
家长跟学校谈判那会儿,吕薇扬这边在军训,电话里妈妈疲惫中带着哽咽的声音搅得她难过:“争取把那两个实验班还给你们。”
吕薇扬心急,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感觉同班的同学都挺友善,可讲得残酷一点,正是他们中相当一部分的扩招,抢占了原本110人的资源。
她只好在被窝里写下一封封没有去处的长信:
“……我知道分享资源本身没有错,可这不能成为言而无信的理由啊——招生简章上明明说好两个班的。如果说真的要实现共享,一中还搞什么选拔,把好学生和三中一起分享啊,招了好生源却不给他们应有的待遇……如果是学长你的话,会怎么应对呢?”
“关河的妈妈和我妈妈都在折腾这事儿,俩人一时间好像还聊得来,妈妈说,我可以去跟关河做朋友;但是,关河那个PS男,笑嘻嘻的,善于客套善于应酬的,却让我感觉他内心藏得很深。”
“不交心怎么做朋友呢?难道为了接近他,我也去跑跑学生活动?但是听说学长你当初就是一心扑在学习上。治学嘛,就应该像学长那样沉稳。嗯,我更认同你,坚定地认同。”
岂止是认同。
炎褚祤有一次回校分享“学习经验”,大庭广众,那清澈的男声好听得不真切,吕薇扬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生生捏碎了所有想欢呼的冲动。
但闻了了还是一掌招呼在她脑袋上:“你眼眶里那俩250W的灯泡一直亮着累不累啊?省点电,少丢人啦。”
吕薇扬白她一眼,虽然“学习经验”这个大框架下三言两语的大都是老生常谈,但当说到秃头教导主任特别要求的话题“禁止早恋”,炎褚祤并没有视之若洪水猛兽,再吐两口唾沫跺上两脚,那温柔的语调甚至像是在陈述一段黯然的情事:“……在有能力基础之前,不要去轻易许诺一段给不了稳定的感情。”
向来英雄情长,奈何现实纸短。郑重地落了款,吕薇扬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一直萦回于心的“学长情结”也不至于死无葬身之所。
床上睡得缩成一团的女孩枕下压着一叠薄薄的信笺纸,夜风流淌,枕下“哗啦啦”脆响,像是虫鸣声里一尘不染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