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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落

2017-05-06李达伟

满族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古村落村落建筑

李达伟

1

这是一个新的古村落。新与旧,表意微妙庞杂,指向微妙庞杂。视角瞬间被缩小,不再天高地阔,狭小的湛蓝的天朝我意味深长地一剜。这个古村落在群山之间,依山而建。我要不断深入那些古村落,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有时我会觉得,这样的深入是我无法避开的。我乐于与那些古村落产生一些这样或那样的联系。这样我便出现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古村落里,真正意义上的古村落,抑或是已经异化的古村落。这样我便出现在了眼前这个村落里。在面对那些古村落时,我总会失去自己最基本的辨识能力。在群山的褶皱中,我把自己真正打开。斑驳陆离的墙体,依然在与时间对抗的彩画,异常考究包罗万象的建筑本身,依然散发出让人心悸的美感与痛感。在一些古村落里,我多次感受到了那种心悸的感觉,应该是自由的表达所带来的心悸感。

这回是利客村。空落。某种空落。或者某几种空落。人消隐。偶尔才会有人再次出现在那些空落的建筑内部。在一个山坡上看那个古村落的全景时,对于村落之间没有多少人烟的情景了然于心。强烈的荒芜感,但又不只是荒芜。能目击到的动物,没有。也许只有一些目力所不能轻易看到的小生命。眼前:某些生命缺席。一塘子的死水。只有一些植物不缺席,植物丰茂。我再次抬头望了望天,湛蓝的天际再次朝我剜了几眼。

2

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你呢?我该要给你什么呢?我甚至给不了一个真实的自己,我甚至可能是一个误读你的人。你是建筑,你是天地万物,你是由天地万物组成的建筑,你是由建筑组成的空间,你是有人在建筑内部上蹿下跳或者在安静地坐着的一个有着极其鲜活生命力的场景。在面对着你的那些瑰丽复杂而正在落寞的美时,我开始思考着该如何才能留住你,这时我鬼使神差地看到了博尔赫斯的一段文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落日、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在读到博尔赫斯的这些文字时,我就在其中某个古村落(但不是利客村,而应该是类似利客村一样的古村落里,应该是在A村),我还看到了这段文字下作家宁肯的注释:读这样的文字有融化感,被解开感,是自由最内在的含义。在那一刻,我似乎终于明白了我进入那些古村落的目的了:是自由,是对于自由的迷恋,自由的表达,以及自由的注解。

3

利客村,它的具体地点在云南大理的巍山县,离县城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有一段土路。我想用A村来代替利客村,A村这样的表述与曾经迷恋的“A山”“A城”这样的表述是一样的,它可以呈现某些普遍性的东西。许多个“A村”正面临着自身生命力的问题。在深入这些古村落时,这似乎并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但这个问题还是偶尔会出现。我只是一个很纯粹的记录者。记录着一个村落现时在我面前所呈现的东西。在某些时间里,我只想成为一个纯粹的记录者,毕竟我深刻地意识到了随意评判的粗暴以及愚妄。也许,某天我必然会面对着一些无法避开的问题,诸如一个古村落如何保存的问题。这里暂时不用“A村”,这里只用“利客村”这样的直指,我想触摸到独属于利客村的某些东西,或者只是某种感觉。

我在利客村感到悲迓了。那是时而轻,时而重的悲迓。我敲开了一个深宅大院的门,太多的深宅大院,我必然要敲开它,我又一次意识到了敲开的必要。院落破败早已无人打理,只有很少的人还目睹着它的破败,就像那时的我。院落的主人只是偶尔回来。我们在利客村穿行时,我们看到更多的是锁住一个又一个大院的锁。大部分的锁,略显陈旧幽暗,细微的霉斑锈渍就那样以一样的姿态垂挂着,风干的某种物。是两个中年人给我们打开了那个大门。我在那个大门前驻足观看,驻足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我本想匆匆一扫而过,最终我努力让自己慢下来。我愧疚地朝那两个人一笑,认真地看完了那个很有特点的院门。院门内蕴丰富,可以清晰看到时间的脉络,同时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院门所独有的美感,即便院门的残破正在消磨着那些匠心独具的美感。在那些传统村落里,我多次随意扫视了一眼就过去了,而这样极为简略的扫视会带来很多问题。而凝视,将收获更多的美感,就像在那个院门前时有意地凝视。同时也可能会收获更多的痛感,那种因美感在面对时间的吞噬时的无措所带来的痛感。那两个中年男人,把我们领了进去,没说多少话,只提到了院中那两棵梅树,上百年的梅树。上百年的梅树长得并不粗大、魁梧、繁茂,反倒有点单薄、虬曲、落寞。现代化的东西似乎就只有那些随意排列的电线,新的刚安上的灯泡,以及出现在院落的我们几个人。白炽灯,醒目,未开,别的事物都显得有点幽暗,只要把那扇幽暗的门关起,一切就只剩下幽暗,那时现代化同样会消隐。明清建筑。很少鲜活的生活气息。我突然有一种从那个院落逃离的强烈渴望。那两个人的其中一个递了一支烟过来,我想接着,我想就在那个院落里把烟点起,在烟那明灭的光亮中进入其中一个暗角,但我没接,我匆匆地感谢了一下便逃出了那个院落。在利客村,会有很多纷繁复杂的感觉,芜杂的感觉,根本无法把那些感觉厘清。我惟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在那些院落行走时会有的不安。在我要逃离那个院落时,我是分明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感。

我们又看到了一个年轻人打开了一扇门。我们跟着那个年轻人的后面。我们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一个新的院落。即便我们知道自己将继续从不安中再次堕入不安中,但我们依然渴望着不一样的堕入。当院门被打开,建筑内部的世界确实没有让我们失望。不安感被弱化,与刚才那个院落有所不同,眼前的院落里依然有着浓烈的生活日常。这是为数不多的早已计划好搬走而未搬走的人家。

锁被打开的声音。与我听惯了多年的开锁声是一样的,“嘀嗒”,类似这样的声音,类似时间被赋形的声音,我是想听点别样的声音。我有点矫情地认为打开那个古老的大院,本应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但真是没有。我只会牵强地认为会在一把锁上捕捉到美感那苟延残喘的柔弱或粗重的声息。锁近乎安静地就被打开了。被打开的院子内部与我想象中没有相差多少,我刚刚见到了好几个那样的院落,但依然感觉不到任何审美上的疲乏感,我甚至感覺到了在那个村落里“重复”所产生的力量。那个古村落在建起的时候,似乎遵循了某种秩序,建筑的秩序,人伦的秩序,那些手工艺人制造的就是一个由某种秩序延展出来的世界。这是为数不多依然有生活气息的院子。年轻人,微胖,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我们引了进去,他说可以进来看一下的。好吧。我们就进来了。你们随便看。我们就随便看。我们就粗暴地随意看着。年轻人一定见过了太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冲着传统而来,但面对着传统总会控制不住自己急促的脚步,同时在面对传统时更多是轻浮地感叹几句,就像那时的我。我是感叹了。我是感叹着那些建筑即便在没落中依然释放着让人惊讶的美感。土木建筑,有许多雕镂图案的门窗和汉字以另外一种被审美的姿态存在着。一张明星画,一张年画,以及墙体上的彩画,在细碎的日光下更显得斑驳且斑斓。有对比,但不是很强烈。我呆呆地看着那些被时间冲淡的对比。它们都成为了时间的一部分,不同的时间定格,同时还可以看到不同的空间。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赶紧从那个破败的院子逃遁。我又一次莫名地意识到了逃遁的必要。年轻人诚恳地邀请我们再坐坐,年轻人早已坐在了那个有点显旧的沙发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太过寻常了,但同时又不寻常。我们告别了那些雕镂的窗子。窗子上雕镂的图案同样蕴含了很多东西,图案上有植物以及动物的交杂,但看不到人,窗子是那些建筑的一部分,建筑蕴含了很多东西,像宗教,像哲学,像文化。传统被细化,同时又显得异常芜杂。必须慢下来,必须要思考一些东西。我们就在那里多停留了一会,我是思考了。我是思考着有关自然根植于那个世界的东西。建筑本身,以及建筑之上,更多是自然世界,自然一目了然,自然无处不在,这些与自然有关的元素是凸显着的。在那个世界中,正凸显着密林对于人的重要,人们对于自然世界的迷恋以及敬畏,人们不断解决着人与自然直接的问题。植物世界的丰盈必然会繁衍出灵魂世界的充沛。在一片密林中生活,与在一个荒漠中生活是完全不同的,这之间的不同,我能够强烈地感知到。我喜欢密林,我不喜欢荒漠。利客村背后,还有一片稀疏的植物世界,变得较之往日空落很多的植物世界。而利客村本身,还留有一片密林,即便这个密林同样正在遭受着侵蚀。院门之上,植物世界。院门之内,植物世界。在院门之上,在院门之内,我看到了一个植物世界正在生长,依然在生长。

4

利客村代表了某些传统村落,这时它又成了“A村”。A村成了一个空村,当人烟尽失,建筑更容易倾塌。蛀蚀古木、墙体的各种蠹虫猖獗。蠹虫一直以蚕食建筑为荣。这成了蠹虫在面对时光时的某种乐趣,同时也是制造时间的痕迹,要留下痕迹。我曾多次在那些传统村落的门楣、墙壁上看到由蠹虫蛀蚀出来的精美图案。这些图案,精美,细致,对于树木的材质它们并不挑剔。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到了一个根本就不恰当的比喻,某些民间艺人就是蠹虫,制造精妙,与时间对抗。

蠹虫对于建筑影响很大。这里蠹虫与民间艺人将被完全区分开来。我开始深刻意识到了上文中把民间艺人与蠹虫进行对比的不可取。各种样子的蠹虫。但我看不到。我只看到了蠹虫留下的一个又一个“杰作”。蠹虫的破坏性很强,有时伟大的建筑也无法对抗蠹虫。建筑需要一些让蠹虫厌恶的木料。我曾不吝言辞地对蠹虫制造的图案进行赞扬。我叔叔就是木匠。他就是民间传统的一个传承人。他说只有很少的木料是蠹虫所不喜欢的。

当建筑里面鲜活的人消隐,别的一些鲜活的生命消隐,同时那些早已融入人类日常生活的文化也消隐,而与建筑本身融为一体的文化却能因建筑的存在而存在,只是在A村因为时间的侵蚀而使文化显得残破,在进入那些传统村落时,我见到了残破或不残破的建筑文化,建筑之上同样要解决自然、思想、哲学、宗教等问题。宏大的建筑文化,细碎庞杂的问题,就在那些隐在大山深处的许多村落里存在着。文化记忆的残存。文化记忆存留的必要。但更多时间里,我看到的是残破不堪,以及无法填补的空落。

利客村。空村。寥落的人。破旧却充满历史感。一个村,几乎一个村在逃离这种历史感。文明与现代在这个村落里依然隐隐存在着,我在想当亮光照亮了古村,当传统而深邃的文化在暗影下被照亮,那一刻可能便宣布了文化杂糅的告一段落。古村文化开始出现断裂。从建筑繁衍出的诸多鲜活文化出现了某种无法道明的断裂。建筑很美。建筑内里以及外显的文化很美,至少曾经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灿烂过。

虫蛀。齿痕。初看以为是古老的图案,或者这本身就是古老的图案,只是制作图案的不是人而已。古老的村落,古老的文化,在战战兢兢之中的保留与坚守。许多建筑,似乎只有旧,但又不是,就像那棵古树,它散发出来的是生的力量,经久不息的生的力量。

5

这就是一个空村,或者这是一个正接近成为空村的村落。在那个有点诡异的午后,我仔细观察,但我竟然没看到任何的小动物,只有一些虫洞,只有一些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蜘蛛网。在某个蜘蛛网下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蜘蛛丝在上面缠绕,感觉是有点怪异,一个近乎被遗失的世界。但我不敢轻易就去评判它,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世界,它有它自己存在的意义。

空落。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空落。空落。有些空落是我所不敢面對的,那时我会觉得自己会被更大的空落所吞噬,就像现在的我就担心自己会被那个独自坐于空落的院子里的老人所中伤,这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且近乎有点病态的恶念。老人,那绝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的拐杖油亮虬曲被斜放在墙角,一堵用石头垒砌的墙,老人是靠在了那堵墙上,拐杖即老人,老人即拐杖,我是有了这样强烈的感觉,真是有点怪异的感觉。我的感觉真就在那里泛滥,没有丝毫节制地泛滥,我有点希望能有一点点节制的感觉,至少不会是那种泛滥变形的感觉。我的心里瞬间很空落。那时我真希望出现一些奇迹,能让我自然地在那个院落里继续往下走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关于他的信息我一点都不知道,一个未知的人,我是不能随意对他进行猜测。猜测也是粗暴的。我再在他面前多呆一会同样也将是粗暴的。我在等着奇迹,我在等着能有人在那一刻及时出现。但很遗憾,没有人,真没有人,老人继续安然,或者是呆滞地靠在那堵墙上,墙上落下了一些光斑,光斑中夹杂了些微的灰尘,石墙上的粉尘,石墙同样有可能会坍塌,只是以让人无法在意的速度在坍塌。而人就不一样了,人可以瞬间老去。我又一次惊惧地逃离了那个现场,孤零零的现场,只有老人,还有石墙。当我再次回到那堵石墙边时,已经过了一会,具体些应该是一个多小时,再具体些应该是一个小时十分钟。

一个空村就是一个容器,里面注满了太多关于美以及与美学有关的种种。在进入那个世界时,让我感到更多惊叹的就是那些建筑本身。那些建筑是很复杂的。长时间呆在那个世界里,我感到很多复杂混沌的东西开始在脑海中充斥着。我想表达出属于我自己的感受,但总是倍感无力,我真正感觉到了语言以及感觉在那些时间里丢失了应该拥有的精准。但在面对那样的世界时,可能根本就不需要精准。可能真的就只需要一种感觉。很多人就是凭着一种对于未知世界的感觉,进入到那些传统村落里。我在进入那些世界之前,似乎我是有了那么一些早就被自己定义好的目的,或者我早已在以自己的方式赋予进入那些村落应有的意义。但在面对很少有人的世界时,我突然就倍感无力了,我眼前的世界是混沌的,我根本就无法清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面对那个世界的静默所要表现出来的也应该是静默。我是静默了,我们很多人是静默了,我们在那个世界里寻觅着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各有所求。在面对一个真正意义上空落的村落,比面对一个还有着鲜活的人群的世界要难得多。鲜活的世界,我们轻易就能被那种鲜活所感染。当鲜活消失,当人迹几乎消隐,当我在那个世界里低下头有点神经质地去寻找一只蚂蚁或者一只蜘蛛或者别的小动物而一无所获时,我开始肯定它们一定是孤独的,它们已经集体逃离,它们的感受一定就是我那一刻的感受。我不敢在暮色中接近那个世界。幸好那是白日。我努力在聆听,我想听听飞鸟的声息,但几乎没有,我真不知道是自己无意间忽视了飞鸟以及其他鸟类的声息,还是它们在随着人类的搬迁后也真的远离了那个世界。在其中某个建筑上,我看到了飞鸟的身影,以画的形式在那些房檐以及照壁上停驻,一副想立即逃离,但终究无法迅速逃离的形态,它们只能通过时间的慢慢吞噬真正远离那个世界,有些鸟的头部掉落,它的头部先一步远离那个世界,有些先逃离的是翅膀,有些先逃离的是喙。

在进入那个世界那一刻,我便有了逃离的渴望,我同样害怕被吞噬。那是一个闺房。我听到了这样的讲述。我也想去看看那个闺房,但同时我又有点恐惧,幸好刚好在那个几进几出的建筑里还有一些人。在面对那个空落的闺房时,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如果没有那些人的存在,我早就从那个建筑里逃窜出去。那个建筑,从门面开始,就极其讲究,我早已在门口发出了几声啧啧称赞的声音,也许那样称赞的声音会为一些人所不齿,可能我所称道的都没有真正点到点子上,我虽然沉迷于那些建筑,但还不能算是特别懂那些建筑。进入建筑之后,继续啧啧称赞,那是异常讲究的建筑,那是汉文化异常发达过早渗透的世界。我在那个世界里朝四面望了望,这样望的姿态多次出现,在这之前就已经出现,在以后还将会不断出现,这已经成为我对于那样一个世界进行判断的一种方式。我曾在多个村落(本应该闭塞本应该因闭塞而落后的角落)里面,看到了很先进的东西。在我的出生地,就在我旁边的那个村落,那是在一些人的讲述中曾经异常繁华异常传统的村落,现在那个村落里的人和我们村一样基本不会讲汉话,我们都是去学校后才真正接触文字。在几百年以前,具体些应该从雍正年间,汉文化就已经渗透到了那个村落,我在那个村落里看到了让人异常诧异的汉字,娟秀的汉字,以及用汉字的方式记录着那个村落的种种。而在那之后的某天,突然之间汉文化又从那个民间消失,只留下了只会讲白族话的群体,但时间的更迭以及种族的赓续可以在那个村落看到清晰的影子,有坟墓为证。我在那个村寨看到了一些地契,有点破碎,有点古旧,有点发黄,但还能清晰地看到“雍正年间”、“嘉庆年间”这样的字样。我曾记录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雍正年间。嘉庆年间。历史就在身边。一段被遮蔽的历史。我不承想过在这个民间里会有这么漂亮的汉字。几百年前,在这样一个看似偏远的世界里就有了汉文化的影子。渗透的作用,让人惊叹。白族文化对于汉文化的对抗(至少是语言上的对抗,直到现在依然很少有人会讲汉话)。这是一段经过不断口传后的文字证据。我暂时只知道关于这个村寨的只言片语的历史。如果把碎片整合,一个完整的关于家族的历史,单从故事性来说就足以让人惊讶。精彩的只言片语,精彩的故事,以及精彩的迷雾背后的故事建构。

6

与一个世界进行沟通,用心灵的方式去感觉。出现在我面前的他们,心无旁骛,他们谈论他们的,他们的谈论早已绕开了眼前的那些建筑,也早已绕开了我们。他们对于类似我们一般的群体,早已习惯。他们抽着烟,发我一根,我接了过来,点起,又迅速掐灭,我在烟头那明灭的光亮中,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世界是一个木制的世界,主要是木制的世界。土木结构的房屋,有些被虫蛀蚀过,也有些没有任何虫蛀的痕迹,我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其中的某根柱子、某个门窗。我沿着木梯爬到了二楼,基本都是木,有淡淡的木香味,木头本身的味道,在时间的堆叠面前,显得异常坚强,似乎木头在成为那些建筑的一部分之后,并没有死去,而正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存活着,生长着。木头的生命力,在那个空村里将继续生长,时隐时现,但没有任何要抽离,要彻底消失的意味。我掐灭烟头的时候,那几个人继续谈笑风生,他们继续抽着烟。当我从那个建筑中离去,他们也关起了大门,然后回到生活的现场。生活的现场正有很多人在施工,与传统不一样的建筑正在破土而出,已经有好多新式的建筑,钢筋混凝土,表面上看不到任何木制的东西,木制的东西不再占据主导。强烈的对比,以及两个世界牵强的连接。

7

各种文化既混杂、交融又独立、单一。单一性往往是因闭塞或者强烈的排外造成的。但在很多村落里,我看不到任何的单一性,我看到更多的是水乳交融的复杂与丰富。在那个空村行走时,我不停地想去找寻河流的影子,空村旁边是有一条很小的河道,就像是专门为了那条几近干涸的河流而存在一样,如果河水上涨,就会漫溢,但在那个河道上看不到任何漫溢的痕迹,这与平时见到的众多河道不一样。在一些村落里,经常能见到很多河道很宽,而河道里的河流总是很小,那些很宽的河道被冲得溃不成军,惨不忍睹,到处的惨不忍睹,以及到处的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很多河道里已经看不到像样点的植物,一条大河需要各种支流的汇合,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同样需要各种各样的植物。我曾在云南的两条大河边生活过一段时间,特别是在怒江边的时间更长一些,而在澜沧江的那些支流边生活的时间又相对长一些。我看到了怒江众多支流的汇合,同样我也看到了澜沧江的一些支流的干涸断流。我看到了属于大河的無奈。那个村落,我想把它比喻成一条大江,如果从细部深入,这个比喻应该是比较恰当的,众多的细部的组构完成了作为一条大江般的命名。村落的整体,我们是先看了看它的整体,我在离那个村落有几百米的高地上望着那个村落,我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而跳入那个杂草丛生的地方,但很遗憾那一刻我的辨识能力退化严重,我看不到任何能够形象化表述的世界,在这之前我经常会在一些命名上发现一个村落的传统布局,以及命名背后很深邃的东西。一些村落整体中所透露出来的哲学内涵,人们的一种生活哲学,以及人们对于一个地域未来发展的期待与规划。“象图”,这个地名便是“象鼻卷图书”的意思,我在某个高处真的就看到了形象化的“象鼻卷图书”,只是图书应该是类似竹简之类的古籍,面对这样的地名以及整个布局,可以生发出许多或对或错或牵强附会或准确抵达的一些想法与思考。而在面对“利客”这样的命名时,我没有任何形象的东西可以指引我抵达一个村落的某一点,我彻底放弃了对于一个村落命名的形象化角度的揣测,但站在那个高地时,我们很多人都发现了眼前的是一个空村,至少没有多少生活气息的村落,也许如果要真正去保护,最合理的应该还是要有众多生活气息,这样的生活气息应该就是木头的气息,木头那种在成为建筑后的很长时间里依然存留的气息。我们开始涌入那个村落。时间会影响对于一个世界的判断,时间太少,如果让我在那个村落住上一宿,住上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有另外一些更为客观的判断,但由于时间的少,我只能单一地对那个世界进行判断,我甚至连那个村落的人们为何要举家搬迁出去都没有了解清楚,我应该进入旁边那个新建的村落,至少去看看那些可感的生活现状。或者我还是瞟了一眼,我看到的基本都是新式的建筑风格,而从一个依然贫瘠的地方出来的人,似乎只需要想想就会觉得眼前的绝大部分人已经远离贫瘠。丰腴繁茂从那个古村落延续下来,那个古村落的众多建筑虽然已经显得多少有些残破,但从那些残破中又可以直接定义曾经的那个世界的灿烂与丰腴。

8

以我的方式进入其中,我早已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进入一个世界,并对那个世界进行属于我的评判,但由于“我”的太过个人化以及依然无法避免的狭隘,让我无法真正对于一个世界做出应有的准确的评价。我先要把自己的身份确定。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我就是一个游人,但不是,我也根本不喜欢这样的身份定义。很多游客的浅薄无知是我极力想避免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也深陷其中。面对利客村与面对另一些村落一样,我基本都是无意间进入了那个世界,我到了那个世界的附近,然后听一些人说起有这么一个世界,然后我就有了想进入这样一个世界的渴望。真是渴望。但又说不清楚具体的渴望。在那些世界里,经常会滋生出一些属于内在的喜悦感。那样的喜悦感源自那个世界的很多元素。而利客村,是建筑本身,以及属于时间的东西给我带来强烈的冲击感。在这之前,我已经无数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内部的充斥感。但以利客村为代表的空村空城带给人的感觉又格外复杂一些。除了独特的喜悦感,还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伤,一个没有生命力的世界,或者至少是直观上没有多少生命力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必然会有一些感伤,会感伤那些给人审美上带来的那种喜悦感的沦落与消散,会感叹进而感伤一个世界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我只是作为私人的我进入一个世界,一个很简单的人,我开始喜欢以这样的身份进入一个世界,很简单,很纯粹。然后在那个世界里,我也遇到了一些很纯粹的人。我说我想看看某个建筑,他就把建筑的门打开,随便看吧,很少有狐疑的眼神。他们就在那里继续做他们自己的活。他们早已适应了众多的人的介入。我们是介入到了那个世界的日常生活中。有时我们的进入会显现出很粗暴的一面。我更希望自己是以一个即便内心有多少澎湃依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形象,至少以一个安静的表象出现在那个世界里。但我发现要做到这样真的很难。我只能是努力克制自己。但有些时候,我也会变得滔滔不绝,与那些古村落本身的宁静完全相悖。在利客村的时候,我就变得滔滔不绝。我开始随意地对眼前的那个世界进行评价。或者我只是把内心里面的一些想法迫不及待地在那个世界里表露出来。我是掩饰不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了。我是感觉到了那种喷涌而出的对于一个世界的强烈认知欲望。但我往往最多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世界呈现出来,而且还不是准确地呈现,其中夹杂了过多不确定的东西。

9

我带你去看一些古村落吧。利客村。A村。我们去看看生活日常的没落。我们去看看一个村落的过去、现在以及可能的未来,那可能是属于古村落的未来,也可能是属于某些人的未来。我们去感受古村落的美感。我们可以去看那些细部的东西,细密画家创作出的精致与天马行空,或者那就是同样擅长细密画的工匠制造的精致与天马行空。〔特约责任编辑 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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