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老婆”的丈夫

兰心

办公室里的危机干预热线响了，接通后，对面传来了像小动物一样啜泣的声音……

“有人在听吗？这里是危机干预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我试着和对方沟通，又过了几秒，他才开口说话：“我害怕水，我觉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这是大鹏在“惊恐发作”的情况下，打电话来求助。当时，他妻子和儿子正在游船上玩儿，他站在岸上，却怕得要命。我在电话里安抚了他的情绪，引导他在第二天来咨询室面谈。

矛盾的男人

这次，大鹏一扫之前的紧张：“其实，我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儿怕水！上次真是丢人了，望您见谅！”

昨天，大鹏带全家人去白洋淀旅游，突然感觉“不对劲儿”。天昏地暗、呼吸困难，大鹏觉得自己要被眼前的水“淹死了”。挣扎着打了求助热线，方才脱困。我告诉他，这是一次“惊恐发作”，如果有可能，我们要探讨一下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状况的发生。

大鹏反复地念叨了几次“惊恐发作”这个词，自问自答道：“还真是心理问题啊！”

惊恐发作的人，特点鲜明，生活中大部分事情都能应付自如，只是偶尔的、不受控制的焦虑发作。比如大鹏，23岁结婚生子，没念过什么书，但脑子灵活会做生意。开快递公司，不愁生意，而且交际面广，人也仗义。用他自己的话说：“在我们那个地方，差不多的事儿我都能办……”

可就是这样一个“全能”的人，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焦虑情绪。我问他：“生活里，还有什么是你害怕的吗？”

被问到这些，大鹏有些不好意思：“唉，我害怕做噩梦，梦里总是梦到我的妻子跑了，不理我了……当然，我也怕一些具体的问题。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害怕儿子丢了，因为小的时候我也走丢过……但是，最害怕的，还是我妻子！”

“你很在意妻子的感受吧！”我想搞清楚大鹏的想法，不想，他否认：“不是关心，是真的害怕！”

“害怕”这个词，引起了我的警惕，大鹏在外面和家里的态度，是如此的不同：“我看到了这样的一个矛盾，你在外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一回到家里却缩手缩脚、脆弱无比，这是为什么呢？”

听了我的话，大鹏激动地说：“您说得太对了，真应该让我妻子也来听听这句话……她，从来都不了解我的脆弱！”

失衡的关系

“能不能向我描述一下你的妻子？”我问他。大鹏捂著半张脸说：“唉，真是一言难尽！”

其实，那个让大鹏“怕”得不行的妻子董云，只是个普通人。董云在社区医院当护士，照顾过大鹏的母亲，大鹏被她的耐心和细致感动，拼命将她追到手。一年后，两人就结婚了。

董云有些“物质”，经常“败家”。月收入两千，却吃数万元的减肥代餐，随便逛逛街就消费几千元。大鹏享受给妻子花钱，却也心疼。“要不是我有点儿钱，人家凭什么跟我啊！”大鹏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我问大鹏：“她对你怎样，你觉得付出和回报是对等的吗？”大鹏又被问中心事，神采立刻暗淡下来：“我也挺郁闷的，看起来挺温柔的一个人，居然比谁都能闹！”

事实上，董云只是对外人周到、耐心，对待自己的家人反而显得很“冷血”。她不照顾孩子，只会购物、打牌、减肥享受人生。亲生母亲得了直肠癌，手术后3天她就约朋友去旅游，把家里的乱摊子甩给大鹏，美其名曰：“我给你省钱，到下个月，团费就贵了！”

“如果我的付出能够换回她的关心，那就好了！其实，我在家里也有几次惊恐发作，都是觉得胸闷、喘不上来气……我难受时，董云会特别不耐烦，总是嚷‘你还能不能好啊？”说完，大鹏的眼神呆呆地望着远处，透出一种无奈。

妻子的冷漠，使大鹏的焦虑通过更激烈的方式爆发。惊恐发作，在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是一种“失序”，也就是内心的一种混乱状态。而这种失序，多数是由过度控制导致的。从大鹏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在大部分人际关系中都能占得上风。可是，在妻子面前，大鹏用“物质”来交换情感的方式失效了。所以，他内心的平衡一次次被打破，这种不安全感积累多了，就变成了焦虑的大爆发。

压抑的选择

为了让我理解他的心情，大鹏讲述了之前的几次发作。有一次，董云的爸爸想买一款高风险的理财产品，谁劝都不听。大鹏跟妻子保证要说服岳父，却铩羽而归。董云不领情，反而骂丈夫“没用的东西！”大鹏备受打击，发作了一次。后来，他通过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他仍会间歇性地害怕，在家里待着，也没有安全感。

大鹏意识不到，惊恐发作和情感受挫是有关的。我启发他：“那天在水边，有特别的事吗？”大鹏想了想，回答说：“我接了一个电话，我妹想让我托人办户口的事情，那边回复说事情没办成！我心里那个别扭，慢慢地就开始害怕……”

我对大鹏说：“你好像很害怕失控！”

大鹏把头埋在手臂中，低落地说：“我知道，其实，我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我想把家当成避风港，老婆却那样，太难受了……”

我问“清醒”后的大鹏：“那你会和妻子沟通这方面的事情吗？”

大鹏一下子陷入矛盾：“我不敢说，我怕说了，我们就完了……”大鹏一直不敢说出自己隐匿的动机，所以导致了婚姻的困境。他用“物质”诱惑董云，董云只消费却不在情感上“买单”，让大鹏进退两难。

我没有接话，这种时候，大鹏需要自己慢慢地思考，在矛盾的心情中寻找出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鹏仿佛从这种安静的氛围中汲取了力量，他说：“我想好了，和妻子谈一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不说出来，我就会一直压抑自己……”

直面内心的“惊恐”

从咨询室离开后，大鹏想改变和妻子的互动方式。他不想像过去一样，用自己的经济能力控制两个人的关系，他希望能像普通的夫妻一样，两个人多考虑一些未来。月末，大鹏和妻子摊牌，谈论这个月的收入该怎么支配，也借机表达自己的感受。他说：“现在，公司生意不如刚开始那么好做了，这次的提成，只是以往的三分之二。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用它开一个理财账户，以后每次的提成都存进去，咱们也该为将来考虑一下……”

“我们只花工资吗？那怎么够……我还要买……”董云提出了一大堆要求，根本不理会丈夫所谓的投资计划。大鹏感覺喉咙发紧，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紧张，说道：“我觉得我们的花钱方式有问题……”然后，他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包括对妻子乱花钱的不满，也承认了自己的“虚荣”。

董云从来没有听过丈夫说这些话，当然难以接受，她冷冷地看着丈夫，反问道：“总之，以后就不能花钱了对吧？”然后，不理大鹏了。

和董云坦白后，大鹏觉得很痛快，可是看到老婆的态度，他又开始矛盾。内心中隐隐的不安让他担心自己会发作，来咨询室向我求助。

我问他：“你觉得是什么让董云一直沉浸在花钱的快乐中，让她无法成长？”这回，大鹏懂了，是他束缚了董云的成长。的确，董云的冷漠诱发了他的焦虑，可是，他也用物质诱惑妻子、找到控制感。现在，他率先从这个控制的游戏中解套，尽管妻子会挣扎，但只要他坚定立场，妻子最终会获得成长。

“要是她离开我怎么办？”大鹏不安地问，之前，也是因为担心这些，他才忍受妻子很多无理要求。

我们一起讨论了关于“丧失”的话题，很多时候，我们都被一种虚无的担心折磨着。有过丧失体验的人，容易夸大人际关系的裂痕，不敢忍受矛盾和冲突。大鹏怕妻子离开，也是沉浸在过去的经历中，不一定是真的害怕失去妻子，他害怕一切的丧失。

我们一起找到了他恐惧的根源，6岁那年，他在火车站走丢了。好在当时，有一个路人帮助了他，他才能回到父母身边。自从那次之后，他总是试图控制生活，试图证明自己的力量感，害怕生活失序。现在，在咨询室里解开了这个谜题，他也需要一点点卸力。我让大鹏在脑海中想象一下一个6岁小男孩走丢的情形，然后通过不断地放松将这幅画面缩小、拉到远处。接下来，在大鹏的脑海中插入一些生活的画面，通过这些画面增强他的现实感、克服内心的焦虑。反复练习几次后，大鹏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不安。

大鹏控制了董云的花销，董云虽然抱怨，但是并没有离开家庭。大鹏证实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后，反而更有勇气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半年多过去了，大鹏的惊恐发作也没有复发过。

结论：婚姻有救。很多婚姻，都不是尽善尽美，哪怕一个小的动机或者一种模糊的情感需要，就可以令婚姻维持下去。我们把这个动力称作婚姻的基本需要。但是，假如这个最基本的需要是扭曲的、不现实的，那么婚姻就会岌岌可危。大鹏的惊恐发作，作为一个信号，让他开始思考更多的婚姻需求。让他学会放弃在物质上诱惑妻子，渐渐地表达自己的脆弱。他和妻子，从不现实的婚姻互动中走到真实的接触中。当两个人都敢在婚姻中做自己时，这个婚姻的根基才会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