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

古文狂

目前，全联盟最烂的球队是谁？76人已逃脱苦海，26胜虽不足以跻身季后赛，但相比上赛季的10胜已经进步不少；湖人和太阳也都至少拿到了20胜。是的，就是那支布鲁克林篮网，他们身处烂泥堆里。最近，美国媒体对全美150座篮球城市进行大排名，纽约掉到了第22位。虽然尼克斯也不怎么样，但篮网才是腐不坏又烂不掉的短板。而且和前几个赛季的76人相比，他们连希望都看不到。

自我惩罚

篮网主教练肯尼·阿特金森把一条厚毛巾缠在脖子上，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能遥望曼哈顿壮丽的天际线，他用尽全力猛蹬着健身脚踏车。

此时是凌晨四点半。

几个小时前，NBA战绩最烂的篮网刚刚又输掉了一场比赛，踩脚踏车是阿特金斯习惯的自惩方式。在睡了几个小时后，他会通过安装在脚踏车上的笔记本电脑重温一下比赛录像。每当篮网打出一场糟糕的比赛，他就会按动脚踏车的按钮调高阻力。

快点，还得再快点。

一旦灵感来了，阿特金森就会疯狂地在键盘上打字，他的双手已经浸满了汗水。球队表现越糟糕，他就蹬得越猛，滴落到电脑上的汗水也就越多。“如果电脑沾的汗水太多，很容易会爆炸。”阿特金森用他特有的长岛口音慢吞吞地解释说，这已经是他在菜鸟执教赛季所用的第四台笔记本电脑了（前三台都已毁坏）。

篮网目前以14胜56负的战绩在全联盟垫底。由于凯尔特人在今年六月有权和他们交换选秀签，并手握篮网2018年的一个不受保护的首轮签，所以，如果说篮网在刻意摆烂，那将毫无意义。

“说实话，很多人告诉过我，‘如果你接手这份工作，简直就是疯了。”阿特金森说。

明知前途渺茫，阿特金森还是接受了挑战，他要在篮网建立马刺式的赢球文化。但令他不能接受的是，队员们却韧性不足，一旦被对手打出小高潮，他们就迅速崩盘。

在这些情况下，阿特金森会恳求队员：“找回你们的打球习惯！”有时他们能做到，但更多时候他们做不到。每当阿特金森看到布鲁克·洛佩兹频繁在三分线外运球、兰迪·福耶执行挡拆犹豫不决，或者是特雷沃·布克不能及时退防时，第二天清晨四点半，你又会看到他在光线微暗的办公室里暴虐电脑键盘的身影。

“当我们丢掉球队文化，忘记打球习惯时，我会将脚踏车调到20级。”阿特金森说，“我要惩罚自己。”

自惩模式仍在继续，留给阿特金森的是又一台报废的笔记本电脑、又一场溃败，或者是又一个毫无希望的黎明。

在NBA，输球也是一种策略，像76人在多年摆烂后终于开花结果。湖人目前别无选择，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乐透秀和有潜力的年轻人身上。

但在未来两届NBA选秀会里，篮网都没有首轮签。

阿特金森和篮网总经理西恩·马克斯必须面对一个令人气馁的命题：当你不斷输球时，如何建立赢球文化？

急功冒进

2010年五月，当普罗霍洛夫买下篮网80%的股份成为球队老板时，一心想马上赢球，他花上数月的时间对勒布朗·詹姆斯、波什和韦德等大牌球星展开了热烈追逐。

用热火总裁帕特·莱利的话说，普罗霍洛夫“径直走到轮盘前，赌上了他的全部筹码”。

这位亿万富翁的大胆鲁莽是出了名的。他在2012年曾竞选俄罗斯总统，对于记者提出的敏感问题从不回避。

普罗霍洛夫把这种莽撞性格也带到了NBA，他高调宣称篮网要在五年内夺冠。他和小牛老板库班公开骂战，说“如果库班真把德隆带回达拉斯，我会在跆拳道场上将他击倒。”他公开称呼尼克斯老板詹姆斯·多兰是“小男人”，并把篮网的巨幅广告牌挂到了麦迪逊花园。

他的做事方法直截了当。莱利回忆起自己多次和普罗霍洛夫碰面，他毫不掩饰对韦德、詹姆斯、波什的垂涎。

“实际上，我们是同一种人。”莱利说。

在上述三位大牌球星齐聚迈阿密后，希望落空的普罗霍洛夫直接给时任篮网总经理比利·金下达指令：“给我找来能赢球的人！”最终，金在2013-14赛季开始前成功地通过交易换来了总冠军球员皮尔斯、加内特和杰森·特里，但他们同时也放弃了多个宝贵的选秀权。

不过，莱利尊重篮网的方法。

“我看到他们的球队阵容，有德隆、洛佩兹、加内特、皮尔斯，有两名球员一直给我们带来麻烦。我认为‘他们会是总冠军强有力的竞争者。”莱利说，“他们以一种积极的方法加大了赌注。”

当赛季，篮网的工资和缴纳的奢侈税均创下联盟纪录。在皮尔斯和加内特的带领下，他们拿到了常规赛44胜，但在东区半决赛中以1比4被热火淘汰出局。

“我是个赌徒——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莱利回忆说。“那时候，他们想干出点儿大动静来。他们有了新球馆、新老板，所以会追求最好的球员，告诉每个人他们想夺冠。但这种做法并没有奏效，现在他们正付出高昂的代价。”

2016年二月，普罗霍洛夫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并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承认有些东西不是金钱能买来的，他从中汲取的教训会成为球队前进道路上的财富，并要为球队“注入真正的激情”。

不久之后，他找来了西恩·马克斯。

始于足下

西恩·马克斯原来的职位非常令人艳羡——他担任马刺总经理R.C.布福德的助理。身处联盟最受尊重的球队文化氛围中，马克斯最初断然拒绝了普罗霍洛夫的邀请。但普罗霍洛夫对马刺仰慕已久，在这件事上他极为执著。

当他们最终碰面时，马克斯提出了自己的一揽子计划，包括建立一个顶级数据分析团队，一个能和每名球员每天保持沟通的团队，球员能定期和心理健康专家互动，翻修专为球员妻儿父母服务的家庭活动室，扩建位于布鲁克林39大街的训练中心，并追加100万美元用于训练设施的改进升级。最重要的是，他解释说，建立一支出色球队需要制定一个长期计划，这个重建过程往往需要数年时间，短短几个月是不够的。

“我很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马克斯说。“我告诉他们，‘如果你想找一个可以帮助你们速成的人，或者是做你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那你们找错人了。”

普罗霍洛夫对马克斯的蓝图全盘接受，而且雇佣阿特金森为球队主教练。阿特金森曾在尼克斯和老鹰担任助教，是一位具有创新精神的主教练，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愿望：为球队注入快速球风，助理教练组要在训练中发挥作用，合理分配好球员的出场时间，不能过度依赖像洛佩兹和林书豪这样的明星球员。

“当我和这支团队会面时，他们非常谦虚。”阿特金森说。“他们坦诚表示：‘我们囤积过球星，但没奏效，所以我们想尝试另一种方式。能做到这点很难，尤其是对于一个极其成功的亿万富翁而言。”

事实上在此之前，阿特金森的朋友曾警告过他最好远离布鲁克林。构建全新的球队文化是一回事，但要让球员们买账则是另一回事。不断的失利会滋生痛苦，然后引发不和。

“我也怀疑过。”阿特金森承认道。“但后来我听到内心有个声音说，‘不管它了！你在这里，你要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什么。现在，你可能会说，‘好吧，肯尼，你真是个笨蛋。我也知道，一个深思熟虑的人恐怕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忘掉那些条条框框吧，你总得赌一把。”

普罗霍洛夫在训练中心建造了一个带有露天屋顶的休息厅，内置装修豪华的酒吧和皮制座椅，不远处的自由女神像能尽收眼底。篮网完全照搬了马刺的模式，把这里作为选秀作战室，或是举办慈善活动和球队聚会的场所。然而，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吸引NBA球员到布鲁克林生活训练——这里的设施包括一个占地面积达2500平方英尺的球员休息室，配有厨房和众多厨师，还有冷热水浴缸，一个水下跑步机和测力板，可以检测球员的步法、身体平衡性和运动机能。

不仅如此，马克斯把以前普通的会议室改造成教练组、数据分析人员和管理层开会的“作战室”，窗户上写着球队的口号：“一支高素质、富于竞争力、有才能、无私的团队才能不断前进。”作为马刺主教练波波维奇的忠实信徒，马克斯在作战室的一面白墙上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成功的秘诀在于你善于倾听别人的意见。”

马克斯的办公室布置得并不奢华，但普罗霍洛夫那封公开信装裱后挂在办公桌后面的一面墙上，提醒他时刻要保持谦虚和耐心。

疑窦重重

阿特金森是“林疯狂”的缔造者，但当林书豪在联盟迅速蹿起时，他却残忍而真诚地告诫说：“你太自私了。”

“我们看比赛录像时发现，他经常低着头强突。”阿特金森说。“我给他看录像，他说，‘我觉得我能过掉那家伙，我说，‘不，你该用正确的方式打球。”

两人常有争执，但林书豪说他从不怀疑阿特金森要把自己塑造成更好的球员。当其他人都为林书豪的得分秀欢呼时，阿特金森却为他送出的12次助攻而感到兴奋。

事实上，他们的私交非常好，这让林书豪在去年夏天同意和篮网签下一纸三年3600萬美元的合约。但林书豪的选择遭到了一些质疑，一位全明星老兵说：“他更关注金钱，这个联盟里有些人才不在乎球队赢不赢球呢。”

对于这样的负面评论，林书豪只是耸了耸肩。“我以前总是听到人们说，‘你都能做些什么？”他说。

当球队管理层告诫所有球员要做好重建期的艰苦准备时，林书豪深信篮网能震惊世人。“我要让篮网成为一支远超人们预期的球队。”他说。

这是中锋布鲁克·洛佩兹的第九个NBA赛季，他也相信篮网会做到这一点。洛佩兹认为“现在的感觉很不一样”，因为在他经历过的第九位主教练的引导下，每个人的责任感都非常强，并且能做到始终如一。

阿特金森借鉴了他的良师、老鹰主帅布登霍尔泽的执教手法，他在分析比赛录像时会挑老将的毛病，而宽恕菜鸟的错误。如果球队出现了一次糟糕的防守轮转，即便这是菜鸟怀特黑德的错误，挨批的也是其他人。

“有一天，肯尼冲着林怒吼，‘你应该更多帮助队友！”弗耶回忆说。但实际上，林书豪那场比赛根本没有上场。

有时，阿特金森为了强调错误的严重性，甚至会在图像下面标注八个问号，还有一些骂人的话。

但球队痛苦的失败还是接踵而至。阿特金森和马克斯曾鼓励洛佩兹效仿邓肯减重12磅，来减轻膝盖的负担。

赛季前10场，篮网取得了3胜7负的战绩，但那是因为林书豪腿筋拉伤——而且是两次——在接下来的45场比赛中他缺席了44场。本赛季，篮网输掉了11场分差在五分以内的比赛，但阿特金森说，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那些篮网压根咬不住分差的比赛。

当阿特金森被问到是否能回忆起能让他看到球队希望的时刻时，他想起了去年12月对76人的一场比赛，当时篮网的传导球很流畅。说起这些时，阿特金森的眼神泛起了亮光。但那场比赛篮网赢了吗？“没有。”他说。

本赛季篮网并非没有高光时刻。去年11月30日，他们通过双加时击败了快艇，曾在NBDL打过球的肖恩·基尔帕特里克比赛前三节过后就拿到31分；今年1月21日，篮网在新奥尔良轰下143分，投篮命中率高达57.8%。赛后，鹈鹕主教练埃尔文·金特里曾盛赞篮网是“一支危险的球队”。

“他们执行进攻和其他球队一样出色。”金特里说，“篮网跑战术时很努力，还投中了那么多球，真的很难被击败。”

数据显示，篮网是本赛季NBA节奏最快的球队（场均回合数为101.1），甚至超过了勇士（100.1）。同时，篮网的场均助攻数为21.2次，排NBA第22位，如果他们能投中更多球，绝不仅是这个水准。

“有时候球队的处境会很艰难。”弗耶说，“我不骗你，这是我所待过的最棒的球队。”

去年12月11日，马克斯亲眼看到篮网以29分之差惨败给他的昔日旧主马刺。这场比赛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赛后R.C.布福德跟他说：“对不住了。”

在赛后的更衣室里，惟一令阿特金森感到高兴的是，当篮网球员对他们投中的一记英雄球沾沾自喜时，特雷沃·布克忍不住发火了。

“你们看看马刺的打球方式，”布克说，“他们的转移球太不可思议了，但我们却没有这么做，太自私了。所以我批评了球队，也包括我自己。我告诉他们，‘必须要像马刺那样打球。”

但对于一支场均失误排在NBA倒数第二（16.7次）、三分命中率只有34.6%（NBA第24）的球队来说，这个要求太高了。

在这个联盟里，如果你不能赢球，就会失去尊严和职业精神，这就是为什么去年夏天篮网签下路易斯·斯科拉时，阿特金森非常兴奋。36岁的斯科拉虽已过巅峰期，却以他的职业精神、篮球智商和高贵品格，在NBA中备受尊重。阿特金森认为斯科拉配得上他那份500万美元的工資，“即使他一分钟都不打也是这样。”

然而在很多个夜晚，斯科拉吃惊地目睹了球队发生的状况。“我需要找到解决办法保持积极性。”斯科拉在又一次遭遇DNP后如是说。“这非常具有挑战性，而且非常有趣。”

全明星赛后，斯科拉主动要求篮网裁掉他。这是个艰难的抉择，但最终球队还是同意了。

就像斯科拉一样，篮网的年轻球员们如果不能刷出存在感，在球场上自由呼吸，他们还有必要成为球队未来的一部分吗？

漫漫寒夜

今年1月29日，篮网几乎在明尼苏达拿到一场难得的客场胜利，但当他们错误地包夹唐斯时，胜利也随之远去。

“我非常震惊，”阿特金森说，“我们几乎从不使用包夹战术。”

两天后在迈阿密，失望的乌云依旧笼罩着——“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球队需要走出失利的阴霾继续前进”。赛前，当篮网队员在美航中心进行投篮训练时，马克斯解释说。

篮网球员很快进入状态。新秀卡里斯·勒韦尔在一个进攻回合轻松过掉了助理教练雅克·沃恩，但阿特金森更想看到球员们身上的韧性，他抓起球全速向福耶冲去，但后者轻松断掉他的球，这引来全体球员的一片喝彩。而在训练临近结束时，刚从NBDL归来的昆西·阿希投中一个半场远投，大家兴高采烈的劲头，仿佛赢得总冠军一样。

那个晚上，篮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很快以30-19领先。但在那之后，先是特雷沃·布克跳投不中，接着是博格达诺维奇的20英尺跳投偏离靶心，再之后突然就没人能把球扔进篮筐了。

迈阿密人乘机打出17比0的冲击波，篮网的优势瞬间被蚕食殆尽。他们整场比赛的三分命中率只有15.4%（26中4）——他们又输了。

大多数时候，阿特金森会在赛后立即回家，亲吻两个孩子，和他们道声晚安。妻子劳拉是上帝赐给他的礼物，她会和阿特金森共进晚餐，听他吐露苦水，并且相信丈夫有能力解决这些棘手的难题。

在劳拉入睡后，阿特金森终于能静下心来，反思一天下来的所得所失。他打开NBA比赛频道，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他考虑的不是如何防守对方挡拆这样的细枝末节，而是怎样不辜负热情的球迷（即便篮网战绩奇差，但他们的场均主场上座率仍有15333人），以及对得起马克斯、普罗霍洛夫和球员们厚望的紧迫感。

阿特金森称马克斯是“灯塔”，是因为后者非常坚忍，而且对未来一直保持乐观态度。这是他三年合同的第一年，而在2014年，篮网亏损了1.44亿美元。

“我们感到不满意，是因为我们几乎做到了。”马克斯解释说，“但这就是我们所要面对的现实。”

“输球会让你沮丧.”阿特金森说，“而且这种挫败感时刻困扰着你。”

有时候，阿特金森很想把那辆健身脚踏车推到训练馆——因为他的大部分创意想法都来源于此。阿特金森知道，本赛季他的首要任务是帮助球队建立起良好习惯，为未来打好地基。但问题是，马克斯和阿特金森需要多久才能打好地基？何时才能开始建墙封顶？

他们首先要关注那些被其他球队忽略的球员。为此，篮网相信勒韦尔就是这样的瑰宝，射手乔·哈里斯也有这样的实力，还有怀特黑德和斯宾瑟·丁维迪，也已展现出不俗的潜质。

球队是否能迅速进步，这要取决于普罗霍洛夫的辨别力，但这实在难以评估。当初皮尔斯效力篮网时，他将普罗霍洛夫称为“幽灵”，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位老板。但现在，马克斯每周都会跟普罗霍洛夫通话。

普罗霍洛夫曾拒绝了ESPN的一次电话采访，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英语说得不太好，但他在电邮里表示：“夺冠没有捷径。”最初，普罗霍洛夫用经营生意的方式来运作篮网，顺便说一下，那曾带给他巨大成功。也就是说，当你面对的都是质疑，肯定会成为胜利者。然而，他现在已经意识到篮网的情况非常特别，“建队需要耐心，得一步步来。”

想当初，76人的重建历程太久，76人老板约什·里斯最终屈服于外界的压力炒掉了总经理萨姆·辛基。普罗霍洛夫会有足够的耐心吗？

“我努力保持耐心，”普罗霍洛夫表示，“正如他们所言，这需要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注定会让人失眠，当阿特金森躺上床，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三个半小时后，闹钟会把他叫醒。

又到了重新跨上健身脚踏车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