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新路小小说二篇
2017-05-04宁新路
宁新路
一件床事
那时小A做办公室主任,充当大秘书的角色。单位里两个一把手,四个副职,谁讨厌什么,谁有什么喜好,得揣摩他们的心思。小A生来愚笨,六个领导的心思,常常有揣摩不透的时候,尤其是在两个一把手的喜好和偏爱问题上,揣摩不清楚。一个一把手,喜好女人,是半公开的,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他都不会放过。好几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A发现有女人的长头发和发卡。还有两个副职,也有绯闻……那位一把手领导办公室的沙发不算很宽大,他又胖,小A为领导简陋的行为,不可理解,也很同情,不敢帮忙,但又只能装作啥也没看到;另外一个一把手和副职,是不是有这种喜好,揣摩不清楚。有段时间,小A揣摩领导的这种喜好,不是要迎合领导的爱好,给他们做这方面秘书服务,给他们成全什么“好事”,只是遇到了一件事情,讓小A对此颇伤脑筋,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是给领导办公室配床的事。
六个领导要搬到带有洗澡问和卧室的办公室。室内配其他东西都没有异议,只有卧室配床的事,定不下来。定不下来的缘由是,配单人床,还是配双人床的问题。
给办公室卧室配单人床,还是配双人床,没有先例,过去只配过沙发,没有配过床,不好效仿。小A请示六个领导,有的说-配单人床就行了;有的说,配双人床吧;有的说,你看着办吧。小A不知道怎么办好。在小A看来,配单人床比较好。单位是女人成堆的地方,很多女人很富于联想,配双人床,女下属来办公室谈话,或领导在办公室过夜,容易把双人床和领导“想干什么”和“干了什么”联想起来,产生误解,对领导的形象不太好。
那么配单人床?如果配单人床,好像更难办,那么大的卧室,放张小小的单人床,有点儿空荡荡的。这样虽然可以让人感觉床只是午休所用,不会让人产生怀疑和联想,而使卧室空荡荡还是次要的,关键是,领导有喜欢双人床的,且提出了给配双人床的要求。如果配单人床,可能会让有的领导产生你对他有什么怀疑和想法,是在故意对着他干,如果是这样,那就坏了。
究竟是配单人床,还是配双人床,这件事怎么办才妥当呢?小A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但越想越感到做领导大秘书难。于是就琢磨出了个理:跟什么人在一起最累心,跟两种人在一起最累心,一类是女人;一类是领导。跟这两种人相处,你得揣摩清楚了他们的心思,揣摩对了女人的心思,女人会像条哈巴狗一样,跟你走;揣摩对了领导的心思,领导会把你当做哈巴狗一样,喜欢你。因而,要讨得他们喜欢,你为他们做的有些事,是不能问的,问了不仅会得不到真实的想法,且会认为你是笨蛋。聪明的男人,一般不会动脑筋揣摩女人的心思,而是往往为女人所揣摩。聪明的男人会揣摩什么人,揣摩领导,揣摩清楚了领导的心思,事情就好办了。尤其是做秘书或办公室主任什么的,揣摩领导的心思,是种体现智力的游戏。
可在办公室卧室配床这件事上,小A的智力游戏,怎么才能玩到领导心坎上呢?他琢磨来琢磨去,感到不能听几个领导“配单人床”的意见,还是配双人床,比较妥切。他的理由是,虽然有几个领导提出配单人床,虽然他们是那么说的,但即使给他们配上双人床,他们也不会有意见,毕竟双人床比单人床睡起来要舒暇,况且有的领导对双人床会非常高兴;即便是群众会对双人床产生联想,那大可不用理他们;即使有的领导在办公室的双人床上做点儿什么,那是领导的事,他的名声好坏,跟床有什么关系,跟别人更没关系。于是,给六个领导每人配了双人床。六个领导谁也没拒绝双人床。
配上了双人床,而床上是配一个枕头或两个枕头,又使小A费了番脑筋。究竟是配一个枕头好,还是配两个枕头领导更满意?他揣摩领导的心思的结果是,一律配双人被子、两个枕头。他也想到了领导和群众会问,为何配双人被子、两个枕头,是啥意思?也许会有人责怪他,你给领导既配双人床又配双人枕头,是让领导家外有家吗?他早想好了说辞,他会极其认真地说,我没想那么多!
果然,有人对双人床、双人被子、两个枕头,产生了联想。责怪地问小A,为何给领导配双人床、两个枕头,你这不是给领导提供犯错误的方便吗?他极其认真地对他们说,我没想那么多!他以这极其严肃的口气“撂”出这句话,等于批评了别人想多了。从此,单位的人再也不说什么了。他感觉六个领导,虽有人对此有点儿责怪,但都是笑眯眯地接受了。这件床事,以夸张和幽默的方式去办,小A感到自己是智慧的。
然而,任何事情,总会隐藏这样或那样的玄机和矛盾。这件给领导办公室卧室配双人床的事,没想到领导没有反感,单位也没有更多的风言风语,而在领导的夫人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浪。有一天,那位喜欢女的一把手的夫人,气冲冲地到小A办公室,质问他,你给领导配双人床,还配双人被、双人枕头,是什么用心?小A说,没有什么用意,就是为了嫂子你陪领导晚上加班休息方便些……小A这话,把她的火气给压住了,她二话没说,扭头走了。小A看得出来,她对他没话说,并不是对他没意见,她对他恨恨的。果然,她在后面指责他说,这家伙给领导配双人床又配双人被子两个枕头有坏意,是给领导“胡来”提供方便……还有几个领导的夫人,对配双人床、两个枕头、双人被子的事,想得也很多,对小A阴阳怪气的,虽然不敢对他说难听的话,但她们说话鼻子里冒着粗气的样子,有点儿恨不得咬他一口才解气的那种感觉。这表明,她们对做小A领导的夫君,并不放心,还有怀疑和不放心。小A暗自说,怀疑是你们的事,放心不放心也是你们的事,跟双人床,跟放双人被子、两个枕头有什么关系!
这件配床的事情,引起了单位好事者,尤其是领导夫人的猜测、联想和怨I限,让小A很烦恼。他想,不就是一张双人床吗,不就是在双人床上多放了一个枕头、不就是被子是双人的吗,何必联想那么多呢。床是睡觉的,双人床上可以睡一个人,也可以睡两个人,双人被子是一个人用的,也可以两个人用,床上睡几个人,跟谁睡,这就是领导的事了,也是领导夫人的事了,你们爱咋想咋想去吧,与我无关。
阿贵的眼镜
我一想起“虚伪”这个词,就会想起一个人——阿贵。阿贵曾经是我的熟人。
有意思的是,我每当见到阿贵,脑子里就会跳出“虚伪”这两个字,每当见到“虚伪”这两字,我就会想起阿贵。这是因为阿贵那眼镜的原故。
阿贵原来是农场分队干杂活的普通职工,因为他的一个老乡在场部当领导,便七拐八找跟这个老乡领导拉上了关系,借调到了场部图书馆当上了杂工。从分队杂工调到图书馆当杂工,在别人看来,只是从田里走到了屋里,没什么了不起,但在阿贵心里可不这么想。他明白他文化程度很低,但他有他的想法。上班第一天,我发现从来没戴过眼镜的阿贵,忽然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差点没认出來他。我问阿贵,你眼睛好好的,为什么要戴眼镜呢?阿贵“唰”地脸红了。我摘下他的眼镜一看,原来是个平光镜。我问他,你干嘛戴个平光镜,这不是糟蹋眼睛吗?他说,谁说是平光镜?这本来就是近视镜嘛!我的眼睛看书看近视了,就不许我戴个镜子?
但谁都知道,阿贵有点文化,但很少看书的。眼睛不但没问题,而且常走夜路。
戴着丝金边平光镜的阿贵,每天出入于图书馆,偶尔拿本书翻翻,但很快又合了起来。虽然显得似有学问的样子,但他的眼镜总是一会儿摘下,一会儿又戴上,很不自然,让人看着累。
有一天,阿贵的媳妇找我说,你劝劝阿贵,让他别戴眼镜了,他才20多岁,眼睛本来好好的,自从戴上眼镜都把眼球戴出凸了,医生也劝他不要戴了,他不听。我说,这是他个人的喜好,也许他真近视呢?你和医生的话他都不听,我咋好说他?阿贵媳妇生气地对我说,近视个屁,他的眼睛好好的,假装斯文。一副镜子二百多块,全家一月的生活费呢,他要买我拦也拦不住!好几次我劝他别戴了,他不但不听还跟我发脾气吵架。我问阿贵妻子,不就是个戴不戴眼镜的事嘛,阿贵何必把它看得这么重?阿贵媳妇叹口长气,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既然眼睛戴出了毛病,老婆又如此极力反对,自己戴着也那么不自在,我以为阿贵就会很快摘掉那平光镜子的。但阿贵不但没摘掉,而且又换了一副窄细框的眼镜,当然还是平光的。但我看他镜片下的眼睛明显红肿,往外发凸,便劝阿贵,如果眼睛真不近视,就不要戴它了,平光镜戴久了,伤眼睛。你看你把自己的眼睛都戴肿、戴凸了,何苦呢!
没想到对我一向客气的阿贵,竞冲我发起了火:“谁说我眼睛不近视!谁说我戴眼镜把眼睛戴坏了,戴肿了,明明是我看书看多了造成的,与戴眼镜有什么关系!难道只有你们学历高的人才配戴眼镜吗!?”面对阿贵的发火,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戴眼镜如同穿衣戴帽一样,人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这是多余。
后来,阿贵偷偷到医院看病,并且瞒着单位自费住了一周院。阿贵媳妇说是治眼睛,他的眼睛发炎了。但从医院出来的阿贵,上班仍然戴着眼镜。
不久,场部机关表彰一批自学先进分子,名单上有阿贵。“事迹”栏里有这么段话:“甘阿贵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自打从分队一线借调到图书馆后,学知识如饥似渴,每天看书学习十多个小时,结果使原来0,5的眼睛因学习太用功变成了高度近视……”这让我大为吃惊。原来,阿贵忍着双眼的折磨戴平光镜,是这样的目的啊。
我第一次发现,戴眼镜还能给一个人“戴”出“光环”和荣誉来呢。
阿贵毕竟是阿贵,因为有这样的动机和目的,他压根没在乎眼睛的疼痛。他宁可点眼药水消炎,就是不愿摘下那平光镜。不久,他居然把那银丝平光镜又换成了200度的近视眼镜。他戴着新眼镜搬书,拖地,擦桌子,干完活儿继续翻名著,一大段一大段抄名著,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背诵。后来,有了一个演讲的机会,他要求报名参加。他把抄来的有关青春、理想、人生等激情昂扬的闪光叙述、诗句组合成演讲稿,戴着他那200度的明亮眼镜登台朗诵,没想到赢得了雨点般的掌声。
随后,阿贵就被重用为以工代干了,借调到机关文化科当上了文化干事。
到文化科,阿贵又把眼镜换成了450度的。我问阿贵,你的眼睛本来不近视,从平光镜戴到200度又戴到这么高度数的眼镜,难道你的眼不痛,头不晕啊?他不言语。但我看他的眼睛,好像凸得更邪乎了。
但不知怎么搞的,阿贵到机关代理干事不长时间,又让回到了图书馆,接着又让他回到了分队,又干起了他那杂工活。阿贵回到分队,从此不再戴眼镜了,但眼带却皱得像鸡屁股一样难看。我们还是老熟人,我便开玩笑地对他说,你摘掉了眼镜,眼睛不肿了,看上去不虚伪了。他对此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