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牛
2017-05-04齐忠
齐忠
王放牛这一绰号是他在三道沟知青点被人叫起来的。
三道沟的夏天,太阳每天早晨懒洋洋爬上山头,将山坡照得美丽如画,迷人的景致如同世外桃源,让王放牛痴情不知归途。王放牛每天早晨四点起床,肩上搭着条破毛巾,端个破脸盆,盆里放着掉了瓷的牙缸,走出知青宿舍,慢悠悠地到小河边洗漱。他先刷牙后洗脸。洗脸时,他只洗两把脸,多—把也不洗,他管这叫:“三把屁股,两把脸。”洗漱完了,他到食堂吃早饭,然后再揣上几个窝窝头、带点咸菜,到泉眼里灌上一背壶甘甜的水,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牛圈,打开栅栏放出牛群。他骑在忙牛的屁股蛋子上,在空中啪啪地甩几下鞭子,哦哦的哄赶着牛群,不多时牛群就散开了,游荡在三道沟的山坡上。王放牛坐在一棵老椴树下有滋有味地偷看所谓的禁书,从书中他记住了—句话:粉红的小脸蛋总是那么鲜艳!
王放牛的样子总是笑嘻嘻的,说话爱带脏兮兮的字眼。刚到三道沟时,我问他为何洗脸只洗两把而不洗三把?他说洗三把,那不成屁股啦?
后来我才明白“三把屁股两把脸”是三道沟知青洗脸的规矩,意思是说做事儿要分明。
王放牛似乎没有家。老知青们说,没人见他回过家。逢年过节的时候,远的、近的,以及杂七杂八地方的知青都走了,王放牛像个坐地户雷打不动,啥孤单不孤单的、寂寞不寂寞的全不放在眼里,留在三道沟放牛那叫舒服。谁也没见他忧愁过,在三道沟人人都栽扎根树,都发誓要在三道扎根一辈子,但一遇招工、上学和当兵啥的脑袋瓜子却又都削了尖儿似的去钻、去抢,而王放牛却表现得很超然,根本不巴结、不尿指导员,说扎根就他妈的扎根,宁可给牛多喂些草料也不拍指导员的马屁。难怪他乐悠悠的,喜洋洋的,兜里揣着几个窝窝头满足得眉开眼笑,说,这牛,妈的都听我王放牛的,鞭子一甩,溜溜的,乖乖的都朝一个方向走,比指导员强百套;说牛比人好,牛吃草,能干活儿,妈的也不整人,这一点指导员上哪去比呀!
这是王放牛在三道沟当知青时的—个小插曲。去年冬天我想重温一下三道沟的知青旧梦,便又想起了多年不见的王放牛。我听说他在市中医院当大夫了,这消息倒令我很稀奇,也很纳闷儿,于是想探个究竟,便在早晨下了火车就找到了中医院。走到三楼门诊室,我一眼就认出了王放牛。他身穿白大褂坐在诊桌前与对面的女医生眉飞色舞地聊天。看来消息一点也不假,他果真当了大夫。王放牛留着自然发型,由于头发稍微长了一些,被棉帽子挤压得像是用胶水黏住了,形成了—个明显的头箍。但他的眼睛像从前一样透着机灵,不见变化的脸上仍旧是一个凸翘的鼻子,鼻子下面还是那张说惯了脏话的嘴,嘻嘻的贼能白话。
我坐在患者椅上静静观察他,他不经意地瞅了我一眼没理我,仿佛我不存在一般,热热乎乎的继续与那个女大夫闲聊、闲侃,他显然没有认出我来。我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像个患者似的恭敬地叫了一声王大夫。他无暇顾及我说,你别急,先坐那儿等一会儿吧。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聊他的热门话题。
我放高了嗓门说,王放牛!
他急忙起身说,你是谁呀敢叫我王放牛?刚说完立即拉住我的手说,喔——是大荒,你可比从前胖多了。
我说,别瞎扯了,还是你胖,原先放牛,现在当大夫,该喘了!
王放牛说,去他爹了个我吧,当个嘚儿呵的医生,一个月累死累活挣他妈几百块钱,没他妈啥意思。听说你在大庆,大庆妈的突飞猛进的比咱这强百套。不扯了,走,吃早点去!
我知道王放牛这是下夜班。他脱了白大褂,穿上褪了色的的卡中山装,脚上的皮鞋也很旧,若不是在医院,我还以为他是三道沟的王放牛。看来王放牛的日子有些清贫,让他请我吃早点,我还有些不忍心。他也不隐瞒他的寒酸,嘻嘻地笑着说他兜里没有一张百元大票。我说先别急吃饭,我想找几个知青到三道沟。他说都找谁?我说东奎,学秀。王放牛说有他们的电话吗?我说有。他说,喔——你真行,我他妈的是坐地炮,还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挠了挠头又说,前年在市卫生局见过学秀一面,好像拖人买什么药,我这个人记性不好,反正那药是我找局长批的条子,别说,人家局长还真给我王放牛面子,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学秀。
我和王放牛边说边下楼,在楼下我说,放牛,你先回家洗两把脸,我先给东奎和学秀打电话,八点准时在中医院门口见。王放牛说,好,我回家保证洗两把脸绝不洗三把,不见不散。说完跨上哗哗啦啦响的自行车走了。
王放牛离开后,我给学秀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聲音沙哑的老太太。她问我找谁,我说找学秀。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沉默之后传来的是老太太的哭泣声。我甚觉蹊跷,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会儿,老太太像是平静了,但仍旧带着哽咽问我,你是谁?
我不敢贸然回答,只好谎称是王放牛,在市中医院当大夫。
老太太又问我与学秀什么关系,我说是知青战友,都曾在三道沟上山下乡。最后老太太问我是中医院哪个科的,我告诉她是三楼门诊。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我感到自己像在接受法官的审讯,心里颇觉不好受。突然,老太太带着朝鲜族口音声嘶力竭地喊:“死了——学秀,半年一已有啦!”这消息让我感到愕然。过了—会,老太太趋于平静了,说过几天去中医院看病让我帮忙。我说,你老人家来吧,到三楼门诊找王放牛。老太太这才慰藉地挂了电话。
王放牛回来了,问我跟学秀联系上了吗?
我说学秀半年前就不在人世了。王放牛听罢立即打住了笑脸,拍了拍我的肩膀问还去不去三道沟,我说去,学秀不在了我们更应该去那看看,就当去那看看他吧。停顿了—会儿,我把学秀母亲的话告诉了王放牛。他说放心吧,老太太就是咱妈,啥时候来都行。
我问王放牛是怎么当上大夫的?他说别提了,七九年知青大返城时我不离开三道沟,是我老爸派人把我绑下山的。你们不知道,我是后妈,我不想下山,我跟三道沟有阶级感情,但是不下山不行呀,咱毕竟是当儿子的,哪能不听老子的?下山后,我老爸为了我从中医院领导岗位提前退休了,我接了班,让我当电工。你说我一个放牛出身的让我当电工,还说是看我老爸的面子,他爹了个我的,没辙,干吧。干了两年,我受不了那窝囊气,那帮知识分子根本瞧不起咱当工人的,妈的不转变身份不行。我狠了狠心复习了两年,考上了中医学院,摇身一变混进了知识分子堆里,算是真正接了老爸的班。大荒,你说当知青那时真他妈的傻,像个傻狍子,光知道书中“粉红的小脸蛋总是那么鲜艳”!离开三道沟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风景这边独好,她妈了个巴子的!
我和王放牛到农业发展银行找东奎。“农发”的正门走不通,只好绕到后院。后院里拴着一条德国种的狼狗,支棱着两只耳朵挺吓人的。王放牛冲着狗说,一个破农发,养个狼狗看他妈谁呀?刚说完,东奎从楼里出来了,把我和王放牛领进去。门口坐着两名腰系武装带的保安,年纪很轻,人也帅气。东奎说,保安是农发的子弟,因待业暂时雇用当保安,一个月二百块钱。王放牛说,啥玩艺儿,二百块?一个小崽子都挣二百啦?他爹了个我的,我他妈的不开个体诊所就是狗娘养的!
东奎说,王放牛,当大夫了还像个放牛娃,一点没改。
王放牛嘻嘻哈哈说,改——改他妈啥呀,眼瞅着四十岁了快成老鸡巴灯了。
东奎办公室不太宽绰,除了一组卷柜,一条破沙发外,还拥挤地摆着四张办公桌。虽然拥挤,但摆放规矩合理。东奎让我和王放牛先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他还有点账没核对完。说完,东奎认真翻着账本,跟在三道沟给我们当班长时一样严于律已,脾气也是老样子,少言寡语的。二十年过去了,作风没改变,相貌也没见有多少变化。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东奎将账本有序地放入卷柜,上了锁,才说,去三道沟都通知谁了?
我说本来想找学秀的,学秀母亲说他半年前就死了。
东奎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是呀,学秀很不幸,得的脑溢血,刚四十岁。他死没几个月,儿子早些年也因车祸身亡,是在院子里被一辆向后倒的卡车给碾死的,很惨。他哥哥因东南亚金融危机困在韩国回不来,家里就剩下一个七旬的老母亲,好啦,不说学秀了,他是税务局的,民脂民膏地整天泡在酒里,钻在麻将堆里想健康长寿恐怕没那么容易。说完,东奎问给大喇叭打电话没有?我说没有他的电话。东奎掏出小本子翻了翻,拨了电话,是大喇叭儿子接的,说他爸到澡堂子洗澡去了,中午能回来。东奎看了看表说,走,我们找辆吉普上三道沟!
离开农发,我们去踅么吉普车。王放牛指着一辆新吉普说,东奎,坐那辆,那辆新!东奎摇摇头没吭声,朝一个破车走去。王放牛说,妈的,东奎比我还会过。
三道沟是知青们自己开辟的大本营,地处偏远、道路曲折不说,而且通往三道沟的是几十里的山坡路。当时新来乍到三道沟的知青,指导员号召表决心,栽扎根树。王放牛没栽扎根树,却是最后—个离开三道沟的。那些决心最大,树根栽得最深的人,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率先溜出三道沟的聪明人。剩下实心眼的、一心听从指挥的人,在既简单、劳动强度又大的体力活中慢慢地熬着时间,不知道考虑自己,甚至还没有学会思考自己的未来,只知道比发达的肌肉,比力气的大小。记得有一次王放牛晚上坐在宿舍北侧山崖上,唱着“黄歌”《莫斯科交外的晚上》。他的歌声跌宕起伏,在三道沟委婉环绕。溪水潺潺相伴,歌声绵延沟谷。朗朗的月光下,男知青停止了说笑打闹,静听不语;女知青忘记了梳洗打扮,将美丽的脸宠探出窗外。指导员慌忙打开扩音器大声喊叫:
王——放——牛,狗日的,你给我住嘴!
吉普车在三道沟停了下来。眼前的三道沟早已回归了,她从知青的手中还原给自然了,变得静哨悄的,知青时代的喧嚣早已不复存在,只见西山坡底下的几栋知青宿舍空空荡荡的,房山上“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的标语依稀可见。我们在房山头相互拍了几张照片,算是把自己过去的情感作了了结。忙碌一阵之后,东奎让司机为我们三个拍合影。拍完,东奎介绍说,司机是他的同学。王放牛说,怪不得非要坐这辆破车呢,弄了半天妈的是同学。司机憨憨的笑了。
要离开三道沟时,好像还缺点什么,忽然想到了那口泉眼,就是王放牛每天第一个灌一壶水的地方。那口泉眼很神奇,夏天凉爽怡人,冬天不结冰,四季流淌,二十年后重返三道沟若不喝上一口泉水,那岂不是枉来一回!但由于暴发过山洪的缘故,泉眼的形状被冲得变形了,找起来比较吃力。山谷里覆盖的积雪在阳光下异常的刺眼。正当我们失望的时候,王放牛嘿嘿一笑骂道,他妈的,牛来啦!
抬头望去,山坡上果真有三头黄牛向山下走来。王放牛嘻嘻笑个不停说,牛到底是跟我王放牛有无产阶级感情的,妈了个巴子的它们知道我在找水喝,所以就来了,这叫心有“牛”犀一点通!说完,王放牛讲起牛的笑话,说牛群往山上跑时,母牛问公牛,说母牛怕被吹牛皮往山上跑,你们公牛跟着跑啥呀?公牛对母牛说,这你不知道,指导员领着检查团来了,他们这帮人呢来了就吹牛皮,吹完牛皮就吃牛鞭!母牛明白了,回头看见小牛也跟着往山上跑,就生气地问小牛说,你牛爹牛妈往山上跑,你个牛崽子跟着跑个屁?小牛说,你们当爹当妈的不知道,他们来了不仅吹牛皮、吃牛鞭,而且还扯犊子呢!
东奎哈哈笑着说王放牛净瞎掰。
我们跟着牛找到了那口泉眼,泉水在寒冬腊月里汩汩流淌,清澈见底。
王放牛跟牛抢水喝,牛把头歪向一边,似乎在谦让又像是在招呼我和东奎过去饮水。我们不敢待慢,学着王放牛的样子趴在泉沿边喝了起来。泉的形状发生了变化,水仍然是甜甜的,甜甜的水带给我们的是苦涩的回忆,虽然有些苦涩,但却让我们感到经过摔打的人才有着敢于承担重任的肩膀。
圆了三道沟的知青梦,我们的肚子叽哩咕噜叫了起来。东奎看了看表说,几别卡扎!(朝鲜語:回家。)
吉普车顺山路疾驶而下,两边的树木不停地闪在车后。我感到一丝满足,满足的是业已成林的树是我们当年亲手栽下的。记得那次植树大造林,王放牛也参加了。靠路边的几个树坑他故意刨得不深,但直径大土多。见指导员来检查质量来了,王放牛嘻嘻上前主动请领导验收。指导员见王放牛一脸的憨态,说王放牛的坑不用验收,凭我这眼力一看就合格,没错。指导员自信地拎个标尺杆越过王放牛去量别人的树坑。指导员验了一圈,领着收工的知青往回走,到了王放牛刨的树坑站了下来,对身边的知青进行现场教育。你们看看,啊,人家王放牛的坑刨得又大又圆土还松;再看看你们刨的,跟个牛蹄子似的,今后要跟人家学着点,就以王放牛刨的坑为标准。说完手拿标尺杆用力往树坑一插,随之便是一脸的尴尬,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此时不知是谁缺德地喊了一句口号:向王放牛学习!大伙一哄而散。
返回的路上,我们坐在车里都不吱声了,仿佛又回到了当知青时那种饥饿的状态。那时,三道沟的馒头真好吃啊!但不是顿顿都有,要想顿顿有,那需要充足的体力去开荒,每多刨出一分地才能换取两个馒头票。谁也舍不得吃,都积攒着,等到最困难的时刻,再花那一张张浸满汗水的馒头票。即使花,也只能一顿买两个。王放牛有时也利用业余时间刨地,挣不了几张馒头票,但他人缘好,男知青、女知青常常给他一两张馒头票,他常常不舍得花,不舍得用。吃饭的时候,依旧是大饼子、发糕、窝窝头。有人钻王放牛的空子、占王放牛的便宜,买馒头常常买四个,问多那两个馒头给谁买的,答说王放牛。炊事员转不过弯儿来,嘴里嘟囔说,你怎么老是替王放牛代买馒头?那名知青嘻嘻笑着说,这你还不知道,王放牛人懒嘴馋呗!有的人聪明,没有馒头票了,悄悄跟食堂打欠条借,王放牛人实在加节俭,将自己开荒挣的、别人给的馒头票一张张夹在书里,他想多积攒点,想有朝一日,一个月全吃馒头,找找幸福的感觉。就这样,王放牛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等他想过幸福月的那一天,食堂宣布,取消馒头票了,三道沟的馒头随便买、随便吃了,欠馒头票的借条,一笔勾销。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子,说,事情往往就这鸡巴样,有权不用,过期作费,谁也逃不了命运的捉弄。但他没将馒头票扔掉,因为馒头票的背面有人名、时间年月日,是王放牛当时写的,是以一种感恩心情记录在上面的。后来,他把馒头票给了他的儿子,儿子放在了集邮册里的第一页。
从三道沟回到市里已经是正午时分了。由于东奎是朝鲜族,我和王放牛跟着他走进小有名气的“老明狗肉馆”。饭馆不太大,有着浓郁的朝鲜族乡土气息。拉开单间的门,里面是一铺炕,炕上是一张四腿小桌子。我和王放牛学着朝鲜族的样子盘腿而坐,炕上热热乎乎的,很暖和。
东奎点了菜,便给大喇叭打了电话。菜刚上齐,就听大喇叭一脚门里一脚外地说:嚯,大荒回来了?你挺行啊,二十年了,嗬,真够哥们儿!
东奎说,人还没进屋,官架先端上了。
大喇叭说,母们(故意将“我们”说成“母们”)得大喝一场啊,大荒?
我说大喇叭跟当知青时一样,有官派意识,说活拿腔拿调的。
大喇叭说,这大荒,对我大喇叭的印象简直是简直了,我呀官不大,但一身的老年病:高血压、高血脂、冠心病、动脉硬化,病海了(多了),那咋整呀,大荒回来了,母们咋也得为二十年不见干个痛快!
东奎说,得得,大喇叭别摆谱儿了!
王放牛咧嘴笑着说,对对对,你大喇叭别窝窝头翻个个儿显大眼儿!
大喇叭瞪着眼珠子说,好你个放牛娃,小牛犊子,当年的矬子、二等残废,我他妈的揍扁你!
玩笑过后,我们开始喝温过的老烧酒。大喇叭打了样:一口闷了底朝天。
王放牛见大喇叭一口干下去,嘻嘻说,放个牛啦,看个病啥的找我王放牛,喝酒还得往喇叭筒里倒,来来来,大喇叭你他妈的是当官的得为我这草民担当一些。
大喇叭不再乎地说,你这个放牛娃呀,小瘪茄子、熊蛋一个!
王放牛嘻嘻哈哈说,我他妈的瘪茄子,熊蛋,这辈子就这鸡巴样了,哪像你大喇叭,能吃、能喝、能吹、能溜、能捞、能爬,妈的是当今难得的全才!
大喇叭让王放牛说得兴头来了,边喝边聊,说已有半个月没和张局长打麻将了,一个月没跟娄市长喝酒了,三个月没看见市委寇书记了……
东奎说,你大喇叭能不能别老贴乎那些大人物,咱哥儿几个高兴,说点哥们儿话,唠点实在嗑。
王放牛说,对,妈的说说你在三道沟咋骗女知青馒头票的?
大喇叭拍拍后脑勺哈哈大笑说,那是在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五年……
王放牛说,妈的,又开始转啦。
大喇叭又瞪着王放牛说,再打岔把你当牛犊子宰了!
王放牛眉开眼笑不言语了。
大喇叭说,那时我就开放搞活了。馒头票,说来真让人羡慕哪。有两个女知青,确切地说是两个姑娘,一个姓X,一个姓Y……
王放牛板不住地说,XY,加起来妈的是个小子。
你看看,又打岔了不是?大喇叭佯装不高兴了。
好,好,不打岔,不打岔。妈的,我这破嘴。王放牛装作歉意。
大喇叭说,x姑娘往我左口袋里放馒头票,Y姑娘往我右口袋里放。当然啦,绝不是同一时间。
王放牛说,那时就脚踏两只船!刚接上话茬,赶忙捂住嘴不吭声了。
在这一点上,啊,超前呐!什么脚踏两只船,那叫智取XY。大喇叭说。
什么智取?妈的整个一个大骗子!王放牛又戳大喇叭的疮疤。
你个小牛犊子,四十岁了还当个小大夫,一点进步也没有,以后跟我大喇叭学着点!
不行,不行,妈的我王放牛胆小、心软,学不来,一见领导就哆嗦,跟你大喇叭逗逗嘴还凑合,你还是接着讲你亲爱的xY吧。
大喇叭干咳一声接着往下讲,后来x也好,Y也好,两个女知青我一个也不得罪,属地下党的,单线联系,目的是多整几张馒头票,一来少挨点累,二来闹个好肚子。
妈的,大喇叭真是个当官的料。王放牛又冒出一句。
东奎对大喇叭说,别在这说大话,有本事今晚把X或Y请出来一个?
大喇叭说,那不含糊,晚上我请客。
王放牛嘿嘿笑着说,妈的够刺激,看大喇叭响不响啦。
我问大喇叭,X是不是个子不太高,大大的两只眼睛?
还是大荒理解我,凭咱这俊小伙,那小眼睛的敢给我送馒头票?
离开“老明狗內馆”我们打出租到了x单位,大喇叭自信地进去了,约几分钟的功夫,还真的同x一起出来了,站在门口不知说了什么,然后x一转身又回去了。大喇叭有些尴尬地回到车里说,真不给面子,还是东奎和大荒去请吧。
x看见东奎和我,既惊讶又热情,那双大大的眼睛依旧很明亮,只是比当知青时注入了更多的沉稳。x说,不是不去,确实是抽不开身。然后她又迟疑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把手机号给大荒,到时候再联系,只要脱开身,我一定去。说完,在便笺儿写了电话号码给了我,然后把东奎和我送到出租车上。
在车里,我把x的电话给王放牛,让他递给大喇叭。
王放牛满脸便宜地说,喔,x的电话号码,大喇叭这回瘪了。
大喇叭接x的电话号码,似乎无心思搭理王放牛的玩笑,目不转睛地看着x离去的背景,眼睛有些潮湿了。
王放牛安慰大喇叭说,吸取教训吧,你都当官了,以后别瞎鸡巴忽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