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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佩恩和他的《小巨人》

2017-05-04周宝东

世界文化 2017年5期
关键词:小巨人卡斯特印第安人

周宝东

阿瑟·佩恩于1922年9月27日出生在美国的费城,是美国电影界的一个异数。

从1958年第一部电影《左手持枪》开始就显示出他独特的品味。这是第一次将美国西部著名的罪犯“比利小子”威廉·邦尼搬上大银幕,由保罗·纽曼担纲主演。保罗·纽曼作为制片人之一参与了1969年经典西部片《虎豹小霸王》,并饰演“智多星”布奇·卡西迪,这个角色让他获得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最佳男主角提名。同样是描绘西部著名罪犯的事迹和心理,从中不难看出阿瑟·佩恩的影响。不过对保罗·纽曼来说,更大的影响也许来自阿瑟·佩恩的另一部作品:《邦妮与克莱德》。这部作品被评论家们认为是新好莱坞的开山之作,邦妮和克莱德也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1934年5月23日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什里夫波特市外的一条行人稀少的路上被击毙。据美联社的报道,这两位24岁左右的德克萨斯人,他们抢劫银行、汽车加油站和小餐馆。在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合伙杀死了12人。《虎豹小霸王》不过是将一对恋人的故事置换为一对兄弟的故事。这和1960年代的美国社会动荡和政治危机的大形势是契合的。

有了这些充满反传统意味的影片作为铺垫,阿瑟·佩恩拍出《小巨人》(Little Big Man)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巨人》主要以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白人杰克·克雷伯的视角,讲述印第安人与白人之间的恩怨故事。

印第安人在西部片中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他者”地位。印第安人是美洲大陆真正的主人,在欧洲殖民者入侵之前,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很多世纪。殖民者初到的时候,他们印第安人一般都热情接待,双方还会进行一些原始的物物交换。后来随着移民的增加,铁路的修建,草场被掠夺,野牛被猎杀,破坏了印第安人赖以生存的自然条件,加之印第安人内部也良莠不齐,于是诱发了殖民者与印第安人之间旷日持久的冲突。印第安人也分很多部落,属于不同的族群。苏族、夏安族算是比较和善的,能与白人和平相处。

后来美国政府和他们签订了协议,划了一些保留地,让他们居住在里面,却没有很好地执行,有些官员甚至朝着和平的反面走去,越走越远,直至最后丧失了生命。

然而,这一历史,长期被美国主流影片所遮蔽。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约翰·福特的《关山飞渡》,里面印第安人追逐马车的一场戏堪称经典。印第安人在西部片里只是作为一种野蛮、落后的符码。

1960年代,继“二战”、朝鲜战争,美国又发动了越南战争。旧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又出现了新伤。于是出现了一系列反思文化与传统的潮流与作品。在这股潮流中,对印第安人的重新反思就成为题中应有之义。从前简单地将印第安人当做反面符码的约翰·福特拍出了《搜索者》《安邦定国志》这样的影片重新审视自己当初的思维。

作为一部反传统的西部片,《小巨人》也就应运而生了。

“小巨人”是杰克·克雷伯在夏安族的名字。

影片采用了好莱坞常用的访谈式开场。克雷伯的故事从111年前,也就是他10岁的时候开始。那时他们全家在横渡西部的时候,遭到了波尼族印第安人杀害,只有他和姐姐卡洛琳幸免于难。姐弟俩是被善良的夏安族勇士“看得见的阴影”救起并带回部落营地的。他们受到了夏安族酋长“老帐篷皮”的欢迎,并以抽“和平烟”这种最高规格的礼仪来表示友好。北美洲本来就是烟草的重要产地,烟和烟斗在印第安部落中具有特殊的意义,是和平、友谊的象征。

酋长把卡洛琳当成了男人,按照礼仪,烟要给幸存者里年长的人抽。卡洛琳抽烟后,暴露了女性的身份。她幻想着印第安人要对她非礼,其实他们对她并不感兴趣,也没有恶意,对此,卡洛琳多少有些失落,于是,她在夜晚独自逃离了部落,留下弟弟克雷伯一个人在那里。

克雷伯受到了贵宾的待遇,并且很快就融入到了夏安族人的生活中。夏安族自称“人类”(Human Beings),这里显然代表着导演的一种倾向性和价值判断。克雷伯自然也就成为“人类”之子。克雷伯就在这样一种对于孩子来说简直像天堂一样的环境中长大了,只有一件事困扰着他:个头有些矮,显得很弱小,没有资格称为“勇士”,参加对外族的战斗,因此感到很屈辱。为了这件事,他将族中勇士“年轻的熊”鼻子打出了血,结下了生命中第一个对手。

在这个时候,祖父“老帐篷皮”发挥重要作用,给他讲了一个远古族里英雄“小个子男人”(Little Man)的故事。“小个子男人”个子最小,勇气却很大。

长者馈赠给后辈的礼物之一就是这些鼓舞人心、给人启迪的故事。就像其他作品里都会出现的经典情节一样,克雷伯在这个故事里汲取了力量,并且成为未来人生行动的重要指南。

波尼族偷了夏安族七匹马,夏安族决定趁着夜色到波尼族营地将马夺回来。在这次行动中,克雷伯救了“年轻的熊”一命,但是在“年轻的熊”看来,内心里很纠结,既感激他,更多的将其当做一种侮辱,因为一个战士的荣誉来自拯救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拯救。

经过这一次事件,克雷伯也获得了自己的夏安族名字:小巨人。

白人殖民者不断地制造着对夏安族的屠杀,连妇女和孩子也不放过。面对着这些惨烈的场景,一向不与白人为敌的酋长愤怒了,他决定率领族人与这些白人“懦夫”进行一场战斗,给他们一些教训。用弓箭和长矛对战现代文明的杀人利器,结果可想而知,夏安族自然一败涂地。克雷伯被白人軍官追杀。最后迫不得已,他说出了自己是白人的事实。

军队将他带回了“文明社会”,并转交给了牧师赛拉斯·潘德瑞。这个骄傲自大又愚蠢的牧师将印第安人妖魔化,认为他们吃人肉、私通、歧视女人,显然和克雷伯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相反的。牧师将他带回家。他的妻子——费·唐娜薇饰演的潘德瑞夫人——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给克雷伯洗澡。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克雷伯身材矮小,像个孩子;另一方面,潘德瑞夫人显然另有企图。更让克雷伯不能忍受的是,潘德瑞夫人竟然和杂货店老板私通,而这与牧师对印第安人的想象形成了绝妙的反讽。

于是他逃离了这个充满了愚昧与污秽的伪宗教家庭,跟一个江湖骗子梅里威勒靠卖假药水混饭吃。终于有一天,梅里威勒又闯了大祸,他卖出的药水放倒了七个人,于是遭到围捕。梅里威勒刚刚还夸口只有跟着他才能穿绫罗绸缎,马上就被追上来的人在他们身上涂满了沥青和羽毛。

正在这个时候,领头的那个“牛仔”再次要确认克雷伯的身份,原来领头的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卡洛琳,于是他们相认了。卡洛琳决定要给他一个真正的家庭生活。于是出现了经典的传授枪法桥段。这也是西部片中常用的一个桥段。而卡洛琳的教学方法非同一般,让克雷伯将眼睛眯成蛇眼状,然后拔枪射击。克雷伯简直就是天生的枪手,竟然能连续击碎三个抛向空中的瓶子。卡洛琳盛赞他的枪法超过了“野牛比尔”,西部的一位传奇英雄。于是克雷伯凭借自己出众的枪法,每天都去酒馆耍威风。

酒馆里的克雷伯不可一世,谁都不敢招惹他,直到那一次遇见了野牛比尔。这场戏是对经典西部片的一种戏仿与颠覆。作为神枪手的克雷伯既没有喝烈酒的习惯,又没有拔枪杀人的勇气,因此受到姐姐的嘲弄,她一气之下再次抛弃了他,一如在夏安族营地那样,以后二人再也没见面。

失去有姐姐的家庭生活后,克雷伯迎来了真正的家庭生活,娶了一个瑞典女人欧嘉。生意破产后,他第一次见到了卡斯特将军。这次见面给克雷伯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将军建议走投无路的克雷伯夫妇到西部去。

克雷伯带着欧嘉坐上驿马车开始了西部之旅。然而他们却没有《关山飞渡》里那些人的好运气,在途中,欧嘉被印第安人抢走了。于是克雷伯接下来便开始了类似《搜索者》里约翰·韦恩所进行的工作:搜索并拯救。

克雷伯历尽艰辛,都无功而返。最后只能深入夏安族附近。酋长依然用抽烟的方式庆祝他的回归。祖孙俩讨论起白人的问题。克雷伯说自己讨了一个白人老婆,并且会煮饭和工作,“老帐篷皮”感到惊讶,在他的意识中,也在妖魔化着白人。他们又谈起了卡斯特将军和黑人。印第安人与白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互相妖魔化。历史的温情和残酷性在这个场景里奇妙地结合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醒来,克雷伯要继续踏上寻妻之旅,分手前,酋长向他述说了昨晚的梦境:“小巨人”会有三到四个妻子。克雷伯很奇怪,因为“人类”都是一个妻子,对此他大惑不解。

为了寻找妻子,克雷伯在卡斯特将军的部队找到了一个差事,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妙了。在一场对夏安族的屠杀中,克雷伯想要制止他们杀害妇孺,结果又被白人军士追杀。他好不容易逃到河对岸,又被突然跳出的好友“看得见的阴影”按倒在地,他认为克雷伯是帮助白人杀害夏安族人的。千钧一发之际,在河那边的白人开枪打死了“看得见的阴影”。克雷伯由此感受到了世界的荒谬性:一个最好的朋友要杀他,却被一个敌人给救了。在这种夹缝中,真正令人窒息。

在逃跑的路上,他遇到了正在独自生小孩儿的印第安妇女“阳光”,她是“看得见的阴影”的妻子。克雷伯让她以后就跟着自己,这样也许可以换回自己的妻子。

他们又见到了“老帐篷皮”。不过,酋长因为受到白人伤害已经双目失明了。克雷伯从他嘴里得知,许许多多夏安族朋友已经被白人杀死了。几经辗转,夏安族来到位于沃希托河边的一块印第安人保留地生活。“阳光”又怀孕了,这次怀的是克雷伯的孩子。有一天,“阳光”家来了三位女子,她们是她的姐妹。有两个本来有丈夫和孩子,结果都被白人杀害了,最小的妹妹还没有出嫁。“阳光”的意图很明显,希望克雷伯用实际行动帮帮她们:娶了她们。克雷伯却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失散很久的“年轻的熊”也来到了这片保留地。“年轻的熊”对“小巨人”依然不能释怀,事事想压过他。他邀请“小巨人”去他帐篷里吃饭,并夸耀自己有一个妻子和四匹马。听到这里,克雷伯笑了。他告诉“年轻的熊”,自己有一匹马和四个妻子。“年轻的熊”很尴尬,只能一个劲地夸耀自己的妻子。这时,他的妻子正过来,这回轮到克雷伯尴尬了,那个女人竟然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欧嘉!可她却没有认出克雷伯。

“小巨人”为了缓解“阳光”对他的误会(“阳光”认为“小巨人”恨那些姐妹们),做了帐篷里另外三个女人的丈夫。“老帐篷皮”一年前的梦应验了。他们都做着幸福生活已经开始的美梦。死神的脚步却在这时临近了。白人军队开来,一场大屠杀开始了。克雷伯保护着酋长奇迹般地逃脱到河对岸安全的地方,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被杀害,而下达命令的人,竟然是自己曾经非常崇拜的卡斯特将军。军乐声、枪声和印第安人的鲜血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罪恶图画。

克雷伯决定去找将军复仇,他依靠自己的机智赢得了将军的欢心,并获得了一个杀死他的绝佳机会。在最后时刻,善良的本性夺去了他杀人的勇气。克雷伯从此一蹶不振,以酒度日。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在酒馆里碰到野牛比尔。比尔赞助他换了一身行头,并请他帮忙将一些钱交给一个跟自己相好的妓女露露。克雷伯正要去办此事,一声枪响,一个无名小卒从背后打死了比尔。

克雷伯还是按照比尔生前的愿望,来到妓院送钱。令人惊异的是,那个妓女露露竟然是潘瑞德夫人!原来丈夫已经去世,她成了寡妇,就干起了皮肉生意。一番真真假假之后,潘德瑞夫人將克雷伯领进了自己的卧室。这一幕很显然是对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另一部电影《毕业生》经典桥段的致敬。不过克雷伯最后顶住了诱惑,离开了妓院。

克雷伯又回到了酗酒世界。老朋友、骗子梅里威勒再次出现。他现在又失去了一条腿,显然是继续骗人的后果。他正准备去做皮毛生意,因为克雷伯在印第安部落生活过,熟悉动物习性,所以想请他作为向导追踪印第安人养的水牛。同时指着远处的一个人告诉他,那就是野牛比尔。克雷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被人打死的那个是个冒牌货。这也许是个隐喻,历史有时候也是骗子。

克雷伯拒绝了梅里威勒,过起了隐士生活。当他看到卡斯特将军的部队正开往小大角,准备在那里屠杀印第安人时,亡妻丧子的悲痛感再次袭来,他准备进行最后的复仇,将杀人恶魔卡斯特送进地狱。

卡斯特将军这次屠杀印第安人帶着强烈的政治野心,没想到印第安人这次准备充分,卡斯特犯了轻敌和冒进的错误,加之克雷伯的激将法,使得白人军队全军覆没。

卡斯特将军在历史上确有其人,而且是争议较大的一个人物,小大角战役也载入史册。不过这次战役的真正领导人是著名的苏族印第安人首领“坐牛”。

“坐牛”非常鄙视白人,为了组织这次战斗,他召集了1000多名苏族勇士,并联合了夏安族印第安人和阿帕奇印第安人。1876年6月25日,决战时刻到来,卡斯特将军犯下错误,结果导致自己率领的200余名骑兵全部战死。印第安人创下了和白人交战以来取得胜利的最高记录。虽然他们取得了暂时胜利,但是“坐牛”知道大势已去,不久就逃到了加拿大。四年之后,“坐牛”和追随者重返美国向政府投降。他还曾参加过野牛比尔的“狂野西部秀”。1890年,“坐牛”死于警察和追随者的枪战中。

电影中,夏安族酋长“老帐篷皮”替代了苏族领袖“坐牛”。决战时刻,卡斯特要杀死克雷伯。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年轻的熊”救下了克雷伯,他终于还清了欠“小巨人”的命债。

老酋长就像“坐牛”一样,感到大势已去,在没有“人类”为中心的世界,他无法存活下去。不过他并没有逃离,而是要直面死亡,并且想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来到了山顶,老酋长不由自主地唱起了印第安人的战歌,并对着天空发表了人生苍凉的感慨。然后就躺在山顶上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然而这次他失败了。于是,在克雷伯的搀扶下,祖孙二人慢慢走下山去。

这部电影是根据美国后现代主义作家托马斯·伯杰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这部小说是较早正视白人与印第安人关系的作品,该书1964年在美国出版,也有中译本,由胡允恒先生翻译,书名译为《小大人》。胡先生的译笔很好,但笔者以为,若将“Little Big Man”译为“小巨人”更佳。因为“小大人”侧重点在年龄,而“小巨人”在突出年龄小的基础上,还体现出主人公外表个头小、内心很强大的一种比对,更能体现出主人公的特点

看完影片再读原著,会发现许多令人讶异的情节。其中最令人震撼的是原来克雷伯一家竟然是被“老帐篷皮”手下人当着他的面杀死的!生活真是充满了荒诞性。但是阿瑟·佩恩的电影则将这一恶行推到了对手波尼族人头上。其他地方的改编也有很多,却都是为叙事结构服务,毕竟电影是电影,小说是小说。《小巨人》的小说是杰作,电影同样经典。将二者进行比照观赏,就能窥破小说变成电影的一些技术层面的秘密。

在电影中,克雷伯的一生充满了波折,也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人生的方向,比如他可以独吞一些钱财,比如有机会时他可以杀死卡斯特将军,但他都没有去做,这绝不是懦弱,而是发自心底的良知不允许他那么做。而这些优秀品质的来源,当然是真正的“人类”。阿瑟·佩恩消解了西部的神话,而西部的神话,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美国精神的代名词。这部重新审视白人和印第安人关系的作品,和同时代另两部反思或解构历史的影片——山姆·佩金法的《日落黄沙》与罗伯特·奥特曼的《麦凯比与米勒夫人》——一起成为那个时代西部片这一类型电影的经典之作。这部电影还为后来凯文·科斯特纳的《与狼共舞》提供了充足的养料。

2010年9月28日晚,也就是刚刚过完88岁生日的次日,阿瑟·佩恩因心脏衰竭去世,用这种张扬而又传奇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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