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颗星星

范红霞

一

刀子似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凶猛地向我袭来。这个冬天，非常寒冷。说实话，我不希望它来临，可是我挡不住它。寒风刺骨，像针一样穿透心灵。对面的小黄山冷得在颤抖，黛溪河僵硬如一条死蛇，空气似乎都冻结了，麻雀、宠物狗都没了踪影，就连路旁的小花小草都缩紧了身子。

我沿着路，没有方向，直到累得走不动才停下来，冻得鼻酸头疼，两脚就像两块冰，沉重地坠在地上……

亲友曾提醒我：“一个女人自己带孩子太难了……以后也不好找……” 我知道他们是好意，都为我好，我也不是没预想过以后生活的艰辛，可还是不能接受离开妞妞——我做不到！我怎么可以没有妞妞呢？我要抚养她长大，我是她的母亲，否则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除了她还有谁需要我？

我的思绪抽搐着……

我是个没有什么事业追求和人生目标的人，至少当时是这样。父母身体尚健，不需要我嘘寒问暖，时而还要接受他们的照顾。就算他们年迈，没有我还有哥哥呢。只有妞妞最让我挂心，她从小在优越的家境中长大，自从出生（甚至从还没出生）我就把她视为我生命的全部，内心里履行着母亲的责任，但凡有时间就和她在一起，就连一周岁之后断奶时都没舍得让她夜里离开我。

小时候的妞妞可爱得让人心疼。很小的时候，我喜欢叫她“傻孩子”，她听过几次之后，某一天认真地仰起脸，一脸担忧地问我：“妈妈，我傻吗？”她那单纯的目光至今仍无法从我脑海中抹掉。我赶紧俯身，双手抚摸着她的肩膀，解释说：“‘傻是昵称，跟最爱的、最喜欢的人才这么说……”妞妞的顾虑似乎消除了一些，仍然觉得那不是个好词儿。之后，我再没称呼她“傻孩子”……虽然多年后我和妞妞说起这些都当成玩笑，可当时她那颗幼小的心，是那么懵懂，那么脆弱！

妞妞冬天出生，按阴历与她爷爷是同一天生日，家里人和亲戚们都非常疼爱她，妞妞渐渐成了那个家的“中心”，谁去了先逗她玩一会儿。妞妞又有些灵气，很乖巧，颇惹人喜爱。那几年家里没有其它的小孩，妞妞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可是后来，因我和她爸的分手，使他们与妞妞不能在一个家里生活了。因为想念孙女，他们没少流泪。有两年我的情绪不太好，焦虑重重，妞妞还太小，因重新选购房子和车等事情，生活条件艰苦一些。幸好有妞妞的陪伴，我才一步一步地度过了那一段日子，我深深地体会到：孩子是我面对所有挫折的勇气。我常跟妞妞说：“我比你爸幸福，我们在一个家里住，能每天见到你，可是你爸不能，好几天才能见你一回……分开是因为大人不合适，但是都爱你，爸爸也想抚养你，但是没争过我，你是爸爸‘让给我的，长大后要多疼你爸，他想你都想哭了……”

我不知道那些话妞妞能听懂多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不伤心，只是希望她的心里不要存放下仇视、抱怨、哀愁之类的东西，不能每天与她相处的她的爸爸以及亲人们——他们同样是那么地爱她！

妞妞是我们今生的小天使，她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的欢乐，不能因为我们的分手而使她对父亲或母亲产生任何偏见，更不能影响她未来的婚姻家庭观念，她是个多么无辜、可爱又聪明的小孩……不到两岁的时候，她很少整句的说话，但是许多事情都能看懂、听懂，认东西很快，而且醒来从不迷糊。一个清晨，妞妞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拽着爸爸的手直往阳台上拉，边拽边说：“打鸣！打鸣……”他还没睡醒，半闭着眼跟妞妞走到阳台才听明白：妞妞让他打鸣。他忍不住笑弯了腰蹲在阳台上……原来，前一天晚上一块儿出去吃炒鸡，他把鸡头上的冠子吃了，妞妞看在眼里，问“什么？”他没说“鸡冠”这个词，却逗她道：“吃了能打鸣！”妞妞一觉醒来，竟然还清晰地记着那句玩笑话，并信以为真——也许还有梦里的盼望——她爸怎忍心让宝贝闺女失望呢，笑够了从地上站起来，右手捏住鼻子，仰起头，朝远处“喔喔喔——”叫了好几声，妞妞满足地“咯咯”笑了好久……

妞妞长大一些的时候，常常会把我感动。一次，睡前关了灯，我躺在她的旁边给她讲故事。她拉过我的两只手：“妈妈，来，把手放在我肚子上，给你暖暖手。”“哎呀！不行，手太凉了！”我赶紧把手藏到自己背下。情绪影响到身体，低到零度以下的心使我这个冬天晚上回到家手脚冰凉，妞妞是知道的。“行！我可热了，我还出汗呢！”妞妞不依不饶，笑着拉出我的一只手，包在她的两只小手里，又把我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我的故事都讲不下去了，掩饰着哽咽随便说了几句，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是困了，享受着妞妞肌肤的温暖，不敢让我的感动冲淡……

二

妞妞是听着“孔融让梨”之类的故事长大的。一岁半的时候，我拉着她的手出门散步，有段路比较窄，中间有根杆子，一个陌生的小孩迎面走过来，隔着五米远，妞妞的手就轻轻推我的手，示意我走一侧，给那个小孩让路。

上幼儿园后，妞妞的自觉意识就更明显。入学报名、校园活动、节目演出等凡与学校相关的事宜，我们刻意不给她“找关系、找熟人”，也不让长辈们联系，想让她从小自立自强。可是，现实并非我想像的那样。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老师有意或无意地多跟他说几句话都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可以激发孩子的自信心。妞妞小时候也常参加一些活动，却很少演“主角”，其实她才艺方面不错，只是努力了没受到应有的鼓励，慢慢地自己也很少积极表现了，我们也没帮她多“争取”。她常回家说谁谁谁参加某处的比赛又得大奖了，说学习好的同学如何如何。我听出她内心的羡慕和渴望。我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提醒她说：“妞妞，你也是学习好的，是最优秀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总觉得我属于一般的呢……”作为母亲，看到四五岁的女儿这样评价自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反思着对她的教育。从怀孕开始我就不断地买各类的育儿书，那两年几乎不读其它东西，脑子里全是关于喂养、知识、早教、健康等内容，自从妞妞出生就“照书养”，满屋满墙地贴着图片，门框也贴一排数字，妞妞的认读能力很强，但是表嫂说的那句话又重上心头：“孩子不是工廠里的产品，不能按模式给她设定。”我当时没留意她委婉的提醒，直到看到妞妞对竞争兴趣不高时，才发现我对她的用心偏了。

我深深地愧疚……小时候没给她充足的自由和勇敢，稍大后却把她孤零零地投放到校园里，任她自己去面对，她幼小的心灵怎会不胆怯呢？我的妞妞，她渐渐地成了那个在路边鼓掌的人，她善意地看着别的孩子走上台去展现自我、去组织活动，甚至去出风头、去炫耀……她和别的小伙伴坐在台下开心地笑着，可我看得出她那不甘的心和跃跃欲试的眼神。孩子，我不知道该如何推你一把……勇气是需要从小培养的，是在多少次游戏和玩乐中“抢”出来的，我教给你满篇的仁义道德，却忘了鼓励你大胆地去争取你自己想要的。我万分地爱着我唯一的孩子，可是我却没有放手让她自己去触摸、感知她感兴趣的一切，没有让她的个性在快乐和哭笑中更自由地发展……

妞妞随着时光在走，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小女孩，本来她像山坡上的那棵小树一样，树叶沙沙响，唱着优美的歌，可是我的郁闷和焦虑却影响到了她，给妞妞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猜疑。有一段时间，妞妞心事重重又无以言说——那时她还不到十岁，大人尚且不能表述的复杂感受与世事冷暖，何况一个孩子！妞妞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纠结中，不知道对于三号家（奶奶家），她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尽管我一直都从所谓的高素质的层面分析和劝导她，可那样的家庭大事依然重重地压在一个孩子心上；她需要考虑如何面对老家五位老姑、众多奶奶辈的人以及各家所属的表姑、姨辈的亲戚，还有他们的孩子们……尽管我和妞妞的爸爸已经商量好，谁也不能减少一丝一毫对孩子的关怀与爱，无论彼此之后的生活如何，都绝不能对妞妞有任何忽略；可是对于童年的妞妞来说，她依然是要面临无数的难题、超重的压力……

好在妞妞天生乐观、开朗，那段艰难、晦暗的日子，我的妞妞——她走过来了！

妞妞天性善良，在学校里乐于助人。记得她读小学时，班里利用大课间进行跳绳比赛，有一位同学不会抡绳子，一个也跳不过去，每当轮到她的时候，同学们都为她着急，她自己也着急难过。周末放学回家后，妞妞跟我说她写完作业要去找那位同学玩，教她跳绳，要教她跳过第一个，动作连续起来就好了。我看到妞妞迫切想要帮助好朋友的样子，被她们之间纯洁的友情感动，向她竖起大拇指表示绝对支持，并说开车送她去，可她不用。

妞妞还特别善解人意，自小家里亲戚多，稍大后她慢慢区分出了不同性格、爱好和“层次”的人。她是聪明而敏感的，经常悄悄提醒我某句话说得太不委婉，不给人留面子，她说“这么多年也就是我适应你性格了，可是别人不理解呀，人家怎么知道你的风格是‘翻脸比翻书快呢……”十来岁的妞妞，说出的话“一针见血”，让我反思了不少自己言语不容人之处。几年里，家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妞妞与我相依为命，我们从旧房子搬到新房子，环境改变了，心情也好了起来，家务她也能帮我分担。我们都尽量避开某些沉痛的记忆，用互相的体谅、关照，用智慧和快乐温暖着这个家。

妞妞对她的妹妹更是喜爱，甚至不允许我说她小时候的样子比她妹妹还要可爱漂亮一些。她说：“就算你说我漂亮，也不能说我妹妹不如我漂亮，她是我妹妹呀！”妞妞的言辞敏锐，对语言的理解力很强，又主张明确，立场坚定，带着包容——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却并不嫉妒，反而极力关爱。其实，她每当看到爷爷奶奶爸爸阿姨与妹妹朝夕相处，疼爱有加，又怎么不有一点儿失落呢？哪个孩子不想有个完整的家？可是，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自私和狭隘（也可能是内心走过了那个阶段）。妞妞出门逛街时，看到孩童的服装、用品都欣喜地说起她的妹妹，经常用她的零花钱给妹妹买衣服、玩具、书，几天不见就念叨着想妹妹了。

“妞妞真是个好孩子！”我发自内心地说。就算我不是她的母亲，也会认为这样的行为和善良的心地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我坚定地相信，我跟妞妞说维护她爸爸的那些话语，是我所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

三

有一张纸条，妞妞一直保留着，那是几年前她奶奶写给她的五个字：长质气，不哭（“志向”的“志”写成了“质量”的“质”）。虽然有错别字，但是妞妞能看明白。而让我备感欣慰的是，她没有取笑奶奶写错字，却是激动地跟我说：“我刚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都想哭，奶奶又没上过学，她去银行都是我帮她填单子写姓名，她认字那么少都写在纸上鼓励我……”我听了也眼眶里涌着泪，这番深切的心意只有在真正的亲人之间才会发生，我为他们对妞妞的关心而满心感激，更为妞妞小小年纪就善于体察人意而高兴，她的善良必将会为她以后的人生带来更多的福祉。

之后，妞妞也开始“创造”一些励志的句子来激励自己。她的做法是聪明的，起初，是从我说过的话里挑，比如“没有眼泪长不大”“当一个聪明的孩子把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心里就会把坚强留下。”后来，她自己编，或者从读过的书中发现好句子，并当成QQ签名，例如“吃饭长个子，读书加智慧”“每一次失败不叫失败，它叫离成功更近了一步”“一个真正勇敢的人，不是不害怕，而是就算吓得双腿发抖也会勇敢去面对。”我对她编写和挑选励志句子的水平佩服得不得了，有时看见好句子也跟她抢。我们娘儿俩为抢一个好句子“斗智斗勇”，真是天下最大的快乐。

在成长的过程中，接受着家长的熏陶，也巧妙地避开家长的弱点。妞妞比我“改进”了很多，她的励志语言是乐观的（我是悲壮的），好几次也影响到我。一次，我随口说起某些事情，并感叹上帝真是不公，只管眷顾别人，咋不管管我呢？

妞妞坐在车的后排，开导我说：“妈妈，上帝忙着照顾弱者去了。”

“……对呀，咱是强者！”我受了启发，笑着回头看她。妞妞婉转的话语让我思路一转。

“妈妈，上帝相信你能行。”妞妞接着说，她笑呵呵的，敏锐的目光不时看向我的侧脸——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十岁半。

随着妞妞生活经历的增加，她茁壮地成长起来，内心世界也越来越丰富。她的作文不错，善思的性格似乎把她的文学才能也突出了出来。十岁，她在刊物上发表了一首小詩《春》：

春，你在哪里

是在千万朵小花里

还是在绿茵茵的草地里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春，你在哪里

是在融化的小河里

还是在慢慢换下的衣服里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 ……

…… ……

冬天那个害羞的太阳，变成了

温柔的太阳

春，你照着我，照着柳絮飘飘的快乐

我在草地上跑着

跑累了，就躺了下来

是谁在搔痒着我的脸？

啊，是我身边刚钻出的嫩绿的小草……

当时，正值省文化厅举办全省第七届读书朗诵比赛。我循着妞妞诗里的意境，写了一段《春之序》，与她一起参加亲子朗诵，并获奖。那是我们母女俩第一次手拉手走上台，我们朗诵的是各自写的诗句，她说我站在她旁边她很安心，舞台上不再觉得孤零零……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妞妞也写古体诗。一次在从北京回来的动车上，我正有倦意，妞妞突然轉头跟我说：“妈妈，我想写诗。”我一时没明白啥意思。她解释说：“古诗，我看着车窗外面想的，可是只想出了一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拿出纸笔让她写下来，“想出一句就先写一句，边写边想，随时调整字词。”我兴奋地鼓励她，为她有一份诗意的感觉而欣赏不已。

那一个偶然的午后，在列车的归途中，诞生了妞妞的第一首“古体诗”：

归途记景

稻花湖水映窗外，人满车载轨道稀。

京津河水船行处，凉亭桥旁树密集。

字词几经删改，纸上留下了她写写画画的痕迹，我把她的“手稿”拍成照片，永远地保存下来——那是她的思路。

后来，妞妞还写过《妈妈的唠叨》《致风》《放学路上》等好几首小诗，她不让我看，我也不知道她都写了些啥内容。有一次，她要用一下我的邮箱，说是老师选了一部分写得比较好的诗歌让发过去……

四

与妞妞在一起，时常能感受到她有数不尽的奇思妙想，那些想法有的付诸实践，有的只是空想一会儿就没了影。她在不断地创意和激励中成功着，也失败着，体会着快乐，也体会着烦恼，却从没停止过思索。她渐渐长大了，我几乎可以把她当作同龄人来交流。

她知道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收入来维持日常生活，明白自己家不是有钱人，不能乱花钱，得注意节俭，但她依然很乐观，并且无私。一次，我和她讨论起一些事，中间谈到了钱，谈到一些人的创业经历和身家财产，她不无羡慕地说：“等咱有了钱，咱也买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我听了不知该如何跟她谈才好，既不想让她过多地向往财富，又不想让她甘于穷困，我正踌躇着考虑措词，她却接着说：“给那些没房子的人住！”我的心胸豁然开朗，没想到妞妞还有这样的胸怀和豪情，我佩服地说：“对！买很多房子。”

十几年的时间，在谈话中过去了，她在长大，我也在“长大”。我们的时光时而匆忙，时而闲散，时而也会一起分享那些往年的糗事，权当生活的笑料。

那晚，我正在临摹宋画花鸟，妞妞走过去拿起那本画册翻看。我说这是借来的，别折了页面。她像没听见一样，不言语，突然却笑了起来：“哈哈，又是佚名的。”我没听懂，她指给我看，有几幅画的作者写着“宋 ·佚名”，她笑着说：“妈妈，你不知道，我以前还以为‘佚名是一个人的名字呢，心想这人咋这么厉害啊，这幅是佚名画的，那幅也是佚名画的……”

我也说了一件事。那年，县城刚刚建立超市，我还没去逛过。入口有储物柜，我存包后把柜门关上，立刻出来一张小纸条。买完东西后从超市出来，我看到储物柜上写着“读码口”，就拿出纸条开始读那一行数字。读完一遍，柜门没反应。我纳闷：难道不认方言，要用普通话吗？我又用普通话认真地读了一遍，柜门还是没开。这时候，有人来取东西，只见看他拿纸条往读码口上一贴，柜门就开了。我恍然大悟，脸“刷”的一下就热了，赶紧拿我的纸条照此做了一遍，取出包，逃也似的离开那里……

我还没说完，妞妞就笑得前仰后合，感叹：“哎呀，我的妈呀……比我还厉害……”

“那是！我是你妈！”

…… ……

一个月前，妞妞说她要叠九百九十九颗幸运星送给我。我感动地说：“叠九十九颗就行啊！”“不，我要给你叠一千个！”

于是，妞妞在那个刚学完拉丁舞的下午，跟我要了十元钱去文具店买回一些彩条，叠幸运星。还“备注”说这十块钱是跟我借的，让我从她下月的零花钱里扣除。几天后，彩条用完时她又去买过一次，是用她自己的零钱，没跟我要。

然后，我的妞妞，每当写完作业有点儿空闲时就叠幸运星。尤其是每晚看《新闻联播》和周末看《快乐大本营》时，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忙着折叠。妞妞的个子很高，手却很小，也特别灵巧，早就开始自己缝扣子，此时在彩纸翩翩飞舞中，一双小手更加可爱。

我说我小时候最多叠过几十个，象征一下有那么个意思就行啊。

她却说：“那可不行！你是你，我是我，你太辛苦了，我多叠一些才能给你带来好运，我要叠一千颗送给我最爱的老妈！”

幸运星一天天在增多。妞妞叠满一个小盒就倒入一个大盒，那盒子是她从自己多年来收集的“百宝箱”里找的。有一天，她让我和她一块儿数了一下，六百多个。我说不少了，这些够多了，我这辈子连六十个都还没收到过呢。

妞妞还是继续叠。直到昨晚，她自己数了一遍：一千零一十九个。让我给她找了一个更大的盒子，郑重其事地要送给我。

看到那么多的小星星，女儿的手一条条、一个个折叠起来的小星星，我又感动又佩服地说：“等我过生日你再送给我吧，这么多的爱，我可怎么接住……”

“那还得等多久啊？”妞妞坚持让我收起来。

“好吧，听孩子的话！”我把礼物盒盖好，拿到卧室。

待我清晨醒来，重新打开盖子，那一千颗星星成了一千双看我的眼睛，透着妞妞一路成长而来的笑声、哭声：一颗变成她刚出生时瘦瘦的脸上的“皱纹”，一颗变成她满百日胖胖的体重已到了十七斤，一颗变成她几个月大躺在床上用举起的双脚夹球，一颗变成她半岁时坐在宝宝车里扭头看我，一颗变成她在铺满客厅的凉席上爬来爬去，一颗变成她一周岁时颤巍巍地在墙根儿自己站立，一颗变成她小心地迈开脚一步一步走向我，一颗变成她一岁半就自己拿着勺子在桌前吃饭，一颗变成她两岁时看见我下班回家就扭头跑到卫生间给我拿拖鞋，一颗变成她三岁时在幼儿园门口跟我挥手说“妈妈再见”，一颗变成她四岁时化了妆上台扮演大白兔，一颗变成她五岁穿着轮滑鞋在广场上一圈圈地“飞”，一颗变成她六岁时上了小学做第一份试卷，一颗变成她七岁时期末考试爸爸妈妈却都不能去接，一颗变成她八岁时就能一个人步行走过那条上学路，一颗变成她九岁跟我搬家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一颗变成她十岁时跟我说起的忧伤，一颗变成她十一岁的作文中写着“妈妈很辛苦……”一颗变成她十二岁开始自己骑自行车上学，一颗变成她十三岁时贴满墙的梦想，一颗变成她十四岁说要为以后的人生而努力学习了……满满一盒星星，变成了岁月里满满的欢乐、苦痛、理解、艰辛、陪伴、希望、幸福……

我的目光，像抚摸一颗颗闪闪发亮的珍珠，抚摸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画面，爱你的泪啊，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