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园中葵
2017-05-02宋瓷
宋瓷
起初并不知道落葵就是木耳菜,它的名字有来自先民的雅意,完全不似植物本身的粗野。当然,我说落葵粗野,是说这种未被人类完全驯化的粗蔬,常常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家蔬,还是野生。已被驯化的家蔬,呆板而变化无多。落葵呢,却自由狂放,于房前屋后的篱笆、矮墙间肆意缠绕,许多甚至已经缠成死结。卵形的叶片,又肥又厚;生命的姿态,不管不顾。
落葵十分古老,是葳蕤于古籍中的蔬菜,归属于葵家族。最早出现葵的著作当属《诗经》:“七月烹葵及菽”,足见其普遍。汉乐府诗集《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作为古来先民的第一蔬菜,葵多以美好意象呈现。古时葵菜一度被奉为百菜之王,以叶片滑嫩著称。后魏《齐民要术》,以《种葵》列为蔬菜第一篇。“采葵莫伤根”“松下清斋折露葵”,时时见于篇咏。白居易《烹葵》形容葵菜:“绿英滑且肥”。及至元代,葵菜抵达盛世,农业学家王祯在其《农书》,给予葵菜最高评价:“葵为百菜之主,备四时之馔,本丰而耐旱,味甘而无毒。”苏东坡曾特意写诗赞葵:“丰湖有藤菜,似可敌莼羹。”
然而,一夜之间,菜主易位。明代《本草纲目》已将葵列入草类,根本不再承认这是菜了。究其原因,葵的渐渐式微,大概与烹饪方式的改变有关。两宋之前的食材,大抵制为菜羹,故而口感脆滑鲜嫩的葵菜大行其道;而后,煎炒的烹饪方式兴起,食葵之风便渐渐中落。汪老先生另有看法,他认为葵的败落,可能是因白菜的兴起,白菜取代了葵,成为百菜之王。汪老感叹:蔬菜的命运,和世间一切事物一样,有其兴盛和衰微,提起来可叫人生一点感慨。什么感慨?汪老不曾细说。
如今,落葵大名少为人知,反倒是另外一个别名扬名于世:木耳菜。称落葵为木耳菜,是因它的口感与木耳相似。这个名字虽然通俗形象,却失了古风。广东人又将落葵称做“潺菜”,嫌它粘液过多。然而,潺菜这个别称极富诗意: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潺潺的春雨,打在落葵宽厚的叶片之上。
《本草纲目》记载:“落葵八九月开细紫花,累累结实,大如五味子,熟则紫黑色。揉取汁,红如胭脂,女人饰面、点唇及染布物,谓之胡胭脂,亦曰染绛子,但久则色易变耳。”可知,古人种植落葵,不仅是为了食用叶子,亦会使用它的果实。落葵的花呈淡粉色,是粒粒小珠,不太起眼。果实却累累悬垂,至深秋时成熟,呈紫黑色,星星点点,与商陆的果实类似。古人把这些缀于嫩茎上的紫黑珠果,称为“胭脂豆”。顽皮的孩子拿在手中把玩,轻轻一捏,珠果璞然而裂,紫色的汁液,流了满手。若是弄到衣服上面,是很难洗掉的。
胭脂豆,顾名思义,可以用来制作胭脂,古人说其“悦泽人面”。《证类本草》云:“落葵子似五味子,生青熟紫,所在有之,揉取汁红如胭脂,女人饰面点唇,及染布帛。子仁可作面脂,和白蜜涂,鲜华立现。”将落葵果实内的种子取出蒸熟,在烈日下晒干,去皮后研磨细碎,和以白蜜涂抹于脸上,“令人面鲜华可爱”。
胭脂豆既可用作口脂,用來点朱唇,亦能把紫液和粉作为“古法面脂”使用。古装剧中,常见女主用绵纸口红来洇嘴唇,这种口红的制作方式相对简单:在花开果熟之候,取落葵子、凤仙花等捣之出液,用绵纸收汁、阴干即可。南北朝医家陶弘景说,“其子紫色,女人以渍粉敷面为假色。”一个“假”字,借出天地色彩,令人遥想,这小小的胭脂豆,究竟曾涂抹过怎样俏丽动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