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罐头(上)
2017-05-02佚名
佚名
1
我清楚地记得,那念头是怎么产生的。
一天早晨,我和我婆婆坐在餐桌边,缝补缎子餐巾。我厌恶缝补。实际上,我们家阁楼上有许多没有用过的餐巾,用也用不完。但是,我婆婆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所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不得不坐在那里,跟她一起缝补餐巾。
纸餐巾?我们家从来不用那东西。我婆婆认为,只有普通人家才会用那种东西。像我们这种古老的家族,应该保留过去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在今天的美国,正在迅速消失。
我婆婆特别喜欢教训我要节俭,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听烦了。为了免得听她唠叨,我打开收音机,听10点钟的新闻。
“现在播报一条重要消息,”新闻播音员说。我很调皮地想,是不是火星人登陆地球了?但是,不是那种新闻。“有一批金枪鱼罐头被送到城区商店。经检查,发现一些罐头有毒。所有仍然在货架上的罐头都被送回罐头厂。但是,有些罐头已经售出。我们敦促所有的家庭主妇马上检查她们家中的金枪鱼罐头,这种罐头的牌子是‘海浪牌。这批罐头的系列号是W357。请把罐头送回原购买的商店,你会得到退款。我们重复一遍,不要使用‘海浪牌金枪鱼罐头,系列号是W357。”
真讨厌!我总是购买“海浪牌”罐头,那是最好的罐头。现在我必须检查所有的罐头号。我有一打的金枪鱼罐头。
“多萝茜,”我的婆婆说,“我们家的食品架上会不会有毒罐头?我建议你去查一查。”我很高兴可以趁机逃避缝补餐巾的活儿了,于是跑到厨房,看到佣人威丽玛正在清洗银器。在食品架子上我发现了3盒有毒罐头。
“这些罐头要退回超市,威丽玛,”我说,“你最好回家查一查,看有没有这种牌子的罐头。”我告诉她我刚听到的消息。
“我从来不买这种牌子的罐头,”她回答说,“它很贵。我给你一个袋子把它们装起来。”
我把3盒罐头扔进纸袋中,推开厨房的门向餐厅走去。
突然,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假设我没有听到那个广播,假设我们家的一个人吃了金枪鱼罐头。这念头太可怕了!我又更进一步假设。假设我婆婆是那个吃了金枪鱼罐头的人。她每天开车出去时,我无数次地想象她发生了车祸。我想象过她从楼上摔下来,想象过她突然心脏病发作,想象过她得了可怕的传染病。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主动促成这些事情的发生。现在,我的手中就握着消灭我的敌人的武器。
我自己都大吃一惊,我没有意识到我会这么残忍。我经常梦想,如果她不在了,我的生活会是多么幸福,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出手消灭她。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家妇女,不可能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但是,我没有把3盒金枪鱼罐头退回商店。相反,我撕掉了罐头上的商标,把它们裹在一件尼龙长袍中,那件长袍是我一时冲动买下的,从来没有穿过。我把它们塞到我的抽屉深处。知道它们就在那里,给了我一种力量感。当然,我根本不会使用它们的。未来的某一天,我在清理抽屉的时候,会对自己一时的冲动感到好笑,把那些毒罐头扔到垃圾箱中。我没有去退货,这就白白浪费了19元钱,我婆婆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愤怒,想到这一点,我就暗地感到很高兴。
2
那些偶然与我婆婆杰米森太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都会很敬佩她,他们可能会奇怪我怎么会这么讨厌她。其实,我第一次遇见她时,也觉得她是一位非常美丽迷人的女人。那是在一次手风琴音乐会上,我的姨妈介绍我认识了她。
“请让我介绍我的侄女,多萝茜·莫里森。多萝茜,亲爱的,这是鲁道尔夫·杰米森太太。”
姨妈的声音表明,我能认识她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杰米森太太戴着一顶漂亮的帽子,頭发做得非常时髦。她的表情丰富多彩,年轻时显然是一位大美人,现在仍然不遗余力地要留住年轻时的美丽。
我们谈论音乐会,然后又谈到我就读的大学。最后,我姨妈巧妙地提到,我母亲嫁给了莫里森家族的一员。她没有补充说,我可怜的父亲仍然在一个三流学院当助理教授。
鲁道尔夫·杰米森太太向我们发出邀请,请我们第二天晚上去她家吃饭。她说,她儿子鲁道尔夫·杰米森四世也在家过感恩节。我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我相信,他一定像他母亲一样漂亮。
他并不漂亮。他长得像他父亲,他父亲的画像就挂在客厅。不过,他虽然不漂亮,但至少个子很高,人非常聪明。两个女人在一起闲聊牧师、风琴师和下次教堂晚餐的菜单。她们显然是要给我们俩一个亲近的机会。
我觉得,鲁道尔夫·杰米森四世虽然出身高贵,但却缺乏他那个阶层年轻人的优雅从容,显得很笨拙,我想这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得知,他喜欢阅读,并且希望明年夏天去国外旅游。当我叫他“兰迪”时,他压低声音说,他母亲不喜欢人家那么叫他,大家都叫他鲁道尔夫。
“学校同学也这么叫你吗?”我问。
他只是笑了笑,开始谈论他正在写的一篇有关桑塔亚纳哲学的论文。过了很久我才得知,他的同学根本不叫他的名字。
3
杰米森太太认为我是一个美丽、可爱、温顺的女孩子,正是她想要的那种儿媳妇。当然,我属于莫里森家族这一点也很重要。杰米森家的富有和声望给我姨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毕业几天后,就和鲁道尔夫结婚了,地点就是在我第一次遇见杰米森太太的那座教堂。姨妈负责我的婚礼。鲁道尔夫和我都忙着最后的毕业考试,并为我们的蜜月旅行做准备,没有时间管婚礼上的事,就全交给他母亲和我姨妈来办了。
欧洲之行真是太棒了。巴黎正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美丽。我们在一起讨论各自的美术趣味。鲁道尔夫喜欢古典大师,我喜欢现代派,特别是毕加索。我争辩说,只要他熟悉了现代派画家,他就会像我一样喜欢他们。我们参观了卢浮宫,但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现代博物馆。我在大学选修过美术课,而且成绩非常优秀,所以我能够告诉鲁道尔夫如何欣赏现代派的作品。我们非常幸福。我们很不愿意旅行结束,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度蜜月。鲁道尔夫要进入家族企业,我则要学习做一个家庭主妇。
杰米森太太在码头迎接我们。她说,我们的屋子已经准备好了。她很感兴趣地听我们讲旅途的所见所闻。我觉得自己就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经过那么多年的艰苦生活,现在能够住在这宽敞美丽的房子中,真是太棒了。我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像个太太那样就行了。
但是,我很快就厌倦了当客人,开始找一间我们自己的房子。
“但是,这太荒唐了!”鲁道尔夫的母亲说,像个小姑娘一样咯咯地笑起来。以前我觉得她的笑声很迷人,现在,我开始讨厌那笑声。她毕竟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了。
“这间房子就很好,为什么还要找房子呢?多萝茜,亲爱的,你又一点也不懂家务。至少等我教会你烹调和管理佣人后再离开吧。鲁道尔夫已经习惯了舒适的生活,我觉得他一定愿意住在这儿,直到你学好一切之后。”
我看着鲁道尔夫,等着他说他宁愿跟我在一起,享受两人世界的快乐,虽然我做的饭菜并不好吃。但是他没有那么说,他避开了我的眼光。后来,当我们单独在我们自己的房间里时,我说我们最好明天就开始找房子。
“妈妈可能是对的,”他说,“最好先住在这里,直到你学会管理家务为止。”
跟他母亲在一起,他似乎变了,毫无自己的主张。不过,我不能这么跟他说。我能做的,就是尽快学会做家务。
我学会了。慢慢地,当厨子不在时,我就开始做饭。我曾经邀请其他年轻夫妇来我们家吃饭,但是,那种聚会并不是很成功。我不能告诉杰米森太太,她在自己家的餐桌上很不受欢迎。但是,有她在场,大家都觉得很拘谨,放不开。我向鲁道尔夫指出了这一点。
“我该找房屋中介公司,让他们介绍一间房子了。你喜欢住在哪个区?”
鲁道尔夫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想母亲已经习惯我们住在这里了。我们要是搬出去,她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胡说!我们又不是搬到别的城市。我们可以经常来看她。”
大约两个星期后,房屋中介公司找到了一栋漂亮的平房。晚饭时,我把那栋房子的情况说了一下。杰米森太太掏出一块精致的手帕,开始默默地流眼泪。
“我本来以为你们在这里住得很愉快呢。”她说。
“我们的确很愉快,母亲。”鲁道尔夫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解释说,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尤其是在结婚的开始几年。杰米森太太仍然不停地流眼泪。我知道,这是老一套的把戏,但是,我没有办法。她并没有大哭大叫,只是不停地流眼泪,时不时用那块精致的手帕擦擦眼睛。
“我并没有干涉你们的生活。”
“啊,母親,你当然没有。你从来没有干涉过。”
“真的,我无法想象,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鲁道尔夫屈服了。最后,他向她保证,我们不会搬出去住。当我们回到自己房间后,我也试图用眼泪打动他,但是没有成功。我的水平太业余了,远远比不上杰米森太太,我不会默默地流眼泪。我只会大哭,哭得我的鼻子和眼睛都红了。
我暂时让步了。既然我们还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于是我决定按我的趣味,重新布置我们的房间。当我布置完后,那房间漂亮极了。我把在巴黎买的毕加索的画挂在房间。鲁道尔夫仍然喜欢古典大师,但是我觉得,让他经常看看现代绘画,最后会改变他的趣味的。我安慰自己说,我们在这里住的时间不会太长的。当孩子出生后,杰米森太太一定会忍受不了的。但是,我一直没有怀孕。我提议领养一个孩子。我的婆婆吓坏了。
“你怎么能让一个领养的孩子姓我们家的姓呢?”她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那天晚上,我准备跟鲁道尔夫大闹一场。“你看不出来,她不让我们过自己的生活吗?”我喊道,“我们一定要搬出去。只要能单独跟你住在一起,就是住到贫民窟我也愿意。”
可怜的鲁道尔夫,夹在两个他所爱的女人当中,不知该怎么办。
但是,每次都以我的失败告终。我的婆婆太了解她儿子,知道该怎么打动他。我开始把她描绘成一个恶魔。我一连几个小时地坐在那里,梦想她死后我要做什么。但是,她活得非常欢实。(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