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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好生猛

2017-05-02

飞言情B 2017年4期
关键词:长宁长安

【1】

近来京城有件喜事传得沸沸扬扬——将军府嫡长女叶长宁正忙着四处相亲,媒人踏平了无数世家公子的门槛,却始终谈不拢叶大小姐的婚事。

众所周知,叶长宁贵为镇国大将军之女,虽说生得娉婷标致,但从小在军营中长大,脾性养得放纵不羁,怎么也收敛不了。

七岁时,她弯弓能射中红心,持枪能行云流水;

十岁时,她揍遍虹乔街的所有小混混,成为百姓口口相传的虹乔一姐;

十三岁时,她随父上阵杀敌,巾帼不让须眉,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就是这样一位满腔热血的爱国奇女子,令京中贵族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

转眼,叶长宁熬成了年过双十的老姑娘,叶将军夫妇急得不行,命她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在今年将自己嫁出去。叶长宁头疼不已,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一脚踹开文渊侯府的大门,找儿时的玩伴柳漾帮忙。

“柳漾!”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徘徊在文渊侯府上空,叶长宁走路带风,闯进门时气势十足。彼时柳漾正在解手,听到这声大吼吓得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匆匆忙忙迎了出来。

“叶大小姐不忙着找夫婿,光临本府所为何事?”

只见柳漾一身浅色华服,懒懒地倚在门框上,勾人的桃花眼轻轻往上一挑,说不出的俊逸风流。

叶长宁肃容道:“我爹命我今年必须嫁出去,柳漾,委屈你了。”

闻言,柳漾浑身一颤,背脊阵阵发凉。他忙道:“叶大小姐,凭你通天的本事,只要说一句不想嫁,谁能耐你何?”

“不行!”叶长宁义正词严地表示,“父帅之命如军令,军令不可违!”

柳漾抽了抽嘴角,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美人儿,眸似明镜,眉如青黛,别有一番英气之美,可这浑身上下的杀伐戾气,实在是太可怕了!

“柳漾,你曾经说过,日后我若嫁不出,你便会来娶我。”叶长宁指节按得“咔咔”作响,阴森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明明是年幼时她逼他说的!那会儿是上元节,一众王孙大臣携家眷相聚小酌,孩子们自然玩儿到了一块儿。庄尚书家的千金生得极美,大家便争先恐后地吵着长大后要娶她为妻。叶长宁看得羡慕,只好揪住离自己最近的小公子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道:“听着!等你长大了,必须娶我为妻!”

这倒霉孩子就是柳漾。他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委屈地收回了要娶庄姑娘的话,转而一脸大义地教育叶长宁:“匈奴未灭,何以成家?阿宁,你如此不思进取,实在有负圣恩!”

六岁的叶长宁听得发蒙,索性给了柳漾一拳,又问道:“你到底娶不娶?”

柳漾捂着青肿的眼圈火冒三丈,想他堂堂文渊侯世子,母亲乃当朝长公主,父氏又有圣祖封荫的爵位,何曾受过这种气?于是,他朝叶长宁吼道:“我告诉你!我柳漾打出生起从来没怕过谁!你若嫁不出去,我娶你娶定了!”

叶长宁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大摇大摆地走开了。柳漾望着一旁被捏碎的杯盏,回想起叶长宁方才那气吞山河的气势,顿时觉得哭欲无泪。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被她惦记到现在。论武力,柳漾只有被打死的份儿,于是他飞快地撒腿就跑。

叶长宁一路追到宽阔的后院,刚一迈入,无数机关暗器接连飞来,竟将她困住了片刻。待她看清暗器来自一具木头人,准备强行破坏时,柳漾慵懒的嗓音悠悠地传来:“阿宁,这木头人身上的金丝软甲乃陛下所赐,你若有胆,尽管试试看。”

叶长宁无奈作罢,但因木头人横在中央,她怎么也过不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柳漾露出胜利的笑容,挥手回房。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而后倏然扬眉一笑:呵,这厮还玩起了欲擒故纵!

【2】

七夕那日,皇后在宫中设宴,邀请了一众贵族世家的公子千金。那天,叶长宁难得地换上了浅蓝色裙装,梳起时下流行的双云髻,轻点朱唇,眉间再镶一朵桃花钿,整个人显得娉婷秀雅,明艳动人。

柳漾看到这副模样的叶长宁时,着实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阿宁,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嫁不出去事小,你千万别这么为难自己。”

叶长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起出门时父亲千叮万嘱不可再任性胡闹,只好强行收回了拳头。

落座后,柳漾的视线很快又被莊尚书家的嫡小姐吸引过去了。如今的庄若雪出落得更加婷婷玉立,貌美如花,用叶长宁的话说,就是走在山里会被蜜蜂蛰死的那一种。柳漾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叶长宁,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便瞧见那姑娘正欲手撕鸡腿,被随行婢女死死拉住,才没有在大庭广众下丢人。

不知怎的,柳漾竟觉得她那副馋得不行却不能大快朵颐的模样十分可爱。

开宴后,庄若雪以一曲《高山流水》博得满堂喝彩,皇后赏了些首饰后,竟将话题转到叶长宁身上。

“长宁啊,这些年大周的繁荣昌盛,你功不可没。”

言下之意就是:对不起啊,长宁姨母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姨母实在想不到你除了军功,还有哪些优势。

庄若雪见皇后夸赞了叶长宁,连忙补充道:“叶姐姐身段高挑玲珑,是块习舞的好料子,不知叶姐姐擅长何种舞?”

叶长宁把“舞”听成了“武”,想也没想便道:“我最擅长单手劈大石和轻功水上漂!”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皆捂嘴偷笑起来。叶长宁不明所以,脸上尽是茫然。柳漾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莫名有些憋闷。在惊险的战场上,她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但在暗潮涌动的阴谋诡计里,她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庄若雪是故意的,柳漾可以肯定。方才令他无比着迷的美人此时看起来,就像一块掉在地上的糕点,怎么洗都难以下咽。他突然起了要帮帮叶长宁的心思,于是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方才长宁跟大家开玩笑呢,她最擅长西域的祭花舞了。”

闻言,叶长宁差点儿将一只布靴扔过去。

“娘娘,请容许臣子与阿宁去准备一下。”

皇后显然也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应允。柳漾便拉着一脸怒气的叶长宁来到了偏殿。

“柳漾!你是不是想玩儿死我?!”

面对她的质问,柳漾只是微微一笑,道:“阿宁,我记得你说过,江湖上有套‘金鞭鸣铃是办酒会时助兴用的,招式华丽繁复,却不甚实用。”

她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可是……”

“没有可是。”柳漾斩钉截铁地道,“阿宁,你尽管使出那套‘金鞭鸣铃,其他的交给我来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叶长宁被逼无奈,只好赶鸭子上架,答应了柳漾的安排。

不得不说柳漾非常聪明,他让叶长宁换上西域风情的大红色装束,手中软鞭也裹上了红绸,殿外铺起成片紫罗兰,四周环立起悬满铃铛的大鼓。

浑厚雄壮的乐声响起时,叶长宁站在一片花海中央,娴熟地挥动软鞭,红绸跟着飘舞,时不时扬起紫色、蓝色的花瓣,随风纷飞,美不胜收。鞭子击在鼓面上时宛如红绸敲奏出声响,清脆的金铃也发出了喃喃呓语。

夕阳的盛大余晖恰好从宫檐一角洒入,叶长宁在一片橘黄色的光晕中旋转、跳跃,犹如西域的祭花神女。柳漾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竟失了神,心想:若叶长宁能有女人味一点儿,与她成亲似乎也没有那么糟。

【3】

这支舞令叶长宁名声大噪,渐渐地,大家转变观念,竟有了一些提亲者。叶将军夫妇高兴得不行,倒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叶长宁一母同胞的弟弟叶长安,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起来。

是夜,叶长宁躺在屋顶上晒月亮,年方十二的叶长安莽莽撞撞地飞了上来。

“姐,今日那些求亲者都太优秀了,你配不上,所以我替你打发了。”

叶长宁默默汗颜,却也不恼,反而问起胞弟:“长安,女子都想求如意郎君,那么,如何知道此人是不是你的如意郎君呢?”

叶长安挠挠脑袋,仔细地想了想,才道:“大概就是你看到他时,就像看到红烧肉一样兴奋吧。”

自那日宫宴之后,叶长宁满脑子想的都是柳漾,为她解围的柳漾;仿佛被夕阳镀上一层光的柳漾;于乱红飞花中凝视着她的柳漾……他们两人相识于年幼,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

若说柳漾喜欢她,又常常不留情面地数落她;若说柳漾厌恶她,又时常帮衬着她。而叶长宁对柳漾也从来没起过别的心思,只当他是个有趣耐揍的俊俏世子,如今自己被父母催婚,心中浮现出柳漾的脸,竟觉得这人选似乎还不错。

叶长宁越想越来劲儿,突然一拍大腿,坚定了自己非柳漾不嫁的决心!

叶长安吓了一大跳,抓着叶长宁的肩膀狂摇道:“姐!柳漾就是一个纨绔公子哥儿!除了捣鼓些奇奇怪怪的小发明,还喜欢流连花街柳巷!”

叶长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决定给柳漾放狠话,断了他上艺馆听曲、赏舞的念想!

这夜柳漾从梨园里看戏归来,突然被一道人影强行拉入旁边的僻静小巷,他吓得哇哇大叫,突然一阵不同于脂粉气的清香扑了过来。那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一条腿高高抬起架到墙上,将他严严实实地困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柳漾紧张地捂紧领口,脸上泛起一层绯红,喊道:“叶长宁!你想干吗?”

她瞇眼笑了笑,道:“难道还不明显吗?”

“我柳漾绝非屈于淫威之人!你若想对我动手动脚,好歹换到室内……”

叶长宁豪迈地哈哈大笑,看着柳漾这副小媳妇儿的模样,心情十分愉悦。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命令道:“美人儿,喜服花轿要备好,多吃多睡勤洗澡,三从四德不能少,乖乖在家不许跑。”说着,还拍拍他俊美白净的脸蛋儿,“等我。”

那晚之后,柳漾每日都活在惊恐当中,就怕哪天叶长宁会八抬大轿地闯进来,当场把婚礼办了。这么想着,他整日闭门不出,请来数十个壮丁护院,还给房门加了好几道锁。

可是他没有等来叶长宁,等到的,是大俞兴兵犯我边境,叶长宁随父带兵出征的消息。

生活突然就清净了下来,柳漾闲来无事,一头钻进院子里研究新型作战武器,所有步骤亲力亲为,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据悉,此番大俞有备而来,边境连失数城,我大周的远征军恐怕要打一场凶险硬仗。

思及此,柳漾钻研地更加卖力,他想着,自己只要早一天将武器制出,百姓便能少受一些苦,叶长宁也能少几分危险。

这个想法令他浑身一惊,不知怎的,每次叶长宁出征,他心里总是很难安定下来。

【4】

柳漾从小就喜欢发明些小东西,此次也不负众望,研制出了二十箭连弩、远程投炮车以及暗器水轮船等等。圣上派兵试炼后发现效果显著,遂将这些发明大量制造生产,运往前线支援。令人意外的是,柳漾竟请命随军同行,以便示范使用方法与答疑解惑。

于是,柳漾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原本他怀着报效国家的宏伟决心,可当他长途跋涉,来到硝烟弥漫的南境时,他就后悔了。

军营大门前,一路颠簸劳顿的侯府小世子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瞧见巍巍军营与猎猎旗帜,随后一双黑色军靴映入眼帘,来人身着银甲,蹲下身时还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叶长宁长发高束,别有一番英姿飒爽,她看着因为水土不服而面色苍白的柳漾,好笑地地道:“哟,世子这是千里寻妻呢?”

柳漾没有心思与她争辩,嚷嚷着要沐浴更衣,叶长宁表示军中从来不备浴桶,要洗澡的话自己滚去河里洗,然后就带着兵将去视察新型炮车、战船等。

柳漾心中憋屈,却只能乖乖照办。他带着亲侍来到河边,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敢剥去衣物,小心翼翼地走入河中。

时值盛夏,冰凉的河水触及肌肤时,别有一番舒爽。他突然想到,这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儿都在河里洗澡,那叶长宁怎么办?他想象着她浸泡在河中时,清澈的流水滑过她雪白的背脊,调皮的水珠落上她精致的锁骨上……

这么想着,柳漾感觉浑身有些发热,一转头,对上站在河边、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的叶长宁的眼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发现了一般。

“你……你……你怎么来了?”柳漾惊得语无伦次,“阿枫呢?”

“你说那个小跟班啊?”叶长宁指了指口塞麻布、被绑在树干上的男子,说,“你这亲侍没有眼力见儿,试图出声提醒你我来了。我怕他坏我的好事儿,索性把他绑了起来。”

好事儿?她想对他做什么好事儿?柳漾惶恐地往水里钻了钻,道:“有话好好说,有架好好打,总之你千万别过来!”

叶长宁顿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双手环抱在胸前,抬起下巴道:“那你倒是求我啊!”

柳漾瞪她,在她明亮的眼神中渐渐涨红了脸,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思量着:要不就范一次得了?待会儿有的是机会反客为主,到时谁向谁求饶还不一定呢!

就在柳漾心里挣扎之时,叶长宁突然运起轻功飞速向他冲来。柳漾一愣,随后自以为魅惑地一甩湿漉漉的长发,说:“将军不要猴急嘛……”

“小心!”叶长宁一脚将他踹入河中,一支羽箭贴着他的额头飞过,“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叶长宁利落地将柳漾从河里捞出来,一把搂过他的腰,带他飞上了岸。四周乱箭横飞,一群黑衣刺客突然围攻而来,叶长宁佩剑出鞘,割断树上捆绑阿枫的绳索,火急火燎地道:“快带你家主子跑!”说完,她意犹未尽的目光在柳漾光溜溜的身子上徘徊了一圈后,才恋恋不舍地掉头迎敌。

那一定是柳漾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了,自己衣衫不整,当刺客追上来时,他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完全不够应付,幸而叶长宁手疾眼快,用一枚飞镖解决了他的麻烦。

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脸颊,柳漾怔怔地遥望着还不够叶长宁练手的数十名刺客,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有震惊,有敬佩,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为她从小在刀刃上打滚而心疼。

【5】

在这场突袭中,柳漾左臂被乱箭擦伤,阿枫给他上药时,他疼得哇哇大叫。营帐外传来叶长安不屑的嘲笑声:“世子就是世子,细皮嫩肉,受不得一点儿苦。”

“长安!”叶长宁低声训斥,“那些威力显著的武器都是世子造出来的,你切莫看轻人。”

随后,叶长宁撩起帐帘走了进来,柳漾连忙拉好外袍,惹得她开怀大笑:“害羞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

柳漾脸一红,皱眉看着她道:“你是来嘲笑我的?”

叶长宁盯着他的眸子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来问问你,救命之恩打算怎么还我。”

柳漾沉思半晌,突然抬头问她:“为什么是我?”他收起平素风流不羁的模样,难得认真地道,“阿宁,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我?难不成,你对我有情?”

闻言,叶长宁深深一愣!曾经叶长安也问过她,是否当真决定要锲而不舍地向柳漾逼婚,她将京中所有公子哥儿在心中衡量了一遍后,发现只有柳漾穿喜服骑高马娶她过门,她才不会觉得别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欣喜。

叶长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想知道,这世上,但凡她想要的,抢过来便是。可如今对上柳漾,她心中蓦地生出一丝愧疚,因为她从来不曾考虑过他的感受,只凭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任意妄为。

如今柳漾一本正經地问她:“阿宁,为什么是我?”竟让叶长宁无言以对。她想,大抵柳漾是恼了她这般厚脸皮的纠缠不休吧。

顿时,叶长宁心中五味杂陈,便岔开话题,嘱咐他好好休息后,抬脚走了出去。

柳漾看着空荡荡的营帐,没有听到他曾小小期待过的答案,一时竟也有些失落。

翌日两军开战,边境烽火连天,厮杀不绝。柳漾造的作战机械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成功加快了我军收复失地的进程。

两个月后,大周的铁骑踏过两国的交界线,兵临大俞边境漠城。主帅命大军在原地扎营,叶长宁则带领一队先锋营去查探敌情。原本柳漾一直都待在军营里,今日不知怎么了,心里慌得厉害,便无论如何也要随她前往。

先锋营翻过一座小山丘,潜伏在半山腰上窥望漠城,竟发现城外有一群劳工在修筑城墙。

叶长宁手下的副将大笑道:“大俞将领心还真宽,兵败回巢时才想起城墙失修!少帅,不如我们此时攻他个措手不及!”

柳漾连忙出言制止:“不行!先锋营兵力不够,况且敌方可能有诈!”

叶长宁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道:“左前锋带兵留在此处保护世子,其余人等随我前去探探虚实。切记:若有变数,及时撤离!”

说完,叶长宁头也不回地带兵下山。柳漾望着她远走的背影,心里仿佛有根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先锋营一路顺利冲进城门,猛然发现中计!漠城竟建了两道城墙!真墙在内,劳工修筑的城墙只是一个幌子!就是为了引周军入瓮!

大俞的劳工们惊慌失措地逃往内城门,可那扇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丝毫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意思,而墙上也围起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不由分说地开始放箭。

此时叶长宁撤离还来得及,可当她瞧见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死于自己人的弓箭之下,就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一番激烈的挣扎后,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坚定。她下令道:“救人!”

另一边,柳漾瞧见叶长宁的军队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城门反而被关上了,慌得就要往山下冲。左前锋也察觉有异,当机立断下令支援,并且朝柳漾行了一礼:“得罪了。”

随后柳漾身上一痛,竟被点中穴位,昏了过去。

【6】

昏迷中的柳漾被几个士兵送了回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下床去寻找叶长宁,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不久后,他便瞧见担架上的叶长宁浑身是血,左肩上插着一支羽箭!

刹那间宛若雷击,柳漾怎么也不敢相信,意气风发的叶长宁有天竟会满身鲜血,脸色白得吓人。

一旁的小士兵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救我,少帅也不会……”

“叶长宁疯了吗?”柳漾难以置信,面前的人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军衔的小兵,叶长宁怎会傻到以命相救?

“世子慎言!”缨枪铠甲的叶长安出言纠正他,“若无兵,何来将?士兵的性命与将军无异!”

望着十二岁的少年满脸严肃的模样,柳漾羞愧不已,同时发觉自己再一次被深深打动。

所幸一切有惊无险,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后,叶长宁恢复得还算不错。

是夜,塞外的萧瑟长风吹打在脸上,夹带着凉意与风沙,军营内篝火一簇一簇地燃起。柳漾前去探望叶长宁时她正在换药,露出的背脊不是他想象中的肤如凝脂,而是布满伤痕。

心骤然痛了一下,以至于柳漾忘了回避,怔怔地看着她换好膏药更衣。

帐内烛火摇曳,大病初愈的叶长宁身体还有些虚弱,苍白的脸在橘黄色灯火的映照下添了几分柔和。她朝他莞尔一笑:“现在你也看了我,公平了。”

柳漾再一次红了脸。

两人随意说了些话,并无他事。只不过,柳漾能察觉到,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几日后,大军再次出征,叶长宁翻身上马时,柳漾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喊道:“阿宁,你不要命了?”

她于猎猎长风中展颜一笑,道:“好在伤的是左肩,还能提枪上阵!”

“你知不知道左肩离你的心有多近?!”柳漾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气势汹汹,是为她担忧的紧张,也是气她不懂照顾身体的愤懑。察觉到他的失态,两人皆是一愣。

“阿漾。”叶长宁放软语气,如幼时那般唤他,“我一定会回来的。”

柳漾微怔,望着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仿佛在与她约定:“一定要回来。”

那天阳光格外好,大军气势磅礴的出征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力战五日后,大军终于攻下漠城,一路杀到卞城门下。

可是叶长宁失信了。她没有回来。

那天军旗半降,叶长安哭着说,油火攻城时她没能出来,被困在了火海里,连尸骨都找不到。

柳漾身形重重摇晃,几乎站立不住。可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因为叶长宁是那样一个明媚飞扬的姑娘,她从来没有爽约过。

当天夜里,他瞧见一群将领从主帅营帐里出来后,神神秘秘地换上了便衣,又鬼鬼祟祟地溜出军营,再一次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柳漾与阿枫交换了服饰,偷偷跟在那队人身后,很快便被发现了。好在没什么人认得他,此时天又黑,他便学着阿枫的语气请求道:“我家世子想吃卞城的栗子糕,求求各位行行好捎我一程,若我买不到,世子得扒了我的皮!”

对方商量了几句,一边大骂柳漾那小子娇气任性难伺候,一边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丑话说在前头,进城后,他的安危自行负责。

柳漾连连点头,一行人混进粮草供给商的队伍里,顺利进入卞城。

【7】

入城后,将领们开始分头行动,柳漾为了不拖后腿,便与他们分散开来。

秋高气爽,柳漾在大街上逛了两圈,丝毫没有头绪,就在此时,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婀娜的身姿,他嘴角一勾,转身便上了青楼。

他要了一间厢房,甫一踏入,身侧扑来一阵疾风,随后左耳被人用力揪起,熟悉的嗓音钻了进来:“柳公子真是好兴致!”

柳漾顺势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呢喃道:“阿宁。”

叶长宁微微一怔,心突然怦怦乱跳。那日她诈死后,便混入卞城的青楼里藏身,就是为了伺机而动。大周国本无侵略别国之心,奈何大俞这些年得寸进尺,屡屡犯大周国边境,若不将其引以为傲的天皇大军彻底击溃,只怕永无宁日。

漠城之战只灭掉天皇大军的六成兵力,剩余四成退守在卞城,所以必须乘胜追击。然而卞城占据有利地势,强攻只怕伤亡太重,所幸叶长宁探得消息,卞城的驻城主将张浴嗜酒好色,且与天皇大军统帅不合,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柳漾紧张兮兮地瞪着她,道:“叶长宁!你一个三大五粗的女汉子,哪来的自信使美人计?”说完,他心虚地瞧了眼她妆容精致的脸,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被撩拨得痒痒的。

叶长宁美眸微抬,勾唇一笑,水袖拂动时掀起阵阵香风:“虽然我不擅歌舞,但划拳掷骰拼酒量,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事實上,叶长宁真的做到了。她在青楼里待了一个月,“千杯不醉”的名号响彻卞城,成功引来了张浴的注意。

这一个月里,柳漾过得无比痛苦,心中郁结着一团怒火,快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怎么也不肯离开卞城,却无法阻止叶长宁每日与那些臭男人拼酒,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恨叶长宁的身不由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柳漾发誓,这一战结束后,他一定会把叶长宁关在温室里宠着,再也不让她独自承担这些。

柳漾身心备受煎熬,于是在卞城内租下一间民屋,每日埋头钻研“流星战车”,以便以后逃生。素来养尊处优的侯府小世子暗暗告诉自己:他绝不能让她孤军奋战,他要与她并肩迎敌!

那天终于来了。是夜,叶长宁在酒里下了药,成功除掉了张浴。但由于方才的打斗声太大,张浴的下属带兵冲了上来。叶长宁推开窗,纵身一跃,跳入恭候已久的流星战车内,柳漾一拉燃料引线,战车便如箭离弦般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叶长宁的部下在城内四处散布谣言,称张浴的死多半与他的死对头——天皇大军的统帅有关。流言蜚语成功引发内讧,然而这些叶长宁都已无暇顾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把柳漾送出去。

奔驰的战车内,柳漾扶住摇摇欲坠的叶长宁,突然发现她竟浑身是血!这时他才明白,原来叶长宁为了让张浴喝下掺了迷药的烈酒,自己也跟着喝了,为了保持意志清醒,她不得不靠自残来集中注意力。

柳漾心痛到难以呼吸,却见叶长宁于秋夜的湿润雾气中抬头,朝他苍白一笑,道:“朝着这条路行驶到底,会有我们的人在尽头接应。”

“阿漾,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柳漾心中一惊,正欲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就被猝不及防地点中穴道,不得动弹。

“阿宁!”

他眉心紧蹙,她却满目柔情,静静地凝望着他。

“我不能弃我的部下于不顾。”叶长宁的手指在柳漾俊俏的脸上贪婪流连,随后她突然倾身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缠绵的吻,“阿漾,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语毕,她掀开车帘潇洒一跃,瞬间消失于苍茫夜色当中。

“阿宁!”

刺骨疾风从帘外灌入,漏进来的月光将两道泪痕照得闪闪发亮,而柳漾一动也不能动,甚至无法挽留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8】

后来,柳漾在突围的混战中不慎受伤,陷入昏迷。被送回军营后,他一醒来就嚷着要见叶长宁,军医拿他没办法,索性给他下了药,让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在浑浑噩噩的梦魇中,柳漾恍惚回到了小时候,他沾沾自喜地向各位公子小姐炫耀,说总有一天,自己造的小木鸟能飞上天去,惹来众人嘲笑。柳漾气不过,与他们扭打成一团,后来叶长宁及时出现,将那群孩子打跑,她捡起摔断了翅膀的木鸟,在一片和煦的阳光中朝他伸出手,说:“阿漾,我等你骑着会飞的木鸟来娶我。”

这一觉睡得太久太久,再醒来时,他已回到了帝京,窗外天空沉沉,飞雪夹着梅花的清香。

卞城一战以大周国大获全胜告终,十万大军已得胜回朝。柳漾向阿枫问起叶长宁的状况,阿枫只是沉默地拭去了眼角的泪。

一颗心仿佛跌落至谷底,整个人没了生气。柳漾强撑起病弱之躯,跌跌撞撞地来到将军府前。偌大的将军府里,此时悬满白绫,坐实了他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事实。

哭成泪人的叶长安瞧见柳漾,大骂着让他滚,无论如何也不许他进府。柳漾艰难地牵动嘴角,嗓音颤抖虚浮:“长安,你骗我的,对不对?”

他问遍了京中所有人,甚至入宫面圣,可是他们都告诉他,叶长宁回不来了,那个英姿飒爽、笑靥如花的叶长宁,再也回不来了。

此战大捷,陛下龙心大悦,犒赏三军,并亲封柳漾为工部尚书,可他跪在地上,听完太监的宣旨后,竟连接旨谢恩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风流倜傥的侯府世子不见了,柳漾变得无比颓废,开始成日酗酒。醉梦里他总是会回到年少的时候,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策马穿过帝京的烟柳繁花,来到他身前对他说:“阿漾,别忘了长大要娶我呀!”

他端着世子应有的矜持与高冷,假意蹙眉斥责她的轻浮,其实心底暗暗高兴。这些年,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他一边嫌弃她的粗鲁放肆,一边又忍不住对她伸出援手。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么矛盾的心理,也终于明白,为何她每次出征时自己都会寝食难安。

原来,他喜欢她呀。

柳漾一直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小家碧玉的婉约温雅,可每个发明机械的艰难日子,鼓励他坚持下去的源源动力,全部来自于叶长宁。那鲜衣怒马的姑娘,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散。

梅花树下,柳漾醉眼蒙眬,抱着一坛烈酒俯在石桌上痛哭流涕:“你总说要我娶你,我答应了,可你在哪儿呢?

“阿宁,你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我嫁给你也行啊……”

“此话当真?”

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柳漾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没了醉意。只见那开得正好的红梅旁,笑容明媚的姑娘一身雪白狐裘,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柳漾喜出望外,也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扑上去就将她抱紧,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要分离。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叶长安搞的鬼。当时叶长宁的确命悬一线,但好在福大命大,挺了过来。她醒来后,叶长安以她需要静养为由,怎么也不肯放她出门,还在将军府上下悬满白绫,给人造成叶长宁已死的假象。他甚至以考验柳漾为由,成功说服陛下与叶将军夫妇陪他胡闹。

最后叶长宁忍无可忍,逮着机会,跑了出来。

【9】

翌日一早,柳漾入宫求陛下赐婚,陛下应允,一时间,这桩婚事传为京中美谈。

由于已近年关,婚期定在了来年初春,因此这段时日,叶长宁只需安心备嫁。

这天她发现府中格外清静,便问路过的婢女:“二公子呢?”

“回大小姐的话,二公子一早就出门,提上两把杀猪刀,直奔文渊侯府去了。”

叶长宁顿觉事情不对,待她匆匆忙忙赶到文渊侯府门前时,就瞧见了这样一幕——叶长安气势十足地表示,柳漾若想娶他姐,必须受他三掌。柳漾满脸坚定地回道:“若如此你便不再阻拦我与阿宁,受你三掌又有何妨?”

叶长安“哼”了一声,摆开架势出掌打去,柳漾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无所畏懼。最后叶长安被叶长宁及时拦了下来,她斥责了叶长安的无理取闹,叶长安便气呼呼地跑开了。

一时间,叶家姐弟手足情深之事,又被传为京中美谈。

叶长宁听说后,只是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她曾经问过胞弟,为何处处针对柳漾。叶长安哭哭啼啼地拉着她的手说:“姐,你能不能不嫁啊?你若嫁人了,日后爹娘生气,就只打我一人了!”

呵呵,这一定是亲弟弟!

【10】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待宾客酒足尽兴散去后,夜幕已深。

软帐里,柳漾一脸柔情似水,紧张激动地掀起了叶长宁的大红盖头。屋内灯火荧荧,显得她楚楚动人,红唇娇艳欲滴,男人的征服欲瞬间飙了上来。

可到了后半夜,柳漾被折腾地喘不过气时,一边享受,一边欲哭无泪。

好,他收回刚才的话,因为被征服的人,明明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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