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吾师
2017-04-29
老戴何许人也?
非教授博士,仅一教书匠而已,身长七尺有余,体型清瘦,相貌质朴。看似憨厚腼腆,实则狡猾难测。
他的第一堂課,便杀得我们措手不及。
“你们先自己预习,可以相互讨论,待会儿我请同学来讲《劝学》。”他随口丢出这么几个字,便唬得我们通通一震。见惯了照本宣科,听惯了老师讲解,习惯了埋头笔记,从未上过这种课的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能纷纷低头翻字典,查注释,躲避着老戴的目光,默默计算着中奖的概率有多大。
老戴则一脸悠游地看着我们,信手点了一名同学。那位同学慢腾腾地站起来,犹犹疑疑地开始解释字词。“木受绳则直……”“你请等一下,能否说说,关于‘木’字,你想到了什么?”老戴微微斜仰着头,目光驻留在那名同学身上,紧紧抿起嘴唇,面含期待之色。
又是一个措手不及。
“嗯……树木的叶子总能归根,不忘根本……”“很好,”老戴重重地点了下头,神情舒展开来,“那么,其他同学又有何想法呢?可以直接站起来交流交流。”“树木新陈代谢,代代轮回……”“我还想到了木匠,逐渐消失的手艺人……”就这么由木说开去,一篇《劝学》在老戴的带领下,跑偏成了木的研讨会。
后来才知道,这将是我们日后上课的常态。立于书本,又不拘于书本,允许我们天马行空,才思横流,各抒己见。潜移默化中,我们开始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思想的暗流蠢蠢欲动。老戴就在谈笑间,给予了我们一笔享用不尽的财富。
老戴的突袭检查作业,也常常让我们防不胜防。某次,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作业的布置情况,强调了认真做作业的重要性。然而作业一天天地布置下去,却不见惯常的检查,我们暗自窃喜,以为碰到了一个纸老虎。不想,这正是老戴的以逸待劳之计。
于是,某日,老戴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把你们这些天做的作业放在桌上,让我看一下你们的完成情况。”不轻不重的话语,却宛如一个炸弹,在我们心头炸开。三个星期的作业,我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翻箱倒柜,装作认真寻找的样子。老戴心中早已明白了七八分,宽宏大量地微笑:“这样吧,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把没做完的补上,而且要有订正,有阅读痕迹。”我们暗自叫苦,却不敢直视他戏笑的双眼,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似体贴有度,实则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无论是否有人督查,都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好每一项任务,在其位,就要谋好其政,君子慎独,莫不是由此开始。
老戴的课堂总是出其不意,但唯有朗读是他执着不变的重头戏。每逢讲到动情处,他总是一仰头,目光飘忽,投向远处,眉头微蹙,饱含深情地背诵下去,右手悬在半空,手指聚拢在一处,随着音调起伏而上下晃动。他对于朗读总有种执念,在他看来,好的文章就该朗读,多读,妙读,深读,韵味便在朗读中弥漫开来,过多的解析只会让文章分崩离析,仅剩下可怜的修辞和强加的思想内涵。
某次,与老戴女儿交谈时,她提及,老戴总爱站在阳台上,对着清风明月,对着万家灯火,激情澎湃,朗诵最爱的美文。而在讲述这件事时,她却是一脸无奈。于是,阳台上,矗立着一个略显落寞的身影,略显单薄的声音飘荡在空中,悠悠远去,稀释在风中。莫名的孤单,无人理解的对文字的热爱,只能托付在朗读上,聊以慰藉。老戴因热爱而朗读,却因痴迷朗读而显得另类。
万般无奈,都只能付于朗朗读书声中。
这便是吾师,非教授博士,仅一教书匠而已,却用他独特的匠思,不知不觉地授予了我们超越书本的知识,带领我们走出课本,教会我们最基本的做人之道。他教书,并非只教授句读,于他而言,书本是死的,人的思想是活的,怎可让自由的思想受困于书本的缧绁之中?于是,他将他真正想教授的,都寓寄在了铮铮有力的朗读声中。理想的课堂,当是心灵的交汇。
吾爱真理,吾更爱吾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