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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落”的余辉英格兰军港纪行

2017-04-27张海律大志

中国国家旅游 2017年4期

张海律+大志

曾经,大英帝国的触角通过海洋遍布这个蓝色的星球,没有任何一个路上帝国能与之媲美。五个环绕英格兰的港口,像日不落帝国的光辉般向四海辐射,引以为傲的米字旗永远沐浴在阳光里。三百年的光辉在历次战争中早就黯淡无光,曾经庞大的殖民地体系也在近代独立运动中分崩离析,只有那些军港,依然遥望着属于自己的方向。还好,这些码头留存了下来给后人凭吊。

我的行程从朴次茅斯军港停泊的“胜利号”上开始。那里是“日不落”帝国辉煌的开始,纳尔逊上将的传奇,被人津津乐道。而在伦敦,当我走过泰晤士河上的悬梯,伴随着高度还原的蜡像,认真品味着一艘幸存下来的名舰。1938年下水的“贝尔法斯特”号巡洋舰挺过了“二战”,挺过了朝鲜战争,它那著名的12门6英寸主炮的装弹机上依然摆放着一排重磅炮弹。正如“贝尔法斯特”号的际遇一样,英国的辉煌已经衰落,众人在一些过往的老照片中品味着曾经的辉煌。

三百年的光辉,就这样凝固在沿英伦海岸一字排开的各大军港之间。从这些港口开出的舰船,带出了枪炮与杀戮,又带回了奴隶与无尽的财富。我会为那些不被允许看到的军事秘密而遗憾,但我所能看到甚至深入其中的,正是“日不落帝国”最辉煌和骄傲的余辉。

朴次茅斯与英国人的记忆

港口巡游

不列颠的传奇及诸多的辉煌由这里开始——朴次茅斯军港,这里也是我探寻“日不落”帝国辉煌残余的第一站。自英阿马岛战争之后,朴次茅斯作为英国最重要的军事港口,开始对游人开放。西方军事强国,将海军基地开放给公众参观,已成为一种展示军事力量和国威的惯常手段,既能追怀历史又荣耀当代,激发出无法替代的民族自豪感。当然,军工重地始终被牢牢控制在难以逾越的红线之内。作为英国女王天下布武的一把利剑,英国皇家海军的朴次茅斯军港,位于英格兰的南部。我到访的时候,与英国独有的细雨为伴,低压的云层和渐隐渐现的日光似乎暗示着大英帝国的日薄西山。

在现代战争史上,朴次茅斯曾连续成为敦刻尔克大撤退登陆地和诺曼底登陆策划地,如今依然是皇家海军三个现役基地之一,英国近三分之二的水面长期停泊有舰艇。作为每年接待70万来访者的旅游名胜,已能把双腿走断的历史港区(Historic Dockyard),也只是军港中很小的一部分。时间充裕的话,可以买张随淡旺季28—32英镑不等的通票,在一年内挨个慢慢看;时间紧张的,也可以选择几个重点,花几小时个别品鉴。而仅有一整天时间的我,虽尽早从伦敦赶来,即便有着强烈的求知贪欲和合理的参观计划,依然不能尽扫全貌,留下皇家海军博物馆、海军火力演进展示馆、海军陆战队博物馆、潜艇博物馆以及M33战舰等多处精彩未入的遗憾。

认识港区概貌的最佳方式,当然是先走它一圈。而且,还有机会看到那些你不能踏足的真刀实枪大家伙。可容纳三四十人的小艇离港前,偏偏也是雨势最大的时候,船员不得不将厚实的透明帷布拉严实。于是,那些巡逻艇、45型驱逐舰和直升机母舰,就成了一幕幕逐级放大的雾中风景。目不能及的更远处,也不用指望能看到曾经停泊中国香港和攻克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三艘无敌级航母,它们都在近十年间纷纷退役,其中曾经的旗舰“皇家方舟号”,更是在两年前,以290万英镑的废铁价,卖到土耳其,拆解回收后成为剃刀片和易拉罐。不列颠的辉煌自此沉沉地睡去,在现代的大国排位中,划向了二流国家。

阴雨中,我坐上一艘小艇在港口的海浪间沉浮,艇上坐满了法国学生,船长浓重口音的英语,似乎并不能引起学什么的共鸣,他们窃窃私语,像一船叽叽喳喳的小鸟。船长怒吼着:“都给我闭嘴”,海湾里才暂时恢复了寂静。糟糕的天气和对牛弹琴的解说,原定45分钟的航程,被缩减至半小时,就将小谷雀们送到军港的另一端——如今成为购物中心的奥特莱斯。

1860勇士号

以128米之长盖过一座足球场的这艘蒸汽装甲船,挺拔着前后三处的冲天桅杆,骄傲地矗立在旧港南侧,仿若一个等待发令枪的短跑好手,只待一披上风帆,就能绕着地球撒腿狂奔而起。作为一个半世纪前军备竞赛的赢家,他曾经把最强对手——法军铁甲战舰“光荣号”(La Gloire)甩出好几条街。他覆盖了木材、钢铁、风帆和蒸汽等技术新旧更迭的时代,在1860年12月29日刚一下水,就以9284吨的排水量、17.5节的时速和左右前后对发的40门火炮,成为世界上最大、最快和火力最猛的战舰。

上层甲板铺着光洁又湿滑的珍贵木板,武装层甲板则整齐和均匀地密布着征服第三世界的火炮和枪械,几只吊床和餐桌炊具竭力证明着远洋生活的苦中作乐,下层和锅炉房,则让人见识了军衔差异是如何体现在居所差异之上的。

然而,“1860勇士号”虽被形容为“兔群中的黑蛇”,却在由它引发的新一轮军备竞赛和技术创新中,迅速地被刷了下来。10年后,无桅杆、更机动的“蹂躏号”诞生,“勇士号”渐被边缘化,此后更像是沦落贵族一般,在退役后做起了补给船、浮动平台甚至石油喷嘴载体的“低等体力活”。

1987年“勇士号”回到朴次茅斯军港后,以维多利亚时代最后一艘还能踏足军舰的身份,获得高规格礼遇。不过,船头高抬着的那位古希腊黄金圣斗士,只是仿制品,原版在1868年某次北上蘇格兰的航行中,被同胞皇家“方舟号”剐蹭进深海里了。走出大船,对面舰首的广告牌上大字写着,“1860勇士号,承接各类婚庆和会议。”或许,由于腐蚀原木和钢铁的力量,时间才是远胜于炮火的强敌,募捐和活动筹款,才能让传奇得以勉强延续。

刺激的模拟演练与港区生活

6号船坞——自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起,缔造英国海上辉煌的舰船设计中心,被巧妙地改建为一处体验中心(Action Stations)。在6号船坞的对面,已经被改造为面向未来的4号船坞,它的辉煌历史被新建的航模实践基地巧妙地隐藏了起来。2001年,约克公爵安德鲁王子为其揭幕时,从头玩到尾之后曾经感慨:“我在海军服役那么多年,为女王从阿根廷手里收复回福克兰群岛,可还远不及在这儿的20分钟刺激。”

虽然是英国重要的港口,但一如欧洲所有城市景点那样,这里“人烟稀少”,面对花样百出的次时代体验科技,我几乎从来没有排过队,甚至霸占着某项“高科技”玩具良久。船坞内部的布置有种“加勒比海盗”般的既视感,在双层甲板之上,烟雾效果配合着声光电系统,模拟着海战中的某些场景,战争被设计成游戏和挑战关卡。我曾尝试在VR技术支撑下的灰隼直升机座舱内,低空掠过河谷,上下翻滚着追逐目标;我曾尝试操纵架设在岸边掩体之内的一比一仿真机枪,抵御着不断涌上沙滩的登陆之敌;我曾尝试指挥着由19艘的冲锋艇组成的编队,冒着漫天的炮火协助人质逃生;我曾尝试作为“君主号”战列舰的最高指挥官,到马六甲海峡与海盗船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真实海战。我还曾想挑战更加真实的极限,比如难度系数5.4的英国之最——朴次茅斯军港室内攀岩壁,不过最终我放弃了,因为我的双手在颤抖。

百年前的朴次茅斯是什么样子?那时候的社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象着影视作品中展现的模样——布满淤泥,细碎的脚步以及满地的木屑和醉卧甬道的醉汉。过快餐店模样的7号船坞,在一座红墙围裹的访旧城门背后,来到了百年前的朴次茅斯。聪明的海港信托基金会用尽手段还原了20世纪初年“无畏级”战列舰的建造作坊。在这里,每一个参观者都将成为一名学徒,去体验那个遗失的时代。

“一名学徒”听着挺轻巧。这些学徒们,或与金属木材为伴,终其一生与海无缘,用他们的双手焊接拼装出称雄四海的无敌战舰;或被禁锢在庞大舰船最深的底舱,用双手催动着巨大的蒸汽锅炉,向7.8米的螺旋桨不断输送着蒸汽动力;或站在14米高的桅杆顶端,迎着风浪和炽烈的阳光,挥动着双色旗,用旗语向远方传递着信息。特拉法尔加海战中,纳尔逊将军的那句 “英格兰人人尽职”,就是用这种方法传递出去,激励着每一名皇家海军战士,最终赢得胜利。人们只记住了纳尔逊、特拉法尔加、英勇的皇家海军。我相信,没有人会在意与铭记这些“学徒”。

纳尔逊胜利号

“我要你拍摄到战舰的每一个细节……”“给我来一份英国战列舰的全彩图集……”自从我的朋友圈里开始传播我行踪的消息后,那些平时对购物不屑一顾的直男们,瞬间暴露了自己军迷的本色,加入了代购的大军,并清晰确凿的下达命令,“我要‘胜利号,无论如何你要帮我去看看它,去帮我亲眼看看纳尔逊诞生奇迹的地方!”这是一名技术宅的心声,他们像千里之外的旅行指南般的精准,似乎他们的灵魂与我同在这里。

“纳尔逊胜利号(HMS Victory)”,英国海军的骄傲,如同美国人在“二战”中竖起的那面“硫磺岛旗帜”般的存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海军上将纳尔逊指挥着这艘常胜战舰,缔造了“日不落”帝国海洋霸权的一系列辉煌。这里不但是英国皇家海军的传奇丰碑,更是全世界军迷疯狂崇拜的经典,直至今天,这艘陪伴帝国辉煌了250年的老古董,依然是皇家海军在册的唯一一艘风帆战列舰。作为国家精神的象征,即使“胜利号”的维护费用高昂,英国人依然愿意从捉襟见肘的国家预算中挤出经费供养它。

在偌大的港区,耗费了24公顷优质橡木林地打造而成的“胜利号”闪着金色的光辉。它呈现着与众不同的高规格待遇,人们在舰桥前的悬梯口排成整齐的队伍,在讲解员的带领下规规矩矩地完成一次“人民大会堂”之旅。从位于舰船顶层的会议室开始,隔着门框一瞥纳尔逊将军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的起居室。从美国独立战争到法国大革命再到特拉法加海战,纳尔逊曾在这里附身凝视着海图,若有所思地踱步,在这里他一次次英明地指挥完成了胜战。一切以追忆纳尔逊的踪迹为主导,由上而下,直至逐渐低矮和逼仄的三层火炮甲板以及更深层的燃料和动力甲板。1805年12月21日的特拉法加海战中,“胜利号”取得英国海军史上最重大和压倒性的胜利,纳尔逊自己却不幸中弹,当被船员抬到最底层甲板治疗区时,军医却执拗地坚持着先来后到的原则,而错过了救治的黄金时间,将星陨落。

作为皇家海军的标志,“HMS胜利号”的正式名称为“女王的船只”(Her Majestys Ship),可固执的英国人依然以“纳尔逊胜利号”称呼这艘无敌战舰。

玛丽玫瑰号

“胜利号”巨大的阴影里,藏着一只个头也不小的开口飞碟,在海底长眠了437年后,英国在1982年组织大规模打捞工作,将“玛丽玫瑰号”6%的部分上岸干燥、分类鉴别、复原场景,严格按着船层和400多名船员的不同工种,建造起一座收拢残骸并回首古代的沉船博物馆,并为实现文物的干燥保存条件,而为其披上一件最新潮流的、价值2700万英镑的飞碟式钢铁建筑外套。如今它已经成为躲藏在港区最古老的文物——都铎王朝16世纪初的“玛丽玫瑰号”战舰。亨利八世在即位的第二年(1510年)建造了这只当时最大的战舰,服役了34年后,在与法军交战时,因倾斜过度导致炮门进水,沉没在英格兰南部的索伦特海岸外。

捞上来的大批木条,被重新拼接成大概的骨架并箍出三层船形,从平行排开的三层长廊透明玻璃窗,可以将玛丽玫瑰的外形打量仔细。而被打撈上来或仿制做旧的舱内物件,则被分门别类地放置于同为三层的博物馆东侧空间。刀剑和弓箭等冷兵器以及原始土炮,与木碗、皮靴、鹅毛笔、弦乐器,形成了战备与生活的有趣对比。莫非,那时海军远航,也像步兵那样,让作为炮灰的乐队,敲打吹奏着鼓舞士气的进行曲,先走一步?抑或他们只是调剂战船生活的戏码?

永不回头的南安普顿

安详宁静的港口

“玛丽玫瑰号”躲在了“胜利号”的阴影里,南安普顿蜷缩在朴次茅斯的羽翼下。有了皇家海军朴次茅斯军港停泊的强大舰队镇守,同为不列颠岛南大门的南安普顿就可以蜷缩在相对安全的海湾里了。在飞机没有成为致命武器的年代里,和平时期的南安普顿是英国货运和客运大港,在战争时期成为朴次茅斯军舰们的物流配给和维修中心。到了“二战”时,这片工商业重镇就成为德国空军战略轰炸机重点照顾的目标之一,1944年诺曼底登陆之后,为了切断英国海上援助通道,纳粹空军拿出全部家底,配合阿登战役进行了疯狂的反扑,给南安普顿造成了630人死亡、超过2000人受伤,城区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灾难性损失。

所幸,那些漂亮的乔治亚式建筑甚至一小片更古老的都铎王朝房舍沒有随着战争消失,南安普顿以此为中心,沿着“QE2英里”的历史中轴线,向两侧的泰斯特河与伊钦河的出海口,扩散发育出今天独立于四围汉普郡的单一管理区。

“QE2英里”从绿地环抱的Cenotaph开始,向南经过文化区的博物馆、画廊和剧院,穿过世界大同的商业区,以及由战争幸免下来的老房子、老教堂和旧时行会建筑构成的老城区,直至繁忙的城市码头(Town Quay)。人们在这里开始分流,或搭乘渡轮去怀特岛和欧洲大陆度假;或只是乘船在海湾里飘荡,到对岸的Hythe码头坐一坐世界上最古老的码头火车(只有640米长的吉尼斯世界纪录);甚至只是躺在北侧的五月花公园里,看着暂时停泊的那些豪华大邮轮发呆。而充满集装箱货柜的东港,像是巨无霸购物中心地下整齐规划的停车位,铺天盖地地往东一直排到国家海洋学中心。再往北,离开无边而乏味的贸易港不久,就到了点缀精巧游轮、水上运动,以及“二战”皇家空军主力喷火战机标本的休闲码头。

我住的Polygon区,离港口并不近。不知是不是南边的高楼或是更远处看不到的山峦阻隔,又或者是没有一丝微风的时令的缘故,走进那些交错的规整道路和安静的联排别墅,瞬间就嗅不到一丝海洋的气息。

南安普顿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你专注的思绪引向与海事有关的方向。我下榻的客栈叫Alcantara Guest House,入门处的墙壁上贴着一份1958年的旧报纸,关于一艘同名为“Alcantara号”的22000千吨海轮。她于1926年下水,曾奇迹般地完成了172次横跨大西洋对角线的超远距离航行,作为南安普顿到布宜诺斯艾利斯间的大型渡轮,搭乘超过10万次的客人。“二战”时,被海军征用,成为武装运输船和运输南非军团的旗舰。1948年后,回归“南大西洋上的老太太”称谓,继续担任远洋客轮,直至10年后寿终正寝,作为废料葬于日本。这栋大宅曾经的屋主,正是“Alcantara号”上的高级官员,1950年退休养老后,将这里改建为客栈,并由孙辈将物业售卖给如今的经营者。

当我穿过霍华德路某个街角,寂静的居民区在转角处忽然变得热闹生动起来。这里聚集着众多外籍移民,印度移民经营的手机店、中东人打理的干洗铺、操着粤语的华裔打理着英式中餐厅、波兰人守着的东欧廉价超市、泰国咖喱饭外卖店……呈现着南安普顿这座迎来送往门户城市的小联合国面貌。

世界门户

世界级的移民城市与海港为伴,这似乎成为全世界的一条铁律。可惜南安普顿并非大城市,虽然这里坐拥英格兰的门户海港优势地位,拥有悠久的经济移民史,但这里的交融似乎被浓缩了。南安普顿人说,这里是英格兰通往世界的客厅,与伦敦的阴冷不同,这里有热情的拥抱。

坐落在市中心的海城博物馆(Seacity Museum)辟出了很大一部分空间留给名叫“世界门户”的永久展览。在这个浓缩了历史进程的空间中,最古老的石器时代先祖,像是为无情时间轴上若无其事打酱油的路人,仅留下沾着泥土的瓶瓶罐罐证明自己的存在;西西里的商人跟着罗马大军来了;撒克逊能工巧匠乘着海盗船带着技术和工具来了;胡格诺派带着大革命的精髓——反君主制和新教思想逃难来了,反倒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公民带着强盛日不落帝国的征服欲,从这里走向了世界。

怀旧是多数人的俗物,那些百年老照片或更久远的肖像绘画,属于研究兴趣甚至博物考古的范畴,真正让人动容的,是那些与自己生命记忆发生交集的是是非非。刻上历史斑驳的相框、物件和尘封已久的老故事,切实展示着人们的离去与到来:大批英国人,从南安普顿离开,乘着“五月花号”奔赴美利坚,坐上囚船被流放澳大利亚,从此落地生根,遥为异乡人;更多的人,从世界的角落涌入,成为霍华德路街角处的多肤色风景。

“我父辈刚到这里时,做过各种体力活儿,你看南安普顿总医院东楼,那就是我父亲造起来的”,巴基斯坦移民指着自己的家庭相册说到。

“柏林墙推倒之后,我到这里寻找在华沙时认识的男友,并结婚生子,”波兰女人回忆道。

“我的家族为了躲避‘苏格兰王的屠杀来到这里。刚来那会,友善的邻居们把一整箱玩具搁在门口,给了我童年最快乐的记忆”,1970年代从独裁者阿明政权下逃难的乌干达人庆幸着。

“说句人人都知道的实话,这个国家东西真难吃,不过好在现在想要做什么家乡菜,都能轻易弄到食材”,1980年代来南安普顿留学并从此留此任教的中国教授评价道。

……

这个地球也像南安普顿那样在浓缩,从遥不可及的星球,逐渐变成了一个“村落”,最终成为如霍华德路街角那般,一个地球村的缩影。

永远的泰坦尼克号

幸运的Alcantara 号反衬着悲催的泰坦尼克,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票房大作,以及更早之前的《冰海沉船》,诉说着英国人从南安普顿出走后寻到的噩梦。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北大西洋航线最奢华的“活动棺材”上的897 名船员半数以上来自南安普顿。海城博物馆为此专门留出了最大的展厅,完全从船员角度出发,以丰富的史料和精巧的互动漂亮地讲述了与电影截然不同的“泰坦尼克故事”。

主题展览从6位船员的视角展开,他们分别是船长、大副、一名锅炉工、一位头等舱女佣、一名乘务员和一名瞭望员。叙事组织犹如一篇“灾难调查特稿”,引人入胜。

1907 年,船舶公司白星航运在南安普顿开建奥林匹克级特大型邮轮。当年的招工报表、物资清单、商业记录和船舱分布,均以历史图片和数据的形式铺陈在展览观众面前。繪有“泰坦尼克号”平面图的一面大墙上,还能时不时拉出小窗口,向外窥探、呈现着南安普顿的每一处细节。

1912 年4 月,电影中的杰克在岸上等待着属于他的那张船票,他是众多南安普顿失业者中的一员,生活在贫民区,在持续不断的罢工中,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临时工生活。其中400 人被工作机会眷顾,成为登上“泰坦尼克号”的“幸运儿”。

4 月10 日大船出发,不久后就几乎撞上了比它个头小得多的“纽约号”,作为厄运的征兆,随船的摄影师拍下了这惊险一幕,并幸运地提前在爱尔兰昆士敦下船,为历史留下了珍贵的记录。船舱物资储备平面图的另一面,绘着不同等级舱位的准确排布,并以插画加视频的方式,展现差异极大的不同阶层的生活。

船头甲板处,更别出心裁地画上了电影中杰克牵着露丝飞奔的浪漫场景。

大副的一句话被刻在模拟大厅:“水手不能在包里揣着一份航海图散步,而必须把整艘船放进自己脑子里。”警句之下,每一个参观者都可以操纵一比一仿真摇杆,完成操控船只通过窄海湾的实战游戏。

在展厅的尽头,一名逝世船员的怀表停在4 月15 日凌晨1 点50 分,半小时后,“泰坦尼克”沉入深海。各位船员的罹难位置被等比例缩小后标示在脚下的地板上。墙面则记录着灾难发生后南安普顿社会各界的反应。同日格林尼治时间上午11 点,第一份新闻简报被贴在了城里。开始时还有流言说不过是小事一桩,没人伤亡,而最终确认消息到来时,897 名船员中仅有212 名幸存。

最后的大厅,则是模拟听证会现场。从1912年5月2日开始,一共办了37场听证,总计97位幸存者和海事专家出庭。展厅出口处,另设有一部船员查询系统,无论罹难还是幸存,参观者都可以分别按照船舱位置、年龄、姓名和职务去缩小搜索范围,遗憾的是,有些人从没留下过黑白照片。

就这样,这篇“灾难调查特稿”有了一个有力而隽永的收尾。鲜活的生命在最大程度上得到了尊重、得到了追思。

布里斯托尔的奇迹

“不要怕,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声音。”

这句来自莎士比亚《暴风雨夜》的台词,曾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关于工业革命的段落“绿色而愉悦的土地”,被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高声朗诵出来。

19世纪初的工程师布鲁内尔,在BBC举办的“最伟大100名英国人”评选中,是仅次于丘吉尔的第二人,也是决定英格兰西南部海港城市布里斯托尔今时地位的最重要人物。他主持修建的大西部铁路,将伦敦和布里斯托尔以及更西部的威尔士迅速连接;他规划的克里夫顿悬索桥,至今依然轻松支撑着每天12000辆大小车辆,越过埃文河抵达Leigh Woods;而最为漂亮的工作成就,当属1843年7月19日在此下水的98米长、3400吨排水量的“大不列颠号”汽船(SS Great Britain)。

大不列颠号

为筹备跨大西洋的巨型轮渡,1839年,大西部汽船公司就在布里斯托尔市中心的浮动港口处建起干坞。当“大不列颠号”最终成型时,她以全新的蒸汽螺旋桨技术和全钢铁身躯,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最强壮的汽船,1000马力引擎,保障着她能以足够的燃料航行到美国。当然,这一纪录保持到了1858年,就被同样由布鲁内尔设计的“大东方号”打破。

如今,停泊在布里斯托尔的“大不列颠号”,成为一座可以让参观者走入水下船体的博物馆。水和盐分对钢铁有着强烈的腐蚀效果,大船既在入口处展现了这种时间的决定性力量,又在盖上结实的透明玻璃板后,以湿度锐减了80%的空间,制住了水下部分船体不可遏制的腐烂。这就让人们能在玻璃板下,近距离观赏光洁明亮的“大不列颠号”,而些许附着于玻璃表面的青苔、缓缓波动的水纹,则在晴天洒下的充足阳光下,让这一空间更显神奇。

后部的橘红色螺旋桨,崭新如刚从钢厂锻出,这当然是仿制品,原本的两个直接传动式螺旋桨,已被陈列于与大船相连的海事遗产中心。

水面上则和所有多区域大船一样,逐层排布着仪表和管线复杂的机房、布局清晰有效的船员船长室、奢华细腻的头等舱、逼仄压抑的下等舱、饲养牛羊的密封牲圈,以及有着巨大圆筒状烟囱和多根挺拔桅杆的主甲板。为再现航行生活场景,也为头等舱和下等舱分别打造着诸如名医体检和女人撕扯的仿真模特。

作为第一艘洲际客轮,“大不列颠号”最初运行的是布里斯托尔到纽约的航线。1846年7月26日第一次赴美,在先进螺旋桨的功效计算下,她准确按照既定的14天21小时抵达了3100英里外布鲁克林的科尼岛。

1852年8月21日,630名乘客在向岸上的亲友挥手告别后,跟随“大不列颠号”,第一次前往澳大利亚墨尔本。那里有大量黄金的新闻,吸引了冒险者和在英国国内生计困难的贫民。1861年,全英曲棍球队也第一次乘船远赴客场比赛,虽然最后的球场摆在了甲板上,但英格兰小伙们还是取得了全胜的战绩。在其中的一次移民输出航行中,低等舱的Allan Gilmour闲极无聊,在昏暗灯光下,用日记本绘出穷苦人的生活空间,这让后来规划者将大船改建为博物馆,提供了信息足够充分的复原依据。

拥有140名船员的“大不列颠号”,搭载着越来越多的淘金者、魔术师、传教士、风琴手、士兵、囚徒和肺病患者,共计32次穿越大西洋和太平洋,去往那个荒芜的大陆。今时今日,好几百万澳大利亚国民们的先祖,正是过去搭乘过“大不列颠号”的寻梦者。馆内工作人员Dominic回忆起2年前,一位澳大利亚姑娘在参观了大船后,可能看到了某件与祖传宝贝相关的展品,就用电邮联系上他,“我以前只是大概耳闻,现在确信我的爷爷的爷爷,正是乘你们这艘船来到澳大利亚。”

在“制造澳大利亚人”的那些年,“大不列颠号”还曾两次被海军征用,变身运输船。一次是1854年的对俄克里米亚战争,她在10个月内,搭载了44000名英国、土耳其和法国士兵,在马耳他和克里米亚间往返。另一次是1857年,运载第17枪骑兵团和第8皇家爱尔兰轻骑兵队,赴孟买镇压印度民族起义。

1882年,在为美国和澳大利亚等新大陆送去大批移民的30年后,“大不列颠号”巨大的引擎被拆除,以便运载更多货品。从此,她也“换工作”,成为一艘跨洋货轮。1886年,在一次驶往旧金山的途中严重损坏,并折回有着“轮船墓场”之称的南大西洋马尔维纳斯群岛,从此成为废铁。

干坞入口竖着一块指路牌,西南向唯一的文字标示正是7339英里外的“福克兰群岛”(Falkland Islands)。我是和客栈认识的阿根廷制片人莱昂一道看见这块路牌的,似乎只是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他跟我强调,“如果到阿根廷,可千万不要用‘福克兰这个词。”事实是明摆着的,福克兰就是阿根廷人口中的马尔维纳斯,距离自家近在咫尺,却被英国人牢牢控制,1982年短暂抢回后,却被一万多公里外的“铁娘子”撒切尔派海军夺回。

在双方关系还没那么糟糕的年代,布里斯托尔准备将“大不列颠号”从马尔维纳斯群岛接回家。1970年夏天,工党首相哈罗德·威尔逊第一次下台,格拉斯伯里音乐节正待开始,离家百年的“大不列颠号”搭乘着运载船Mulus III号回家了。6月23日,进入塞文河河口,虽然大西洋远在身后,但离家还有好几英里,而Mulus III对于窄湾来说太宽了,最后的几步,她得自己走。像是人力车夫的潜水员,紧贴在她身边,随时报告着可能的漏水情况,让她稳稳驶上浮桥。7月5日,成千上万的市民拥挤在河岸两侧,看着她笨拙而艰难地挪入市区。两周后的7月19日,“大不列颠号”总算完全停泊在了最初下水的干坞,而这一天,也恰是她当初下水的日子。

旧港夜貌

早在工程师布鲁内尔为布里斯托尔带来大船和大桥前,这座城市曾与北部的利物浦在贩奴贸易中争当老大,不断从港口满载生活消费品和军火,到西非掠夺和交换黑奴,再把他们横渡大西洋,送往新大陆的种植园,再将收获的蔗糖和朗姆酒带回国内,形成稳定了一两百年的三角贸易线路。布里斯托尔甚至因丰厚的贩奴利润,在18世纪一度成为仅次于伦敦的英国第二大城市。

如今郊区有着精美乔治亚风格建筑的Cornwallis新月、皇家约克新月等街道,以及市内惹眼的奢华乔治大宅,大多都是贩奴年代富商们建起的私宅和寓所。和河对岸挖煤出口致富的威尔士同行一样,暴发户们开始追逐精美工艺品、古典主义审美以及名家画作,渐渐形成如今让混淆了贵族传统的英国上层社会趋之若鹜的Posh文化。

和许多转型城市的旧港区一样,“大不列颠号”两岸的码头,如今成为艺术文化生活的中心。仓库M Shed,成为展出市民社会记忆的亲切空间,这些有着在世记忆的车辆、照片、声音、影像,可比那些死气沉沉的文物有意思多了。参观者还能在不同类别展区前的电脑里,分享自己与这座城市相关的战争、交通工具、学校医院、艺术事件等众多不同类别的记忆,让其他人看一看有哪些东西永远逝去了,有哪些东西还一直留着没变。另一座旧仓库,如今是叫作Watershed的三厅艺术影院,我赶上一部挪威的大尺度情色幻想片《盲视》在播映,里面已是座无虚席。

布里斯托尔为摇滚乐迷所熟知,则是发端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诡异的Trip-Hop风格电子乐。无论本地乐手们有多不想让自己被贴上这一模糊标签,但媒体毕竟制造了Portishead、Massive Attack和Tricky这武侠高手般的三巨头神话。夜晚,我来到三巨头以及更老的摇滚传奇们都曾演出过的路易斯安那俱乐部。今晚的主角是独立摇滚新星Fyfe和英格兰对阵立陶宛的欧锦赛预赛。演出开始前,我在吧台碰到一位畏手畏脚的老头。他主动跟我聊起:“齐柏林飞艇和平克·弗洛伊德都曾在这里演出过,那时我还是个海员,常年都不在家乡,也没真正看过,等后来他们都成国际巨星了,也就不可能回到这么小的舞台了。我刚从女儿家离开,体检报告让我不要再喝酒了,显得我曾像个酒鬼似的,多丢人啊。嘿,伙计,给我来杯威士忌。”

利物浦,从奴隶噩梦到流行领袖

直面爱尔兰海的梅西河,像一个卸下防御的通风口,让四月初一场席卷欧洲北部的妖风,长驱直入灌进处于河口的利物浦。不争气的蓝天步步退缩,临水的海事商城也就成了一座任狂风肆虐和表演的剧场舞台,没来得及躲进强壮建筑里的行人,勾腰驼背地缩在大风衣里,徒劳反抗着来向不明的乱流,就快被吹成一个个可以飞天的塑料袋了。

海事商城(Maritime Mercantile City)并非供游人或市民购物、吃喝、观影的商业海港城,而是囊括了阿尔伯特船坞(Albert Dock)、码头顶(Pied Head)、威廉布朗大街(William Brown Street)等利物浦地标的六个街区。隔开船坞之间的建筑群,暂且形成了某种避风港,让坞内的水波由遠及近地,划出树木年轮般的诡异纹路。转角推门而入,才意识到保住了自己的建筑,是一座“国际奴隶博物馆”。

贩奴贸易的年轮

贩奴贸易,正是形成利物浦海事纹路中最早的那圈年轮。18世纪40年代开始,这个贩奴运动的后起之城,通过熟悉非洲人贩喜好的商人操纵,逐渐超越伦敦和布里斯托尔,在18世纪80年代一跃成为 “欧洲贩奴首都”。总计近150万的非洲黑人(占欧洲贩奴总量的10%以上),被束缚着手脚,带离西非,颠沛流离到西印度群岛,为利物浦换回蔗糖、朗姆酒、烟草和棉花。也因一些商人家庭的非佣需求,加上一些西非酋长把儿子送过来受教育,以及大批非洲裔船员开始受雇于运输棕榈油的货轮上,利物浦在18世纪初出现了全英最早的黑人社区。

今天一些利物浦市民能追溯的祖辈记忆,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书写。

历史学家Ray Costello写道:“有据可查的先祖,是被贩卖到百慕大后来成为鞋匠的Francis James。他的儿子、我的曾祖父Edward在《废奴法案》刚颁布的1833年出生,14岁就出海,最终定居利物浦后,娶了个本地老婆,在黑人聚居的8区Wellington大街开了商铺。从此家族里的跨国婚姻就屡见不鲜,在英美白种人之外,还有加纳、尼日利亚、巴巴多斯、丹麦的血统,鞋匠的子孙们也各行各业,美国语言学家、药学家、历史学者、教师、教堂执事、工厂老板、厨师和社工。”

而一些有着贩奴前科的富商和企业,则用了近200年时间,努力洗白自己。自由党人威廉·格莱斯顿曾在19世纪四任英国首相,而他的父亲约翰,则是牙买加和英属圭亚那的大种植园主,并在《废奴法案》生效后,积极为奴隶主争取补偿,自己也从中收益93526英镑。于是,当威廉1832年初入议会时,当地报纸曾提醒选民,“请注意威廉父亲的财富来源”。全城最有钱的商人Thomas Leyland,在1807年创办Leyland and Bullin银行之前,参与贩运25000名黑奴,其企业几经易主和并购后,成为如今汇丰银行的一部分。

这些故事,清楚地铭记在博物馆墙壁上。而在入口,浓缩着奴隶们卑微心境的句子被刻于门面,“他们会记得我们被贩卖,而不是我们的坚强;他们会记得我们被买入,而不是我们的勇敢”。与此箴言相伴的,是一个海地艺术家打造的扭曲机器人,犹如《复仇者联盟2》里那个不能获得人身的奥创。“我们会记得!”下面一行,博物馆有担当地承诺道。

移民、战争与同志大学

作为如今城市最重要景观的阿尔伯特船坞,以及码头顶那被誉为“美惠三女神”的皇家利物浦大厦、丘纳德船舶公司大厦、利物浦港务大厦,均是在贩奴贸易被禁止后,才随着常规人口流动和货运往来而兴起的。虽然知晓英国各地方言各异,可是哪怕我能完全跟上格拉斯哥的苏格兰口音,却在利物浦成了聋子。19世纪中叶的爱尔兰大饥荒,为城市带来大批的爱尔兰难民,加上同时期抵达的苏格兰人,在盖尔语的影响下,发展出今天非常难习惯的利物浦口音。紧接着,更多的移民裹挟着本地人继续前往新大陆寻找生计。从1830年到1930年的百年间,共计900万人在此搭乘丘纳德和白星公司的大型轮渡,告别欧洲,也塑形出后来的北美人口结构。

同在阿尔伯特船坞的默西塞德海事博物馆,事无巨细又互动充分地讲述着从移民潮到泰坦尼克,再从两次世界大战到港口衰落的故事。20世纪初,随着客轮渐渐成为可支付的旅行载体,在美国梦的移民宣传海报中,也出现了到第三世界观光和考察的风情广告。在满目的金光灿灿大邮轮和椰子草裙风光画背后,也隐藏着十万个不幸童年。那是从1869年到1967年,从孤儿院、童工厂甚至狠心却穷苦的父母家里,被迫远走加拿大、澳大利亚和其他英联邦国家的孩子们。

在“一战”的焦灼状态下,1915年5月1日,德国大使馆在美国报纸上登出声明,称任何乘坐悬挂英国旗帜商船的美国旅客,其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但或许是因为自信足够快的航速,抑或认为德国人不敢乱来,搭乘皇家邮轮“卢西塔尼亚号”的大批美国乘客并没把警告当回事。5月7日,邮轮驶入爱尔兰外海时,U20潜艇发射的两枚鱼雷兑现了承诺,造成1198人死亡 ,也成为美国加入“一战”的导火索。针对民用交通的袭击新闻,让愤怒情绪在死伤者家属众多的利物浦引爆,德国侨民的商铺最先遭殃,欧洲最早的华人社区干洗店也跟着倒霉。而两次世界大战中利物浦的角色和故事,也作为海事博物馆中最为重头的部分,跟着“卢西塔尼亚号”铺张开来。

从猎奇角度,最有意思的部分,当属博物馆儿童教育中心门外,一个叫作“水手,你好”的海洋同性恋生活特展,这基本只是一本有着照片、裙装等极少展品的立体教科书。曾几何时,远洋客轮就是男同性恋的天堂,20世纪60年代船上的同志比例已超过一半。英国同性恋合法是1967年,在海上合法则推迟到1999年,但一旦上了船,“弯男”们就简直觉得进了一所“同志大学”。不过那时候,在邮轮工作时,他们还是会提防自己的形象和行为,以免吓到“直客”,只是把自己小船舱打扮漂亮并在私底下组织“文艺汇演”。抵达外国港口时,他们能大量结识临时的“国际好基友”。回家后,保守社区来的那些男孩,会产生严重抑郁症甚至可能自杀;而开放社区来的则干脆公开出柜。大多数水手都懒得参加陆上那些“同志解放阵线”的街头运动,对他们而言,已经早就“解放”了。20世纪80年代,女性船员和多种族雇员的增加,减少了货轮“基口”,英国同志间的秘密语言Polair也濒临衰亡。

黄色潜水艇

虽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评为“世界流行乐之都”,但打开中文维基百科对于利物浦的城市介绍,你会发现跟在披头士身后的比利·弗里、格里和带头人及“其他许多乐队”,都是“頁面不存在”的打酱油角色。在我看来,正是披头士(Beatles)的伟大,严重耽误着利物浦文化的发展。

这座城市实在离不开披头士的四个小伙,而他们作为跨越大洋改变全球文化的“不列颠入侵”,也理应算作城市海事记忆的一部分,至少影响他们的那些音乐,也曾是“二战”时驻地美军陆续带来的。

歌名、专辑名和人名,早已被聪明的商家充分利用,包装着城里的一切披头士地标。在马修窄巷(Mathew St.),游客可以到“橡胶灵魂”酒吧吃一顿牡蛎,接着在巷口的“从我到你”纪念品商店买上一个哈里森枕套,套在“一夜狂欢”酒店的房间枕头上。男孩们出道的洞穴俱乐部(The Cavern),搬到了对门,每天下午两点开始,都有各种追求独立个性却又困于伟大前辈灵魂的歌手,被迫“卡拉OK”几曲披头士。因为同名歌曲,远一些的便士巷(Penny Lane)的路牌不断被崇拜者偷走,街道办只好干脆把它挂到姚明分离灌篮都够不着的高处去,其实命名此巷的人,也是一位与40几趟奴隶贸易相关的商人James Penny。

不过或许处于球队的严格版权控制,城里另外一位名人,被尊称为杰队的最忠诚红军球员杰拉德,即便到了2016年职业生涯的最后赛季,也始终难在纪念品商店寻得一件秋衣、一座复制奖杯。

阿尔伯特船坞,停泊着一只玩具般的“黄色潜水艇”,像是一块夺目的招牌,进一步吸引粉丝们进到“披头士故事博物馆”。

保罗·麦卡特尼回忆1957年第一次见到约翰·列侬那支The Wuarrymen乐队时的场景曾说道:“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逢,是在Woolton教堂的庆典活动。那是个漂亮夏日,我走进去,看见你在舞台上,唱着Dell Vikings的Come Go with Me,其实你压根不知道歌词,就在那瞎编。”披头士的故事也就从此开始,并只讲到1970年乐队解散时。

四个男孩如何反击并影响着摇滚乐的家乡——美国的故事,被展现于另一家名为“埃尔维斯和我们”(Elvis & Us)的披头士故事分馆。展览末尾的影厅,循环播放着一部非常有意思的4D城市冒险电影,一位宅男贝斯手被弹吉他的小妞紧急呼叫到阿尔伯特船坞去救场,必须在十分钟内赶到。他一出门,就被“佩帕军士”的“黄色潜水艇”搭上,经过“永远的草莓地”和“钻石相伴的露西天空”,及时赶到舞台后,高歌起那首She Loves You。

与利物浦同属默西塞德郡的南港(Southport),是一座小型赌城,入夜后,我冒着大雨跑到那儿,去看一场高仿披头士(The bootleg Beatles)的演出。这支从声音到相貌都和披头士惟妙惟肖的致敬乐队,诞生于列侬被枪杀的1980年,在其35年的历史中,也换了好几波成员。近乎满场的剧院里,除我之外,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英国白人观众,偶有年轻的,也是陪老爸老妈来怀旧的。集体卡拉OK时刻,出现在All You Need Is Love、Hey, Jude中,不少确实看过真正披头士的老头老太太,激动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拉着隔壁的双手,在空中摇晃。

“贝尔法斯特号”的归宿

伦敦的变迁

几百年来,以泰晤士河和特拉法加广场为界,伦敦民间有着一条清晰确凿的地域歧视链,即工人聚集的东城比皇室扎堆的西城落后,河南人比河北人素质低。可在近几十年的城市东进运动,尤其是2012年奥运项目建设中,这些刻板的认识也正在逐渐被打破。大资本的艺术空间和画廊纷纷进驻南岸,亚文化也自发在东区发育并壮大。

在去市区东北部的哈格斯顿(Haggerston)参加朋友聚会的轻轨上,我经过一大片极具未来感的现代建筑空间,彼此距离很近的几个轻轨站接连越过好几条规整的河道,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地在四周生长。打开谷歌地图一看,这个泰晤士河大拐弯处被标示着狗岛(Isle of Dogs),好几条明显是人工开凿的船坞河道横竖穿插着。100年前,它们曾满载着往来世界各地的货物,如今空荡荡地倒映着汇丰、巴克莱、摩根的金字招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帝国殖民拓疆时的水平欲念,转变为金融全球化今日的垂直表达。

我连忙在地图上的GPS小箭头刚离开有趣狗岛区时下车,那是叫西印度船坞(West India Quay)的一站。很容易想见,这里曾是蔗糖、雪茄、朗姆酒等来自西印度群岛货物的集散地,一大面写满历史的墙壁,由曾经奠基船坞的桩石搭成,马路对面,则是曾为帝国海运业保驾护航的加农炮旧厂房。

从罗马時代开始,伦敦就有着一部港口逐渐东迁的城市发展史。到了17世纪晚期,每年从全球各地驶抵伦敦的大型商船已达13500条,每一天都差不多同时有数百只小艇,来往于内河码头和外围大船间,拥塞状况超过今天的伦敦地面。为缓解河道运输压力,以及更有效的防范有组织的窃贼,有着围墙和安保的西印度船坞在1802年8月27日开埠,将货船在河面上的工作时间,从以往的4个月大副缩减为4天。

如今,港区只余下两座原先的船坞,其中一座改建为文献和展品非常翔实的伦敦码头区博物馆。入口处,有艺术家结合自己对城东各社区的认知和民间偏见想象,用圆盘绘制出东伦敦地图,自作主张地把中心原点从特拉法加广场,挪到2012年的奥林匹克公园。馆内更多的空间,留给西印度船坞南侧那座更著名的金丝雀船坞(Canary Wharf)建设成就和争议声音。20世纪60年代,海运业的萎缩以及航运公司对更大更深水码头的需求,使狗岛区的船坞渐渐衰落,失业码头工人和新移民群体艰难度日,并看着富家公子们在河道上疯狂飙船以及彻夜喧嚣的派对,有的也酿成了惨烈灾祸。从撒切尔执政的1985年开始,市政府已经准备将金丝雀码头转型为商业区。加拿大开发商在竞标中胜出,其钢筋水泥和玻璃幕墙的远景模样,却遭到当地居民和保守人士的反对,他们将地产商绘制成即将摧毁港口的巨无霸金刚。

加拿大资本最终完胜,随着英国三栋最高建筑在金丝雀船坞区的落成,以及大批金融企业、投资公司和出版集团的入驻,金丝雀码头也后来居上地压制了被称为“一平方英里”的传统金融区伦敦市(City of London)。并且与一到周末就成死城的“一平方英里”不同,这里的移民并未被“金融金刚”赶走,伦敦大学学院最近发布了一个针对伦敦每个地铁站附近说什么外语最多的趣味研究,人们惊讶地发现,狗岛上最常听到的外语居然是孟加拉语,而唯一不同的,是作为新金融核心的金丝雀船坞,中文在那里取得了胜利。谁在经营杂货商店,谁在办公室里朝九晚五当白领,已经可以猜到。

本初子午线的划分

从狗岛最南端过河,朝东南方再走15分钟,就会踏回东半球。那就是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所在地,从1884年开始,从这里出发的一条经国际本初子午线大会划定的经线,规划着我们的生活甚至生命。

很多意义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在那条线上跳过跳回,确实就在东西半球间穿行,但怎可能变老或变小呢?凛冽寒风中,当游客摆造型纪念这伟大的地理概念时,当地居民依然稀疏平常度日,长跑者呼哧呼哧饶了公园好几圈,穿着短裙的高中女生们谈论着疯狂的周末派对,音乐家在一个巨大的漂流瓶模型下,弹奏着“恐怖海峡”乐队最著名的吉他曲《摇摆之王》(Sultans of Swing)。这个国度的人总是这么健硕,总是有这么多的脂肪可供御寒过冬。

漂流瓶里陈着一艘精致的木帆船,背后的巨大建筑就是国家海事博物馆。对了,格林尼治被联合国列为“世遗”所赋予的名称,正是“海事格林尼治”(Maritime Greenwich)。固然这里的河岸边,长期停放着“卡蒂萨克号”和“吉普赛飞蛾4号”两艘20世纪名船,也有着一直使用到1998年的皇家海军学院,但它之所以“世遗”的意义,更多是在于,在本初子午线确定之前,地球上就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船只使用格林尼治线作为地理和时间标准吧。

“一战”海战记忆、国家海务局(Trinity House)500年默默无闻的海岸安全贡献、纳尔逊中将故事、东印度公司与亚洲贸易史、奴隶贸易上拔起的大西洋帝国、1700年至今的伦敦海事、海洋环境教育、波罗的海地区交换来的精美马赛克玻璃窗、反抗船长之命的4D体验游戏……花上几周认真逛完博物馆每个角落,也就对英国海事史有所了解了吧。其中有意思的展品实在太多,比如在往返白厅和切尔西河道上、乐师们为乔治一世演奏亨德尔名曲《水上音乐》的龙船复制品;国家海务局在英格兰和威尔士沿岸建造的灯塔和泰晤士河河道浮标的互动装置;英国及爱尔兰各郡参与到特拉法加海战中威尔逊舰队的人数地图;描绘伦敦港景观的各时代名画;写着“御制红毛英吉利国王差使”的大清国奏呈——后来,先祖们知道了红毛们的厉害。

其中,最感动人的,当属入口大厅内那个占地不大的“远航——不列颠人和大海”展览。布展人颇具匠心,按照参与感、爱与眷恋、悲痛、冒犯心、骄傲与荣誉和愉悦等六类情绪,梳理有意思的人物和小故事。它们包括:知晓纳尔逊出轨多年的妻子芬妮,在将军阵亡后书写的一封爱恨交织的家书;“泰坦尼克号”沉没时,坚持不抛弃玩具猪的纽约时尚记者Edith,她至少用小猪逗乐了救生艇上发抖的孩子;“海军文工团员”托马斯·库克,退役后成了19世纪初伦敦西区重要的音乐剧演员,并发展出20世纪人们喜闻乐见的水兵舞。

贝尔法斯特号

187米长的轻型巡洋舰“贝尔法斯特号”,雄赳赳地停在泰晤士河上,顶层甲板上的多门6英寸重炮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最有名旅游景点——伦敦塔和塔桥。这不免让受好莱坞电影影响的人内心升腾起“小剧场”,万一一群待遇不公的老兵像《勇闯夺命岛》里那样潜伏进去,船上塔上的劫持了大批游客该怎么办?毕竟九层甲板可供游客完全自由地上上下下,毕竟火药库里还如超市鸡蛋货架一般堆放满弹药甚至鱼雷。

当然,舰上枪炮是真,弹药是假,而且我在七八层上上下下转悠了好几圈后,意识到自己迷路了。一位看着体育新闻的老船员,替我打开一扇工作通道,并打趣道:“估计你摸两个星期也出不去,要不进来一起喝杯茶?”

这个速度达32节的大家伙,从1938年“二战”爆发前下水,全世界冲突地区狂游了25年后,如今彻底休憩在了专用码头上。船头悬着贝尔法斯特市民在1948年10月赠予的一座漂亮银质挂钟,不过如今的却是仿制品,由一位去世水兵的寡妇筹钱完成。背后的墙面上深深镌刻着战舰的荣誉——1943年,作为第十舰队旗舰,为输送苏联的物资船只护航;1943年11月,北角海战,击沉德军“沙恩霍斯特号”战列舰;1944年6月6日,诺曼底登陆E队旗舰;1950—1952年,朝鮮战争火力支援。前面不远的Y型炮塔里,以震动效果平台模拟海上攻击实况,战时,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得挤上27人,随时保证着对22公里射程范围内目标的精确打击。

占据最下三层的锅炉房和引擎舱,有着一种科幻片般的探险刺激感,数百支气压表与粗细不同的管线相连,重油在锅炉里翻滚,产生每平方厘米25千克的推进气压,通过耐压管,驱动螺旋桨工作。舰艇的盔甲得有多厚,才能不让敌舰炮火甚至鱼雷穿到这个复杂核心部位啊?

所幸的是,“贝尔法斯特号”一直命大且常胜。需要关注的,更多时候是舰内问题,比如船员舱里就醒目地贴着一张告示:各位亲们,如有诸如职业困惑、家庭问题、财务麻烦、运动挫伤或与上级矛盾的问题,请尽快与医师联系。看来,军舰医生还担负着政委思想工作的职责。

1948年12月,“贝尔法斯特号”随第五舰队开赴远东,从日本护送了不少中国战俘回国。却也差点卷入1949年4月20日长江上那次标志西方对华炮舰外交终结的“紫英石号事件”。水兵当然也有牺牲的,譬如华裔的洗衣部主管Lao So,就在朝鲜战争中阵亡,具体原因,舰上并没有说明。

从1971年开始,退役若干年的“贝尔法斯特号”,成为了一座水上博物馆。在有些年的D-Day纪念日,还成为老兵联谊会的巨大舞厅。而今,艺术家Hew Locke更别出心裁地为船舱各部分的展示性官兵人偶戴上夸张的SM面具。无论和平还是战时,这个国家的人都那么在意外表。或许就像南岸不远处帝国战争博物馆里,“战时时尚”特展里的妇女同胞宣言的那样:

“为胜利而工作并非要与魅力告别,好样貌总是好士气的最佳盟友。”

英格兰码头歌单

Rule Britannia

朴次茅斯,作为英国最大的军港,可供参观的旧港区,很多角落都响着皇家海军军歌《统治吧,布列塔尼亚》。

Southhampton Dock —— Roger Waters

Pink Floyd四人组时的最后一张专辑,完全是Roger一人讲述父亲“二战”牺牲故事的回忆录,虽然从市场花园讲到勃涅日涅夫入侵阿富汗。如今,从艺术价值看,这张Final Cut不比The Wall弱。“她站在南安普敦码头,拿着手帕,身着夏季衣服,紧抢着在雨中被淋湿的身体。在安静的绝望关头,用白人特有的狡猾情感,再次勇敢地向那些男孩挥手致意。”

Sultans of Swing —— Dire Straits

在英格兰酒馆和广播,随时流出恐怖海峡这首经常被列在百大吉他Solo排行榜前5的Sultans of Swing。当我从伦敦眼走向泰特美术馆时,也就应景了其中歌词,“Way on down south, way on down south London Town”。

By the Sea —— Suede

歌曲关于一对情人辞职卖车去海边的故事,装腐卖萌的安德森标志性骚声,山羊皮乐队来了北京那么多次,还从没唱过这歌呢!

Mysterons (Live) —— Portishead

爬过布里斯托尔城区的一个山坡公园,在晴夜里,见到一辆老爷车顶部正在捆绑一具棺材。响起18年前的《音乐殖民地》一期简体版,封面故事引用大卫林奇那部《妖夜慌踪》,说的就是这个城市Trip-Hop三巨头之一。的Portishead,樂队纽约那场演出,对这个夜晚的音景契合极了。

Happiness Is a Warm Gun ——The Beatles

有着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乐队披头士,是利物浦的大幸和不幸。出道的那家The Cavern俱乐部,一天到晚都是翻唱他们的年轻人,与他们歌中家乡地名有关的街牌,一次次被偷光。可其他利物浦乐队呢?还有人知道吗?就披头士而言,我最喜欢的是这首“幸福是把热枪”。

英格兰码头电影

《泰坦尼克号》

既然这艘人类历史上最出名的大船是从南安普顿出发的,那哪能少得了詹姆斯·卡梅隆这部杰作呢?杰克和露丝的爱情故事虽然是虚构的,却赚足了全世界的眼泪。

《最长的一日》

诺曼底登陆的策源地是朴次茅斯,而1962年这部超级大片,无论从上级到士兵的清楚人设,到多角色和线索的复杂推进,再到大场面调度,一点都不比半世纪后的战争大片差。

《黄色潜水艇》

一部将伟大的披头士音乐和波普视觉艺术完美结合而成的二维插画风格的动画片,整部片子中共穿插了披头士的15首经典歌曲。

《海盗电台》

1966年,北海上飘扬着一条游艇,这里有一群充满了摇滚梦想的年轻人,在24小时不间断地播着自己喜欢的音乐,他们叫作海盗电台。

《BBC特拉法加海战》

要想了解特拉法加海战和“纳尔逊胜利号”,BBC出品的这一部回到历史现场的纪录片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