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莲绝非“窦娥”与“小白菜”

甘正气

冯小刚导演的《我不是潘金莲》最近火了。该片对信访制度和计划生育政策都有一定的反映与反思。电影剧本根据刘震云的同名小说改编，原著内容更加丰富，看得出作者对我国各级机关的运作下了一番深入细致的调查功夫。

笔者认为，电影中的李雪莲不是潘金莲，但也绝非“窦娥”与“小白菜”。李雪莲与秦玉河的离婚从法律程序上讲，是“真离婚”，而不是她大肆宣扬的“假离婚”。李雪莲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离婚是她完全知情且积极促成的，离婚证是她和秦玉河一同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离婚后拿到的，不是秦玉河单方面通过手段瞒着她骗取的，无疑符合法定程序。至于两个人合计的离婚后多分一套房子、再生一个孩子，这是两人可以通过离婚获得的“收益”，两人也应该同时承担离婚的“风险”。秦玉河与不与李雪莲复婚，这是感情问题，也是道德问题，不能通过法院判决和行政命令解决。并且，离婚后的李雪莲也是自由身，也可以自愿选择和别人再婚或者不再婚。

李雪莲受到的只是感情的欺骗，如果承认她与丈夫秦玉河私下达成的“离婚后等拿到房子、生下孩子后复婚”的协议有效，那么结婚、离婚还有什么法律权威性可言？因此，李雪莲几乎对不起她常常挂在嘴上、顶在头上的“冤”字。

如果说冤，或许以前的“一孩”政策让她想通过离婚再要一个孩子可以算上一点，倘若说影片有什么揭露现实的进步意义，这才是重点。“冤有头，债有主”，李雪莲应该向前夫秦玉河喊冤，或者向以前的“一孩”政策喊冤，而不是向法院和政府喊“离婚是假”的冤。

现实中的上访者的冤屈有一部分确实是由相关政府部门的不作为、乱作为引发的，也是政府、法院能够纠错的，这和李雪莲所谓的冤屈绝然不同。这部影片只能当故事片看，不能当纪录片看，这是观众需要时刻记住而不应该混淆的。

影片中一些角色的话语展现了编剧和导演的思考。譬如，片中的马文彬市长说 ：“在李雪莲离婚案件中，法院并没有作出不恰当判决，各级官员也积极维系和谐关系，既然政府没有失误之处，为什么大家都怕上访人员？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总是得不到彻底解决？”

这样的反思是非常肤浅的。

首先，片中的政府不是没有失误之处。譬如，片中的第一位和李雪莲打交道的市长（后被免职）看到李雪莲在市政府门口举着“冤”字坐了几天，而省文明建设检查组马上要来了，就说：“先把她弄走。”导致了李雪莲的被拘留。难道纯粹是下级工作人员理解有误？难道市长不能这么说 ：“先把她劝走。不要采取任何强制措施，坚决不能动粗。”作为一市之长，难道不知道自己每句话对下级而言几乎都是“金口玉言”，几乎都是命令，因此不能含糊表态，要慎言？李雪莲从市政府门口消失后，他也没有过问。他是不是有点草率和失察？

其次，“简单的问题”的“彻底解决”，不仅仅是靠“积极维系和谐关系”就能办到的，还需要有真正的大视野和非常专业的知识与技能，至少要精通法律，不仅是熟知法律的条文，还要洞悉法律的精神。

不能把上访人看成洪水猛兽。上访只是公民在行使自己的基本权利，它是有其独立价值的，通过上访可以宣泄情感、释放压力，即使上访的最终目的没达到，也不能说上访就是没用的。就如影片中的李雪莲，虽然她上访并没有让秦玉河回心转意与她复婚，但是她也至少因此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减轻了被抛弃后的痛苦。如果上访过程中有什么违法行为，譬如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道路交通安全法（如“拦车”）或刑法的，按照相应法律追究责任就可以，如果李雪莲伤害了秦玉河的名誉，秦玉河也可以到法院去告李雪莲侵权。只有认识到这些，才不会让各级政府一碰到上访人就如临大敌，或者觉得一有上访，就是损害形象。像李雪莲这样的情况，应该允许她上访，只要合理合法，就可以妥善解决。

对于李雪莲的上访问题，真正的“彻底解决”或许应该就是“不解决”，政府和法院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李雪莲需要的是心理辅导，而不是法律援助。如果因为她自己觉得冤屈而后拦了首长的车，市长们就被免职，只会助长这种无理上访，而不是减少。

她如果扰乱了公共秩序，可以依法追究责任。她散布的不实言论，政府和法院可以辩驳，可以有针对性地进行解释，这样李雪莲自己也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再无理取闹，也会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不被蛊惑。

可非常遗憾的是，片中的市长、县长、法院院长多次和李雪莲谈心，但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他们的态度积极，作风务实，但理论水平和分析能力不及格。片中人物不止一次提到案件复杂，说秦玉河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如果他要和李雪莲复婚，首先他要离婚。这也是法盲的话。即使秦玉河并没有和别人结婚，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跟李雪莲复婚，也不能因为他与李雪莲之前有复婚的私下协议而强迫他复婚，这种私下协议是完全无效的。另外，法院的判决有没有把“假离婚”其实是“真离婚”的道理说清楚？应该没有。

相对于片中人物低下的分析能力，李雪莲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问题”。

最后，还要再次强调的是，现实中的上访者希望解决的往往不是李雪莲遇到的感情问题、道德问题，而是政策问题、法律问题，很多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一批人的问题或带有一定普遍性的问题，不是十年前的问题，而是几十年前的问题，是生与死、罪与罚、血与泪，黑色但不幽默。現实中的上访者也大多没有范冰冰的美貌，得不到赵大头、胡屠夫们的垂青与帮助，有的上访者甚至没有健康的身体、健全的四肢，家里也没有牛和两层小楼。现实中的官员比影片中的更有办法，但是现实中的问题比影片中的也复杂得多。

对于信访制度，刘震云和冯小刚选对了题，但写偏了题。当然，不管怎样，画面引人入胜、情节引人思考，能讲好一个故事，提出一个问题，也是难得的好片子。

（作者系民进湖南省委会办公室副主任、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人民政府挂职副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