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歌《等你,在雨中》的语言张力
2017-04-26殷丽萍
摘 要:余光中的诗歌艺术融入西方文化的灵性和中国古典文化的神韵,形成“具有古典背景”的现代诗歌特色,他的《等你,在雨中》就是一个成功的实践,诗歌语言选择了意义丰富有中国古典文化色彩的词、注重语词序列的巧妙组合、营造句与句之间空灵的意境,想象丰富,张力丰厚。
关键词:诗歌语言;张力;古典文化
作者简介:殷丽萍(1973-),女,本科,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语文教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35-0-02
清代方东树说:“古人文法之妙,一言以蔽之,曰:语不接而意接。”诗歌的语言就是这样,是跳舞的语言,甚至“它表面上是悖理、病句、用词不当、句子不完整,甚至有些出格。但它深层却深藏着更特殊的含义和绵长的意蕴”。[1]诗歌语言运用的变化性、创造性,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与再创造的空间,这种诗歌语言能“以最小的‘表面积(容量)获得最大化了的诗意”[2],这就是诗歌语言的张力所在。诗在诗外。诗歌语言的张力越丰厚,越能包容众多的情感体验和哲理意蕴,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表达效果。
余光中是个“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蔡菁在《万般妙意,归于趣象》中说:“他的诗吸取了艾略特‘具有古典背景的现代,借鉴了王尔德的幽默机智,达到了叶芝‘矛盾调和后的成熟。”[3]“古典”和“现代”本是一对矛盾,作为一个现代诗人,余光中能在艺术世界中融入西方文化的灵性和中国古典文化的神韵,形成“具有古典背景的”的现代诗歌特色,这就是矛盾的调和和统一。至于他诗歌中的各种矛盾张力,不胜枚举。《等你,在雨中》,他选择了意义丰富有中国古典文化色彩的词作意象、注重语词序列的巧妙组合、营造句与句之间空灵的意境,呈现出丰厚的张力结构。
一、运用意义丰富有中国古典文化色彩的词
在文学作品中,词是显示文本意义的基本单位,“不仅词汇本身有意义,而且会引发在声音上、感觉上、或引申的意义上与其有关联的其他词汇的意义、甚至引发那些与意义相反或者排斥的词汇的意义。”[4]基于此,作家会选择表象义丰富的词,以使“联想意义”更加丰富。
《等你,在雨中》,“你”的形象隨着语词的逐步呈现越来越清晰、越具体而丰满。“每朵莲都像你”,余光中把“你”幻化为“莲”,他选择了“莲”这个语词。“莲”这个符号在中国古典文化中是有特殊的意义:它洁白无暇,婀娜多姿,“天然去雕饰”,具有自然美;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染”,是高洁的象征;“并蒂莲开”,是坚贞不渝美好爱情的象征……这么多丰富的语义,唤起相应的审美情感。余光中为何选择“莲”这个语词呢?词汇作为人类文化心理的对应物,能折射出诗人丰富的内心情感。他在散文《莲恋莲》中自述与莲结下的不解之缘:“身为一半的江南人,第一次看到莲,却在植物园的语词序列的巧妙组合莲池畔。那是十月的中旬,夏末秋初,已凉未寒,迷迷蒙蒙的雨丝,沾湿了满池的香红,但不曾淋熄荧荧的烛焰火。那景象,豪艳之中别有一派凄清。……从那时起,一个绰约的意象,出现在我诗中。”[5]“莲”点燃了诗人的诗心。“叶何田田,莲何翩翩/你可能想象/美在其中,神在其上/我在其侧,我在其间,我是蜻蜓”(《莲的联想》),在古典悠悠的清芳里,余光中说自己是一只低回的蜻蜓,徘徊于“杏花春雨的江南”。
其次,以莲花喻美人。武元衡的“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这个越女是开放在一片红莲中的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莲;白居易也曾以莲花比女子,如“姑山半峰看,瑶水一枝莲”。余光中由“莲”联想到的“采莲女”形象,随着诗人想象的迁移,读者的联想也跟着迁移:想到王昌龄笔下的“采莲女”穿着荷叶班绿色的罗裙,荷花映衬着的脸庞,在田田荷叶间若隐若现,不见人影闻歌声,非常甜美的画面;想到李白《越女词》中的“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那活泼可爱的形象。余光中笔下的“采莲女”是“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的,你走来”,活脱脱是从古代诗词中走出来的美好形象,她是中国古典文化里美的化身。“采莲女”这一语词又联系到文化,隐含在语言中的是民族的思维方式、文化的观念。余光中认为他的诗,无论是写于海岛或是新大陆,其中“必有一主题是扎根在那片后土,必有一基调是与滚滚的长江同一节奏,汹涌澎湃,从厦门的少作到高雄的晚作,从未断绝。”[6]
二、语词序列的巧妙组合
何立伟在《关于‘白色鸟的思考》一文中说:他在使用语言时要“打破一点叙述语言的常规(包括语法),且试将五官的感觉在文字里有密度和有弹性张力的表现,又使之具有可塑性”。[7]诗人往往通过“反常化”的表现手法,创造出新的语言表达方式,能产生陌生化的审美效果,增添审美趣味。在诗歌语言日常化与反常化的矛盾中,形成语言的张力与活力。“矛盾是智慧的结晶。”
首先是语序的变化:诗题“等你,在雨中”就给人突兀的感觉,正常的语序是“在雨中,等你”,这么一对比,觉得前一句好,比较醒目的是句中语法发生了倒置,突出了“等你”两字,“等你”是全诗的咏叹调,也正是全诗的主旨所在。类似状语后置的诗句还有:“等你,在时间之外”、“摇一柄桂桨,在木兰舟中”、“翩翩,你走来”、“有韵地,你走来”,从音乐美的角度看,改变了诗歌的节奏,使句子更为灵动,韵律更为和谐,增添了音乐美。
其次选用相对的矛盾的词语:“永恒”与“刹那”这一组矛盾对立的词组合在一起,抽象且带着哲理性,造出了一种文字上的“朦朦胧胧的空白”。究竟什么是“永恒”?什么是“刹那”?给读者留下了想象与回味的空间,想来余光中写这句诗句时内心的情感一定是相互冲突又相互交融的。“等你”,你是美的爱情的象征,追求美的爱情的心态是永恒的,所以“等你在时间之内”;在生命长河里,“等你”的这段时间又只是一刹那,所以“等你在时间之外”。或者也可以这么理解,“你”从中国诗词中走来,你是文化中美的化身,追求中国民族文化的这份情怀,不光余光中有,很多炎黄子孙都有,是共性的追求,所以从个体生命来看,生命短暂意味着“等你”只是“刹那”,从“人生代代无穷己”、繁衍不息的人类来看,代代相传意味着“等你”是“永恒”的。如《民歌》中所写的:“有一天我的血也结冰/还有你的血他的血在合唱”。诗中的“自我”超越了个体的局限,进入民族精神的永恒。多种解读,丰富了诗歌的蕴含。可见,“刹那”与“永恒”这组相对的概念,又是哲理的统一,经余光中巧妙的运用,反而勾勒出朦胧的意境,张力丰厚,极富诗歌意蕴美。
第三,拆开又拼拢的句式:“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里,此刻/如果你的清芬/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在两个“如果”句式中有意插进了“此刻”这个词语,形成同一句型中节奏的变化,又有两个长句和两个短句的组合,造成前长后短的节奏变化。余光中很注重诗歌的节奏,他认为现代诗要具有不同于传统诗的更为丰富和错落的节奏,“把握住现代诗的节奏,就等于把握住现代人的气质”。其次,他还在诗歌中注入古典诗歌的内容,“将原来的固定诗词拆解开来,用口语结构将其稀释放大”。如“一池红莲如红艳”,联想到“每朵莲都像你”,这一情境与武元衡笔下所逢越女的描写同工:“红莲池里白莲开”。通过增添语词,夸大了词语之间的天地。
三、营造句与句之间空灵的意境
宗白华先生认为,空灵是意境包含的那个“灵的空间”,它是立体的、无边的,纯净的、充盈的,情感与意象若即若离、不即不离,拓展了诗的空间。
《等你,在雨中》的“你”的出现,画面清新,有三个虚實相生的画面,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第一幅画面,“你”划着小船灵动地穿梭在红莲间,由“桂木”和“兰木”做的“桨”和“船”相随,极富象征色彩,香木映衬的美女,一个外秀内美的采莲女的形象扑面而来,暗示作者内心追求的也是如香草美人般高洁圣美的事物;第二幅画面,雨后清新脱俗的一池红莲中,一袭白衣的“你”翩翩走来,是莲幻化了你还是你幻化了莲,在如梦如幻的情境中,你是那样的清丽典雅,像从古典的小令里,“芙蓉如面柳如眉”,婀娜多姿,款款走来;“你”从凄美的爱情典故中,在“心有灵犀一点通”中走向我的心灵深处;像从姜白石的词中,在清脆悦耳的旋律中你优雅地走来……三幅画面中的“你”,富有古典文化的内涵,错落有致的音韵,清空高洁的品节,从古典文化中诗意地走来,正迎合了余光中内心对古典文化执着的追求。
余光中的诗内涵极深,他致力于诗歌语言的锤炼和创新,努力摆脱常规思维,追求语言的灵活多变,收到最佳的语言效果。《等你,在雨中》的诗歌语言张力无限,富有艺术魅力,是一个成功的实践,实现了现代与古典的融合。
参考文献:
[1]蒋德均.跳舞的语言[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1).
[2]陈仲义.现代诗:语言张力论[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88).
[3]蔡菁.万般妙意,归于趣象[J].台湾研究集刊.2003年第一期.(93).
[4]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三联书店.1994年版.(188).
[5]余光中.余光中作品精选[M].武昌: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306).
[6]余光中.余光中诗歌选集·序言[M].时代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2).
[7]转引李荣启.文学语言[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