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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痕迹

2017-04-25莫妮卡·德玛黛

中国摄影 2017年4期
关键词:冰岛

莫妮卡·德玛黛

戴乐(Christopher Taylor)冰岛主题的摄影作品中,“Steinholt”是第三个系列。冰岛是他妻子 Alfheidur 的故乡,Steinholt本为人名,戴乐夫妻以此命名为他们在冰岛的房子,意为“奇岛”。第一个系列是“来自冰山之下”(From Under the Glacier,1996 -1998),得名于 Halldor Laxness 的书《冰山下的基督教》(Christianity at Glacier,1972)。第二个系列“韦斯特曼纳群岛”(Vestmannaeyjar,2006-2010)拍摄的是 Alfheidur 母亲的家乡。影集《Steinholt》于2017年由冰岛国家美术馆、德国设计,出版公司Kehrer Verlag 和莫空间共同制作发·。

Steinholt是Alfheidur 的祖父母自建的小屋,在 Thorshofn 镇,位于冰岛的东北沿海。戴乐和妻子把Steinholt买下之后,他与冰岛的人和自然愈发亲近,年年夏天都会住在这个有约三百居民的滨海小村。在这里,他潜心修葺旧宅,在鱼类加工厂打零工。更重要的是,在天气略好时,他便会专挑那些难走的路径,花很长的时间到处走走看看。戴乐之于冰岛,已不再是匆匆过客,仅是醉心于自然环境的壮丽,或是囿于一室,躲避恶劣的天气。如今,他已将生活的一部分与当地的村民融合。他用作品阐释周围的风景,在居民的记忆中观察那些已经离开或过世的人们留下的痕迹。于是,时间也有意义了起来。

戴乐收集的故事部分来源于村民的口述,部分来自代课老师 Benjamin Sigvaldsson 在20世纪40年代记录的当地轶事集。这些故事简单而残酷,令人动容。故事记载了当年的人们尽心竭力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求生的经历。为了维持生计,当地人只能养几只瘦羊,或者在天气允许的时候出海捕点鱼。在冰岛,时常寒风凛冽,树都会冻得不肯生长。村民居住在几乎无法忍受的环境里,在求生存的故事里时而显现出英雄的身姿。有人家里孤田难将养,不得不去他处谋生;有人在苦难中坚强隐忍;有人在极端逆境中勇敢笃定。大家靠自然吝啬的给养艰难地活了下来。

这一摄影系列的标题是《Steinholt—人名的缘起》(Steinholt – A Story of the Origin of Names)。当地的习俗是将祖辈的名字代代相传,表示对祖先永远的缅怀。戴乐的这组作品就像一组个人化的壁画。有些作品意在勾起观者过往的回忆,甚或是非常具体的记忆,却远远地超越了这一层面。有些照片表现的是具体的地点和事件,欣赏起来却无需注解。这里的自然环境非常不适宜人居,但有宜居之处很难找到的美丽和纯净。这里的人类居所有些已然残破,有些刚刚荒废,大多家居简朴,半脱落的窗户之外却是摄人心魄的景色。

数码时代,通讯迅疾纷繁。戴乐却一直在用笨重的老式相机和黑白胶卷拍摄,自己冲印照片。他会在冰岛呆几个月,顶着大风和各种恶劣环境四处拍摄,然后回到自己在法国南部的暗房里,喝着一杯又一杯的浓茶,整日冲印照片,让记忆显现在相纸上。夏天他在冰岛有着无尽的天光,之后他则会在漫长的 “黑暗”中冲洗照片。这样严苛的安排让作品画面凝练,如同美的赞美诗。无尽的黑白色调让镜头下的生命瞬间有了更空灵的质感。

风景、建筑或建筑局部、动物和肖像—这些是戴乐冰岛三个系列作品的全部主题,他们也完整展現了冰岛。戴乐在印度成功拍摄了加尔各答和孟买,但是我认为他更愿意表现开阔的自然空间。在这里,目光可以在或远或近的地方游走。戴乐会让寻常细节(鸭子孵蛋或大黄的叶子)充满诗意,看起来无比重要;他也会呈现震撼人心的无尽地平线,其洪荒之力有时令人畏惧。戴乐喜欢自由,希望能独自·动,不喜欢被打扰。冰岛的地貌可以满足他的要求。有一次,等了好多天后(至少等了一阵子),天气终于转好,他清晨离家,决意走到距 Thorshof 镇50公里开外的 Heljardalur。那地方也叫做“冥王哈迪斯之谷”,传说过去当地人秋天的时候会把垂老孱弱者带到那边去让他们自生自灭。戴乐自己很清楚路途艰险,没有固定的步道,也没有指路的参照物。他也知道,如果有任何意外的事件发生,必须全凭自己随机应变。此外,天气说不定也会突然变脸,他不得不有所提防。简言之,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50年乃至100年前的当地先民;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处境恐只有更难,因为他毕竟并不是当地人。

熟悉的目光

除了冰岛,戴乐最常去的国家是中国和印度。与在这两个国家不同,冰岛系列与他的个人生活息息相关。诚然,每张照片的构成离不开拍摄者个人的阐释,然而这个系列的照片涉及 Alfheidur 的家族历史,因此更显私密。戴乐结婚30多年了,他在冰岛追根溯源,探索周围的自然环境,想要找到更好了解妻子的关键。他不仅对冰岛所知极详,游历甚广,他想要的是成为冰岛的一分子,理解所见的意义。但是,他仅仅采用了暗示的方式表达这种归属感,作品细节虽似自传般详尽,却只是象征。照片中破败的农场到底是不是妻子祖先生活的地方并不重要,因为大部分冰岛人都能在自家故事中找到类似的元素。

这个系列中的人物全都住在 Thorshofn镇或是附近,现在(或过去)与 戴乐或Alfheidur 的娘家或有些关联。他们出门办事的时候能碰见;他远足的时候,也会与他们不期而遇。他认为,这些人是当地居民的典型。摄影师与他们一呆就是好几个钟头,甚至好几天,一起吃饭聊天,观察他们,希望抓住他们的相似与相异之处。可以说这些照片是摆拍的,毕竟他们知道自己在镜头之下。但是,他们的目光丝毫没有受到相机的影响,保持了一种内心的“诚实”:他们在镜头下的样子,感觉就是平常的自我,而这源自对摄影师的信任。和其他主题(风景和建筑)不同,我们会禁不住自问照片中的人是谁。我们会臆想其中人与人之间的轶事和血缘(往往确实存在)。与戴乐的其他作品一样,这些肖像看起来获得了自己的生命。照片中的人物静穆而深邃的目光就足以让人心动。或许唯有一张肖像经过真正的“构思”,需要简单的解释。照片中戴乐妻子Alfheidur手执其祖母的镜子,而Alfheidur 正是随祖母取名的。孙女的脸在镜中半隐半现,似乎在暗示当下的 Alfheidur 在她深深敬爱的祖母身上只认出自己一半的形象。生活让她走到了遥远的异国,她在经历着祖母未曾想象、也想象不出的无限可能。

线条和空间

我关注戴乐的作品十多年了。我注意到,他偏好沉稳的居中构图,照片多采用方形画面,结构通常由直线组成。最后一个特点在建筑主题中尤其明显,但他拍摄的大量以海洋为主题的照片中,有一些也能看到笔直的海平线。作品画面几乎总是对称的,追求和谐、让作品非常平衡。他有一种厉害的本能,知道如何安排照片中的各种元素。有“太满”和黑暗的部分,就会有留白和光亮的部分来搭配,虽不一定面积等同,画面却能实现精准的平衡。有时亮的只不过是几星光点,其力量可以平衡绵延的黑暗。很多照片里直线和曲线巧妙地自然融合,这让我怀疑,在戴乐眼中,“自然”和“人工”(亦即是“人造”)没有任何区别。相反的,我想他看到的只是代表这些地方的各种元素。他镜头中的自然有着巨大的野性力量,足以吞没所有人工造物(与他处人力压制自然的倾向完全相反,在几乎所有其他地方都是如此)。这让我们觉得,即使人类和人工造物也能和自然浑然一体。在有些作品中,人造物仅仅是历史的痕迹、即将慢慢归于尘土的照片( Fragranes,Skinnalon,Rif & Whale,Tungasel,Assel);而在有些作品中,人类的存在仍然在改变着自然(Fontur,Saudanes church,Svalbard,Steinholt)。但是,这种存在考虑并顺从了周围的环境,这所体现的尊敬想必是摄影师也称赏、共鸣的。戴乐的作品如同一首凝重怅惘的赞美诗,他认为,只有当纷繁的人类计谋在自然洪荒之力面前无计可施时,才可能同宇宙进·充满敬意的交流。

海和天

戴乐作品中的海变化莫测,让人想给每一种“状态”都起个名字,就像因纽伊特人用不同的词汇来称呼不同的雪一样。我们看到平静的海面上,云隙间一束日光乍泄,透过薄雾投下来。它让人打开心扉,去感受这种无限的宁静(Solvanov)。我们看到远山连绵,涧中水流宛转,巨大的天穹之下,万物尽显渺小(Langanes on the Horizon)。我们也看到乌云贴面,海水黯沉,一团黑云紧逼镜头,让人仿佛会害怕被黑暗吸走。一只觅食的海鸥在广袤的铅灰色波涛上盘旋,叫人直打冷颤(Pistilfjordur)。我们还看到乘船者眼中的海,或是鸟瞰的海:风吹波动,却不感觉危险,海天之间有浓雾相隔,浪潮聚涌一线,将水面切开(Sea Line)。我对这些照片观察越多,越发觉得这些海景不仅是宏大的客观存在,也是戴乐心境的表露。他已然将其运用地得心应手,让海成为自我表达的温顺、灵活的载体。

这个系列作品中的天空同样广阔无垠、变化万千;有時可以看到绵延的大地和映照天空的大海( “Naustinn, Langanes”,“Sandkrokur”,“Close to Haldorskot”,“The Way to Heljardalur”)。在有些照片中,天空则是唯一的主题,被成群或成队的飞鸟裁开(“Arctic Terns in Rif”,“Geese”),象征一种大美不言的存在。

其他

除了构图的和谐、画面明暗的平衡、线条曲直的刚柔相济和主题的多元,如果观者细心近看,还有一个特点十分明显。每一幅照片都有单一的根本特质,观者能感受到摄影师观察世界的方方面面时细致、周到、深情的眼神。戴乐认为,事物的价值不应依据等级秩序,他捕捉的是每一个物体、人、动物或风景的本质,把它们看作宇宙生生不息的一部分。这些主题不分优越或卑微,甚至不去刻意追求平等(如一·禅师所言),因为事物之间的边界已然消失,矿物、动物、植物的世界共同组成了一首交响乐。一架雪中静置的雪橇、一个磨砂玻璃蛋糕盘、一把老旧积灰的扶手椅、一枚海鸠蛋—凡此种种都将我们从无边的天地之境拉回凡俗的日常生活,可能帮助我们更敏锐地辨识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这是人之为人的特别之处。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痛苦地意识到了自身的有限。戴乐的摄影作品,与其引发的无尽、超然的状态,帮助我们超越这种意识,带我们走向愈加开阔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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