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青春再无长缨路
2017-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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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有记忆起便随父母住在洛城西南角的长缨路上,在城市中心规划以外的宽窄胡同里,歪歪扭扭地挤着三家人。我和李笙泽还有韩遇就是这样整日相伴疯闹着长大的,没规没矩的日子一直过到16岁那年初秋,我们三个背着书包踏入高中的大门。长缨路附近有两所高中,我入的是中岭高中,韩遇和李笙泽则是长缨中学,所幸两所学校离得并不远,每个早晨我们还可以出了巷口等待同一辆245路公交车。
韩遇于我无疑是冤家般的存在,三人行的每日他不呛我几句仿佛就浑身不舒服一样,每当我们两个打做一团时,一边的李笙泽总是看着我和韩遇轻声笑:“许子婧,你和韩遇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马,怎么就成了见面红着脸的冤家?”韩遇闻声不满地撇嘴:“谁?我和她?别逗了阿笙,许子婧也算是女生?”我气得一脚踩在韩遇的新球鞋上,然后拉着李笙泽快步跑远,途中还不忘回过头对着发怒前的韩遇做鬼脸。记忆中的十几岁,每到学校放学时分,长缨路的宽窄胡同里都格外热闹,我们3个一路说笑着回家,同傍晚下班的邻居们热络地问候,再被早早等在门口的大人们领回家。我喜欢长缨路,即使它从来都不及城市中其他街道一般车水马龙,不会追赶着时代的潮流修建成新模样,但这里生活着的每个人对待生活都勤恳踏实,一家需要帮忙时另外两家会主动伸出援手,大人们看着彼此的孩子长大,孩子们之间也没有秘密。
我喜欢这样的长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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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放寒假的第一天,周杰伦发售了新专辑《十一月的肖邦》,我和韩遇约好了一起去音像店排队,再去李笙泽家找他。恍惚记得上一首《七里香》已被我们哼过整个冬天,才终于等来这一个冬季。音像店门前人很多,只见门口贴着的周杰伦海报前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我比韩遇要稍微早到一点,就提前占了个还算好的位置。我不过是去买个甜筒的空隙,转身回来后就发现我原来站着的位置又插进了好几个女生,我生气地走过去扯了扯她的书包带,谁知她转过头就将我推了个趔趄,粘粘腻腻的甜筒洒满胸口,我再想起身时不知何时出现的韩遇伸手一把将我拉起来。刚刚欺负我的女生们立刻消散在人群里,我还以为韩遇会骂我没脑子,他却反常地只是牵过我的手,将我安顿在音像店旁的露天座椅上:“我去排队,你就安静地在这等着吧。”临走时,似乎是注意到我衣服上逐渐融化的狼狈的冰淇淋渍,韩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索性将校服外套丢给我:“披上吧,怪冷的。”
后来,韩遇只买到了一张专辑,我和他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清冷的路灯一寸寸照亮他好看的眉目,我裹紧了披在自己身上的他的外套,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那是种同他一起长大的16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我们俩到的时候李笙泽早就在房间坐好了,我兴奋地找出李笙澤藏在抽屉里的录音机,将磁带小心地放进去按下播放键,我们三个围坐成一圈听着歌发呆。《十一月的肖邦》里,韩遇说他最喜欢《夜曲》,李笙泽最喜欢《黑色毛衣》,我想了一会儿,说我最喜欢那首《珊瑚海》,因为它是整张专辑里唯一一首男女合唱,韩遇神情略带鄙夷地啧了一声:“肤浅。”我对面的阿笙却浅浅笑了,他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似乎是被韩遇小时候淘汰过的小吉他,只听了一遍,已能将《珊瑚海》的旋律弹得一个节奏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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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们升入高二。高二刚入学时,听阿笙说韩遇参与了那场集体罢课,被风纪委员追着跑的时候翻墙翻得太急,不小心摔折了腿。我强忍着嘲笑他的冲动,可当和阿笙走进病房探望韩遇,看到他左腿被包得像木乃伊时还是笑出了声:“你是小孩儿吗韩遇,还会干出罢课这种事?怎么不和阿笙学点好的?”韩遇接过阿笙削好的苹果,没好气地一把塞进我嘴里,试图堵住我的嘴。看韩遇的脸色,估计叔叔阿姨已经将他好一顿收拾,临走前阿笙同我温声细语道:“子婧,明天长缨中学校庆,我和韩遇有一天的假期,今晚我留下来陪他,你回去好好睡吧。”
从那天后直到韩遇伤好出院,一直忙着阶段考的我都没怎么见过韩遇和阿笙。再相遇是在回家的245路公交车上,韩遇和阿笙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两个人一个望向左边一个望向右边,毫无言语。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走过去冲韩遇喊着:“呦,小瘸腿,不瘸啦?还罢课吗?”公交车上的人们闻声回头看向我们仨,韩遇嫌弃地捂住我的嘴,我侧过头,瞥见阿笙正尴尬地笑。下了公交后我们三个默契地往阿笙家踱步,听说周杰伦又出了新专辑,和蔡依林几度分分合合,最终还是另寻他人作女友。阿笙端着切好的水果送了进来,等他进屋时我已经困得有些迷糊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韩遇似乎尴尬地起身走了,阿笙似乎坐在我身旁,看着即将栽倒的我,又坚定地伸手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
本来已经神志不清的我却忽然因为他的举动瞬间清醒,就在我闭着眼装睡的时候,我听见身旁的阿笙喃喃说道:“我知道他也喜欢你。”一句话令我听得云里雾里,纳闷着阿笙口中的“他”是谁,而他又为何说了个“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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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和韩遇之间的奇怪氛围连带着我们三个在一起时都变得奇怪起来,高二最后一个学期末的回家路上,我们班的男班长不过是与我多说了几句话,远远便看见他俩警惕地走到我身后,又一致地摆出不爽的表情。
我们都即将进入高三,到了决定自己未来的紧要关头。三个人中一向成绩最好的阿笙最近却忙着跑各种音乐辅导课,我和韩遇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什么。阿笙变得越来越忙,刚开始是忙着上乐理课,后来是忙着奔波各地参加乐团演出。我们谁都没想过阿笙会放弃学业走音乐这条路,他却的的确确这样做了,坚决果断,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升入高三以后改变最大的要属韩遇了,其实只要他认真学习起来成绩一点都不差,只是高一高二时将这种聪明掩饰得很好,以至于现在露出这种铆着劲儿的样子,都让我们觉得似乎世界之大真是无所不能。而我嘛,成绩和过的日子一样平平淡淡,不好不坏。
即将18岁,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就是青春期里的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选择,决定了后来我们的各自劳碌和各自天涯,决定了无数次的重逢与错过,决定了我们要走不再相同的路。
高考前,我和韩遇还有阿笙最后一次相聚在阿笙的房间里,听他弹奏最近一次要演出的曲目。阿笙是长缨路宽窄胡同里第一个要搬走的人,是我們当中第一个要离开的人,韩遇犹豫地看着生日蛋糕上摇晃的烛火:“阿笙,你真的要走了吗?”我听到自己不舍的声音:“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吗?”放下吉他的阿笙没说话,他闭上眼吹灭蜡烛,许下18岁的第一个愿望:“希望我们三个会一直是好朋友,很久很久以后还会像今天一样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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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我们毕业了。其实阿笙临走前曾单独找过我,看得出,一句话憋了好久,却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后来,韩遇如愿读了军医大,阿笙成了圈内小有名气的演奏家,而我,我遂了家人的意愿念了一所师范大学。
没有了三人组的长缨路似乎一夜之间衰落了,后来,洛城重新规划建设,长缨路角落里的宽窄胡同作为老旧城区重点改造项目,成了一处住户拆迁区。我们家和韩遇家也陆续搬出了长缨路,搬家的那夜,长缨路路口的老槐树枝叶凋零,破碎的秋叶随风飘着落在我的脚边,就像长缨路对我们做出的最后的挽留。
我、韩遇和李笙泽再相遇时已不再年少,三个人围坐在酒桌前,正如同多年以前在阿笙房间里一样,细数着过往徒生感慨。阿笙似乎是醉了酒,口齿不清地揶揄起韩遇:“其实陪你住院的那年,我偷看了你的日记,知道了你喜欢子婧。当时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可是怎么办啊,我也喜欢子婧。”韩遇一下子停下了动作,呆呆地望着我,后来他们两个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我还想着把子婧让给你……”
我从未想过也曾有人在那段青春时光里真正爱过我,而今岁月辗转,我看着眼前的两个如同亲人般的老朋友,心里五味杂陈:“呀!我是东西吗?还需要你们两个让来让去的!”
微醺后我们不知不觉又走回了长缨路,路过245路公交车的站牌,流着泪看着如今再不复往昔的如今。如今,长缨路被拆得面目全非,珍贵得如同我们青春的这段路,终于还是要随着时间远去了。18岁之前的我们以为爱情是场友谊赛,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自作主张地一点点推远喜欢的人,公交站前无谓的等待,错过的第几个红绿灯,再遇见时口是心非地遮掩起真心。彼时的我们以为这便是最好的选择,但也许直到20岁以后,21岁或是22岁以后,那时的我们才会幡然醒悟,然后悔恨不已,发觉青春时代最不该藏着的就是那颗向着你的心,碰过酒杯再相互搀扶着走回18岁时那段回家的路,流着泪却也只得看着你一步步走远,离开我,离开记忆中我们的18岁。
听说,后来我们的青春里再无长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