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有没有用
2017-04-25叶倾城
叶倾城
在时代大潮面前,普通人,到底该何以自处?常有人问,读书,到底有没有用?
1937年,日军全面侵华开始,逃难、游击战之后,中原大地相继沦陷,迎来了虚幻的和平。农家还得耕作,商家也得开业,不单纯是为了一个虚幻的繁荣,而是,很简单的:我不卖,你吃什么。我不买,你吃什么。学生还要上学,虽然谁也不知道学来做什么。沦陷区无学可上,大学西迁至四川、云南等地,而流亡中的学生则集中在安徽、甘肃、陕西等地。1941年,就在这种背景下,16岁的王鼎钧离开山东老家,先到达安徽阜阳,后又跟随学校西迁至陕南安康,他从此再没见过母亲。
在父母身边时,读书是很自然的事。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早饭是热的,书包整理得好好的。独自在外求学,举目无亲,他却经常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要读书?
为了光耀门楣吗?战火中,祖宅已被炮弹炸得七零八落。叔伯兄弟去打日本鬼子,数年没有音信。家之不存,门楣何在?
为中华崛起?70年后的脑残电视剧会说:“8年抗战开始了。”当时,谁也不知道战争能不能结束,几时结束,结束后世界是什么格局,中国还存不存在。
为了自己的未来?死亡就在他们身边,饥饿、缺医少药、意外伤亡、不长眼的炮弹……今天不知明天事,一切未来的都可能永远不来。读书这种纯投资、收获期却非常遥远的事,还值得干吗?
没有答案。有些人罢课、罢考、闹学潮。但还有一些人,王鼎钧一直记得。
西迁路上,年纪较小的学生,一路踉踉跄跄地打着瞌睡,不得不把自己拴在前面同学的书包带上。书包带上还系着课本,半睡半醒地看着。
进冬了,陕南虽暖,但那是与大东北比,其实照样北风凛冽,积雪白头。学生们都得上山砍柴,扛着几十斤的柴火往学校赶,一个个从身边走过,只见柴火不见人,且慢,还听见低低的ABCD。竟有学生,在这种身背柴担,冷得嘴都张不开的情况下,在背英语。
更不用说每天早上,学生们一边在林中田地跑跑跳跳地御寒,一边还在大声地背诗背英语背化学元素表。这些山东腔、河南腔、四声铿锵的英文法文,会跟他们一辈子。
事过境迁后才懂:这些学生,是聪明的。
战争是极端情形,极端情形总难贯穿始终。和平,得来再晚,总会来的。一个正常的社会总需要工程师、医生、老师……而只要你在战争中苟活下来,回到日常生活中后,你还得用这些手艺来挣钱。
包括王鼎钧自己。抗战结束后,他决定不再求学。他一直喜欢阅读,攒了一肚子没用的知识,现在发现,可以用来写副刊写专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被称为方块作家。小方块,多少有点轻侮之意,内容小,不值得长篇大论,格局也小,影响不了江山社稷。但没关系,他就这样,一直写到了90华诞。
70多年前的问题,在他晚年的四卷本回忆里,给出答案。他感佩在战火中激流勇进、甚至献出生命的青年学子,但更多的人,要活到战后。
社会残酷,社会不看你曾经在上个阶段做过什么,社会只看在这个阶段来临的时候,你准备了什么:是文憑,是好体力、好人脉,抑或一肚子死记硬背来的知识。好情商、强逆商,都是实践出真知,问题就是:谁给你这个实践的机会?一张文凭也许最管用。
你积聚了大量与老师游击战的经验?哪个行业、哪种生活需要这种经验?你有丰富的想象力?这想象力如果不能进入某种知识体系,实在派不上用处。你能言善辩?如果你不去学法律,怎么也是浪费……
才华必须与知识拉钩,必须通过读书,成为生活中的一砖一瓦,才是有用的。
王鼎钧终于懂了父母当年送他万里求学的心意,而这,已经是回报。
我自己读大学的时候,正遇到中国改革如火如荼,读书无用论大行其道,许多人说:大学生在为小学生打工。难免有人心潮浮动,去南方下海;也有人矢志不渝,苦坐冷板凳;还有人五心不定,快考试前下点功夫,寒暑假又跑去乱打些工。
20年过去,各有各的起落,赚得盆满钵满的,往往重回课堂、把当年不要的知识再捡起来;一路读书到博士的,也有带着学生开公司的……但他们中没有人再会说:读书无用。读书的用处,会在多年后显现。
今天的你,还在想,读书到底有没有用吗?
(杨子江荐自《安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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