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遥星融化薄冰

池薇曼

01.她确定，他的透明朋友多半是妄想

很多事發生得毫无预兆。例如大灾难来临，又或者，撞见某人的秘密。

夕暮微凉，云朵似晴空扫成堆的积雪。安淮雪推开门，放学时分，教室里只有坐在她前两排的常泓光。少年的一半背影融入夕阳，后颈优美，执笔的手修长。

生怕惊扰了他学习，她放轻脚步走向座位。

“确实有趣。另外他的这本xxx×××我也觉得写得很好，特别是伏笔埋得太巧妙，你想看的话我去图书馆借。”

他在打电话？听语气似乎和对方很亲密。

找到饭卡，安淮雪好奇地瞟了眼他的方向，发现少年桌面上只有一卷书。

此时常泓光恰好回头，她脱口而出：“嗨，你在跟谁说话？”

大多数人都有私底下的一面。安淮雪有一次回宿舍拿东西，对着空寝室里哼起跑调的歌，当她发现角落里睡着一位生病的同学，尴尬得恨不得失忆。少年多半是在自言自语，她又干嘛吗多嘴？

听她这么问，少年指着空气煞有介事地介绍道：“和我朋友。”

“哈哈，我看不见。”

“目前只有我能看到他。”他竖起食指按在唇上，“能请你保密吗？我朋友很害羞。”

不愧是年级第一，应变能力真强。安淮雪决定给他台阶下：“好。”

因为这件事，安淮雪开始留意常泓光。

少年只在独处时对着空气说话，她确定，他的透明朋友多半只是妄想。她不太懂，受欢迎如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怪癖，是因为英雄独在高处无知己吗？

期中考后重编座位，前十五名有自由选同桌的权利，常泓光选了她。

班主任当众表扬他：“大家要向常同学学习，主动帮助学习有困难的同学。”

安淮雪趴在课桌上仰望他，优秀的人像恒星，周围的行星都围绕着他运转。受大家喜爱的常泓光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给他找好听的解释。估计大家发现他喜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也会觉得他是想象力丰富，而不是说他有毛病。

胡思乱想间，少年搬着课桌过来：“今后请多关照，安同学。”

她对上他笑意盎然的双眼，忽然恍然大悟：莫非他是为了把她自己放在视线里以便监视她，防止她泄密？

自习课上，她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他：那件事，我没有跟人说。

他回复：什么事？

她如实写道：你跟“透明朋友”说话的事，我会保密的。

少年很快回她：他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看到这两个字，安淮雪的心底像被挖出一股温泉，暖流涌遍全身。回过神来，她把草稿纸递给他：以后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你朋友的事吗？

常泓光唇嘴角上扬，朝她比出“OK”的手势。

02.她是一颗贫瘠的行星，距离恒星太远

午后的天空是香槟色，安淮雪迎着风完成助跑，冲到跳高杆前一跃而起，再……落回原地。

冬季运动会在即，她被班主任填报了跳高项目。班上不少同学都被强制参加，怨声载道过后，都只能接受安排进行训练。

放学时，参加比赛的同学都在操场自由练习。安淮雪来到跳高场地排队，好容易轮到她跳，她又假装鞋带松开退到一边旁。

磨蹭了半天，忽突然听到常泓光的声音：“你不跳吗？”

少年参加的是五千米，他跑完步后面色红润，被汗水濡湿的乌黑的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前。

“当然跳。”

事实证明，光是观察别人跳高，并不代表能完美地示范出来。

看完她的原地跳高表演，周围的人都笑疯了。常泓光怕她难堪，强忍着不没笑：“我给你示范一次吧，你看好了。”

说着他下蹲，跑到跳高杆前起跳，轻松地跨过竹竿落在垫子上，整个过程流畅而优美。

安淮雪沮丧地朝他走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上高中前没上过体育课。”

她家在离临春市不远的一座海岛上，名叫归月岛。最近几十年，岛上的旅游业越来越发达，但由于原住民不多，并没有教学设施。她上高中前都是请的家教，没接触过体育课。

“我信你。不会跳高没关系，我教你。”

“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吗？”

“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事上才叫浪费，用来帮助有需要的人，是很有意义的事。你不会跳高却没有推脱，直面困境而不逃避的人，值得尊重。”他停顿了一下，“以上，是我朋友说的。”

“你朋友说话好像我们班主任。”

“他只是喜欢观察人类。他让我跟你说，要加油。”

这话让她心跳加剧，少年口中的“我朋友说”估计都是他的真心话。她是一颗贫瘠的行星，距离恒星太远，接触到他的光芒时常会不知所措。

她决定接着练习：“替我跟你朋友道谢，我会的。”

常泓光的透明朋友设定得有血有肉，正义耿直，应该是他想成为的人吧。

——她同样，也无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那就让他们这对失败者同盟，一起加油吧。

03.他的光芒太过耀眼，清晰地显现出她内心的黑暗

每天放学，安淮雪都会跟着常泓光去操场练习。

少年反复往返于环形跑道，而她一遍遍冲向跳高的垫子，奋战于各自的轨道。

开始几天四肢百骸都钻心地痛，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慢慢地，安淮雪不仅能跳过杆子，还逐渐刷新高度。

把握好起跳时机，相信自己能跨越障碍物，是她总结出来的跳高经验。

运动会终于到来，跳高项目在下午举行。

午饭后，常泓光给了她一盒牛奶。她一口气喝完，很快，腹部便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不适。她忘了，她自己有乳糖不耐受症。

出场前安淮雪还蹲在洗手间，双腿发软，没能发挥正常。

看到得奖的同学和好友抱成一团，她黯然地躲到树荫下。

归月岛出生的孩子，大致有两种生活：一种是接受基础教育后留在岛上继承家业；一类种是直接出国留学。安淮雪不想过这两种人生，毅然决定独自来到外面读书。

如今她身在梦寐以求的世界，像一头鲸鱼搁浅在沙滩上，凭一己之力无法逃脱，也没法不能指望有人能帮她忙。

脖子上一冰，她猛地抬头，是拿着两瓶水的常泓光。

“你怎么来了，比赛呢？”

“刚跑完，第一名。”他在她旁边坐下，“你还真会找地方，这里可是上等观光席。”

能成功的总是特定的一类人，他们做什么都受到眷顾，都有回报。很显然，她不属于其中。

安淮雪接过他递来的水：“恭喜啊。我没跳好……感觉之前的付出都白费了。”

“怎么会白费呢？我能跑第一名，是因为你每天陪我训练，换言之，这是我们共同的成绩。”

她假装看操场上热闹的人潮：“你不用安慰我，谁让我一无是处呢。”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擅长的事，跳高或许不是你的特长，但你一定有别人无法企及的长处。以上，是我朋友说的。”

安淮雪没有吭声。常泓光像太阳，燃烧自己，把光芒慷慨地分給别人。他的光芒太过耀眼，清晰地照射出她的黑暗，让她愈越发讨厌自己的无能。

可偏偏，她又不能怪他。

04.被谁有所期待，不止会产生压力

四月底，学校将举行学园祭，每个班都要表演节目。

安淮雪所在的班抽中了舞台剧，有一段妖精们在森林狂欢的剧情要编舞，长度在一分钟左右。班会课上，负责舞台策划的常泓问有没有人会编舞，台下一片沉默。

见他回座位拿资料，安淮雪小声问：“我会跳送潮舞，你看能不能作为参考。”

常泓光没表态，上台后却忽突然宣布：“编舞的工作交给安淮雪同学负责，请大家傍晚六点准时到舞蹈室集中合。”

等等，她都有没有答应，他怎能擅作主张把她给卖了？

归月岛人口不多，传统文化却保存得很好。安淮雪从有记忆起，每逢节庆或者喜事，大人小孩都会跳送潮舞来庆祝。她节奏感不错，送潮舞跳得尤其好。

但是从岛上出来后，她就很少跳送潮舞，更别提教人了。

课间有同学请她示范着跳一段，安淮雪太紧张，跳得磕磕绊绊。听到大家热烈的掌声，她愈越发心虚，有种欺负外行人不懂的负罪感。

常泓光也在鼓掌：“我朋友说你的舞跳得很好，这不就是你的长处吗？我相信大家都会喜欢的。”

被谁有所期待，不止会产生压力，还会生出前所未有的自信。安淮雪本来想跟他说她自己无法胜任这个任务的，此刻却改变了主意，决定试一试。

她的积极性很快被打消了。出演舞台剧的同学到了舞蹈室，发现木地板有些冷，大家聊天打闹乱成一片，她喊了好几遍列队都没人应。

常泓光赶到后，众人才配合地排好队。送潮舞并不复杂，安淮雪示范过几遍基本舞步，还是有人说看不懂。杂七杂八的说话声，让她的脸越来越烫。

少年及时给她解了围：“今天大家先解散，我留下来学，明天再和淮雪一起教你们。”

舞蹈室恢复安静，安淮雪才小声地道歉：。

“不好意思，我没教过人。”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能再跳一遍给我看吗？我差不多记住舞步了。”

要是人人都像常泓光这么让人省心，该有多好。

稍后安淮雪看到他试跳，立刻汗颜，他跳得也太烂了吧？

她忍不住上前纠正他的动作，让常泓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进行练习。直到教得满头大汗，他还是学不好，她不得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完全没有舞蹈天赋的人。

练习到最后，常泓光本人也露出怀疑人生的眼神。

安淮雪忙安慰他：“你的姿势都是对的，就是连起来太诡异，有点像……”丧尸。怕打击他，她没有说出口。

万一其他人都跳得像常泓光这么惨不忍睹，森林狂欢岂不是变成群魔乱舞了？

经过深思熟虑，安淮雪把送潮舞几处比较复杂的动作，换成了简单的慢动作。

常泓光虽然跳得不好，但他积极地负责动作指导，纠正大家的错误。

练习一星期后，眼看大家都学会了，安淮雪才初次明白什么叫做成就感。如果留在归月岛，她永远也不会有这些样宝贵的经历。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遇见常泓光。

05.假若他的关心还带有一点点喜欢，就更好了

舞台剧的主演很快就敲定了。常泓光饰演大反派巫师，安淮雪为他自愿扮丑的情商所折服，难怪大家都喜欢他。

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少年带来一本厚厚的心理测试书籍，引来一堆女孩子叽叽喳喳围着他，让他帮忙做心理测试，。就连外班的女孩子都慕名而来，比主演的王子还抢风头。

安淮雪会木工，她承包了舞台道具的制作，用废木料雕出一堆栩栩如生的木质小人。舞台剧里，邪恶的巫师占领了王宫，把所有人变成木头人，只剩下公主沉睡在宫殿里。最后，王子在妖精们的帮助下，打败巫师拯救了公主，木人变回原样和家人团聚。

她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做道具特别用心。但是这些天一放学，就有成群结队的女生来找常泓光做心理测试，她只好到教室后面工作。

前方笑声不断让她感到烦躁，路过的同学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怨念，纷纷绕路走。

这天晚自习下课后，常泓光叫住她：“同桌，要我帮你做个心理测试吗？”

“我不信这些。”她不喜欢被人剖析，更怕被他猜出想法。

“走进森林里遇到的第一样东西，分别是水和火，你会选择水吧？”少年自顾自地给她做心理测试，语出惊人，“测试结果是有人对你有好感。你们的未来注定坎坷，但是你猜中对方的身份后，很快便能修成正果。”

她吓了一跳：“你、你、你瞎说什么？！”

可她的内心却在想，：对她自己有好感的人，会是他吗？人一旦被谁温柔对待，便会奢望从那人处得到更多，她虽然明知不会是他。

“我觉得应该挺准的哦。”

见少年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安淮雪才发现她是自己反应过激。可恶，他多半是戏弄她的，她又干嘛吗当真呢？

心理测试热潮很快消退，课间，常泓光百无聊赖地将她刻好的木人列队。

“等表演结束，我能拿一样做纪念吗？”

“可以啊，你喜欢的话全部拿走都没问题。”

反正舞台剧完结，道具就失去了意义，不如送给愿意善待它们的人。

“我只要一个，剩下的你可以送给大家。写上名字，作为同学间的纪念品，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有意义。”

安淮雪歪头想了想：“写上名字的话，岂不是要按每个人的相貌来刻？大家都不希望自己是批量的木偶脸吧。”

“确实会很麻烦，那还是别写了。”他托腮看她睫毛下垂的侧脸，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之前你还说自己一无是处，现在我敢断言，全国的高中生里也找不出多少像你这样的木工达人。安淮雪，你究竟还懂多少我不知道的魔法呢？”

“我不会魔法，我的梦想是成為设计师。”

安淮雪下定决心走出归月岛，是受一位到岛上旅居的设计师，也就是她师父的影响。

师父告诉她，每一件用心制作的生活杂货物，都会给日子增添色彩。哪怕是落满铁锈的旧窗台，摆上一个木雕猫头鹰罐子，瞬间就可爱多了。

人人都有资格把生活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设计师们的工作，能够为谁的生活带来一份小感动，让他们收获细碎的美好。她想成为这样的人。

父母没有阻止她，他们很尊重她的选择。她很幸运，追梦的路平坦，除却去偶尔有点小烦恼。

“你一定可以的，毕竟你有才能，还有实力。”

最近常泓光和她说话，很少加上“我朋友说”。他能直接以他自己的名义鼓励她，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让安淮雪很开心。

假若他的关心还带有一点点喜欢，就更好了。不过可惜，人的一生，终归是无法事事如愿。

06.殊不知一夜间，他们又隔了数亿光年

舞台剧作为压轴节目很成功，谢幕后，同学们一窝蜂地赶去学生餐厅。安淮雪留下来收拾道具，披黑色长袍的常泓光过来帮忙，。他放下帽子，比王子还要英俊许多。

“说好的，我要拿一个做纪念。”

他端详着了木人好久，似乎因为选择困难而拿不定主意。安淮雪拿起一个木人给他：“给，这个挺适合你。”

“话说回来，这个木人和我挺像的，虽然没我好看。”

她脸一红，忙低头拿起其他道具装进袋子里：“快来帮忙收拾，我饿了。”

安淮雪悄悄照他的样子，刻了一个木人，和其他无脸木人画风不同。依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小小心思。

收拾好道具，常泓光提议：“我带你去个地方，顺带请你吃饭。”

走出学校，沿途的路灯次第亮起，风里中送飘来着的食物香气让安淮雪饥肠辘辘。

少年带她来到一家酒店后面的空地，除却了他们，还有不少人悠闲地走来走去。

“我们来这儿干嘛吗，喝西北风？”

常泓光抬头看了眼电子屏幕的时间，似乎在等待什么大事情，连她的冷笑话都没注意听。

“时间到，！接下来千万别眨眼。”

不一会儿，从几十层高的酒店楼顶传来开闸门的巨响。墙面上镶嵌的灯盏次第亮起，灯光宛若繁星，顶楼有水流“哗哗”地倾泻而下，形成名副其实的灯光瀑布。

人群沸腾起来，她也震惊得找不出形容词：“你怎么知道有这个？”

“这是亲戚家开的酒店，之前我听他们说过这项工程，特意打听到瀑布的试流时间。试流测试没问题的话，以后每天都能看到灯光瀑布，你喜欢吗？”

“喜欢。”

话一出口，安淮雪才发现她自己说这句话时正和他四目相对，她连忙移开视线。

他特意带她来看灯光瀑布，岂不是害她更加……偏偏她又问不出口，他到底对她自己抱有怎样的想法。

“那就好，生日快乐。”见她愕然，他得意地笑道，“我帮老师整理资料时看过你的档案，你是今天过生日吧？”

安淮雪点头，没告诉他其实她自己是过农历生日的。

第一次有家人以外的谁记得她自己的生日，她想，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就够了。

殊不知一夜间，他们又隔了数亿光年。

学园祭时有电视台的记者来拍宣传片，一经播出，引来不错的反响。安淮雪在后台准备道具时，有位记者过来采访，当时常泓光告诉记者，道具都是她亲手做的。

师父恰好看到这部宣传片，亲自来找她。

走出访客接待室，阳光太刺眼，让安淮雪有些眩晕。

师父说，如果安淮雪她想来他任教的F大，他会可以向校长推荐她。他的设计工作室就在F大附近，课余她时间她还可以去实习，增长经验。

离高考还有一年，说实话，安淮雪并没有信心能考上F大。离梦想仅剩一步之遥，她却没能立刻做出抉择。

连续好些几天，她都翻来覆去思考这件事。

常泓光察觉到她的不安，他故作神秘地问她：“你听说过那个很有名的星座测试吧？我算过了，我们的星座很匹配。近期你如果有烦恼，只要告诉我，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她连真正的生日都没告诉他，星座测试又怎么会准呢？更何况，要是他知道她自己烦恼的源头是他，又会作何反应？

07.他又用消失已久“我的朋友”来做借口，隐藏真心

“我有机会拿到F大的推荐，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她很清楚自己的人生自己抉择，可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她曾想过将来填志愿时和常泓光填同一所大学，要是她去F大，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

少年听完她试探性的问话，微微一笑：“当然要去。恭喜你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因为是不重要的人他才如此回答，如果有些许在乎她，他怎会舍得她离开？他的回答，显得这几天独自忧伤的她像个笨蛋。

——不，就是笨蛋。

“我怕去大学会不习惯，毕竟在高中我还有你这个好朋友，上了大学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过，我会努力的。”努力忘记你的一切。

看到她伪装的笑容，少年垂眼：“我朋友托我跟你说一句‘加油。”

他又用消失已久“我的朋友”来做借口，隐藏真心。

到头来，她一点也不了解常泓光的真实想法，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要她理解。

F大就在邻市，师父开车来接安淮雪。车子沿着校道缓缓行驶，她忍不住回望身后的教学楼，一道奔跑的人影闯入视线。

是常泓光，他在干吗嘛？

她让师父停车，少年是长跑五千米冠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她刚下车，便听见他气喘吁吁地问：“……怎么走都不打一声招呼？”

她茫然地问：“需要吗？”

常泓光露出一丝苦笑：“你去F大，起码跟我这个‘朋友说一声啊。”

他把“朋友”二字咬得很重，让安淮雪觉得气恼。

“我去参观F大和我师父的工作室，又不是逃课，需要你批准吗？”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他轻咳一声，忽然地朝她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你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这几天他们都没怎么说话，此刻看到他的笑颜，她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算了，她就原谅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吧。

F大一日游，是安淮雪至今为数不多的珍贵体验之一。漫步在校园里，随处可见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路上有不少师父的学生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师父的工作室是让人舒心的ZAKKA风格，摆放着他们工作室设计的小物件，.她若成为这里的一员，也能自由地设计喜欢的产品也能自由地设计喜欢的作品。

走马观花的一天宛若漫游幻境，回到学校，安淮雪终于下定决心。

她谢绝了师父的好意，告诉他，她会凭自己的成绩考上F大。人若得到太多优待，很容易就会失去奋斗的动力，梦想要靠自己拼搏才有意义。

安淮雪将她自己的决心告诉常泓光，他拿出一个护身符：“我朋友说，这是他寒假时去寺庙求的学业符，很灵验的，送你。”

带着他体温的护身符有些烫，她藏进不见天日的抽屉深处，连同她所有的少女心事一起。

后来安淮雪收拾旧物，找到这张个学业符。她拆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张纸字条：希望安淮雪能实现她的愿望。

08.她是个阴暗的人，活在远离光明的不毛之地

高考结束，走出考场后大家都在撕课本。

常泓光迎着漫天飞舞的白色纸张朝她走来：“今晚的同学聚会，我有话跟你说。”

高三这一年他们不是同桌，所以安淮雪很少跟他接触。此刻他走来，就像一道阳光落在她昏暗的窗台上，提醒着她心底蒙尘的难过。

晚上的聚会，男女分开别坐一桌。席间，女生们投票讨论变化最大的同学是谁，几乎所有人都投了安淮雪。

她有些窘迫，“哈哈”干笑两声：“我没什么变化啊。”

当局者迷，若不是大家的话，有很多事实安淮雪还迟迟没有不会发现。

她在归月岛长大，了解外面世界的途径便是只有电视剧，因此一直以为外面的人都像电视剧里那样说话。害怕大家知道她是小岛出身而受排挤她，她只好刻意模仿剧里的口吻跟同学们交流，时常搞得全场众人无言以对。而她本人却不自知，还以为是大家不喜欢她呢。

常泓光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他的身影，让她想起那场舞台剧里拯救公主的王子。

走出包厢间，迎面吹来的风，和常泓光要说的话一样，让她觉得冷。

高二上学期，一位外国教授来他们学校做一个实验。他从年级里随机抽出五十个人，让他们抽选同年级里一位同学的名字，为后者实现学生档案里的“新学年愿望”。

“你选择我做同桌，就是这个原因？”

他没有回答，接着说道：“你的新学年愿望是 ‘希望能交到朋友，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成为你的朋友，不就实现你的愿望了吗？”

常泓光首先跟她周围的同学打听她的事。大家都说她很奇怪，还爱自言自语。他推测她很喜欢妄想，于是假装他自己有个透明朋友，引起她的好奇。

“他们说你爱自言自语，其实你是在练习怎样和大家对话吧？”他的声音很轻，让她的思绪有些飘远，“你像其他星球来的可爱生物，即使笨拙，不被接纳，也会一个人直面困难。这样的你，让人很想拉你一把。”

她忍不住心虚：“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发现常泓光跳舞很烂，比他身上任何优点都要让安淮雪开心。她是个阴暗的人，活在远离光明的不毛之地，他的缺点，能让她的心理稍微变得平衡。

常泓光望着她，双眸在路灯下闪烁着宁静的光辉，宛若数亿光年外的遥远恒星。无论她有多少黑暗，他始终不计回报地将他的光芒送到她身边。

“谁都会有阴暗的想法，我一点都不介意你怎样想。”

“真的不介意？”安淮雪咬紧下唇，有件事她憋了好久，“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觉得你挺自恋的，拿心理测试书来招蜂引蝶就算了，还瞎说什么有人对我有好感——……”

“不是瞎说，那个人是我。”

他以为她会对心理测试感兴趣才把书带过来，结果其他女生一窝蜂地来找他，偏偏安淮雪不为所动。不得已，他只好自话自说给她做心理测试，但她根本不信。

还有那次带她去看灯光瀑布，周围有那么多情侣和心型的LED彩灯，她却还是无动于衷。

安淮雪有些心虚，当时她的肚子很餓，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些。

09.幸而她终于还是接收到了他发出的微弱信号

不管过去多少年，回想起这个夜晚，安淮雪始终记忆深刻。

“淮雪，我唯一一次对你生气，是在你说你拿到F大的推荐后。原本我想告诉你，我也会考F大，可是你突然说我是你的好朋友。”

他做了那么多，她轻易就给他发了友情卡，让他沮丧透极了。

过几天他想通后，她却坐着她师父的车离开，他还以为她要不辞而别。得知她拒绝了掉F大的推荐，他才放下心来，决定等她实现愿望后再把他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好吧，他当时的反应居然是生气？

“你是男生，能不能不拘小节？”

“做人要有原则。我能接受你误会我自恋，但我不能认同你说我是你的好朋友。因为——我比谁都喜欢你。”

少年的话语，像照耀在薄冰之上的阳光，她听见冰层因为温暖而产生裂缝的细微声响。

他似太过遥远的恒星，想融化她所在星球的冰层，不过可惜啊，能抵达她身边的光实在太微弱了。

幸而她还是接收到了他发出的微弱信号。待到薄冰融化，想必她荒芜的小行星，也会有春天来临。

编辑/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