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外一首）

徐敏骢

晚上

听他们说

爱是腐烂的苹果

爱是破碎的玻璃杯

爱是一张证书

爱是套在无名指上的碳

看他们表演

爱是紧握双手

说尽谎话

爱是一场屠杀

将岁月拦腰斩断

爱是虔诚的相互折磨

直到咽气那一秒

举起杯

所有的信徒都在

甜蜜的狂欢

爱是疯狂的殉道

夜里

你看着我赞叹

幸好我们之间

从来都不是爱

你的身影靠向我

呼吸急促

浪漫它扒下了我

最后一件衣服

月光

给不敢顶撞上司的男人

给不敢哭出声的女人

给不敢骑车的孩子

给不敢回忆过去的老人

给不敢合眼的失眠症患者

给不敢念错别字的新闻主播

给不敢脱下华服的模特

给不敢承受孤寂的演员

给骗钱的瞎子

给失魂落魄的乞丐

给所有懦弱的蠢蛋穿上囚服

为他们带上镣铐

拽着他们上街游行

让他们被侮辱被咒骂

朝它们扔臭鸡蛋烂菜叶

给他们判处死刑

连夜奔赴

无疾而终的灭顶之灾

烫一壶孟婆汤

借黄泉路的月光

来啊！

这世上所有的胆小鬼！

让我们满饮此杯！

拨开那丛芦苇（外一首）

A.J

拨开那丛芦苇

你啊，你随我跳上木船

河流尽头有些阳光，青草

和背上白云走动的牛羊

水草缠绕住月亮

打捞起来

铺成一床皎洁

隔着木板，我们

模仿船底的幼鱼

轻轻重合嘴唇

等眼睛疲惫

就扯过被子

我们盖住身体

北方落了一夜雪

盖住青山脚下的木屋顶

他

全都有了，除身体外自由的其他部分

短暂地，他做个大人

轻跳到房顶上指挥风和云

一切可见与不可见之物

顺着他手指方向平移

家门被扣响且已传来步音

那缕炊烟有姓，因弧度被认出

他此刻的孤独是坐在一个球面

遥望另一个球面

探照到鱼群深蓝的睡眠

他此刻的愿景是

长双农夫结实的腿

熟于在河边行走而不湿脚

水至月球滋生新的甜水

并从暗处递来不可能的雪

小黄鱼

二人

在没有人说话的地方开口说话

在没有语言的世界讲述真理

在没有抵达过的终点寻找回家的路

石头点头

在结满蛛网的古寺里讲述故事

捏造的历史，什么时候才能赶上现实

迎客松被风吹变了方向

诗歌从脑袋中长腿跑掉

二人努力追

被石头无情嘲笑

姑娘呷着茶杯

思考着世上最沉重的命题

而男人成为命题的中心。

在没有人说话的地方

不安适的情绪滋长

爱情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爱你！

第五人称

黄建东

秋天抵达海边了，浪一波一波地退

沙地接连陷落，足印冷淡地深刻

他们一个沿岸飘着，倒退的时候

走起路来，陌生的触感被看出来

轻盈若隐若现。海鸥不时冲下去

捕猎，这混沌的海，好像一生

都学不会呼吸。另一个跟着走，

负责紧抓他浮现盐粒的手，海風

曲折散开，绕过他逐渐合拢的魂。

下起阵雨时天迅速暗下来，今天

不再有黄昏，人们矜贵地避雨，

从一种湿躲向另一种湿。怎么说

他们此刻手拉着手，周身清凉，

一个仿似在海岸线左边望见雪地，

成片的，他笑起来，像醒于噩梦，

对真实的疼痛感觉幸福，这样的

时刻不太多，一些倦意被钉在海上

另一个对温度脱敏，属于他的夜晚

立刻降临，这难得的昼夜，我们

要为它命名。我们要命名某些存在

命名空白的影子，和绵长的拥吻。

他们惧怕返回，“别在意时空了”

海底黑色的礁石有牵牛花在颤抖。

抹掉所有声线，贝壳里展开的图画

足够我们观赏半生了。

实用主义者的春天

叶飙

Ⅰ

早晨，太阳攀爬后主楼。

一本经济学书籍，在图书馆被翻开。

借助光，它说，生活不过是公式：

一个包子让人满足，七个让人厌恶，

一切都是精巧而漂亮的数学。

Ⅱ

肥胖的春风前后左右奔驰。

一顶帽子被打翻在地，跳跃、旋转。

一只乌鸦魔术般飞出来，嘎——嘎嘎——

真理的信奉者，高效的

实用主义人士，原来是个秃子——嘎！

Ⅲ

这个春天是这样一种春天：

郁金香五颜六色不是资产，

大朵白玉兰从瘦枝张开不是泡沫，

悬铃木的果子旁抽出的嫩叶不是“是什么”。

这个春天只是感觉的春天。给人颜色瞧瞧。

Ⅳ

上午，秃顶是种欲望。而下午，转眼间，

秃顶是种忧郁。天蓝水绿，春风中飘来的

杨絮让人过敏。天蓝水绿，衔帽的乌鸦后面

紧跟一群乌鸦。你忧郁于——

之前你感到春天的喜悦，但你无法分析它。

妈妈，我坐在一条鱼的背上离你而去

西贝

妈妈，我坐在一条鱼的背上

在一条离你很远的河里漂流

夜，是一片没有岸的海

我努力想象，你在海的尽头眺望我

你在夜色最温柔的波浪里，藏下我的名字

妈妈，对不起。我弄丢了我的名字

（我弄丢了我的日记。在放学的路上）

弄丢了让我下沉的力量。

我像梦的一个泡沫，开始害怕一切坚硬的东西

开始像你年轻时一样，轻易就在雨天流下泪水

轻易就被凋零的事物，欺骗感情

妈妈，现在我坐在一条鱼的背上旅行

像你曾期待的那样，不回头地

离你而去。而你像那年冬天的雪

（厚厚的雪，静静堆积在我们木屋的门口）

堆积在我回忆的门口。模糊，又清澈

妈妈，我知道，你是那场不会老去的雪

你是一切不会离去的事物：

晚餐，暮色，和吻

你是我胸口那片乌青色的阵痛。

妈妈，这个秋天太凉了——

请原谅我不声不响的离开

原谅一张满布尘埃的床

一台准时在七点响起的闹钟

一件你叠了又叠，却总又深深藏起的冬衣

请原谅我让你单薄的五十岁

独自飘过秋天漫长辽阔的天空

也请你原谅那条无辜的鱼，和整片海

我已经不能回去了，妈妈

我已经，不能回去了。妈妈。

——夜是一片没有岸的海

而你是一片我深爱过的，唯一的透明

春日经

从安

春入杨花时，柳絮

在我身上沉淀。

遇上天光，水变得神圣

每年三月，我都有

说不出的秘密和后悔，像

青铜有锈不完的时间

一足之失，你我

跌入圆的彼非。

水面似镜

去年春天

有片叶子是幸运的

夜晚

李壮

夜晚每每改变我

甚至直接在外观的层面

夜是我的吹风机和卷发棒

我和夜晚彼此翻转

如赌徒翻开底牌

有时惊喜，有时也会懊丧

夜是一只扭动门把的手

我总会守候在另一边

我好奇走向我的是谁

在许多不同的城市

我也试着重新认识夜晚

它总教会我忘记黑色

它教我唤醒耳膜和鼻细胞

于是有了四环路和虫子，有草叶汗腺

有了风的肉形节拍

它响在夜的手臂上像火车掠过钢轨

而我将长久地醒着

必须醒着

如果窗外传来

吉他的声音

第二片药

涂俊南

01：36 我从水里挣出手

抓不到另一片药了

蚊子悲悯地在水面投下阴影

祭司！祭司，快

封住血口，天亮前我们必须

接满一整桶的香甜

他溺水了，我是说，报告

他溺水了，他已经吃掉了他的左脸

赤身裸体地，我被扔上岸

蚊子在阴影之上振翅翱翔

我的双手依然倒插在水面

另一只手则从牙龈深处拔出来

昆奴！把他提起来

小心他咬断手腕，翻过来

头朝下，敲臼齿 要敲两边

用力！他來了

我抖落在岸上 一丝不挂

清了清嗓子 树尖端坐着一位月亮

水涨起来

鼓楼西剧场的咖啡馆（外一首）

吴雨伦

咖啡馆的周围摆满书架

空中有圆形的吊灯

背景是爵士音乐

吧台小哥在擦拭酒杯

菜单上写着

“如果我是女人，

我会将咖啡涂在身上，

而非香水。”

杜鲁门的名言

这时楼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嚎叫

“图波斯基！”

伴随着摔倒的巨响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

和微微摇晃的吊灯

只有吧台的人仍在擦拭酒杯

二楼是鼓楼西的排练厅

墙上贴着他们的海报

一个即将演出的

关于杀人犯的话剧

在一家咖啡馆的墙壁上看到的

电影海报

罗马

被写在一个女人的裙摆上

顶天立地的健壮女人

脸颊泛红

双手叉腰

黑色上衣

身材占满整张海报

只露出一点暗红色的天空

和黑色的云

眼睛装下整个意大利

导演把名字写在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