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艺术家的觉悟
——刘慧龙诗词绘画作品品读
2017-04-24陈启文
○陈启文
一个年轻艺术家的觉悟——刘慧龙诗词绘画作品品读
○陈启文
刘慧龙
1982年生于湖南娄底,二级美术师。毕业于湖南科技大学艺术学院,结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书画创作高研班。现供职于湖南省文化馆,中国工笔画学会会员,湖南省中国画学会理事,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兼职硕士生导师。
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大型美展并获奖。其中《清音》入选中国文联、北京市人民政府、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5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清音2》入选国家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十二届全国美展』。出版有《刘慧龙中国画作品集》《刘慧龙词画选集》。
禅心 68cm×68cm 2013年
说来,认识慧龙大约也有七八年了,还记得第一次走进他的画室,如入芝兰之室,恰如汉儒戴德所云:“与君子游,苾乎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那时慧龙才二十五六岁吧,却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界限乃至超越了时代的君子遗风。人如其画,画如其人,观慧龙之画,又能于笔墨中觉悟他那灵性与慧根。灵性源于天赋。慧龙七岁学书,十岁习画,然他并非生于书香门第,而是湘中娄底的一个山里娃。学书习画,纸笔墨砚是少不了的,一个贫寒农家子又哪能买得起那文房四宝,没有宣纸,他便以大地为纸,没有笔墨,他便“折柳为笔,沽水为墨”,这也是昔时那些出身寒微的书画家走过的一条必然之路,却也让他自然而然由大地而入心地。朱子尝谓“自古圣贤,皆以心地为本”,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好在他父亲也是一个有心人,看见儿子每天“胡涂乱画”,乐此不疲,便给他买来了一本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我觉得慧龙的童子功就是从这本初学楷书的通行范本开始练起的,而按“书画同源”之道,颜体那一丝不苟、工整细致、刚劲秀丽的字体和平稳谨严的结构,也为他日后专攻工笔画打下了最初的根柢。诚然,慧龙入于书画造化之门,当是从大学时代开始,他十九岁考入湖南科技大学艺术学院,初随周平教授习书,后从杨国平教授钻研山水国画,其后又从写意山水转向工笔重彩,从此方可称得上是“术业有专攻”了。
清音 350cm×150cm 2012年
如今是个人都在写字画画,若无碑帖垫底,顶多也就能写几个聪明字、玩几笔“大写意”而已。世间要造化一个真正的书画艺术家,那是非同一般的难,除了灵性或禀赋,还得从小炼成扎扎实实的基本功,在两者兼具后还须有慧根。慧龙字灵靖,号一悟居士,其实也是对灵与慧的一种诠释。慧根为佛法五根之一,“破惑证真为慧,慧能生道,故曰慧根”。这其实也是后天的修炼与造化,如刘禹锡之诗“宿习修来得慧根”。慧龙既是居士,自有信仰。一个艺术家有没有信仰,不是“艺”的差别,而是“道”之差别,决定了境界之高低。当我细细品昧慧龙的作品,在笔墨之中便能觉悟他那“洗尽凡心,满身清露”的纯净与安静,这是宋人朱敦儒在其《念奴娇·插天翠柳》中所勾画出的一种超尘出俗、脱胎换骨的清空纯净之境,而慧龙堪称这位“词俊”的千年知音,为追寻这样一种境界,或是一种下意识的追求,他时常去参拜名山古刹,在梵钟禅韵中静静地沐浴佛法的洗礼。与此同时,慧龙亦沉浸于易学之中,探穷大道之源与天地变化之理,他所探穷的其实是中国古典哲学的自然观,也是一种从自然出发的求真与求善的哲学精神,如《周易》所云“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如墨子所倡“莫若法天”,以天为法则,依天而行。墨子所谈为人间“法仪”,却也是具有普适性的真理。慧龙自然深谙此理,他时常避开闹市,寻觅一个清净的角落,一个人久久地蹲在池塘边,凝神看着荷叶莲花摇曳生姿、光影交错的自然画卷,而当蜻蜓飞过眼前的一瞬,而当蛙鸣骤起或沉吟的那一刻,他总能蓦地顿悟什么,或是一个灵感乍现……这源于自然的觉悟与灵光,或有形,或无影,恰似我原创的又被很多名利之徒抄袭的一篇作品的标题——仿佛有风,你绝对不能直接理解为“好像有风”,在笔墨之外、物态之外,其间还有许多难以言说的东西,如意绪、情绪,还有对时空的感悟与怅然,而这一切,于诗文,于书画,于一切的文学艺术,都是比笔墨功夫更难抵达的一个境界。“有境界自成高格”,那是艺术之高格,也是属于一切文学艺术的高贵的内质。
乐天 180cm×40cm 2016年
无论参禅悟道,还是领略自然,皆在潜移默化中让慧龙渐悟渐进,也在默默地给他加持艺术能量。这也是他抵抗功利与浮躁的一种方式,他认为“当前艺术界最突出问题就是浮躁,而浮躁的根源是功利”,诚哉斯言!如今多少人在尺幅之间竞逐财富,衡量一幅书画作品的价值,就是多少钱一平尺。我觉得这其实也无可厚非,艺术创作作为一种创造性的劳动,理应获得其应有的标价和报酬,但不应该成为唯一的追求和价值标准。一旦唯利是图,必将急功近利,如今即便一些名家也在不断重复自己或重复别人,有根柢而无创造,有匠气却无匠心,在高产之中必然会导书画作品的致严重的程式化、趋同化,与其说是作品,莫若说是商品,商品的价值淹没了作品的意义。而慧龙坚信“艺术是纯洁的”,他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待绘画艺术如初恋般纯洁”,“我出身农家,自幼习惯了简朴,现在也不必为稻粱谋。我只想做个像水晶一样透明、婴儿一样纯净的画家,简单地生活,单纯地画画,只有在画桌前,我是最自在的,没有矫情,没有造作,没有烦恼,舒心、安静、欢喜”,我觉得他说到了,也做到了,他是个“忠诚、纯粹、真实的绘画艺术行者”,这是他的“初心”,也是他矢志不渝的那个“志”。这是一个年轻艺术家的觉悟,也就此而确立了他的艺术立场。这无疑也与信仰有关。他不止有宗教信仰,艺术也是他虔诚的信仰。这一切,必然会呈现在他的人生世界、艺术世界和精神世界里。
从他的人生看,从儿时学书习画,至今他也才三十五岁,他的人生,他的热爱,他的事业,几乎是一条重叠的单行线,用他自己的话说,“读书、工作、娶妻、生子,人生变迁的轨迹中,绘画就像一根大的动脉贯穿其间,记录坎坎坷坷的成长故事,连接点点滴滴的忧乐情怀。绘画艺术是我隽永的初恋情人,我的人生因绘画而丰满,绘画就是我的人生。”一个人能够一辈子干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是幸运的,“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其实文学艺术的一切表现形式皆可以咏志。
山家茅屋翠微间 230cm×100cm 2011年(上图)天气皖来秋 120cm×120cm 2010年(下图)
他的艺术世界其实就是一张画桌。他曾如是坦言,“我对绘画的热爱,已经融入了骨髓,融进了血液,一旦在画桌前坐下,我的思绪和精神就会马上凝聚在笔墨纸砚之间。画桌的空间很小,画桌的世界很大。”而就在我与他相识后的七八年里,他就不声不响地创作出了一幅幅大作,其《清音》入选中国文联、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五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清音2》入选国家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云岚叠翠》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第八届中国工笔画大展”,《家山秋冥》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全国首届现代工笔画大展”,《山家茅屋翠微间》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2010民族百花奖中国各民族美术作品展”,《梦游家山》入选国家文化部中外文化交流中心主办的“中国画名家四条屏作品展”,《故园秋深》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三届全国工笔山水画”,《醉眼读徽》获“第二届全国工笔山水画展”优秀奖……这些作品,这些荣誉,犹在不断添加中。这些大作不止是尺幅之大,尤在于境界之大,应该说他以个性化的审美视角,呈现出了他所发现的、独属于他眼中的世界,在他纯净以至清空的笔墨中,总有一种渐渐渗透的感觉,那是他从容、平和而虔敬的心态。我也是以这样一种心态来欣赏他的画,对其人其画也下意识的就有了某种认知比照,这是一个微妙的过程,那每一根线条,都让我琢磨着或感悟着他那一刻的心弦颤动。
书画家、文艺评论家李哲认为慧龙的山水画“在龚贤、黄秋园和‘四僧,(渐江、髡残、八大山人、石涛)处灵活地吸收了不少营养,其中也有明显的时代气息”。从继承和汲取先辈的营养到与时俱进的艺术创新,其实也是一条必然的路,所有文学艺术概莫能外。如群经之首的《易经》,一个“易”字的题中之义就是生生不息、日新月异的变化与创新。慧龙也曾谈及自己艺术心得,“我从写意山水到工笔重彩,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突破口,这个过程很漫长。在这过程中,我发现用传统的技法去表现现代房屋、建筑、传统的东西,古人的东西,想形成自己的绘画语言真的很困难,所以我就改变传统别人没有做过的,充分利用线条的表现力,用密密麻麻的线条去组合山石树木,用肌理去‘制作,这个过程。”他的工笔重彩在某些技法上有他独创的风格,他这独创里自然也包括了“制作”,他认为“制作”并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如何“制作”和“制作”到什么程度,这既是能力的问题,也是经验和修养的问题,而不在于“制作”本身。——他这句话,窃以为是解读慧龙艺术追求的一个关键切入点,这里边其实有个“术”与“道”的关系,还有个变与不变的辩证法。所谓艺术,“艺”近乎道也,《周礼》中早有“敎之道艺”一语,我觉得在“道”这一层面上必须恪守的,如董仲舒所谓“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这个“道”是人世间一切最基本的价值观和经世不灭的原理。而“制作”则为“术”,这是可以不断变化的,但要把握这个“术”,除了经验,尤需慧龙所说的修养或修为,那是佛道中通过修炼所达到的境界,也是一个人的综合素质,亦如庖丁解牛所谓的“道也,进乎技矣”。
家山秋冥 200cm×120cm 2011年(上图)清音2 230cm×195cm 2013年(下图)
慧龙的涉猎之广,综合素质之高,有目共睹。他不仅将儒、释、道、易之精粹兼收并蓄融入自己的书画艺术中,也倾心于音乐与诗词。在大学时代他便跟一位音乐老师学弹古筝、古琴,并开始自学写诗填词。其词若画,追求清空高远之境,却又能从大处着眼、细微处着手,如其《风入松·琴心难绘》:“洞庭初晓雾苍苍。水阔野茫茫。数重鸥鸟惊风起,一声声,寸寸柔肠。渔火湖花水面。清风细柳藤廊。晚行松径问斜阳。惆怅赏梨棠。欲将老砚磨新墨,丹青手,醉我清狂。唯有琴心难绘,任他曲水流觞。”读此词,感觉他当时仿佛从渺远的视线尽头一点一点地拉近自己的眼光,然后凝神,谛听,而他的心绪就像他的工笔画一样体贴入微、纤毫毕现。
映月 68cm×68cm 2013年(上图)云岚叠翠 230cm×120cm 2012年(下图)
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可以谨慎而乐观地预言,这位现在还很年轻的、不可多得的艺术家,将是一位走得很远的艺术家,或许他正走在通往“大家”的路上。如今是一个不缺“名家”的时代,很多“名家”都是自我炒作或他者炒作的结果。如今又是一个大家奇缺的年代,而能造就一位大家,既关乎个人的修为或综合素质,也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诸多综合因素的集中体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提醒慧龙一下,他还缺少一种足以支撑他远行的强大而持久的力量。这也是我推荐他多读东坡词、稼轩词的原因,他们的生命中、作品中,都有一种豪放而雄强的力量。又如慧龙自幼所师法的颜真卿,首先不是一位书家,而是一位在安史之乱中以身殉国的国士,那浩然正气贯注于笔墨中。再如慧龙从中吸收了不少营养的金陵八大家之一龚贤,经历了明末战乱、国破家亡之大难,而他也不仅是一个单纯的画家和诗人,更以挽救民族危亡为己任,才能写出那充满了血性的诗句,“槖驼为何物,驱入汉家营!”这样的诗句,看了一眼一辈子也忘不掉。其诗如斯,其画亦如斯,他那老辣朴拙、苍劲有力的笔墨,让我一次次震撼不已。还有生于大明宗室之家、在明亡之后假装聋哑、隐姓埋名遁迹空门的八大山人,其内心忧郁、悲愤之极,最终成就了他“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的诗与画。一部中国书画艺术史,其实也是一部充满了英雄血统的卷宗,也堪称是中国书画艺术的伟大血统或血缘谱系,可惜却被很多人忽略了,甚至遗忘了,而更多人关注的是他们的笔墨与技法,这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将他们的人生世界、艺术世界和精神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观照,才能理解他们的作品为何能在历史与现实的时空交错中昭示出如此强大而持久的、足以穿透时空和灵魂的力量。
慧龙能钟情于这样的大家而受其陶冶,我深以为幸也。应该说,在一个价值失衡、人性失真的年代,一个年轻艺术家还有“待绘画艺术如初恋般纯洁”的觉悟与追求,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但这里我还想提醒他一下,如果他“只想做个像水晶一样透明、婴儿一样纯净的画家”,他可能走不得像我预期或憧憬的那样远,至少在目前,观慧龙之书画,品慧龙之诗词,还缺乏那种足以让我震撼的骨子里的血性和力量感。当然,我也绝不希望慧龙重蹈颜真卿等先贤一样的大悲大痛,但一个年轻艺术家还应有大觉悟,不仅要汲取他们的笔墨技法,更应该继承他们强健的精神风骨。我觉得,慧龙还需要铁,需要补钙,除了灵性,还需异质性,除了纯净与清空,还需烟火气。如此,其作品才有可能对世界的复杂性予以更具拓展性的、更深刻的揭示。所谓深刻,一笔一画都不是写在纸上,而是镌刻在心上。
故园秋声 220cm×120cm 2012年(上图)醉眼读徽 220cm×120cm 2009年(下图)
责任编辑 孙 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