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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你,像抱只猴

2017-04-22泪安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17年4期

泪安

1

程安出现在地铁站口的一霎,12月的上海,忽然起了一阵能掀起江滩的风。

她在风里冷得咯吱咯吱,抽出兜里的手机,回想数时难寐的车程一路发射,把她从春光明媚送到了寒风刺骨。

她蜷缩着身躯,半蹲在马路边,把手藏进袖子露出两个指头戳着手机屏幕。

“你能看到我吗?我在豫园站三号出口。”

程安突然弹了起来,风咻的一声钻进衣领,左顾右盼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五米开外。

她露出大白牙,乌漆墨黑的马路牙子边她摊开双手做拥抱状,还没等那个人靠近,便唰的一下冲了过去,团团抱住,像抱一只猴。

怀里的人僵着手臂阻挡,似要躲又怕用了力气硌着程安,彼时的程安简单穿了一件蕾丝轻衫,干瘦的程安仿佛只剩下骨头架子。

“你傻啊,不冷吗,已经12月了还穿得这么少?”话余目光盯着她几乎暴露的手臂。

程安再一次听到徐卿的声音,已过二次发育,言语之间低沉,不似高中时的清灵。

“我们那儿不冷,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这里冷。何况现在不冷。”程安呲牙挠头傻笑。

那时候的程安,没经思虑便当即出现在这座城。这里的风景和天气,都和自己原本的认知不一样。她套着身边人的外套,举起双手晃来晃去,朝着外滩边五光十色的霓虹大声喊:“上海,我来啦。”

他侧身看着活泼过头的程安,寒风萧瑟,他把双手插进口袋,和所有匆匆而过的路人一样,畏惧江风。

“徐卿,我来了,我来看你来了。”程安的眸子里,是二十岁的徐卿。

是在他们最好的年纪,说说笑笑张牙舞爪都不用藏掖的年纪,她唯独把这句话藏了起来。

2

A中有四栋楼,一栋一个年级,蓝白房子中间隔着绿化林,一季落叶缤纷,就送走一届学子的高中光景。起初程安追着徐卿一层一层地跑,好不容易追到高二上学期同班了,想着毕业后追去某个城市落地生根,徐卿却因为高考失利留在了第四栋楼——复读。

那时候的A中,还没有长长的塑胶跑道,没有粉饰一新的教学楼。多年后再回望母校,总是在最初自己离开后才变得高大不同。再踏进母校的大门,似有来往同学招手笑约明天见。

“明天见,徐卿,你数学笔记要帮我抄一下。”

“好。”

“明天给我带早餐。”

“好。”

弯着眉眼的程安嘴里不停地嘟囔,身旁的徐卿每每只是应好,按惯例徐卿总是先送到程安家的巷子口下,摇摇手再见,听她一路喋喋不休而后再折身返回。待徐卿到家时,总要比放学时间晚上半个钟头。

日复一日,不约而同。只是路过的同学但凡调侃,不善言辞的徐卿总要跳出来澄清:“她只是我的……”

噎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好吧。程安心想,“管你呢!反正我老大哈哈。”

十八岁的程安,有个徐卿陪上陪下,这便足够。她知道自己是在乎徐卿的,至于徐卿如何看待这种在乎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卿,我不怕你离我很远,我怕你装作心里没我。

3

木头凳子木头桌,桌面上刻满了历年学生无聊时的涂鸦,各种字符各有名堂,老式的吊扇吱吱呀呀,原本就昏昏欲睡的数学课,更是多了一道催眠曲。程安拿笔在桌面来回瞎抠,一边抠一边心想明天早上让徐卿带啥早餐。待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桌面上却多出一个字母X。有阳光透过窗户口溢了进去,程安撑着下巴侧脸看窗户那边埋头写字的徐卿。脸部轮廓刚出一些棱角,发梢在光线里衬出金黄色,白白净净的脸蛋就像刚出锅的大肉包子。程安吞了吞口水,心想,那就吃包子吧。

“徐卿。明天我要吃包子。”

“好。嗯……为啥突然想吃包子?”

“包子好看呀。”日暮时程安抢过徐卿手里的书包,跳跃着進了巷子。

那一年,程安每周轮换座位的时候都要搬着桌子换位置,理由是书本太多,搬起来太费事。

那个桌子,那个时候的徐卿,看起来,都是属于程安的。一定是这样,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师傅,请问下之前的那些桌子呢?”管理员从玻璃窗边探出脑袋,嘴里刚嘬上一片冰西瓜,咂巴嘴望着眼前踩着小高跟的水灵姑娘。

“都暑假了小姑娘来这干啥,半天见不到个人。”管理员又大口咬了一个西瓜窟窿,歪过身子躺上摇椅吱吱呀呀。

沿着几排教室看过去都变成了多媒体教室,黑板也换成了推拉式,那些陈旧的桌椅设备更是全部更新配套,A中已然大变样。

管理员对程安的攀谈毫无兴致,她便一个人晃了晃想回原来的17班看一看,绕了半天,发现走到了复读楼。

楼面刷成了刺眼的红色,像一张大网,网住楼里人的鲜衣怒马少年时,只剩一座颤颤巍巍的独木桥。

这个夏天之前,徐卿都在楼里通宵达旦,恨不得吃喝拉撒都留在楼里,好剩下哪怕多一秒的时间来斗争第二次的高考。

4

在此之前的夏天都是什么样?

冰棍可乐配烤翅,两人一起偷着溜去水库里洗澡,骑着单车满城巷地转,为了一份小吃通身是汗烈日暴晒绕城半个下午最后还没吃上,天都黑了。

“徐卿,走吧别看书了,陪我去操场散步吧。”一张纸条落在徐卿的笔下。里面字迹熟悉,他侧脸望去,程安趴在课本上迎着他的目光痴痴望去,身体瘫软好无生机。

徐卿思忖了一会,便合上课本朝程安使了个眼神,只见程安忽然两眼放光会心一笑。二人一前一后潜出教室。

再抬头时,早已没了令人困乏的白炽灯和纸墨味,是漫天星光和夏天特殊的草绿香。

“你怎么这么不学好呀,高三了也不好好读书哈哈哈。”

程安枕着身边人的手臂,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两人并排躺在草坪里。盛夏夜,仿佛能看见满天星辉洒在身上。

“嗯,程安。”徐卿轻轻地念出她的名字。

“嗯?”

“哦。没事,就想叫叫你。”

那一年,夏天呼啸而过,踩疼了他们的青春尾巴。程安走了艺术生的路子去了不知名的二本。而徐卿,分数线刚达普通二本。被徐父视作晴天霹雳,一顿教训留下复读。

程安没能再追着徐卿一层层地跑,也更加没有想象中的追去同一个城市,她们之间隔了一个A中,却好像隔着铜墙铁壁难以穿透。

一个是张灯结彩宴请四方,一个是无人问津灰头土脸。

“小姑娘,你咋还在这呢,出去出去。”管理员大叔途经厕所扫了一眼傻站在展示栏前的程安问道。

程安一排排抠着名单表格,生怕错过想要找寻的内容。直至指尖搁着玻璃上,戳中那个人的名字——徐卿,上海交通大学。

思绪拉回现实,已然整整一年了。

依然如火的夏天,程安没了那个能枕着脑袋并躺的徐卿,而操场也全部换成了塑胶跑道。没了青草香,只是傍晚依旧会漫天星光。

那个夏天仿似昨天,高三的程安最常念叨的一句话是:徐卿,毕业后你去哪我也去哪。

偶尔打开过去翻几页,满满都是徐卿笑着点头应好的样子。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刚好看见室友传来简讯。

“程安,开学我们去猴子园玩吧。”退出短讯的界面程安翻到徐卿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只是还没嘟上两声便自行掐断了。

她收起手机,又大致地看了几眼母校,便匆匆走了出去。

5

徐卿刚刚收拾好一些高中课本资料准备卖给收废品的,歇下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未接号码。

徐父是军人出身,周围的子女要么考上国防生要么进了重本名牌,从小品学兼优的徐卿去年高考遭遇滑铁卢让徐父整整一年如鲠在喉。好歹是今年录取通知书下来才稍稍欣慰。复读的这一年里,几乎是掐断了所有徐卿的玩乐联系方式。手机也是刚刚才续号重新使用。

徐卿坐下来深呼了一口气。回拨过去,用户正忙。

整整一年,都未曾和程安有丝毫联系,甚至没来得及参加程安去年的升学宴,年少的徐卿心里装满了那个女生,那样深切的在乎甚至自己也说不上用怎样的名义才好。爱侣太过,兄妹又太俗,朋友太浅,知己又太客套。只是这一年数理化英连番来袭,就连梦里也都是几何图形里移动的p点。再也无暇思虑其他只能作罢。每当那些字符从脑子里匆匆跑过一次,合上眼,墙上的倒计时又近了一分。疲惫作战下的一学期,倒好像青灯古佛过了一生。从此了却了红尘。

徐卿合上手机。也罢了。毕竟是各有天空,各有前程。

6

大二新学年的开始,再也不用接受向左转向右转如此这般晒得匀称的军训。

舍友一行人站在围栏边打量新一届的学子们,程安忽然想起往年夏天和徐卿一起穿梭小城,看似体格不错的徐卿却总要携带藿香正气水。

“是不是这个时候所有的大学新生都在军训?”

“嗯,是吧。”室友含着棒冰含糊不清地回答。

大学的日子百无聊赖,和舍友约着去了很多新鲜的地方,吃过口味独特的小吃,玩过惊险刺激的跳楼机,甚至去猴子园抱过那些毛茸茸的小猴子们。

生活就像被毛球团扯出的各种线头一样,总要自己一点点的参与收拾妥帖,经历然后成为过去的某个瞬间,再拿出来回忆时发现再乱的毛线头也能扎成像模像样的一件成品衣。

只是程安的这件衣服,再也没能穿给徐卿看。

日子行云流水般踏过,临近圣诞的时候,室友送了她一张圣诞当天的明星见面会门票。

地点是上海电影馆五号棚。

“你去不去,可是好远,太远了,坐个车能把腰闪折了。”

“去,当然去。我现在就去,不然票就过期了。”当晚,说来奇怪一向磨蹭的程安轻装径直去了火车站。

出门匆忙,手机电量显示不足,程安着急地望着车次然后估算到达时间,想来想去,在电话界面和短信界面切换不停,最终编辑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上一次拨打还是暑假那次拨不出去的母校之行。转眼她和徐卿已经约两年未曾见面。

“我刚好来上海了,见个面吧。”低电量自动关机,她揣进口袋,检票进站。

车子开得迷迷糊糊,问陌生旅客借了一会充电宝,冲上电打开朋友圈到处都是欢呼圣诞,她望了望时间,12月25十五点整。原来已经开了一天一夜。

翻到简讯一栏,她按下圣诞快乐几个字发了过去。

7

程安從未看过这样巨大的露天荧屏,东方之珠闪烁华彩。高楼外墙灯光拼凑出“I LOVE SH”的字样。耀眼而璀璨。

“徐卿,我想看星星。”

“什么?”程安的声音太小淹没在江风里。

“没什么,嗯,你是不是要回校了?”她望了一眼表盘发现已经10点了。

“嗯。”徐卿点点头,从见面到分别,徐卿总觉得说不上话,便索性由着程安安排。高中那会儿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时候总觉得言语多余,眼神之间便能意会。时隔两年,仍是觉得言语多余,理由却是因为强行熟络倒不如闷声来得自在。两个人一同进地铁站的时候,程安险些被撞下扶梯,往后一仰恰好落到徐卿的怀里。徐卿将她扶稳后立即如触电般缩回了手。

程安回望着高出自己个头一大截的徐卿,愣了几秒,原本扶徐卿的手落了个空。意外的红了眼眶。

上海的地铁换乘弯弯绕绕。前行的方向相反,分立两端。徐卿和她简单道别便伫立等候地铁进站。

二十岁的徐卿,再也没能送她回家。过往的不约而同也在那个落榜的夏天里便作了废。

程安这边的地铁门开了又关,她回头望了很久,哪怕只要徐卿回望一眼,都能看见她没上地铁,她不想走。

“如果下次我刚好到了上海你一定要出来见我。让我抱一下。”

因为我的拥抱,是友好的,只能是友好的。

你别怕。

“你有没有去动物园抱过猴子?”

“嗯?所以?”

“它们毛茸茸的,抱起来很舒服,可是它们有思想,会挣脱你的怀抱。”

其实我是友好的,从未有过恶意。

他们关系最后就只剩下友好这个形容词。一如今晚开过彻夜的列车一样,17岁的程安突突突开往20岁的徐卿这趟列车,没有回程。

他们之间谈不上喜欢,更不要妄论爱,在每个人的高中时代,都刚好有过孤单,刚好认识某个人,刚好有个位置住下来了。而程安的位置,是徐卿。当然她也无法再收回钥匙只能任他的喜好走来走去。

可是徐卿,程安不会打扰你,她只是刚好到了上海,顺便约你出来。

程安紧紧拽着见面会的票根。时间是12月25日七点半到十点整。

过期了。

就像她和他的故事,也在这个晚上,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