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温柔蓝时海
2017-04-22林宵引
林宵引
我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张纸条,他温热的手掌握了我那么一小会儿,又离开了。
[1 ..]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牧蓝会来敲我宿舍的门。
不修边幅的我被打游戏的室友催促着开门的刹那,嘴里叼着的红豆饼“啪嗒”一声落了地,哦不,是落在了牧蓝的人字拖上,里面冒着热气的馅儿就贴在他脚趾头上。
“你……”我瞠目结舌,牧蓝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瓶红花油,然后立刻蹲下身,把那块红豆饼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口中还倒吸冷气,“嘶……好烫。”
我还是瞪圆眼看他,说不出话来。
“刚才对不起,我朋友玩心起了,把我往你那边推,伤到你了。”他又站起来,漂亮的眼里满是歉意。
楼道口传来一阵阵鬼叫,夜都深了,那群打了鸡血的同学还在庆祝。
呆头鹅一样的我磕磕巴巴道:“啊,是我抱歉……脚还疼吗……”我皱着眉看向他被烫得微微泛红的脚趾头,终于反应过来重点是什么,“你说,你刚才撞到我了?”
高挑英俊的牧蓝也愣住了,随即点点头。
终于,我控制不住地一声尖叫,原本站得笔挺的牧蓝被我一惊,往后趔趄了一步。
“刚才把我撞倒的是你?”
[2 ..]
一个小时前,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电梯,昏沉间错按成三楼,电梯停止上升时我还庆幸“今天出乎意料的快啊”。
一出电梯,我就被漫天铺地的呐喊声淹没了,一群人聚在门前廊追逐着嬉笑着,环视周围门牌号觉得不对劲的我突然被人撞倒。
电梯正好半开,我无助地摔倒在地,被门给卡住了。门里的男同学虎躯一震:“妈呀吓死我了。”语毕拍拍胸脯,还不忘深深地白我一眼。
真是会心一击。脚踝扭伤倒地难起的我不得不感叹人心凉薄。
所以這个时候,我非常感激把我拉离地面的人。但当我抬起头想道谢的时候,又恨不得自己现在仍卡在电梯门口。
面前的人戴着一顶长长的巫师帽子,眼睛四周涂得黑洞一般,眼角一条一条血红的痕迹,半张脸紧紧贴着骷髅皮……
我感觉被他拉着的手黏黏糊糊,狐疑着举起来一看,手指间都沾着诡异的红色液体……
我一狠心一闭眼,用力后仰,想把头往墙上撞。
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别怕,我们只是在庆祝万圣节。”
我还处在惊吓之中,没出声。
对方沉默半晌,复又开口:“那要不这样吧,你闭着眼睛,我扶你起来,转身后你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我一边抖着嘴唇一边说:“我脚踝扭着了,疼,走不了。”
他没再说话,打横抱我起来,脚步有些不稳。
我赶紧开口:“我住606。”接着把眼睛闭更紧。
被人像宠物一样抱起来的感觉有些尴尬,却又有点奇妙。我能闻到他怀里淡淡的香气,同时又听到他轻微的喘息声。
他把我在寝室门口放下,等我站直,才转身走了。我终于睁开眼的时候,只匆匆在电梯门缝间一瞥他的背影。
我揉揉眼睛,这背影好熟悉。
[3 ..]
一小时前鬼模鬼样的牧蓝现在衣冠楚楚地站在我面前,这对比让我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牧蓝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是我,真的对不起……”
他见我没动,从我手里拿过红花油,打开后又蹲下身:“你脚踝扭伤严重吗,先抹点药,这么晚了附近诊所都关门了,”细心地把药油倒在指尖,在我脚踝边匀开,“需要的话明天陪你去医院。”
我低头看他蹲着给我抹药的样子,眼眶突然泛了红。
我还清楚地记得,两个月前,我是怎样在辩论社B组挤破头,拿到和牧蓝所在的A组比赛的名额,又是怎样夜夜通宵准备资料,各种抱大腿找了社里的精英大神们讨教经验。
最后在和牧蓝对峙的时候,我把我最有把握的辩词字正腔圆地说了出来,我气势汹汹,胸有成竹,我都听到了对方辩手倒吸冷气。
可是牧蓝,他只是冷静地看了我一眼,片刻思索,然后引用了一句我没听过的名言,把我驳得无话可说。那时场上一如既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都是给他的。
那次辩论赛我没能赢他,听别人说,只有赢了他的对手,他才记得住名字。
而那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赴台交流的名额,追随牧蓝做了交流生之后,下决心为他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了。对,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是个失败的暗恋者。
牧蓝抹完药,起身看我,干净的寸头下眉头皱得很深:“很疼么?要不现在打车去……”
“不是……”我喉间哽了一会儿,“不疼,不疼……”
如果我是牧蓝,我一定觉得眼前这个女生很奇怪。明明说着不疼,却矫情得哭个不停。
泪眼间,我听到牧蓝一声轻轻的叹息,温柔又无奈。
我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张纸条,他温热的手掌握了我那么一小会儿,又离开了。
“要是过几天还疼,打我电话。我陪你去医院。”
“好。”
“别哭了。”
“好。”
面对他,我简直想说一万次好。
[4 ..]
因为牧蓝,我扭伤了脚。
这样的联系,听起来似乎有着无限的发展可能,但这之后,我冷静想了好几天,终于想清楚了。
自己不能再是每天只知道憧憬的小孩子了。
入学时候,在新生画展上,那幅风格独特色调忧郁的画被我一眼相中,右下角的署名就是牧蓝。自那时起,我心尖轻轻放了一个人。我没有想过能够长伴他身侧,这两年来,我想的大概只是,他至少可以知道我的名字。
可是他并没有。
我想我们之后也不会再联系了。就冲这个,我喝了两罐啤酒壮胆,给牧蓝发了一条短信,一边在心里向自己保证——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联系他!
我手指飞快打字——“童话里都是骗人哒!”
收到回复不算意外,令我意外的是……
“段檬?”
我刚才告诉他我的名字了吗?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答案,适逢酒劲上涌,不胜酒力的我晕晕乎乎间,随手打了个“哈!”摇晃着走到床前,倒头就睡着了。
转醒之时,鼻息间都是室友烧菜的香气,我挣扎着起身要开窗继续睡,室友一个枕头扔过来:“段檬你睡了一整天了!”
我想辩驳,那是因为我喝了酒!喉间一阵干渴,手机又突然响了。
“喂。”我哑着嗓子,听得对方一阵沉默,正想挂电话,却被牧蓝的声音给彻底弄醒。
“刚起床?”
“……是啊。”
“等会儿有空吗?我要去超市买东西,挺多的,我一个人拿不下。”
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好的”,而是:“你室友呢?”配上我刚起床冷冷的声线,着实是一种婉拒。
牧蓝也愣住了,顿了顿:“今天游戏直播,室友没空理我。”
“哦,我先起床。”
“嗯,我在楼下等你。”
即便不打算暗恋他了,体面点还是必须的,蹲在衣柜前挑挑拣拣半小时的我终于捞起一条连衣裙,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牧蓝没有骗我,他一个人真的拿不下那些东西。半小时后,自带的三个大购物袋都装满了,他一手一袋,我提那袋最轻的。
出了超市,夜风有些凉,我嘟囔着“好冷诶”,他转头看我想说些什么,却被电话打断。
还没贴近耳朵,甜腻的女声就扩散在了空气里:“牧蓝,我要的东西买好没?”
牧蓝转过身,背对着我,语气温柔:“好了。我给你送过去吧。”
哦,原来是帮女朋友买的东西。
真是体贴的好男朋友。
我一手提著购物袋,一手在肩上摩擦,微微瑟缩着身子,抬起头看看月色。
感觉天更冷了。
[5 ..]
牧蓝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一不小心就让我愁肠百转,终于,我狠下心来。
就在我保持了“再也不和牧蓝有半毛钱关系”的状态长达半个月之后,他一通电话又让我缴械投降。
这回竟然不是让我一起跑腿。“我包了饺子,太多吃不完,下来一起吧。”
我乖乖下楼了,没别的,只是觉得浪费粮食真的太不道德。
进了他们宿舍,我才发现,这家伙扯谎了。
寝室里站了近十人,有男有女,都端着碗,有说有笑的,倒是我,看起来像是个不速之客。这么多人,怎么会吃不完呢。
再看牧蓝,他背对着我,微微弯着腰包饺子,灰色的线衫妥帖又衬他气质,要说在我眼里最完美的厨娘,除了我妈,大概就是他了。
在逐渐热络起来的饭桌上,我见到了陪牧蓝跑腿那天给他打电话的女生,大家都说,这妹子是牧蓝的小表妹。可是表妹看表哥哪里是这样的眼神,缱绻,剪不断理还乱,如同细丝织就。
除了饺子,牧蓝还烧了只啤酒鸭,小表妹刚叫嚷着“我要吃翅膀”的时候,牧蓝就已经夹进我碗里了,嘴里还嘟囔着:“吃了鸭翅膀,以后就算扭到脚也没关系了,你可以飞。”
这尴尬的场面持续了几秒,我和另一位拥有鸭翅的同学一齐向小表妹碗里添了她梦寐以求的翅膀。
宴席最后,小表妹和和气气地跑来跟我要了微信微博等等联系方式,我也和和气气地同她道了别。
只要你不是牧蓝女朋友,一切都好说。
唉,我怎么又对牧蓝动了歪念。
[6 ..]
事实证明,是我太年轻。我真的低估了小表妹的杀伤力。
入台交流的学费不便宜,宝岛的消费水平也不低,此外,为了支持自己游山玩水,我被朋友怂恿着做了代购。
做代购的代价是什么?社交方式里不少朋友最后会同你陌路,留下来的,除了掏心掏肺的死党、爹妈,就是和你有利益互需的购买者了。牧蓝和他的小表妹倒是例外,牧蓝,我猜他已经把我屏蔽了,小表妹则常收我一些礼物,大概也不好意思拉黑我。
错就错在这里。就在我的代购事业日渐蒸腾的时候,小表妹发了一条微博,圈了我,po了一张她惨绝人寰的自拍照。
照片里,她原本瓷白漂亮的脸蛋呈现着异常的红色。“段檬姐,我用了你送的洗面奶之后,脸变成这样了。”下面的评论一条比一条难看,堪比毫无素质的水军,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平常和牧蓝还有小表妹有联系的朋友。
我代购的洗面奶,我很多朋友在用,皮肤最容易过敏的室友也在用,都没什么问题。但我不能保证小表妹用也没问题。我提了一大袋子水果上楼慰问她,却吃了闭门羹,离开之前听到门里传出来牧蓝温柔的声音,好脾气地哄着她。
大概是因为我的洗面奶伤了心爱小表妹的脸蛋,牧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我。
我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我后不后悔呢?后悔和牧蓝又有了联系,从而认识小表妹,到如今把自己的代购事业给搞砸了。
我想了很久,直到小表妹那条微博下面逐渐有了支持我的声音,直到我的客源不知何时起又渐渐地增多了。
直到我看到牧蓝发的那条微博。
他po了些照片,是一群买过我东西的同学给我的质量证明。更重要的是,他替我澄清了那个事实——小表妹脸蛋受损是因为她室友往她洗面奶里加辣椒水。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帽,喜欢就喜欢了,敢爱敢当,哪来那么多后悔。我几乎是飞奔下楼,到达三楼前,楼梯口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走廊上燃着漂亮的烛光,小表妹上前给了牧蓝一个熊抱。
“牧蓝,我喜欢你,生日快乐。”
牧蓝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想也知道,必定是欣喜无疑。
牧蓝转过头来和我对视的那一刻,我冷冷地回望他,转头走了。
哦,对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不管了。
[7 ..]
清净了好一阵子,我揣着兜里的钱,精打细算地想着够我去哪里旅行。似乎不管去哪儿,都缺了那么点。
及时又意外的微信来了。
是牧蓝,他问我:我们打算这几天去南部玩,订的民宿是十人间,但我们只有九个人,你要不要加入?
加入就意味着,费用可以平摊,我就解决了我的经费问题。
鉴于我向来是个没骨气的人,不消片刻,我回复了他:好。
一行人整装待发,我找了半天,竟然没见着小表妹。但有句话说的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便没再想牧蓝他们俩的破事儿,只顾着玩个尽兴。
南部拥有碧水蓝天,茂盛草木,新鲜空气,什么都很好。
唯独不完美的地方就是,原本回程前一天下午要去浮潜,但风浪太大,工作人员拉了警戒线,不让潜了。
晚上我们在露营区住,搭了几个帐篷,大家都在烧烤,说笑,唯独我闷闷不乐。你说好不容易来了台湾,来趟南部,怎么能不去潜水。
来我的帐篷前蹭插座的牧蓝见我一脸肃冷,问清缘由之后,他也沉默了。我就知道,他只是随口问问。
帐篷里没有被子没有枕头,我失眠整晚,把脑袋搁在小风窗上看风景,却不期然地看见了牧蓝的脸。
他示意我出去,我思索片刻,随他出去。他开始拉着我跑,我几次想甩开,却又被他握住:“你腿短跑不快,跟着我,快点。”
浮潜区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原以为要泡汤的心愿,这会儿竟然得以实现。
最奇妙的是慢慢入水的刹那,我有些害怕,牧蓝握住我的手,在每一波海浪要把我冲后去时,他都及时地拉着我,避免我撞到礁石。
各色绮丽的游鱼在我们眼前溯游,海草悠悠漂浮,碧蓝的海水中,我们也像两只游鱼,飘荡着,陪伴着。
摘了氧气罩的第一刻,我脑子就进水了,十分煞风景地说了句:“你心爱的小表妹怎么不来。”
牧蓝眉睫都潮湿,眼睛越发深邃:“不想带电灯泡。”
我大脑瞬间当机,有些东西理不太清。
“电灯泡?她不是给你表白了?”
牧蓝叹口气:“对啊。但是我拒绝了,”他无奈地看向我,“从小就知道她喜欢我,但是妹妹就是妹妹。”
见我眉头纠结,低头思索,他轻轻把手心覆在我脑袋上,“你怎么这么蠢,”他像是自言自语,但我知道是说给我听,“段檬,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什么都还不是,最喜欢的事情是画画,而在我的画前流连半天的,只有你。”
我愣了老半天,震惊难以言表,他还是笑着,越凑越近,突然用力甩甩头,沾着的海水都到我脸上了。
我咬着牙:“牧蓝!”
他冰凉的脸颊突然贴过来,几乎是耳语:“听说阳明山上三月有樱花,放了寒假回来一起去看好不好?”
這次我没犹豫:“好。”
来日方长,我要对他说足一万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