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最大金融案

张森奉

抛售黄金

八年抗战好不容易结束，蒋介石又发动内战，弄得百业凋敝，法币贬值，物价狂涨。

面对如此时局，正在南京准备召开“国大”的蒋介石责成行政院院长宋子文，要他拿出办法来“立刻解决”。宋子文说：“为今之计，只有抛售中央银行库存黄金这个办法。黄金一上市，法币就会大量回笼，法币一回笼，币值就会提高，物价自然下跌。不出一个月，人心也会趋于稳定，困难迎刃而解。”蒋介石问道：“中央银行有多少库存黄金，抛售完了怎么办？”宋子文说库存黄金还有800多万两，售完了还有10亿美元外汇，此外尚有正在洽谈、可望成功的20亿美元贷款，社会上的游资不会有如此大的胃口。听到这个答复，蒋介石紧皱的眉头一舒，立刻拍桌定案。于是抛售黄金方案便在紧锣密鼓中出台了。

正当蒋、宋自以为使出杀手锏，立可挽救危局的时候，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顷刻之间抢购黄金风潮铺天盖地而起，贪得无厌的金牛党应运而生。

金牛党是上个世纪40年代上海人为黄金投机团伙所取的名称。上海黄金商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有权有势，后台很硬，能在黄金市场上呼风唤雨，操纵涨落。因这伙人其贪如狼，其凶似虎，上海人把他们称做金老虎；第二类资金雄厚，经营有年，因这类人胃口很大，上海人把他们叫做金黄牛；等而下之的是第三类金苍蝇，这伙人零炒零卖，靠信息转手吃钱，在黄金市场飞来飞去，专赶浪头。

金老虎大都是上海金号业的“大开”。上海共有65家金号，其中44家不但没有营业执照，甚至连营业门面都没有，全是皮包金号。这伙人来无踪去无影，在黄金市场上靠军警宪特撑腰买空卖空，投机倒把。

且说这类人中有个叫詹莲生的，神通广大。为了赶抢购黄金风潮这趟浑水，临时成立了同丰余金号，并被捧为金号业公会的主席。

詹莲生当上金号业公会主席后更是如虎添翼，成天跑中央银行业务局局长林凤苞、副局长杨明仁的公馆，陪他们的太太和小姐这家金号进，那家银楼出，专门选送最贵重的金银首饰、珠玉宝石，就是对业务局的次要官员也处处烧香，“恪尽孝道”。

黄金抛售刚开始时，别的黄金投机商只能排队登记，按定额分配得到官价黄金，而詹莲生走的却是后门，甚至还有中央银行官员自动送货上门。案发后詹莲生在供词中称：仅1947年1月15日至2月15日，他到手的黄金就达40多万两！据国民党监察院档案记载：詹莲生前前后后吞进的黄金有案可查的就有120万两左右，而无案可查的尚不止此数。

比起金老虎稍逊一筹的金黄牛，大都是上海银楼业的大亨。上海人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黄金商人，创业可追溯到清光绪年间。在1947年抢购黄金风潮中，他们凭借雄厚的资金，丰富的商场经验大显身手。

金苍蝇实际上就是黄金黑市上的“串串”。他们人数较多，抢购官价黄金他们没有门路，只能在手中握有官价黄金的金老虎、金黄牛手下讨些残羹剩饭，再拿到黄金黑市上哄价抬价牟取暴利。

黄金大掠夺

抛售黄金弄得国民党在财政经济上油干灯草尽，宋子文也黔驴技穷，只好于1947年2月16日炮制出一个“经济紧急措施方案”，经国防最高委员会议通过，于3月中旬开始实施。该方案宣布 停止一切黄金买卖，不准以黄金作为通货在市场流行，个人不得携带和存有黄金，方案实施前存有黄金者立即到中央银行按1946年价格换回法币，违反者一经查出将依法治罪。这一掠夺性的政策出台之后，军警宪特闻风而动，把金苍蝇和一般黄金持有者赶得鸡飞狗跳。普通商民叫苦连天，大骂行政院长是全国最大的抢劫犯，中央银行是黑帮中的黑帮。

是年3月，上海淞沪警备司令宣铁吾首先扛起“打金牛党”的大旗，成立经济监察团，发动上海军警宪特连夜出动，突击工厂商家，把守车站和码头，逮捕金苍蝇，并制订鼓励告密办法：凡密报核实者以查得黄金的20%提奖。经监团的成员和告密者有了这样好的发财机会，哪肯轻易放过，在检查中形同明火执仗，在密告中捕风捉影，闹得乌烟瘴气。

经监团把上海正泰橡胶厂、大中华造纸厂、生化制药厂的老板送进特种监狱，诬他们是金老虎，开门见山地对3个老板说：“你们的案子大也大得小也小得，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要钱还是要命？要命就把黄金吐出来，要钱就准备棺材收尸。”

据档案中宣铁吾向国民党监察院的报告记述：该经监团经3天3夜的突击，对1600多家商店、400多家工厂、1200多个行商、800多个庄号、200多家妓院做了彻底搜查，共查获没收黄金20余万两，美钞120多万元，以及价值超过三四百亿的棉纱百货。

搜查民间黄金油水如此之大，刺激得国民党方方面面都想借机插手。继宣铁吾行动之后出马的是军统二号大头目、国防部二厅厅长郑介民。1947年4月，郑介民带领一个检查团到达上海，为了不与宣铁吾的经监团发生冲突，他先向宣铁吾打招呼：“铁吾兄，兄弟上命所差，来到你的地盘，我们先来个君子协定，你管民，我管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宣铁吾说：“好说好说，我们一言为定。”郑介民说要搜查军方抢购的黄金，那是因为他掌握了较多这方面的情报。他从情报中得知军方抢购的黄金数量大，油水多，不似民间那么零零散散。

1947年驻在山东、河南的有3个军。3个军的军需处处长在南京领了几大卡车的军饷后，从南京返回驻地。运钞车到达徐州时，听说上海正在抛售黄金。3个军需处处长灵机一动，命令汽车回头跑往上海，然后各派出一排荷槍实弹的士兵，挨家挨户地找金号银楼用法币换黄金。经过“挤脖子”，每个军也挤得三五千两黄金。

郑介民来到上海，毫不掩饰地对他的部属说：“军队会挤金老虎的脖子，我们就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挤他们的脖子。”为了给3个军需处处长和自己捞油水留余地，他写了3封私函分别给3个军需处处长，要他们立刻到上海对簿公堂。这3个军需处处长得到郑介民的私函，知道这是要脑袋搬家的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立刻赶到上海，经过与郑介民周旋，把到手的黄金与郑介民五五分账，皆大欢喜。

御使出朝

宋子文抛售黄金的政策所造成的种种后果，不但引起全国人民的强烈不满、舆论界的大肆讨伐，就是在国民党各派系之间，也因宋一人独揽，无赃可分，掀起了不小的反宋浪潮。宣铁吾和郑介民的两个检查团，只不过拍了几个金苍蝇，打击了一些无辜者，不仅没有触及宋系上层，就连像詹莲生这样的金老虎连名都没被点过，这不能不令各派系大失所望。政学系、CC系（中央俱乐部组织，简称CC，是中国国民党主要派系）和黄埔系把目光投向监察院。由于国民政府五大院中的监察院平时少有劣迹，有些清誉，不谙内情的舆论界便不断在报刊上呼吁：请铁面御史出朝打金老虎。

监察院院长于右任便派精明干练的何汉文、谷凤翔、万灿和张庆桢4名监察委员，赴上海办理黄金案，打击金老虎。

何汉文等人到上海，先从主管抛售黄金的中央银行着手调查。他们问该行业务局正副局长林凤苞和杨明仁：究竟抛售了多少黄金，为什么要交与金老虎詹莲生总揽其事？林、杨两人答道：抛售黄金数量是国家机密，贝祖贻总裁交代不得向任何人泄露，由金号银楼出面这是根据宋院长的指示，詹莲生是金号业公会主席，交他去办是理所当然的事。何汉文等人去找贝祖贻问抛售黄金的数字，贝祖贻推到宋子文身上。他们去找宋子文，宋子文说：“抛售黄金数字保密是奉主席（蒋介石）的口谕，你们要问就去问主席。”他们一个推一个，最后推到蒋介石的头上。4名监委气愤之下，给蒋介石打去这样一个请示电：“此次黄金风潮事出突兀，查办该案抛售黄金数字极为关键。据宋院长称此数保密系奉钧座口谕，不知确否，祈即电示。”蒋介石不作答复。

4名监委碰了一连串钉子，蒋、宋、贝这条线竟似一块铁板。

何汉文派人去找詹莲生。詹莲生有恃无恐地向来人说：“何汉文是谁？干啥吃的？我没听说过，你回去向他说我没空。”后来贝祖贻给詹莲生打了招呼叫他应付应付，他才与何汉文见了面。何汉文问詹莲生：“你赚的大笔黄金究竟弄到哪里去了？”詹莲生满不在乎地说：“告诉你你又能把我怎样？我是赚了一二十万两黄金，赚项大应酬也大，剩下的只是金砖改铸金条的火耗，每天240两，半年下来不过七八万两。”何汉文问他：“你的黄金应酬了哪些人？”詹莲生说：“上上下下，四面八方，无名无姓，有形无踪。”何汉文见再问无益，便打开录音叫詹莲生听了一遍。詹莲生听后才觉不妙，趾高气扬的神气一扫而空，像蔫了的气球。他哀求何汉文：“何委员，你高抬贵手把录音交给我吧，那是我以为房内只有我们两人才信口开河，哪知你就当真了。”何汉文笑笑：“詹主席，你有贝祖贻做后台，又何必怕呢？”

第二天，立法委员、军统大特务、杜月笙的徒弟王新衡请何汉文到他家吃饭。饭后王新衡对何汉文说：“关于詹莲生的事，我以老同学的关系向你说句知心话，官场的事不能太认真，留点余地，大家今后好见面。昨天你和詹莲生的谈话没有第二人在场，我看你就把录音交给他，叫他拿400根金条出来。你这辈子也阔了。”何汉文不作答复。王新衡又说：“今天杜月笙杜老板本来要和你谈谈，后来考虑到你的名誉，才叫我来向你转告上面那段话。你不答应我王新衡不算啥，可杜老板那里这面子怎么放得下。”何汉文知道，杜月笙这尊神无人惹得起。可是叫詹莲生拿400根金条说不定是军统搞的圈套，他不敢要。当时他只好向王新衡说：“办这件案子的是4名监委，再说录音已由另一个监委在今晨送往南京交与于右任去了。不过请杜老板放心，我一定从中斡旋，不把案子搞得太严重就是。”

何汉文把调查资料和录音交给上海法院院长查良鉴，判处詹莲生有期徒刑12年，林凤苞、杨明仁则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這3只金老虎被判刑后，用黄金开路，花了2000多两黄金，连一天监狱都没有蹲，以保外就医为名，逍遥法外。

这次查办黄金案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也使金牛党受到不小的打击，活动大大收敛，在上海几乎销声匿迹。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山海经》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