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萧军在东北军营的交往
2017-04-22口述方未艾整理
口述/方未艾 整理/方 朔
我和萧军在东北军营的交往
口述/方未艾 整理/方 朔
著名作家萧军在青年时,曾是东北陆军第34团骑兵营部的一名文书,我和他在同一个团。当年我19岁,萧军18岁,在兵营中我们结义为兄弟。一生志同道合,患难与共,肝胆相照。我在晚年把当年与萧军相识相交的往事,真实地记录下来留给后人,也是对我们一生友情的最好怀念!
1925年,方未艾(左)与萧军
1925年9月的一天,我到吉林巴尔虎屯兵营东面的一个公园里散步,这里原是一个农事试验场。在一座二层楼的一楼大堂里传出悦耳的风琴声。于是,我顺着琴声走进厅堂。也许是我与萧军人生有缘,也许我们彼此就是知音知己,在这次相识后竟一生结成兄弟。
由知音成为知己
当时,萧军穿着一身军衣,坐在脚踏风琴前,自我陶醉地弹着琴。听他的琴声,虽然技法不很娴熟,但节奏感很强,而且很有韵味。我望着这位与我年龄相仿的青年军人,被他的那种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的神态吸引,就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木椅上。
听他弹一阵子后,看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忍不住微笑着问他:“你是骑兵营的吧?”我看到他的领章是黄色的,那是骑兵营的标志。他没有回答仍然在继续忘我地弹着,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是一个团的,我在步兵营。”我的领章是红色的,都有34团的番号。他开始是对我视若无人,听了我这样说便停住了手,站起身来客气地说:“您请弹吧。”
我虽然嘴上说“弹不好”,但立刻从椅上起来,坐到他刚离开的座位上弹了起来。
我弹了几支当时流行的曲子,自己也觉得总占着位子弹琴不好意思,就停住手,对萧军说:“您来继续弹吧,我弹不好。”萧军坦率地说:“您弹得比我好听多了,您继续弹吧。”
他这样说,我倒有些不自在了,便和他聊了起来。
萧军的个子比我稍矮一点,头梳分发,剑眉星目,脸色稍黄发白,说话爽朗,待人真诚、热情。与一般的士兵不一样,他既有东北人的那番豪爽侠骨劲,又透着一股文学青年的雅气。他口角向上,英俊洒脱,粗犷乐观,时常用右手指头抚摸一下自己的鼻头。他约我到公园里一起走走,我们便离开大厅的风琴,边走边谈。
当时,萧军所在的骑兵营驻扎在吉林江南巴尔虎屯外,我们俩的驻地相距虽不太远,但那时松花江还没有修建大桥,来往很不方便。他来会我,我去见他,天暖时要乘一叶扁舟横渡,天冷时要踏三尺冰雪往返。有时因为天气不好,有时因为工作纷忙,不能来去会见,就通电话,电话不能多讲,就写信长谈。
“男儿处世要天真,莫作登台傀儡人。疑友莫交交莫弃,相怜不过慰风尘。”这是萧军同我结为朋友后,给我写的一首定交诗。当时,我曾步韵奉和:“结交难得两心真,莫逆一生有几人?多少古今名利客,早将友谊弃红尘!”
萧军常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他认为我们的友谊是他一生很大的欣慰和幸福。
我们是难兄难弟
人生的初恋,是毕生难忘的。和一生的知己初识,也是刻骨铭心的。特别是像我和萧军这样从十八九岁就在一起,一生从苦难中熬过的饱经磨难的人。
个体对自身正当利益的追求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任何人如果不同时为了自己的某种需要和为了这种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3]286。 但在市场逐利本质的驱使下,受利益最大化原则的影响,个体极易因一己之私而产生短视、功利的思想和行为,沦为自身私欲的奴隶。 倘若各个利益主体都对一己之私锱铢必较,不惜牺牲他人或集体的利益,那么利益主体间就生成一种互抑状态。 在这种互抑状态下,各个利益主体看似享有争取自身利益的自由,实则经常性的由于多方牵制而难以真正实现自身的利益诉求。 这种多元利益主体之间自发形成的互抑状态若不加以引导和调试,必将激化本就错综复杂的利益冲突。
1925年,我在吉林省公主岭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创办的日本农业专科学校读书,当年19岁。上海发生了反日的“五卅”运动后,全国各地此起彼伏地兴起反日活动。当时,我在学校和几个同学领导了全校的反日罢课和全体退学活动。专科学校的校长是一个日本人,北海道农业大学毕业的农学博士。他感到在中国办学失败,就剖腹自杀了。学校认为我是领头的,逼死了校长,开除了我的学籍,还要将我控告并逮捕法办。我得到消息后,当夜就化装成工人,乘火车来到吉林市。
我下了火车就住在吉林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社里。 我担心在学校读书不安全,听人说改了名到部队当兵,就可以逃避法办。于是,我就报名到当地的东北陆军第34团步兵营,当上了一名二等兵。
萧军出生在辽宁锦州义县下碾盘沟一个木工家庭,出生7个月时母亲去世。 他被父亲送到长春市商埠小学校读书,因反对蛮不讲理的体育教员被学校开除,到了吉林,投入东北陆军卫队团骑兵营当了见习上士。我的学名是方玉书,这时改为方靖远;他的学名是刘鸿霖,这时改为刘吟飞。萧军比我小1岁,当时是18岁,他称我为靖远兄,我称他为吟飞弟。
从此,我和萧军几乎每天在一起,或谈诗论文,或练拳习剑。一旦不见面,就写信长谈。正如先人所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曾写一首诗,记下当时的情景:同是他乡异地人,相逢相处话知心。游山玩水空逸兴,饮酒听歌枉费神。祖国兴亡能不问,同胞疾苦岂无闻。谈今论古求真理,誓将丹忱逐日新。
萧军在骑兵营常接近的是一位书记长罗炳然。罗炳然是东北汉族人,在农村私塾读书多年,又在县立师范毕业。他读过经、史、子、集,学过诗词歌赋。他常教萧军写旧诗,写文言文。 那时我是常写新诗,常用白话文写信,写日记。萧军则常写旧诗,常用文言文写信,写日记。萧军写的第一首旧诗是《立秋有感》:刹那光阴又到秋,天光云影望中收。最能涤我胸襟处,痛饮松江第一楼。
有一次他把这首诗念给我听,说这是教他写旧诗的罗炳然给他出的诗题。他写成后罗炳然读了非常满意,说他具有作诗的天才。
当时,我听他这样议论,也有些不以为然。我认为新诗是正在创新,是新时代的产物。我知道,他那时学写旧诗,喜欢文言文,已经入了迷。在这次谈诗以后他给我写来一封信,不但仍是文言文,还用了不少典故,古奥词句。我细读了两遍,有的词句还是难以理解。
我给他复信时,没有很好考虑就提出了我的意见,说他写的这封信,具有一种封建遗老、遗少的写信方法,和时代和他的年龄不相适合,建议他跟上时代用白话文。我没有料到这封信竟激怒了他,认为我是轻视他,没有时代感不会写白话文。他有很多日子没给我写信,也没来看我。在我去看他时我才知道,他在一怒之下,买了一些新的小说和杂志,正在积极阅读开始练习白话文,应用白话文写信,写日记。
他以后对人谈话和写文章,说到是我使他一怒之下,走向了新文学道路,起过决定作用。他这样谈、这样写,是尊重我们的友谊。其实,他不和我结为朋友,我不激怒他,他也会被时代所趋,自己走上新文学道路的。
乍相逢又告别离
我们虽在军队,但对官场中人那些虚伪、欺诈、逢迎、倾轧、争名夺利、祸国殃民等行为深恶痛绝。萧军想做剑侠,想当英雄,要除掉世上的贪官污吏。 我认为靠几个人当剑侠,当英雄,是完不成这样重大任务的。最好是能当个清官,当个名将,在自己权所能及,力所能到的范围,可以痛痛快快地除掉贪官污吏。
因此,我们想到在军队里,只做文书工作是当不上清官,也做不了名将的。当时要想做清官得文学校出身,做名将得武学校出身。我们那时考文学校是没有希望的,考武学校还得等待机会。
有一天,萧军在大街上看到吉林东北宪兵第二营招考学兵的简章,其中说明学习科目,有各种军事操典、教范等课程,有各种军事业务;军操、体操、武术、剑术、摔跤等术科。萧军爱学这些术科,并认为学习毕业后行武学校的出身也有用,他决定去报名应考。
1986年,方未艾和萧军(左)
我们所在步兵营副营长胡延祯知道这个宪兵营的营长是他父亲的朋友,认为萧军毕业后可以受到照顾,他也同意萧军前去报名应考。当时,我认为宪兵这个军种是属于军法部门,他们的任务是在军队中担任官兵纪律的纠察,我主张这种学校可以不去。胡延祯认为我是不愿同萧军分离,阻碍他的前程,我也就不再坚持了。胡延祯给宪兵营营长写了一封推荐信。萧军去报了名,改名为刘羽捷,经过考试被录取名列第八。
萧军要到沈阳东北宪兵教练处集中学习,临走之前他不只是同一些熟人辞行,还去北山坡上同侯小玲珑墓告别。侯小玲珑是一个父死家贫、卖身养母、年仅14岁就香消玉殒的少女。有些人不明白萧军这种行为,就议论说他没有女友可以告别,只好去同女鬼告别。直到读了萧军写的《别小玲珑之墓》诗:“谪落尘寰二十年,几曾有泪向人弹?儿郎无母卿无父,半是怜君半自怜!”他们才有所理解。
萧军在吉林东北宪兵第二营学习8个月,毕业后分配到哈尔滨宪兵连,成了一名宪兵。1928年夏,东北讲武堂第九期候补生队招考委员会来吉林招生。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便报了名,经过考试被录取。于是,我离开吉林到沈阳学军事去了。这年9月,萧军也来到沈阳第九期候补生队,我们又相聚在一起……
附注:方未艾(1906—2003),辽宁台安县人,与萧军、萧红是挚友。20世纪30年代曾被中共派往苏联学习,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青岛市和甘肃省文联副主席。
(责任编辑:亚闻)
(邮箱:2003xyw@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