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毛泽东
2017-04-21韩钢
韩钢
从“九一三”事件到病逝,毛泽东度过了他一生的最后五年。与“九一三”事件之前相比,毛泽东的身体和心理发生了极大变化。1972年2月一场大病后,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疾病缠身,听力、视力变弱,连站立都逐渐困难。与身体状况变化相比,毛泽东的情绪变化复杂一些,有起有伏。在这样一种身心状态中,毛泽东度过了他最后的岁月。
一
自1970年中共九届二中全会后,毛泽东的身体状况明显衰退,睡眠不好,咳嗽不止,反复发作。第二年秋冬,他患了肺炎,引发心脏病,用他自己的话说:“因心脏病死了一次,上天去了,见了一次上帝”[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410页]。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几个月后,毛泽东再次突发疾病。1972年2月12日凌晨,他突然休克,病因是肺心病导致严重缺氧。据张玉凤回忆,“毛主席已完全昏迷了。现场的紧张气氛他是毫不知晓的。抢救时,在场的心脏科专家胡旭军扶起主席,用力并有节奏地捶主席背部,不停地呼叫着:‘毛主席,毛主席。我也帮他叫着:‘主席、‘主席……”[参见张玉凤:《毛泽东、周恩来晚年二三事》,《炎黄子孙》1989年第1期]。毛泽东最终抢救了过来,几天后还勉力会见来访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尽管如此,尼克松还是发现毛泽东身体明显虚弱,他注意到毛泽东是被工作人员扶着站起来的。
经历这次休克,他的身体再也不复如前。不仅肺心病时时发作,而且听力、视力和体力都明显减弱。1973年,毛泽东又患上眼疾,得了老年性白内障。将近两年的时间,几近失明,无法看东西,批阅文件要靠工作人员读给他听,工作人员再根据他的示意在文件上画圈。吃饭、服药都要生活服务人员喂,甚至站立也很困难。这年8月召开中共十大,毛泽东主持了第一天的大会。大会结束时,代表们起立长时间欢呼,毛泽东坐在椅子上竟站不起来。大概是不想让代表看出毛泽东的病态,周恩来机智地说了句“主席想目送大家退场”,毛泽东随后说:“你们不走,我也不好走。”算是化解了尴尬。以后几天的大会,包括中共十届一中全会,毛泽东都没有出席。
毛泽东站不起来,或许具有一种象征意义,这位掌控共和国命运20多年的领导人已来日无多。事实上,中共十大以后,毛泽东身体状况更差,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党务政务活动。除了个别谈话和召集小范围会议,毛泽东没有出席过任何正式的大会,包括之后的全国人大四届一次会议和数次中共中央全会,甚至连政治局会议也极少参加。据公开史料记载,1974年到1976年的三年间,他只主持过三次政治局会议,一次是1974年4月4日,一次是1974年7月17日,一次是1975年5月3日。这样处理党务军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身体状况所致。无怪乎1974年4月4日那次政治局会议,毛泽东一开始就说:“我讲话不行了,不大清楚。一个月发两次烧,要恢复很困难”[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527页]。1975年5月3日那次政治局会议,毛泽东在江青插话时,甚至没有听出江青的声音,问说话的是谁。还是张玉凤在他身边告诉他,是“江青同志”。
1974年6月中旬,鉴于毛的身体问题更加明显,中共中央决定为他成立医疗组,医疗组成员包括心血管内科、神经外科、麻醉科、耳鼻喉科、呼吸科、外科、重病护理等各方面专家,相当于一个小型医院。1975年7月,经他同意,医生为他做了左眼白内障针拨手术。一只眼睛复明,又可以阅读了,但他身体却越来越差,每天都要吸氧,说话含混不清,吃饭、服药都要生活服务人员喂。张玉凤回忆,她给毛泽东一口一口喂饭达四年之久。他的饭量也大为减少,原来每天还能吃一二两,去世前的几个月每餐只能吃一两勺了[参见张玉凤:《回忆毛主席去世前的一些情况》(未刊稿)]。另一位毛泽东身边的生活服务人员孟锦云,也有过类似追述。孟锦云是1975年春到毛泽东身边当护士的,那时毛泽东常常躺在床上,生活规律完全打乱,手抖得厉害,拿不住筷子,吃饭、喝水都要人喂[参见郭金荣著:《毛泽东的晚年生活》,教育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43-44頁]。
毛泽东说话也很困难,只能勉强说出一些断续的字句或从喉咙内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由于长时间在他身边工作,张玉凤还能听懂。每当毛泽东同人谈话时,张就得在场学说一遍。但到了他讲话、发音极不清楚时,张玉凤也只能从他的口形和表情来揣摸,获得他点头认可。毛泽东的语言障碍到了最严重的地步时,他只好用笔写出所思所想。毛泽东的行动也很困难,两条腿不能走路。如果没有人搀扶,连一步都走不动[参见毛泽东、周恩来晚年二三事》,《炎黄子孙》1989年第工期]。孟锦云也描述过这样的情景。1976年5月12日,毛泽东会见来访的新加坡总理李光耀,“时间到了,小张、小孟一边一个,搀扶着毛泽东,走到游泳池接见大厅。他刚刚坐下来一两分钟的时间,李光耀已由华国锋陪同来到大厅。小张、小孟把主席扶起来,她俩赶紧退后,隐到屏风后面,为的是不让录像里留下工作人员搀扶的情景。但主席刚刚站起来与李光耀握完手,扑通一下就坐下了。当时小张、小孟在屏风后面看得很清楚,她们不约而同地小声“呀”了一声[参见《毛泽东的晚年生活》,第212页]。
两周后,毛泽东会见巴基斯坦总理布托。这次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坐着与布托会面。但此时毛泽东的病容已明显地能让人们看出来,他面容憔悴,表情麻木,行动不便。更严重的是,他的口水不断从嘴角流出,需要身边工作人员一次又一次地取纸巾擦拭[参见《毛泽东的晚年生活》,第214页]。毛泽东会见外宾,一般都会拍摄成《新闻简报》的纪录片公开播映。作为最高领导人,毛泽东的病情本是高度机密,但纪录片播放出他表情麻木、嘴角流涎的镜头,难掩他的病容和老态。所以,自会见布托后,中央决定不再安排毛泽东会见外宾。
二
与身体状况同时变化的,还有毛泽东的心理。据张玉凤说,毛泽东最后几年情绪很烦躁,不愿讲话,也不见人[参见张玉凤:《回忆毛主席去世前的一些情况》(未刊稿)]。毛泽东的情绪显然与“九一三”事件关系极大。
“九一三”事件对毛泽东的打击不难想象。这一事件为中共执政以后罕见,震惊党内外。九届二中全会前后,围绕修改宪法(如是否设国家主席和是否保留“毛泽东思想‘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中的三个修饰副词等问题),毛泽东与林彪分歧日深,毛泽东由此发动“批陈(伯达)整风”运动。起初毛泽东没有把火烧到林彪头上,但1971年八九月毛泽东巡视南方期间,他多次点名林彪,直指“有人”急于想当主席,“要分裂党,急于夺权”,把事情提高到“第十次路线斗争”。一场新“路线斗争”,在毛泽东南巡途中悄然拉开帷幕。帷幕刚刚拉开,林彪和家人就出逃境外、葬身异国,无疑为这场“路线斗争”提供了绝佳的注释。
“九一三”事件后,毛泽东降低了“文革”运动的温度,容忍和支持周恩来有限修正“文革”以来的一些极端做法,调整政策,如解放一些被打倒的老干部、整饬工业企业秩序、恢复工农业生产速度、从国外引进化纤新技术设备和化肥设备等。毛泽东本人在解放干部方面,尤其表现出一种关注的姿态。
1972年1月10日,毛泽东亲自参加陈毅追悼会,肯定陈毅是“好人”、“好同志”、“立了大功”。此举颇具象征意义,最先向外界释放了“解放”被打倒和批判的老干部的信号。据公开史料记载,从1972年1月至1975年,毛泽东多次对老干部来信作出批示,或要求解脱其囹圄之灾,或指示安排其医病、生活和工作,其中不乏受“文革”中的所谓大案、要案牵连的人物,如“二月逆流”中的谭震林、“彭罗陆杨”事件中的罗瑞卿、“杨余傅事件”中的杨成武、“七二0事件”中的陈再道。最突出的,莫过于恢复邓小平的党组织生活和国务院副总理职务。众所周知,邓小平是“文革”中被打倒的“第二号走资派”。参加陈毅追悼会时,毛泽东明确表示邓小平的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得知这一信息的邓小平,于1972年8月3日致信毛泽东,表示了希望分配他工作的意愿。11天后,毛即批示:
鄧小平同志所犯错误是严重的。但应与刘少奇加以区别。(一)他在中央苏区是捱整的,即邓、毛、谢、古四个罪人之一,是所谓毛派的头子。整他的材料见《两条路线》《六人以来》两书。出面整他的人是张闻天。(二)他没历史问题。即没有投降过敌人。(三)他协助刘伯承同志打仗是得力的,有战功。除此之外,进城以后,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有作的,例如率领代表团到莫斯科谈判,他没有屈服于苏修。这些事我过去讲过多次,现在再说一遍[参见《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三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308页]。
在所有这类批示里,毛泽东对邓小平来信的批示是最长的。除了毛邓关系区别于毛刘关系这个原因外,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毛泽东想在更高的层级上显示他的开明姿态。邓小平是“刘邓司令部”的第二号人物,他的复出更多透露了毛泽东解放老干部的意图,其社会影响也将超过陈毅追悼会。
当然,无论毛泽东在何种程度上和多大范围内修复政策,他都有一条“底线”,就是维护“文革”和坚守“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这条“底线”不仅不容逾越,甚至不允触碰。如前述,“九一三”事件后,党内和社会上产生了对“文革”的怀疑。尽管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这些怀疑很难公开表达,毛泽东还是听到了这种声音,并十分警觉。1973年5月25日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他说:“有人说文化大革命失败了,怎么能这样说?把刘少奇这个集团揪出来了嘛,又把林彪这个集团揪出来了嘛,这是个伟大胜利。一面坚持原则,一面水又不可太清。一点错误也没有,没有这样的人。哪有这么清的,水至清则无鱼。”[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479页]。看来毛泽东也不得不承认“文革”有“一点错误”,但是根本上他还是肯定“文革”。也就是这段时间里,毛泽东几次说他一生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打倒蒋介石,一件是发动“文化大革命”。据毛泽东的护士长吴旭君回忆,1972年2月毛泽东会见尼克松之后的一天,毛泽东对她说:“我这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把蒋介石赶到那个小岛上,另一件事是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吴反问怎么只有两件,毛泽东答:“值得提的就是这两件。”张玉凤也记得,1973年,在游泳池开中央政治局会议,毛泽东说他一生做了两件事,她当时在场[参见访问吴旭君谈话记录,2002年1月18日;访问张玉凤谈话记录,2001年12月12日。转引自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传(1949-1976)》(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1645页]。
把发动“文革”作为一生中做的一件大事,表明毛泽东对“文革”的高度肯定和固守。这与“九一三”事件后他对“文革”运动某种程度的降温形成一种张力,反映出毛泽东内心的矛盾。在这种矛盾的心绪下,毛泽东的烦躁和孤僻就不难理解了。
三
1974年秋,毛泽东发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现在,以安定为好”的指示[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543页]。并一度支持邓小平主持工作、领导“各方面整顿”。
然而,“各方面整顿”方兴未艾,两封经由邓小平转呈的反映清华大学负责人迟群、谢静宜问题的来信,令深具“文革”情结的毛泽东再生敏感。毛认为邓小平“偏袒”写信人,是“当前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指责邓“不抓阶级斗争”,“还是‘白猫、黑猫”[参见《毛主席的重要指示》(1975年10月至1976年1月),中共中央文件[1976]4号,1976年3月3日]。在他看来,不只是邓一个人,一批“文革”初被打倒的老干部都心怀不满。他没有想到,由他解放的老干部没有稀释对“文革”的情绪:“一些同志,主要是老同志思想还停止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对社会主义革命不理解、有抵触,甚至反对。对‘文化大革命两种态度,一是不满意,二是要算账,算‘文化大革命的账”[参见《毛主席的重要指示》(1975年10月至1976年1月),《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三册,第487页]。
1975年10月19日,毛泽东第一次批评邓小平,但只是要求转告邓“不要上当”,要邓小平、李先念、汪东兴、吴德和迟群、谢静宜研究处理。毛说的处理,恐怕是指处理反映迟、谢问题的来信及问题,所以毛的指示是:“清华大学可以辩论,出大字报”[参见《毛泽东传(1949-1976)》(下),第1754页]。
28日,前述六人开会,提出两个方案:一是在清华传达毛泽东的指示,再展开全校大辩论;二是以来信为主要内容,在全校展开大辩论[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617页]。
毛泽东同意的是第二方案,这一方案的关键在于不传达毛泽东的指示,也就不会涉及邓小平本人。
11月1日,毛泽东同邓小平谈话,既肯定了邓前一段的工作,也批评他转信的做法。第二天,他同毛远新谈话,虽然批评对“文革”的“不满”和“算账”态度,仍然要求毛远新找邓小平、汪东兴、陈锡联谈话,要他“开门见山”谈意见,“帮助”邓“提高”[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619页]。
毛远新同邓小平等人的谈话并不愉快,邓反驳了毛远新对他主持工作以来的形势和工作的否定。这一点,毛泽东“没有料到”,却也没有采取更为激烈的方式。当然,毛远新告诉他邓小平后来收回了原来的话,毛泽东表示高兴,但毛泽东并不认为事情已经解决。他要求扩大讨论的范围,增加李先念、张春桥、纪登奎、华国锋。毛泽东第一次提议讨论“文化大革命”,做个决议;并耐人寻味地承认“文化大革命”也有不足,即“打倒一切”和“全面内战”。毛泽东还对解决邓小平的问题指示:不是打倒,而是改正错误,团结起来,搞好工作[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620-621页]。
除了在高层“帮助”邓小平“改正错误”外,毛泽东还考虑对党内老同志打招呼。11月13日,他写了一则批语:“过去只有河南同80%的县委书记打了招呼,所以没有受冲击……这一些老同志要打个招呼,如周荣鑫、李昌、胡耀邦、胡(乔木)、刘冰、李井泉等几十个人也要打招呼”[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623页]。
周荣鑫、李昌、胡耀邦、胡喬木和刘冰、李井泉都是在“文革”初期受到冲击,“文革”后期先后复出工作的老干部,其中胡耀邦、李昌、周荣鑫、胡乔木等人直接参与了邓小平主持的整顿工作。
显然,毛泽东不打算以强硬手段解决邓小平以及老干部的问题,反倒希望他们能够“转弯”,继续工作。11月16、17日政治局召开打招呼会议,毛远新在会上传达了毛泽东的指示:“开一开好,谈一谈好。两个可能,一达到团结,一达不到。那也没有什么要紧,总是把问题提出来了。”“小平他是不抓阶级斗争……他有进步,不要急,也要帮助他熟悉‘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参见中央政治局打招呼会议记录(1975年11月16日),转引自笔者所存李昌工作笔记复印件]。尽管邓小平提出中央日常工作改由王洪文主持,毛泽东仍批示:“暂时仍由小平同志主持,过一会再说”[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六卷,第624页]。大概毛泽东仍然在等待邓“回心转意”。即使邓小平也以“温柔”的方式,拒绝主持起草有关“文革”的决议,毛还是在等待。直到1976年1月20日,邓小平再次坚辞,毛泽东还是表示:“小平工作以后再议。我意可以减少工作,但不脱离工作,即不应一棍子打死”[参见毛远新的笔记(1976年1月21日),转引自笔者所存于光远工作笔记抄件复印本]。
1976年1月,周恩来病逝,邓小平的问题还在等待之中,中央的日常工作由谁来主持?据张玉凤回忆:“周总理逝世以后,毛主席情绪十分不好,烦躁不愿讲话”[参见《毛泽东、周恩来晚年二三事》]。毛泽东“总是在拨手指,考虑问题。还问我政治局同志的名字,我就一个一个地报出当时政治局委员的名字”[参见《回忆毛主席去世前的一些情况》(未刊稿)]。毛远新也说过,“毛主席当时在几个副总理中间翻来覆去地琢磨,最后选定华国锋”[参见阎长贵:《贡献与缺憾——读<国史>第八卷》,见《问史求信集》,红旗出版社,2009年,第463页]。
“总是拨手指”,“翻来覆去”,看来毛泽东一直在犹豫、踌躇甚至焦虑。更让毛泽东焦虑的,可能是“文革”的结局、权力更迭后的前景都还是未知数。历经十年“文革”,党内和社会对“文革”不仅普遍缺乏认同,反而愈来愈不满;虽然选定华国锋,但党内高层格局的改变能否继续支撑他理想中的江山事业,殊难预料。
张玉凤回忆,1976年去世前不久,毛泽东常常背诵庾信的《枯树赋》,情绪是很悲凉的[参见《回忆毛主席去世前的一些情况》(未刊稿)]。事实上,这种孤独和悲凉很早就开始郁积了。据曾参与过为毛泽东标点和注释古文工作的朱永嘉说,1974年5月,毛泽东指示标点和注释五篇六朝古赋,即庾信的《枯树赋》、谢庄的《月赋》、谢惠连的《雪赋》、江淹的《恨赋》和《别赋》[参见朱永嘉口述、朱绍君整理:《晚年毛泽东重读古文内幕》,香港:星克尔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第68页]。这些古赋多是凄凉哀婉的格调:“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枯树赋》)毛泽东读古词,兴趣本来是“偏于豪放”[参见毛泽东读范仲淹两首词的批语,1957年8月1日,《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230页]。晚年却一反往日兴趣,对苍凉凄婉的词赋更为钟情。无怪乎朱永嘉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1975年,毛泽东跟身边工作人员念过两句古诗:“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参见《毛泽东的晚年生活》,第34-35页]。诗句出自清朝诗人严遂成的《三垂冈》。据毛泽东身边工作人员说,毛泽东晚年常常落泪。张玉凤就说过:“主席晚年常常泪吟《史记》汲郑公列传中的一段话:‘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张玉凤:《回忆毛主席去世前的一些情况》(未刊稿)]。在这种孤独和悲凉的心境中,1976年9月9日,一代伟人毛泽东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中国现代史学会常务理事、东方历史研究基金会学术委员会委员。曾任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中共中央党校中共党史教研部教授。著有《当代中国政治体制发展概要》、《毛泽东时代的中国》(第二卷)、《中国共产党史的论争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