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爸爸和三婆
2017-04-20林彦
□林彦
点点、爸爸和三婆
□林彦
点点终于被爸爸接到苏州来了。进城这一天,爸爸把新型蓝鸟一直开到吴江三眼桥镇南街。如果不是歪歪挤挤的老街还没有蓝鸟宽,爸爸肯定会把车开到三婆门口。出门的时候正撞上一场细雨,爸爸让点点骑在自己脖子上,走向气派的蓝鸟。老街两层木楼的门窗挤满了脑袋,三眼桥的人都知道点点总算等到了几天好日子——可惜点点的好日子也只剩几天了。半个月前,点点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不醒。三婆背他上医疗站,上县医院,又上市医院。医生说脚伤不要紧,要紧的是点点大脑里有块瘤,瘤不停地膨胀,而且在扩散,以后点点的眼睛可能看不见东西,再以后……
好在点点还来得及看到爸爸来接他。骑在爸爸脖子上被全镇人盯着,点点绽开一脸雀斑,幸福得难为情。一切就像八年前爸爸离开三眼桥那一天,也是出门一场雨,也是被爸爸架在脖子上。那时点点六岁,到街南头爸爸把他交给三婆,推一辆破自行车走了。三婆是爸爸的幺姑,点点在乡下一直等爸爸来接他,每月只等来一张汇款单,因为脑袋里这块瘤,点点总算又架在了爸爸脖子上。他还是八年前那点份量。医生说点点是弱智儿,弱智儿能长这么大已经是加倍努力的结果了。不过爸爸在这八年倒是脱胎换骨,也就一个来回两场雨的工夫,破自行车就换了一辆蓝鸟。
上车前,点点忍不住回头望望三婆,三婆一边扯着嘴角笑一边抹眼泪,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淋得冷清清的。这一去就成了城里人,就见不到三婆了,点点的胸口突然一瘪,想哭。但是点点忍住了,怕眼泪滴到爸爸锃亮的头发上。
进城的感觉却是头晕。
点点一直想吐。爸爸打开一扇门。点点刚进客厅再也憋不住,一腔酸水冲口而出。新房子简直跟轿车和电梯一个样,到处是崭新的反光,窗外一捆捆的云往后流,站在房间里感觉也像坐汽车电梯动个不停,手脚悬在空中无处落实。
爸爸擦净地板,领点点参观房间,玩具柜里电动娃娃遥控赛车琳琅满目,餐厅板壁居然镶了巨大的玻璃水屏,花花绿绿的热带小鱼在墙上游来游去,还有一只雪球样的小狗老是追着舔点点的脚丫。点点看一样就哇哇惊叫,爸爸叼支烟无声地笑,很满意也很伤感的样子。
点点四处游了一圈,突然问,我们的蚕房在哪里呢?
爸爸怔了怔,仰在33楼的沙发上说,这地方还养什么蚕,你就好好享几天福吧。
没有蚕房点点可怎么办呢?现在是秋天,点点习惯吃在蚕房睡在蚕房,那是雷打不动的。蚕房是三婆家里最敞亮的地方,耸着一架架金字塔形的蚕台,搁起五六层养蚕的篾匾。三婆每年春秋养两季蚕,蚕睡在篾匾里,点点也睡在一格大篾匾里。三婆不睡,蚕季来临,三婆和点点是没日没夜困在蚕房里。
点点最喜欢摘桑叶,他的一双小手敏捷得让三婆眉开眼笑。采完桑,点点把头枕在三婆腿上,听三婆唱许愿的蚕歌,腔调嗡嗡嗡的,内容却很让点点憧憬——蚕趁熟,蚕趁熟,蚕要熟了买竹马哎,蚕要熟了吃枇杷……
酣睡中的点点挂着一线亮晶晶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