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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飞越的,何止“疯人院”

2017-04-20

健康管理 2017年3期
关键词:疯人院精神疾病精神病

今年二月,医疗圈最“一石激起千层浪”的事莫过于贵阳地区的真人版“飞越疯人院”。事件发生之后,各方众说纷纭,见仁见智,有人看到医疗改革,有人看到资本意志,有人看到民营医疗抢人抢钱抢地盘,有人看到公立医院霸主地位受到挑战,有人看到执业伦理,有人看到执业自由……而“精神病人”本身,依旧少人问津。

“歪果仁”眼中的“飞越疯人院事件”

近日,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主任杨绍雷医生带64名患者出走民营医院一事引起社会关注。这一事件被称为中国版的“飞越疯人院事件”。

事件发生后,有人看到医疗改革,有人看到资本意志,有人看到民营医疗抢人抢钱抢地盘,有人看到公立医院霸主地位受到挑战,有人看到执业伦理,有人看到执业自由……

如同风暴核心的杨绍雷医生所言,“我就跳个槽,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其实不仅仅是国内媒体,一向紧盯中国的外媒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么重大的社会性事件。

而与国内媒体褒贬不一的评价相比,外媒在看待此事时更为积极。

英国《金融时报》的报道认为,中国卫生行政部门的改革者为了减轻公立医院的负担,一直以来对社会资本投资医疗服务行业持鼓励态度。《金融时报》还提及“中国卫生部长甚至呼吁医生在私人部门兼职,因为在那里他们可以获得更高的工资。“(编者按:国家卫生计生委主任李斌相关的表述一直是“对多点执业政策的鼓励和推进”)

《金融时报》接着说,“虽然一些高调的私营企业对医院进行了投资,但许多人表示,公立医院一直在阻止其医生流向社会资本举办的医疗机构。

《金融时报》援引了香港教育学院教授He Jingwei的评论说:“地方政府其实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他们不希望看到自己花了这么多精力和资源培训的医生去民营医院。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私人医疗保健仍然很不发达。”

2月6日下午,针对“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医师带领64名患者离院”一事,贵州省卫生计生委和贵州省监察厅共同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分别进驻贵航贵阳医院和贵阳第六医院进行调查。《金融时报》认为,贵州“当地对这起事件的处理将被看作是对医疗改革承诺的检测标尺。”

《金融时报》援引评论人士的话称,“如果当地惩罚杨绍雷,这表明他们不鼓励医生自由转换门庭并带走病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此前的政策也成了空话。”《金融时报》还提到了一个细节,“贵阳贵航医院的官网上已经撤销了此前谴责杨绍雷医生的声明。”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英国另一家老牌媒体《经济学人》(Economist)的一篇报道。这篇报道实际发生在“杨绍雷事件”之前。是《经济学人》1月28日中国版块的头条文章,但在事件发生后回溯这篇文章,除了巧合之外,却不得不感慨这篇报道预言性地揭示了这起事件背后折射的东西。

《经济学人》这篇报道的题目是《不再羞耻的精神疾病》。其核心观点是,目前中国的精神疾病治疗相比过往已经取得了莫大的进步,但是总体依然处于水平较低的阶段。

你懂的,除了一如既往地列举了中国在面对精神疾病患者的一系列不光彩“黑材料”外(如“被精神病”等),《经济学人》实际对中国在精神病疾控方面的努力提出了不少褒奖。比如对社会民间互助组织和社区机构的支持、立法规制、开放资本管制方面,最重要的是,不再将精神疾病视为一种“社会禁忌”。

《经济学人》表示,中国社会对精神疾病的态度开始改变,对精神疾病的重视也在逐渐增强。2007年至2012年期间,门诊患者的增速每年超过10%。抗抑郁药的使用也在迅速增长。越来越多的年轻的、受过教育的城市居民通过互联网寻求解决他们心理健康问题的方法。

《经济学人》认为,随着卫生系统开始渐渐失去国家财政的支持。医院不得不养活自己,而精神科还没有成为盈利部门。这导致很多病人没有办法得到有效帮助,比如产后抑郁症,大部分人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是不是精神疾病,往往就错失了治疗的时机。

《经济学人》同时提及,“中国在治疗精神疾病的配套设施和条件上相当不完善。”这种进步又是缓慢的,中国社会的快速转型使得人们在获得他们所需要的照顾时更加困难。数千万人涌入城市的过程已经分离了家庭成员聚居的状况,使得许多精神障碍患者未得到诊断;而这些病患本人或其家属,往往因為觉得羞耻而拒绝寻求帮助。

新的精神病医院在开设,一些现有的精神病医院的护理也得到了改善。但仍然有许多机构对待精神障碍患者没有丝毫尊重可言。精神病医护资源主要用于预防疾病威胁社会稳定,而不仅仅是预防对他人造成威胁的行为。

《经济学人》提到,2014年,中国有约23,000名精神病医生——每100,000个病患才配备1.7名医生(见上图表)。

其中许多医生的资质都不是完全合格的。如同“杨绍雷事件”中被反复提到的收入问题。《经济学人》也认为,“中国精神科医生的报酬较少,而且比其他医疗专家的地位低。”而护士和严重短缺的社会工作者中很少有学习过精神学的经验。杭州潮鸣康复中心的主任曲志亚,曾在纺织厂工作,没有接受过医疗培训,每月工资只有2300元。

《经济学人》还提到了支付方:精神卫生保健资源主要集中在城市;三分之二的农村县城根本没有开设治疗精神病患的床位。医疗保险通常也不包括精神障碍的治疗。

近年来,媒体常常报道类似案件。《经济学人》对此评论道,患上精神障碍以及精神病患者都不是耻辱,而精神病学资源匮乏,患者得不到应有的治疗和尊重,甚至没有尊严和人身自由可言,才是现代社会的耻辱。

一本面向国外读者介绍中国故事的英文双月刊杂志《The World of Chinese》(其主办方为商务印书馆)也关注到了这一事件。这篇由外国记者撰写的稿件认为,“今天中国精神病领域面临的情况有可能既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中国人大多数对心理和精神健康问题的认识很低,但在年轻的中国人中却在发生着迅速的改变。

2015年,温州康宁医院成为中国第一家上市的精神病医院。香港的《南华早报》认为,虽然精神健康治疗商业化无疑有许多相关的问题,但这个投资8800万美元的医院背后表明了巨大的需求的存在。也有人愿意为有能力负担的人提供医疗服务。

《南华早报》采访了康宁医院的董事长管伟立,其表示,“精神卫生服务的需求超过供应,因为中国人对心理健康的看法出现了重大转变,人们越来越意识到需要治疗这些问题,是因为社会日益繁荣”。

《The World of Chinese》认为,至少在商业上,这一市场肯定存在并且日益增长。但是只有时间会告诉人们,精神病治疗体系是否会成为中国城市文明发展的标配。

中国心理健康现状:92%的严重精神病患未治疗

中国精神病现状:每10万人仅1.7名精神科医生

“精神疾病已成一项严重的公共卫生挑战。”第25个世界精神卫生日上,北京安定医院院长马辛表示,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心理或精神方面的问题,希望全社会都能关注心理和精神健康并科学认识精神疾病。

据统计,全球约有4.5亿人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或行为障碍。其中,超过3.5亿人患有抑郁症,约2100万人患有精神分裂症。仅在中国就有超过1亿人患有精神疾病。其中,有92%的严重精神疾病患者没有接受治疗。

论坛首次发布了由经济学人智库撰写的亚太地区精神健康报告,在名为《精神疾病患者支持服务:亚太地区15个国家的对比》的报告中,中国在亚太15个国家和地区中仅排名第九,属于较为落后的第三梯队。

对于精神病人,中国卫生部门提出的口号是“应收尽收、应治尽治”,但现实是,无论负责“治”的精神科医生,还是负责“收”的病床,数量都远远不够。整个社会对于精神病患的歧视、不理解,也向这个庞大的人群树起了藩篱。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精神卫生中心公布的数据显示,我国各类精神障碍患者人数在1亿人以上,严重精神障碍患者人数超过1600万人——每13个人中,就有1人是精神障碍患者;每100人中,就有1人是重症精神病人。而目前仅有精神卫生医生1.5万名,床位2万多张,得到有效救助者不足20%。

其余患者,大多数或游荡于社会边缘,或被家人用铁链、铁笼锁于一隅。

被锁的精神病患者数量尚难统计。据媒体报道,仅河北一省被锁者约10万,有业内人士以此数据推算,全国的被锁者恐过百万。如何解锁?谁来解锁?为此,中国的“医院-社区一体化”重性精神病人管理治疗已探索10年。

10年前,中国借鉴澳大利亚的模式推出“686项目”,旨在打破医院孤岛式的服务模式,扶助重性贫困精神病患者,成效斐然,但需求仍然巨大而急切——曾有非项目区的病患家属起诉政府,要求被纳入救助范围。而江西省在探索政府部门分工协作之后,近期推出全省贫困性重性精神病患者免费治疗,勉力投资推动,但也受制于服务能力而进展缓慢。

借由以上探索来反思整个体系,对精神病患者的救助,匮乏的不仅是资金和人才,更有整个社会的理解和支持。

被锁住的12年

在江西省九江市第五人民医院精神科病房里,接受免费住院治疗的吴其状态不错。他告诉记者,自己42岁,12年前,因杀人被母亲锁进铁笼,直到上个月才被“解锁”,接入医院。

按照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精神卫生中心常务副主任、国家精神卫生项目办公室负责人马弘的标准解释,所谓“解锁”是一个完整的流程,包括由精神科医生和护士在内的专业团队在关锁现场对患者实施解锁,将患者接到指定的精神专科医院进行诊断和住院治疗(系统药物治疗,同时配合心理治疗、工娱治疗或改良电休克治疗等综合治疗手段),患者病情好转或稳定后出院,回到社区继续接受随访、服药、康复和健康教育等一系列干预措施。

吴其正处在这个流程的住院治疗阶段。他说,自己没想过会有走出铁笼的一天。

该院精神科主任黄少南介绍,吴其患的是精神分裂症,刚进院的时候,因为有幻觉,时常会自言自语,现在能和人简单交流,但是表情还比较呆滞。

任何人被锁住整整12年,每天蹲在1米见方的铁笼里,吃饭排泄都靠年迈的母亲伺候,没有朋友、没有爱好,表情呆滞当属必然。

12年前,吳其杀害了来家里玩耍的13岁小男孩。他向记者比画出一个高大的人形:“那不是小孩,很高啊。他来我家抢劫,是个恶人。”

据精神科医生介绍,很多病人眼里看到的世界和正常人不同。比如,让他们画人,往往一只眼睛奇大,一只眼睛奇小。

经过司法鉴定,吴其在杀人后以精神病人的身份获无罪释放,直接被母亲王木香领回家。

“事前无人管,事后也无人管。”十年前,中国各地的精神病肇事者境遇普遍如此。

就江西省而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6年,当年江西省发生精神病人杀人、伤害案件百余起。为此,《江西省肇事肇祸精神病人收治管理实施办法》出台,明确了收治管控精神病人各相关部门的职责:

由综治办牵头组织,加强协调指导和督促。公安机关进行重点管控,并负责强制收治;卫生部门负责监测,并督促精神病医院做好鉴定、收治和管控工作;民政部门负责流落社会的精神病人的救助及送返原籍,对无劳动能力、无生活来源,以及无法查清原籍和监护人的肇事肇祸精神病患者,由所属精神卫生机构接收治疗;残联对治疗出院后生活贫困的肇事肇祸精神病人免费发放维持治疗的基本治疗药品;劳动社会保障部门按政策落实精神病人的医疗费用在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和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中报销;财政部门负责核拨收治管控经费,加强资金监管;社区居(村)委会负责协助开展精神病患者的肇事肇祸危险性评估、随访管理、应急处置。

一年后,江西省精神病人肇事肇祸引发的刑事、治安案件比上年分别下降76%和53%。这种明确分工的模式也被全国各地借鉴采用。

在江西省卫生厅医政处副处长梁斌看来,这样的举措,与此前上海的经验颇有渊源——上海的精神障碍救助一直走在全国前列,中国首部有关精神卫生的地方性法规即是2002年在上海出台。

在那个年代,对于肇事的精神病人,家属根本无法承受,要么放任流浪,要么“负责任”地把他锁起来。至今,全国被锁患者数量尚难准确统计。

吴其的母亲就是一位“负责任”的病人家长。虽然无钱给儿子治疗,在众人的壓力之下,她还是找人焊了铁笼,和老伴含着泪将儿子锁了进去。“不怕被他打,就怕看不住他。我们没办法啊!他发病时力气大,能掰弯铁柱子,铁笼都换了几个。”

“686项目”全国“解锁”

被锁起来的患者,俨然是“危险分子”。

马弘告诉记者,“解锁”是一项高难度的“技术活”。中国实行解锁救助探索已有10年。

作为我国慢性病防治领域唯一的国家级经费项目,“中央补助地方卫生经费重性精神疾病管理治疗项目”2004年开始由中央财政安排专项资金,用于探索构筑医院—社区一体化的服务网络,为重性精神疾病患者提供全程服务。因为启动首年拨出686万元培训资金,该项目又称“686项目”。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为关锁患者实施免费解锁救治。

截至2012年,“686项目”已在全国解锁精神病患者2000多例,2012年一年就解锁救治286例。

据介绍,重性精神病人包括精神分裂、双相情感障碍、偏执性精神障碍、分裂情感性障碍、癫痫致精神障碍和严重精神发育迟滞6种,肇事肇祸的比率达10%,一旦发作会造成巨大破坏。因为疾病发生在大脑,病人普遍丧失主动求治的意愿,甚至敌视帮助他们的人。有病人在解锁过程中发病伤人,工作人员送他们去医院,也要先将其锁上双手才敢带出门。

据“686项目”实施情况统计,被关锁前九成以上的患者危险行为在3级及以上,即患者常出现伤人毁物甚至危害社会的行为。而项目的实施也见证了不少被锁者的悲惨生活。

比如黑龙江省大庆的一位被锁者,医生找到他的时候,他全身赤裸,被家人用铁链锁在房梁上,地上铺着杂乱的稻草供他大小便,满屋腥臭难闻,房梁已被铁链磨出两厘米深的沟痕。他的家人称,他经常打骂家人和邻居,砸东西,撕衣服,只好长年锁在家里。

大庆市精神卫生中心作为“686项目”的执行单位,将他接到医院免费治疗,住院65天后,病人病情稳定,生活能够自理,医院又派车将他送回家中,由社区精神病防治人员定期随访,指导用药。

又如安徽的一例病人,家人用铁锁将他手脚捆起关在家中。医务人员找到他时,铁链深深嵌入肉中,已生蛆虫,整个手术锯链的过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试验田急需扩大

根据“686项目”报告,通过解锁救治,患者社会功能明显改善,其中变化最大的是个人生活料理能力和家务劳动能力。生活料理能力差的患者比例,从解锁治疗前的97.0%下降到7.5%;家务劳动能力差的患者比例从97.8%下降到18.8%。

简单直白地说,解锁救治后,有的患者不仅可以下地干活,还可以“走出去”打工挣钱、养家糊口。

马弘对此比较满意:“最近去澳大利亚交流,他们卫生部的官员听了我们的情况都说了不起。”

在她看来,“686项目”最大的意义是带动了全国的精神卫生发展,建立了服务网络和信息平台,出台了工作规范和操作流程,培训了大量的基层人员和患者家属。

2008年以前,该项目只限在于全国30个省份的60个示范区,约覆盖全国人口总数的1/30,试验田尚未全面铺开。据悉,在非项目区,甚至有病人家属状告政府为什么不给他们的患者提供治疗。

2007年,“686项目”的工作报告显示,就示范区调查而言,提供免费药物治疗的患者只占实际需要的25.6%,免费住院的患者只占实际需要的13.6%,免费治疗的覆盖面更是无法满足实际需求。

项目办在工作报告中称,精神病人的贫困和未治疗情况远远超出估计,整个项目预算吃紧。引起有关部门高度重视。

马弘介绍说,“686项目”自第一年有686万元的培训费后,经费逐年增加,中央经费截至2013年6月已经累计超过了4.6亿元,地方配套经费截至2012年12月已达2.17亿元。“截至2012年,“686项目”覆盖全国1578个区县,覆盖人口8.21亿,登记患者近300万,直接提供免费治疗患者24.9万例,免费住院治疗患者超过4.1万例,项目办的年度总结称其“是世界上最为壮观的专科疾病服务网络”。

目前,项目经费中免费治疗的药费标准从每人每年500元提高到700元,一次性住院补助也从1500元提高到2000元。而这个标准或仍难以满足实际需求。

2007年该项目的总结报告中提到,从实际需求看,比较合理的费用标准是,病情中等程度的病人每年服药费用1305元,住院补助2950元;病情更严重的病人,每年则需要服药费用2222元,住院补助4067元。

治疗一名病患需要多少钱

在精神卫生防治体系完善的国家,精神卫生投入占卫生总投入的比例约为20%,而我国的这个数据是1%。

治疗费用不足的后果,在吴其身上得以窥见。

在江西瑞昌市南阳乡上畈村,吴其的母亲王木香告诉记者,儿子自读初二时发病后,先后在多家医院治疗过。由于费用高,家中无法负担,便停止了治疗,最终导致病重杀人。

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治疗费用有多高?江西省精神病院医务处负责人龚发金粗略估计,以重性精神病患者住院治疗一个月为例,约需要费用9000元。其中使用MECT电休治疗,一次300元,一周做3次。仅这一项治疗费,一月就近3000元。如果要打长效针剂,一针又是几千元。这还没算上口服药物的费用。

由于精神病人需要长期乃至终身治疗,大多数病人家庭已一贫如洗。即使享受医保也难以承担入院门槛费和门诊自付部分,更何况大部分病人没有医保。

如果能够一劳永逸地治疗精神疾病,想必有不少患者愿意尝试。事实上,广东曾于2004年在全国率先推广精神外科手术,对精神病患者施行脑立体定向手术毁损治疗,尽管一例手术需要4万多元的费用,还要承担未知疗效和并发症的风险,仍令各地患者排号到半年之外。但在多学科专家听证研讨后,这项治疗就如同曾在欧美和前苏联所面临的境遇一样,很快被卫生部门叫停。

目前的主流治疗还是长期的持续治疗。根据江西省的免费救治方案,2013年財政将给予每位住院患者最高7500元的定额补助,其余费用由定点医院给予补贴,支持其一个疗程的治疗。不需要患者家庭支付费用。

“3年前他爹去世后,我一个人为儿子送饭、倒屎倒尿,日子很难。”75岁的王木香颤巍巍地伸手作揖,“现在政府出钱免费给我儿子治疗,我很感激啊!”

从某种意义上说,资金问题反而是相对容易解决的问题。即使如江西,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省份,近期也拿出3亿元为全省的贫困重性精神病人免费救治。而云南省卫生厅在学习江西经验后,亦随后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了重性精神病患者免费救治工作。

在马弘看来,江西的最大亮点在于把各项减免措施统筹在一起执行,别的地方也有一些项目,但江西是个“组合拳”。

“我们还是没法跟北京上海比,恐怕他们十年前的投入都比我们现在多。”梁斌介绍说,江西2012年底九部门联合下文,开始实施贫困家庭重性精神病免费救治工作,政府财政拨出3.2亿元补助,再加上新农合、医保和医院的相应减免,全年计划免费治疗贫困重性精神病患者44000例。

梁斌告诉记者,江西全省国家信息网录入确诊精神病患者信息62278条,但不是每个患者都要吃药住院,“我们的免费救助人数和经费都是按照统计比率计算得出,需要病人贫困和重性两个条件都具备,也要考虑到医院的实际救治能力。”

九江市第五人民医院是江西省12个定点免费医院之一,其对重性精神病患的救助被视作江西省的样本。

据介绍,该院成立了贫困家庭重性精神病患者免费救治办公室,负责人员培训、患者确诊和救治、费用核报、信息管理四个重点环节。

从限期初筛,到院专家组赴县区确诊,再到二次复核确诊,九江市共网报录入国家信息网重性精神疾病管理患者10007例,开展随访筛出可疑患者8747人,其中符合贫困家庭精神病免费救治范围的7953人。

在此期间,九江市第五人民医院共收治住院治疗的免费患者791人,门诊治疗1260人次,其中已接受一个周期治疗并出院的患者537人。

每十万人才拥有1.7名精神科医生

梁斌坦承,江西省的总体救治进展较慢——2013年上半年免费救治重性精神病患者6340例,仅完成了全年任务数44000例的14.41%。

在这位卫生系统官员看来,服务能力不足是最大掣肘。“我们100个县有90个县没有精神专科医生。”

以江西的“模范生”九江市第五人民医院为例,面对过万的重性精神障碍患者,该院仅有220个正式编制,大批医护人员只能聘用。800名住院病人,由30多名医生及一些护理人员、护工照料,该院院长表示“资源不足”。

如果放到全国来看,则平均每十万人才拥有1.7名精神科医生,而全球的这一平均数字是3.96名。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精神卫生中心公布的数据显示,我国各类精神障碍患者人数在1亿以上,严重精神障碍患者人数超过1600万。此前,2009年11月,在武汉举行的“中国人心理健康发展论坛”透露,中国心理疾病患者约有1.7亿人,其中需要治疗的精神病患者1600万。但算上麻醉师和X光师,精神科医生也不过2万名。若按照《精神卫生法》的严格标准,这个数字还将缩水。

不仅数量严重不足。据悉,不少精神病防治人员在随访中只会问病人三个问题:“有被子吗?”“吃饭没?”“搞事情(发病闹事)没?”然后就没话说了。有的则是问了一上午,把病人问困了也没了解清楚情况。他们的困惑是不知道怎样与患者接触和帮助他们,至于精神卫生法中提到的社区康复机构和指导,更是远景。

“医生的成长需要日积月累的培训和持续的督导。”马弘表示,精神疾病的药物治疗起步于50年代,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一门较年轻的学科。我国以往的学习模式除教学医院外,大都是师父带徒弟,缺乏系统和专业训练。

“所以现在要大力推广培训,不能仅靠医生的主观判断来诊治。”马弘表示,“中央很重视这个领域,现在我们做的培训就是中央补助地方经费人力资源建设唯一的项目。”

除了患者基本医疗提供,“686项目”的另一个重要支点是人员培训:2004年对精神科医生、社区医生、个案管理人员、街道及派出所人员和病人家属等分级分类培训;2005年起则开展国家级骨干培训,包括项目管理、规范化治疗、个案管理、信息管理和民警、居委会管理。当年共培训国家级讲员310人次。

随着项目的深入开展,2007年到2012年,分批次选送去香港接受培训的已有174人。而2010年启动的蓝图千人骨干培训师计划,更力图在3~5年内为各省培训出一支骨干讲员队伍,三年来已培训骨干848人次。

谁来解锁

在提供给记者的一份讲话稿中江西省卫生厅副厅长曾传美表示,《精神卫生法》,以法律的形式进一步明确了精神病患者有获得救治的权利,但也明确了必须尊重患者的救治意愿,保护患者隐私。这给免费救治工作带来了挑战。

不是每个病人都如吴其,能顺利得到救助。这一点在经济发达的深圳表现得尤为明显。

深圳康宁医院院长近期在一个内部会议上表示,深圳的精神卫生随访拒访率高达40%。“你明明知道那个病人有病,就在楼上,但是家属就说没事,不让你上楼,你有什么办法呢?”

按照《精神卫生法》的“自愿”原则,医务人员很难处理。在这位院长看来,经济落后的地方也许在随访时发点粮油等物品就可以得到家属配合,但在经济发达地区,家属不在乎这样的小恩惠,他们有强烈的病耻感,不想被人知道。

记者接触的不少精神医生和护士都表示:得了癌症能获得同情,得了精神病却会被歧视。“不止是病人受歧视,我们也受歧视!”

从医20余年的马弘说,当初她到北大六院工作时,邻居听说她做精神科医生,都问她父亲:“你女儿成绩不错啊,怎么打发到那里去了?”对于她的工作,全家都顶着压力。马弘认为,这是因为缺少宣传造成的社会不理解。

不过,若论歧视,有哪种疾病被歧视的程度能超过艾滋病?但国家领导人多次探望接见病患,显然极大地增进了社会对艾滋病人的包容。

国家卫计委疾控局一位官员在内部研讨会上表示,“686项目”和免费治疗的意义不仅在于救助病人个体,也是在向社会释放一个信号——政府善待这个群体,政府关爱他们。

但是做这份工作不仅要面对社会的不理解,还有被攻击甚至被杀害的风险。北京、广东、江苏等地,都发生过精神卫生工作人员被杀的案例。

“许多精神卫生的工作人员在最初两周甚至两个月的培训,都是学习如何克服恐惧。”马弘也曾遇到过病人持刀闯入医院的情况。当她在门诊护士的帮助下把病人安置进病房,把刀扔到办公桌上时,同事们都说她疯了。

“他是病人!我们不管他怎么办?”马弘说。

或鉴于此,《精神卫生法》里已提出要对精神卫生医疗工作者的待遇有所倾斜,但尚未见落实。尤其是随访人员,他们多为兼职的全科医生,专业知识往往不足以掌控风险,按照《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规范》一季度随访一次,其中对3~5级的患者随访技术指导每次45元,一年的报酬不足200元。

这个随访频率显然远远不够。病人很难自觉服药。鉴于此,医生们倾向于给病人开长效针剂,经过改良,现行针剂打一针能维持一个月。“但是太贵了,一针几千元,难以推广。”据悉,目前已有制药企业研发能维持3个月药效的药剂,但几番核算成本,仍未见投入市场。

社区精神康复模式:少数派的回归

精神疾病正在成为中国公共卫生所面临的核心挑战之一,而以患者为中心的社区精神康复模式或许有望改写这一困局。近日,西安杨森制药有限公司中枢神经产品事业部副总裁朱益飞在接受专访时表示,“对患者本人、他们的家庭,乃至整个社会而言,精神疾病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二十余年的专业经历使得朱益飞深知,精神疾病正在将太多人拉入深渊,而社会公众的歧视和偏见也在无形中加速着患者的“沉沦”。

所谓的精神疾病,远不止近年来频频见诸报端的抑郁症,还包括精神分裂症、焦虑症、双相情感障碍、儿童自闭症、多动症,甚至老年痴呆症等,都涵盖在Neuroscience(神经科学)的领域之内。

事实上,以药品的持续研发与迭代为基础的治疗模式的改进,对于帮助患者真正走出阴影至关重要。西安杨森在这些精神类药物领域已有30年的积累,其强大的产品组合为中国医学研究人员和医疗工作者不断探索创新的精神疾病治疗模式提供了支持。朱益飞坦言:“我们相信,一个没有误解和偏见的社会环境有助于精神疾病患者的康复。实际上,很多症状可以通过早诊早治得到良好控制。哪怕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也一样可以像常人一般学习和工作。”

而朱益飞讲述中的“完美社会环境”,是从医院延展至社区的全面回归。

走不出的“旋转门”

2016年,经济学人智库发布亚太地区精神健康报告《亚太地区精神卫生综合评价指数》,数据充分表明,精神疾病在中国存在巨大“治疗缺口”—— 我国在2013年就有超过1亿精神障碍患者,而中国92%的精神疾病患者没有接受治疗。

朱益飞表示,西安杨森将一如既往地致力于精神类药物的研发,利用其在精神卫生领域的全球领导地位,不断为中国患者提供创新药物。同时,随着近年来精神疾病发病率在中国的快速增加,帮助中国转变精神疾病治疗模式,提升公众的疾病认知,消除社会歧视与偏见,也日渐成为疾病救治的当务之急。

公众教育得益于潜移默化的媒体诉说,而治疗模式的观念变迁,则更多基于医疗环境的全体“突围”。

半个多世纪以来,精神类疾病的治疗模式在全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60年代之前,全球的精神类疾病治疗均以医院的机构化治疗为主体,中国的精神病院也均设在郊区,对病人进行封闭式的治疗。

在电影《美丽心灵》中,获得了诺贝尔奖的数学家小约翰·福布斯·纳什多年来饱受着精神分裂症的折磨。电影中,纳什出院后频繁藏药,而这一幕,其实在现实中的精神疾病患者中也颇为常见。

“当病人在医院中长时间被隔离治疗,因为药物的关系而改善了症状。但当病人回家后,就会习惯性藏药、中断治疗并导致复发,然后又重新回到医院。这种在医院与家庭之间的往复,就是著名的‘旋转门现象。”朱益飞解释道。

对于精神疾病的治疗,最终的目的是要让患者回归正常生活,因而药物、心理和社会都是治疗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最理想的治疗是以患者为中心,构建社区内一体化治疗模式和疾病管理体系。”朱益飞表示,这在国外已有较为成熟的实践基础,日前国内也开始了初步尝试。

“坦率地说,我们很难把西方非常成熟的模式全部照搬,但可以先以低配置的方式做起来,”朱益飞表示,“例如日间病房,就是病人白天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也接受一些功能恢复训练,晚上可以回家。这样他们还是生活在家庭中,治疗也更具有社会性。”

从一份工作到一份尊重

事实上,精神分裂症从首次发作到五年内复发的概率在80%左右,且首次发病的年龄普遍较轻,通常介于15—35岁之间。随着病情的反复,中枢神经的损伤也会逐步加重,患者因此而中断学业或失去工作的几率也相应提高。这不仅给患者家庭蒙上阴影,也造成社会的沉重负担。倘若没有特别的医疗体系支持,患者甚至有可能被家人放弃,从而流落街頭。

面对这样的挑战,美国在70年代起就开始考虑如何在治疗过程中帮助患者尽可能地融入社会,基于社区的治疗方案也由此建立。具体而言,家庭与其所在的社区共同组建治疗团队,从过去基于“医生+家庭”的治疗系统转变为“医生+社区+家庭”的多向治疗系统。作为牵头人,社区中的个案管理师(Case Manager)会联合社区中的康复医生、心理医生等,共同对患者进行持续的支撑与治疗,并有责任尽早发现患者的复发迹象,以付诸积极的医院治疗。

“这样患者几乎可以回归到一个正常的工作和家庭环境中,社区还会帮助患者寻找适合的工作,使患者自食其力、有尊严地生活,这都有助于康复。”朱益飞道,“大量的病人,其实是可以与精神性疾病一起生活的,直到他们慢慢老去。即使他们可能要在长达30年甚至50年的漫长岁月中与疾病作斗争,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基本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这与去年冬天北京大学护理学院举行的精神卫生社区康复方案专家研讨会观点不谋而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点,适应不同的工作。我们要给精神疾病康复期患者一些技能训练和指导,根据他的特点找到合适的岗位和工作让他去做。”北京大学护理学院院长尚少梅表示。作为精神卫生社区康复调研与干预试点项目牵头机构,北京大学护理学院日前正在强生公司支持下,联动社会资源,探索精神障碍患者从医院治疗向社区康复的过渡。

事实也的确如此。北京市海淀区精神卫生防治院副主任医师何锐提及,其接触过的诸多精神疾病患者中,大多在恢复期尤其渴望工作,渴望人际互动,也正因如此,“他们工作时往往特别认真。”

打破医院的“围墙”

从零到一,绝非易事。实际上,构建一套以患者为中心的社区一体化精神卫生康复模式,远非一个企业或一间医院即可触及的理想状态。过亿的精神障碍患者群体康复之路背后,需要举全社会之力的推动。

2015年,卫计委发布的《全国精神卫生工作规划(2015-2020年)》指出,我国未来需积极推行“病重治疗在医院、康复管理在社区”的服务模式,鼓励引导社会资源提供精神障碍社区康复服务。

政策红利带来遍地开花的社区新尝试。上海市长宁区提出“社区融纳”重型精神疾病服务模式,提供尽量自然、真实的社区康复环境,帮助患者适应社会;北京市朝阳区运行的“医院-社区-家庭”无缝衔接模式,则通过多学科协作模式,在社区开展系列精神障碍患者职业培训和工作能力恢复训练,希望以此来帮助患者重拾社会工作能力。同时,北京市海淀区建立了“医院-社区全程自助化精神康复链”模式,包括“封闭式院内康复-开放式院内康复-家庭式居住康复-自助式社区康复”,打通从患者入院到回归家庭的各个环节,实现从医院到社区、从封闭到开放的全程康复。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社区精神康复模式中,护理人员均扮演着重要角色。作为患者心理辅导、信任感建立的桥梁,护理人员的作为也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加速大众科普进程。

尚少梅也认同于此,她表示,护理人员在精神卫生康复中理应担任重要的承接角色,不仅需要承担在医院治疗期间的护理工作,当患者病情好转回归家庭后,更需要通过对精神病患家属的教育,使其快速有效地掌握精神卫生护理知识,帮助患者家属更好地照顾患者,使其能够顺利重返社会。

这些新尝试都无不在印证着,精神卫生护理需要打破医院的围墙,寻求整个社会体系的支持。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原岩波强调,“精神卫生需要卫生、民政、残联、综治、公安、人社、财政以及街道等多部门、多系统协同配合开展工作。”

聚力“开荒”

然而,可以预见的是,突围的道路依然修远。

尽管中国的流行病学调查数据尚有缺失,但近年来站上搜索热榜的精神疾病相关新闻,依然揭示了我国这类疾病的患病率在不断攀升。

朱益飞告诉记者,中国飞速的城市化进程、人口迁徙所带来的工作压力徒增,对情绪障碍有明显影响。精神疾病的发病率在上升,但实际就诊率依然十分有限。“我们看到的患者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患者还在选择逃避就医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症状是精神疾病引起。”诸如长期疲劳、失眠等症状,在患者认知中都还未被与精神疾病相关联。

另一类情况是,社会对精神类疾病的偏见与误解导致患者的病耻感较强,从而拖延治疗、消极治疗、治疗不够持续,导致疾病反复。

“持续不断的公众教育更有效。”为了减弱和消除社会偏见与歧视,朱益飞的解决之道是,将原本每年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的宣教充分延展。2016年,西安杨森启动“接力1010”活动,预期在两年内,在全国50个城市招募1010名精神科医生,为每一位医生拍制微视频,分别讲述精神疾病细分知识,通过互联网持续不断地向公众输出。

“中国有两万多名精神科医生,1010名医生相当于二十分之一。截至今年10月10日,已经有372位医生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已拍摄158个微视频。”朱益飞颇为自豪地说。医生的热情参与,也让朱益飞看到了更多希望,联动医生群体一同撬动这个沉寂许久的认知荒地,能够积聚更大的力量。

与肿瘤等慢病一样,精神疾病被认为是当下人类最大的健康挑战之一,但它与前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很难有精准的方法了解相关的生物标记物,因而精神性疾病从诊断之初,难度就非同小可。

朱益飞坦言,人类对于大脑的基础研究还远远不够。“这是最后一个堡垒,需要时间,随着基础研究的慢慢突破,也许后续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各国政府都在致力于此,包括西安杨森的母公司强生在内的相关企业也在持续投入以加速研究。”朱益飞说,“西安杨森对精神疾病患者的承诺不仅局限于创新药物,也体现在与其他合作伙伴携手共同改善患者生活的努力之中。”

不仅如此,与精神疾病诊断相关的挑戰还有短缺的医生资源。据国家卫计委统计,中国目前共有精神卫生专业机构1650家,精神科医师两万多名,相当于每十万人口仅有1.7名医师。尽管政策规划在2020年将精神科专科医生总数扩大至四万名,但相较于剧增的患者人群,专业人士的缺口依然严峻。这也从另一方面佐证着,优化社区一体化康复模式,加强社区护理人员及基础医院人员培训刻不容缓。

来源:健康点、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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