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荆州流寓诗歌中的节日情怀
2017-04-19徐烈胡建
徐烈++胡建
摘 要:节日诗歌具有浓厚的民俗文化色彩,隐射着文人丰富的审美内涵。唐代荆州流寓诗歌中的节日抒怀,反映了流寓诗人的人生理想、辛酸历程以及民俗生活的审美趣味。他们的节日情怀与当时唐代多元的节日文化和漫游风尚密切相关,其中不乏反映荆州地域文化、政治隐喻或贬谪心态的表达。尤其是以荆州本地寒食和端午两个传统节日为契机引发的感慨,最能反映流寓诗人深受地域文化的影响,诗歌中表现出来的屈宋情结,也可以视为流寓诗人在荆州传统节日下的文化体认。
关键词:荆州;节日情怀;寒食;端午
作者简介:徐烈(1991-),女,汉族,湖北人,湖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胡建(1990-),男,汉族,安徽人,湖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9-0-02
唐代的荆州据《旧唐书.地理志》卷三十九记载:“荆州江陵府隋为南郡。武德初,萧统所据。四年,平统,改为荆州,领江陵、枝江、长林、安兴、石首、松滋、公安七县……天宝元年,改为江陵郡。”[1]流寓荆州的文人往往会慕名而来,游历此地的名胜古迹,如宋玉宅、樊姬墓、渚宫、玉泉山、龙山等等。另外,荆州的节俗文化也非常繁荣,尤其跟祭祀活动相关的节日则非常隆重。比如上巳节,《荆楚岁时记》记载:“三月三日,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间,为流杯曲水之饮。”[2] 类似的节日还有寒食节和清明节,两个节日时间相近,都有上坟扫墓纪念先人的习俗。荆州最热闹的属端午节,五月初五人们到野外踏青,挂艾草,祭祷消灾,还有“舟楫竞渡,争采杂药”的活动,竟成为当时最亮丽的人文风景。还有一些其他如晦日、人日、立春、夏至、冬至等等这样的节日,它们大多与节气重合,后来也形成了节日。这些节日诗歌在流寓荆州的诗人笔下,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色彩和独特的文化内涵。本文从唐代荆州流寓诗歌中探析诗人的节日情怀,结合诗人流寓背景和荆州节日文化,把握诗人的创作心理和对荆州节俗的接受态度,重点分析寒食和端午节日民俗对诗歌创作的影响。
一、功业难成的喟叹
由于唐代政治開明,不少文人纷纷挤进仕途,来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理想,他们的建功立业之心比之历代更加强烈。比如韩愈就曾说过:“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令。”唐代的漫游风尚跟文人追逐名利密切相关,他们通过漫游结交朋友或求谒高官,如当时的李白赐金放还之后游历三峡,寻求官场出路。但是一旦他们遭遇贬官或是落榜,强烈的功名之心在浓厚的节日氛围中往往表现得更为悲怆、凄凉。这些诗人敏锐地感受时间的流逝,“老大徒伤悲”的深刻体验时时提醒着他们曾经的抱负与理想,奈何改变不了现状。最典型的属张九龄,张九龄曾经做过丞相,因被李林甫陷害导致贬官荆州,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得张九龄在诗歌中表现得异常悲痛。如《九月九日登龙山》:
“清明风日好,历落江山望。……灌园亦何为,於陵乃逃相。”
此刻张九龄在重阳节的登高活动中,以楚客自居,感慨眼前萧条的景象已物是人非,怀念清明节的美好风光已一去不复返了,自己渴望报效朝廷的梦想只怕要在这蛮夷之地破碎了。诗人以孤苦无依的寒士之心,感念那些古往今来的闲士们,他们尚且会有故人来拜访,而诗人将会被历史忘记吧,其悲凉之意真是难以道尽。最后诗人以於陵的陈仲子自比作豁达意,想要从中解脱出来,实则更添愁意。又如张九龄在上巳节登龙山的感受《三月三日登龙山》:
“伊川与灞津,今日祓除人。岂似龙山上,还同湘水滨。衰颜忧更老,淑景望非春。禊饮岂吾事,聊将偶俗尘。”
诗人在上巳节再没有祓除妖邪的心思,不似湘水边的人们玩水祈福,反倒登高望远,远离这些俗事,抒发了时间易逝、容颜苍老的悲戚之感。隆重的寒食节让诗人们的节日情感更加复杂。《荆楚岁时记》记载:“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造大麦粥。”[3]寒食节禁火的习俗据说是为纪念被焚死的晋文公之臣介子推,人们同情介子推的遭遇,仰慕其高尚的品性。但是唐朝许多节日的习俗越来越趋于娱乐性,即使是传统的寒食节也有挑菜、镂鸡蛋、斗鸡蛋、斗鸡等这样的活动。然而诗人感受的是介子推的冤屈,实则哀痛的是自己。如中唐诗人韩愈元和元年贬官到江陵,其经历与张九龄相似,他的《寒食日出游》:
“桐华最晚今已繁,君不强起时难更。……自嗟孤贱足瑕疵,特见放纵荷宽政。”
道尽了自己贬官的困顿过程,经历过一番生死终得薄命,又是悲又是喜,其辛酸不尽于此。诗人的内心世界着眼于自己孤苦无依的现状,与张十一贬官的同病相怜更引起对命运无常的感叹。纵使正值盛大的寒食节,诗人也无心去欣赏周围的景色,对命运生死的深刻体验已让诗人心生冷意。
二、知音难觅的哀怨
荆州,对于在长安待惯了的诗人来说,无疑是对他们生存环境的重大打击。尽管在唐朝,荆州经济社会现状发展不错,据《中国经济史》记载:“当时工商业城市最发达的是扬州,除扬州外,南是广州,西是成都,其次为洪州、江陵、江州,其地在扬、广之间,长江之岸,为贸易必经之路。”[4]但是相比于靠近都城的城市,荆州就是一块未完全开化的蛮夷之地。在贬官眼中,他们是被朝廷发配到边远地方的弃儿。南方的湿冷环境和语言不通,使得他们在异地倍加珍惜熟识的故人,怀念昔日节日盛歌的场景,因而出现了很多唱和诗。这些在节日期间所唱和的诗作反映了诗人们惺惺相惜的别离之情。如元稹《酬乐天八月十五夜禁中独直玩月见寄》:
“一年秋半月偏深,况就烟霄极赏心。金凤台前波漾漾,玉钩帘下影沉沉。宴移明处清兰路,歌待新词促翰林。何意枚皋正承诏,瞥然尘念到江阴。”
诗中表现的是中秋节的月圆之夜,诗人看着赏心悦目的烟花,想起了自己在京为官的辉煌胜绩,钦慕枚皋的高尚人格,而自己却只能在这狭小的天地发发牢骚。诗人与白居易的知音相诉,展现了诗人内心孤独郁闷的愁绪。除此之外,元稹向白居易倾诉的还有江陵环境气候的压抑难耐,如“江瘴气候恶,庭空田地芜。烦昏一日内,阴暗三四殊。巢燕污床席,苍蝇点肌肤。不足生诟怒,但若寡欢娱。”表现了当时诗人作为北方人难以适应南方气候的真切感受,甚至之后缠绵病榻,在七夕节发出了“半夜雄嘶心不死,日高饥卧尾还摇。龙媒薄地天池远,何事牵牛在碧霄。”的感叹。元稹还通过对楚地节日习俗的描写中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怒。如《表夏十首其十》:
“灵均死波后,是节常浴兰。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 逝者良自苦,今人反为欢。哀哉徇名士,没命求所难。”
诗歌写的是荆州蛮民端午节浴兰食粽的习俗,《荆楚岁时记》载:“夏至节日食粽。周处谓为角黍,人并以新竹为筒粽。练叶插五彩系臂,谓为长命缕。” 诗人对人们在屈原投波之日,反成楚民欢乐之时的风俗深感哀伤,对自己命途的可悲。又如《竞舟》:
“楚俗不爱力,费力为竞舟。买舟俟一竞,竞敛贫者赇。年年四五月,茧实麦小秋。……一时欢呼罢,三月农事休。”
诗人对荆州当地的竞舟之俗进行了精细地刻画,人们不惜伤财劳命、耽误农事沉溺于竞舟之风,其规模之大在另一首《竞渡》里可以看到:“龙门浚如泻,淙射不可援。赤鳞化时至,唐突鳍鬣掀。乘风瞥然去,万里黄河翻。接瞬电烻出,微吟霹雳喧。傍瞻旷宇宙,俯瞰卑昆仑。”诗人借岳州刺史制止这种铺张浪费的习俗活动,含蓄地表达了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隐痛。端午节本作为荆州的传统节日,聚族相庆无可厚非,但作为朝中宠臣远贬此地,热闹情景反容易触动诗人的感伤情愫,诗人对这一舍本逐末的习俗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寄托自己爱国忧民的情感。其他诗人如韩愈的《忆昨行与张十一》:
“忆昨夹钟之吕初吹灰,上公礼罢元侯回。车载牲牢瓮舁酒,并召宾客延邹枚。……念昔从君渡湘水,大帆夜划穷高桅。阳山鸟路出临武,驿马拒地驱频隤。践蛇茹蛊不择死,忽有飞诏从天来。”
诗人在春社日看到祭祀礼仪宴席上热闹和谐的景象,想起了昔日的坎坷经历,不禁悲从中来,以眼前的乐景衬哀情,展露了诗人凄凉的境地。韩愈与贬官中的张十一在异地一见如故,两人感同身受、互诉衷肠,深感时运不济。
三、时间易逝的忧患
唐人的时间意识在诗歌中表现得非常强烈,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生命意识的觉醒,更是因为他们的功业心尚未完全消磨,对人生美好的憧憬始终激励着他们向前。流寓诗人在时间的蹉跎中一方面渴望走向仕途,一方面碍于现实的无奈而年岁渐老。尤其是在隆重的节日当前,这种时间意识更为敏感,往往会让诗人回归到家乡的怀抱,因此乡情成为最终的情感寄托。在节日的对比中,时间给诗人带来的感受强烈到触及身上每一根神经,从气候的冷暖到人群的热闹与否,都影响诗人的心境。如孟浩然曾经在张九龄幕下任职,他的《陪张丞相登嵩阳楼》:“岁寒问耆旧,行县拥诸侯。林莽北弥望,沮漳东会流。客中遇知己,无复越乡忧。”“晚来风稍急,冬至日行迟。腊响惊云梦,渔歌激楚辞。渚宫何处是,川暝欲安之。”诗人在岁暮春初之际北望長安,自己寄托的理想就像源源不断的流水到底没有尽头。异地感遇故人,又无端地引起诗人深厚的思乡之情。时间转瞬即逝,诗人恍然如梦,“惊”和“激”贴切地写出了诗人对时间逝去的感受。耳边激荡的楚地渔歌,时时提醒诗人正异地漂泊,而诗人又该安身何处呢?诗人对未来的迷惘与无助更添伤悲之情。又如元稹“倦学厌日长,嬉游念佳节。白日速如飞,佳晨亦骚屑”(《遣病十首》)真切地抒发了诗人对时间流逝的无奈,怀念佳节的欢乐与诗人的时间忧患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体,甚而发出“百事无心值寒食,身将稚女帐前啼。(《六年春遣怀八首》)”的乡愁,渴望家人的团圆和温暖。另一方面,这种节日的时间忧患反映了诗人对时间的珍视,对自我的关注度加深,渴望实现自身价值。如吴融《重阳日荆州作》:
“万里投荒已自哀,高秋寓目更徘徊。浊醪任冷难辞醉,黄菊因暄却未开。上国莫归戎马乱,故人何在塞鸿来。惊时感事俱无奈,不待残阳下楚台。”
诗歌中表现了诗人身处异地的漂泊与凄凉,重阳佳节诗人浊酒一杯,满怀愁绪,连菊花也沾染了诗人的心事不愿盛开。诗人以菊花自喻,寓情于景,抒发对故乡的思念,想要以己之力报效朝廷,奈何战乱频繁,百姓遭难,往日的大唐盛世早已成为诗人心中的奢望,诗人的忧国忧民之心显得单薄无力。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知道节日中的悲凉心境植根于诗人内心的坎坷经历,他们漂泊荆州,吸收当地的文化民俗,享受节日里放松欢快的氛围;另一方面内心的孤独与辛酸却无法释怀。
注释:
[1]刘昫等:《旧唐书.地理志》卷三十九,中华书局1999年版.
[2](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3](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M].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
[4]朱伯康、施正康:《中国经济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参考文献:
[1]陈贻焮.增订注释全唐诗[M].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2]刘昫等.旧唐书[M].中华书局.1999.
[3]戴伟华.地域文化与唐代诗歌[M].中华书局.2006.
[4]周建军.唐代荆楚本土诗歌与流寓诗歌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5]蔡镇楚.唐诗宋词的文化解读[M].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6]朱红.唐代节日民俗与文学研究[D].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