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辈们迷上玩手机
2017-04-19李少威
李少威
春节后第一次出差,坐大巴前往高铁站,一路上被一个3岁左右的调皮男孩吵得脑袋炸裂。奶奶不断斥责孩子,常常还要离开座位把他拉回来,后来实在不胜其烦,回头对后排吼了一声:“你管不管?”
“我管不了。”后排是孩子的爷爷,自上车以来,一个小时左右,他一直在玩手机,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
我在这个春节察觉到一个新情况,年后和同龄的或更年轻的朋友们交流,发现他们也深有同感:中老年人成为了家庭里低头玩手机的主力。几年前有个故事(也可能只是段子),说在一个家庭的年夜饭饭桌上,年轻人全都在低头玩手机,老人被晾在一边,虽聚犹离,老人一怒之下掀掉了饭桌。而现在,想要“发飙”的转换成了年轻人,在微信群里抢红包、发红包,不停地进行语音、视频交流,激动万分以至无法顾及现实环境的,变成了中老年人。
我把过去一年里家中来了客人的情形回忆一遍,也吻合这一观察—刚刚坐下来就问WIFI密码的,几乎也全是中老年人。
这种变化悄然发生的时间,是一年、两年还是其他更精确的数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中老年人被移动互联网牢牢俘获了,很多人似乎在一瞬间入了迷。
2015年,我那居住在老家的父母加我的微信时,我吓了一跳。在此之前的10年里,家里有电脑,也有网线,但父母从未与键盘及互联网发生过任何关系。母亲跳广场舞需要下载舞曲、视频,都是等年轻人回家后让我们帮忙。我记得多年前母亲曾弱弱地问过父亲:“我们还能学会用电脑吗?”似有心动,但未有行动,因为90年代曾经满大街的“电脑算命”、“电脑测字”和“电脑培训”,让他们形成了对那个带屏幕和键盘的东西的敬畏。
我那时认为父母几乎不可能学会打字,因为他们不懂拼音,手写板效率太低,把五笔字根表背熟的可能性又很小,而且他们的广式普通话是语音输入工具绝对无法辨识的。所以,当2015年某天突然看到那个微信好友申请,留言上写着“我是妈妈”时,一时间竟无法相信。后来他们还组建了家里人的微信群,我发现没过多久,他们打字都已经非常顺溜。
这是人的“再社会化”,而从代际顺序看,还是一种逆向社会化—就像是孩子在扶着长辈“蹒跚学步”。
互联网对如今五六十岁这一代人,可谓欠债累累。它先用一种亘古未有的知识,让这代人“失明”;再用一种颠覆性的社交新形态,让这代人“失聪”;其必然结果是,他们很快丧失在知识传递和再生产方面的所有话语权,在残存的传统家庭权力结构中的地位也被消解。我知道我的母亲变成一名“广场舞大妈”,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在陌生的新社交形态下,对熟悉的、正在消失的旧社交习惯的落寞坚持。人如果不能进入计算机和互联网的世界,事实上相当于被从主流社会中踢了出来。
他们可以不懂电脑,但不能不懂使用手机,就像做菜可以没有味精,但不能不下盐。智能手机本身已经是一台电脑,许多中老年人其实是万般无奈,被“赶鸭子上架”的。“电脑”曾被他们视为复杂到有点神圣的东西,而当把自己的智能手机玩熟之后,他们才领会到电脑的真谛:让一切事情都变得简单。未来的电脑应该是这样的—它会让智力精英在生活能力上不比一般群体更有优势。中老年人对硅基智能的“触电”,是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不像年轻人那樣有一个更新换代的渐进过程,因而他们从手机中感受到的欢乐就更密集、更猛烈。又因为这是一种“逆向社会化”,便出现了代际的延迟效应,年轻人对“抢红包”已经意兴阑珊,中老年人却刚刚才感觉到它的刺激和快乐。
所以我推测,随着手机的社交替代功能在中老年人中日益深入地发挥,会有越来越多的大妈从广场上回到客厅里。已经出现的一个结果则是,这两年我父亲、岳父的老花眼都变得越发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