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组诗）

徐泽

玻璃球

玻璃球 有着春天的味道

一个季节在滚动 大批的树走向黑夜

我捧着幼小的心脏 站在风中 许多年后

我认识了一位女孩 她残疾的舞姿 让我想到海洋

那个年代 香椿树街道的最后一位理发师 给囚犯修面

在死尸里发现黄金 举起手来

阳光下滚动着冬天伤心的舞蹈

糖果店

糖果店 在街东头的人民路上

要经过草坝 中坝 然后到达东方红灯塔

满大街飞舞着纸片 然后是狼藉的马路 凄清的雨水

只有糖果店没有阶级 所有的糖纸都包裹着一个小女孩

站在无人的街道 雨会越下越大 糖果也有婚姻吗

如果在玻璃瓶里永远不出售（嫁） 生活是否如处女般干净

糖果店就是一个幼儿园 玻璃瓶比广场还大

早晨醒来 大地装满孩子的歌唱 比梦还透明……

香椿街

童年的香椿街 坐着许多老人 像苍老的浮云

香椿街有一家裁缝店 一家杂货店 一家寿衣店

在八岁那年 我就想过死 外婆的死是那样安静 死亡

的气息 在少年的心中弥漫 春天还很遥远

蚕豆开花的季节蝴蝶忙着上坟

那透明的女子 供养着书生

香树街有七十二块石板

每一块 都写着死者的姓名

多年后我走回香椿街 一个瞎子给我算命

六十岁大富大贵 只是没有一个女子与我同行

我寫诗 常常像人生的半壁

江山 有上句 没下句 狗会吞下骨头

月光站在死亡的葬礼上 看又一个黑夜消逝

开往故乡的火车

大雪覆盖了村庄村庄沉默在一片幽冥里

只剩下透明的红萝卜和一双小黑孩的眼晴

我从水闸涵洞石柱上滑下来九孔桥多像世界打开的车窗

风从裤裆里穿过故乡的红灯笼亮着今夜又是一夜未眠

此时我要小睡一会儿在梦中看看媳妇和上帝的子孙

父亲还袖着手抽旱烟皮影戏一样的村庄又活了起来

故乡的炊烟和火车的汽笛以及挣了一生鲜活的欲望

都淹没在童年的旧梦里一轮新月正从坟头沉落下去

读民国课本

风车 水车 还有一大片油菜花

两个穿长袍的少年在观天

他们的身后有一棵大白菜

齐白石的虾长了长长的胡子

往后是东风飘 春水远

天空蓝 秋水寒

所有的纸

皆白 夜深 雪停

明月前身

天空干净 黑夜来临前土地温喛

江南的琴声在河流前弯下腰身

河里的小鱼咬着村妇嫩白的手指

村妇的痒来自乡村的内心

从村口走过的书童和挑着货郎担的小贩

一起想到家园 明月大 亮而白

像妓院女子细小而春深的手臂

抱住官人的心不管万顷良田

也不管十万流水雪花银

江南的雪落在古井

你是我前身的胎记

风

尘埃落尽，

风像一片羽毛落在鼓面上；

远山沉寂了，家园飘满了新雪，

那个梦没有消失，婴儿和老人的呼吸越来越细微；

鞋子不知大地的疼痛，翻过一座又一座村庄，

直到麻雀在雪光里听到旧年的钟声，

才知爱是多么刻骨铭心。

迟 暮

早晨，推开窗，满地都是落花，

在流水中飘落的花朵多么让人心疼；

爱不可能制成标本，永远停留在水晶里，

飞翔的梦，化蛹为蝶，直上云天，

春天的花丛里，我裹紧了衣服，

不知云深处，繁华落尽，

大地和天空是凉的，

皱纹里，有波涛的火焰！

独 居

影子和影子抱在一起取暖，

打开春宫图如打开某个时段的身体，

身体只剩下暗藏的流水和春天的骨架，

没有远山，也没有黄昏夜色中掌灯的红颜，

岁月一天天从故乡的白帆和老墙上走远，

光阴暗下去，如一盏灯的寂灭，

是几缕青烟，麻雀又在黑夜前

带着一粒稻谷飞回了家园。

信使之函

就是为了自己和这个未知的世界，我们也常常失去耐心。

声音消失，白天和大海的骨肉，都被时光掏空了，

剩下挂在夏天树上的蝉鸣，剩下空心。

邮差走远了，才知要给春天写一封信，

没有地址，一封陌生的永远也发不出的信，

阳光打开心窗，细读蛛网上的文字。

虫子还在幽暗的墙角发声，

但我的绣花鞋丢了。

霜 晨

清晨 草叶上的霜 多么薄

用蝴蝶的小手捧起来

阳光使黑蝴蝶更黑 一朵一朵飞起来

我看见宫庭解夜的小姐转过身了

露珠一滴一滴 虫子喂养光明

吹了气的手心 什么也没有

小小的

我愿为众多的小女孩穿上糖纸的衣服

像天空一样透明 里面没有夜色

灯火是糖稀做的 粘住飞翔

的翅膀 梦一般轻盈

早年喜欢的女子

大都 已睡了

麦芒 还是

小小的

写 诗

写诗就是等一个个字跑到纸上来

像小裁缝用心缝纽扣 把身体

关起来 问挑水的小和尚

下雪了 谁在山中

日 出

要想看到日出就要有足够的信心，

你要准备深沉的夜、布鞋、草料和马匹，

准备一个草原和天空，存放五彩斑斓的世界；

你要准备一个干净的心，存放云彩和大地的棉花。

我更喜欢从悬崖落下的瀑布，

日子干净得连浪花遗言也没有

所有生物喧响前，都要攥紧拳头，

等待春雪溶化，等待黎明前的沉寂……

我是一片瓦

我是一片瓦，

在无边的旷野呐喊；

我走过天空云彩染红的河流，

破碎，连同地狱之门一起焚烧，

我是一片瓦，我希望夏天的雨水，

和时光在我的身体走得再慢一点。

直到清水里磨亮的刀子，

无视我的存在……

秋天，落叶不归心不归

秋天，我等待枝条上最后一片树叶落下来，

像等一条久别的流浪狗推开柴门回归家园，

落叶不归心不归。天空和心跳，

多么像妓女怀里的一枚红豆，

我的屌丝站立了多久，是否

还要等到大地伤痕平复，惊雷响起，

直到春雪覆盖了这个世界，一切都寂静无声。

写给雷蒙德卡佛

我站在人类的肩头说话

两只幼小的麻雀如同幼小的心脏

又飞到铁皮桶里啤酒女人以及奔跑的马匹

雷蒙德卡佛睡在白色梦里春天的颜色正在改变

下午安静下来

燥热也安静下来

窗外的一个少年

扛着鱼杆到河边钓鱼去了

山脚下

今生如果只是一粒卑微的种子

面对大山也要昂起高贵的头颅

大雁南飞翅膀有乌云和自由的颂歌

我不点灯巨大的黑夜就无处可逃

朴素的水中新月我把光都收回内心

尽管两手空空生活依旧像一个大海

如多年不见的情人从远方归来

只有土地和风并且充满了柔情

前世今生

一想起那个偷盗子宫的人 就要交出肉体和内脏

中午的一盆炒心肝 风雪中的夜归人做了下酒菜

生活总是让人在老树桩上坐下来

跑堂的店小二呢 再赊二两酒来

弄花衣

我没有花衣

雨天的棉花糖 是透明的

直到飞翔的羽衣 都脱光了

有一束火焰的光 灼伤眼晴

怀春的女孩 是一枚酸果

坚硬 包裹着内心 青铜的文字

掉牙的老太 空着的布口袋 比枯井还要深

一件早年的花衣 被压在箱底 压成一缕幽香

多少年过去了 那件花衣

如同霜雪后的露珠 再也没有被时光穿过

屋檐下的水 是多么朴素

岁月晾干了 最后一滴血

早晨起来 深吸一口清鲜空气

原来平静的生活多么美好

大 地

大地大得浩瀚无边，

大地是我儿时唱的第一支歌谣。

大地小得像一粒米，喂养着苍生。

大地是黎明的血，让我感到疼痛。

今生是無法离开大地了，直到太阳从地平线消逝。

比大地还大的是天空，比天空还大的是海洋，

比海洋还大的是生命永不止息的波涛。

故园

故园是唯一的。天空的飞鸟使故园生动优美起来。

只有走在风中的故园，才能看到温暖的灯光。

雾从河流上升起，一个老人走向故园，

风中荡着两只空洞的衣袖。

月光吟

今生无法做成的事，我一定会交给月光；

就像月光交给我的，也是前世未了的情缘。

今生是来还债的，当我洒完所有的金币，

月光一贫如洗的晚上，一袭朴素的布衣被秋水吹拂，

连同吹拂的是满头霜雪和一地的落花……

皮影戏

没有黑暗中的灯光，皮影戏不会那样生动，

没有生动的人生，哪有生动的皮影戏，

所有欢笑的背后，都是苦涩……

苦涩人的笑，这黑暗中的花朵。

幼儿园

星星在树林里，夜色无边无际。

站在幼儿园里，我感到歌声和流水都是纯净的。

哪一片云会把大地树木擦拭干净？

哪一只蝴蝶会和阳光花朵共眠？

今夜我就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我要洗净双手，

擦亮窗外飘动的旗炽，拥抱这个世界。

我还有一块香甜的饼干，要留给最穷的孩子。

悬在半空的雪

有些事物都要上升后才会落到坚实的大地。

那些飘在半空中的雪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故乡。

像尘埃一样飘浮，人啊，还不如一片雪花轻盈，

在天宇中有着自己的方向，有着芦苇的歌唱和灵魂的故乡。

飘浮的是我前世的梦魂，是香雪海中的梅花，落尽人间的繁华；

秋雨后的琴声，那是一地的落英，没有一首歌能唱响大地。

如果是一片雪，我要回到故乡；

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