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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存在主义视域下的《骑马下海的人》探究

2017-04-15宫玉波

关键词:下海存在主义萨特

宫玉波,李 倩



萨特存在主义视域下的《骑马下海的人》探究

宫玉波,李 倩

(北京交通大学 语言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044)

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中,以现实主义为主流风格的约翰·辛格贡献突出。他一生短暂,却在爱尔兰舞台及其文学史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903年创作的《骑马下海的人》是一部独幕抒情悲剧。作品看似剧情简单,冲突较小,但蕴含着深刻的存在主义思想。本文通过对该剧所折射世界的荒诞感、人生的虚无感、自由选择以及个体孤独的探讨,来印证该剧的创作在内源上与存在主义核心内涵的一致性,以期为该剧提供一个全新而深刻的探究视阈。

《骑马下海的人》;荒诞;虚无;自由选择;孤独

引言

约翰·米林顿·辛格(John Millington Synge, 1871-1909)是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中的领军性人物。在其短暂的人生中,他把戏剧创作的主要精力放在了爱尔兰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和反映上。他曾到爱尔兰阿伦群岛体验农村生活,从岛民生活的各个方面汲取素材,成为他日后创作的源泉。在戏剧对话中,他再现了阿伦群岛的传说故事,融入了岛民的方言特色,以自己切身的观察和客观的视角来看待社会真相,从而还原了真实的爱尔兰文化,展示了真正的爱尔兰人生活。

《骑马下海的人》(, 1903)就是一部以阿伦群岛为基础的剧作,被誉为是现代戏剧中最优秀的独幕悲剧。剧中有台词的人物只有4个,且关系直接,都是家人,分别是老妇人毛里亚(Maurya),儿子巴特里(Bartley),大女儿伽特林(Cathleen)和小女儿诺那(Nora)。故事中,毛里亚在一个儿子刚遇难不久后,苦口婆心劝说小儿子巴特里此时不要出海卖马,但儿子不听,最后葬身大海。

跟其他经典戏剧相比,《骑马下海的人》的人物构成相对单纯,九千来字的简短篇幅搭建起的也只是一个颇为简单、起伏较少的剧情,但恰恰是这看似简单的寻常人家近乎真实的生活现状描写,震撼人心。正如郭沫若所言:“这剧本是平平淡淡的,但你读完它,总禁不住要使你的眼角发酸。”[1]61

一、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

存在主义产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风行一时,是当代西方世界一个重要的哲学流派。而到了本世纪五六十年代,作为存在主义理论的集大成者,萨特几乎成了存在主义的代名词。他在《他人就是地狱:萨特自由选择论集》等作品中探讨了“自由选择”,在《存在与虚无》中提出了“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等观点。这些思想和观点共同揭露了世界的荒谬无稽、人生的虚无飘渺和个人的孤独无依,同时也启示我们:人生不应该只能是墨守成规、千篇一律,而是可以通过自由选择、自我设计和自我创造来实现自我价值,从而找到人生的真谛。

萨特认为,客观世界是漂浮不定的、虚设的,在客观世界里,所有的联系都是没有意义且荒诞的。每个人都是荒谬而冷酷处境中的一个孤独而痛苦的个体。人的最真实的存在应该是处于孤寂、苦闷、痛苦等情绪下的存在。人的存在本来是没有意义的,但人可以付诸行动,做出选择,赋予这个荒谬而冷酷的世界一定意义。人如何生活,最终成为怎样的人,完全取决于其自由选择。萨特曾指出:“人除了采取行动外没有任何希望,而唯一容许人有生活的就是靠行动。”[2]这就是说,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就在于他的所作所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完全由他的行为来定义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行动的证明,又何谈人的本质、意义和价值。因此,关键在于人必须自己行动起来,有所作为,“是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3]。

简言之,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明确指出了“存在”的荒谬性,倡导人们正视自己,理性处之。鼓励人们发挥主观能动性,依靠积极的行动来摆脱和抵抗环境产生的不良影响,从而战胜自身心中的焦虑和痛苦,找到生存的价值和意义。

二、存在主义思想在《骑马下海的人》中的折射

《骑马下海的人》自始至终都贯穿着一种深沉的悲剧意识和疏离的家庭氛围。辛格力图通过对阿伦群岛居民现实生活的表象描绘,从而实现对人类生活本质的揭示与把握。虽然该剧的创作时间要早于存在主义思想的产生,但剧中由毛里亚一家的悲剧故事反射出的世界的荒诞性和人类生存的虚无性,与存在主义思想十分吻合。辛格对主人公毛里亚孤独境况的描写,对儿子巴特里自由选择人生之路的安排均与萨特的观点不谋而合。因此,该剧的悲剧性叙事中蕴含着浓厚的存在主义思想倾向。

(一)荒诞世界,虚无人生

萨特认为人类生存的客观世界是一个混沌无序的荒谬境地,人们在这个与自己对立的、失望的世界中茫然生活,忽视自身的存在处境并任其驱使,导致人在世界上的地位是不确定的。

亲人离去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带来的后果不仅仅是家庭的越发贫困,更是面对苦难时,那种深深的无助与无奈。与大海搏斗,经验固然重要,但运数更是关键。大海波涛汹涌,变化无常。再加上那个时代造船技术贫乏,出海主要靠人的经验、技术和勇气,能否平安而回,很难说准。即使是有着几十年出海经验的人,也极有可能发生意外。人的生命并不以自己的意志而转移。人往往看不到、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酿成失去性命的惨剧。当生命变得无常,人生的虚无感也就油然而生了。

当儿子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时,也许毛里亚的心中浮现出了几个似曾相似的过往画面。可怜的老人家,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悲剧的再次发生,因而拿着拐棍,发出感慨:“世间上都是老人家给他们的儿孙留些东西死去的,我们家里,哎,却是年青人给老年人留些东西先死去了。”[1]64大海的凶险带给老人的是命运的无常,是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煎熬。

剧中当毛里亚幻觉到两个儿子都已不幸遇难时,她神色黯然,吐露命运的不公,唠叨着大海如何成为了她的厄运之根和悲痛之源。毛里亚不停地追忆过去,不厌其烦地描述大海与她生活的苦难关联,并反复强调了大海对她生活的迫害。话语冗长、繁琐,而且没有逻辑性。但正是通过这种不断的抱怨,毛里亚表达了自己无力回天的悲痛欲绝。

最后,当毛里亚见到儿子的尸体,确认两个儿子都已不在后,她旁若无人地说:“不怕风就从南方吹来……我也用不着在夜里不睡觉的哭着,祈祷着了。我也用不着在冬祭后伸手不见掌的黑夜里去取圣水了,不怕那海水就怎样地让别的妇人痛哭,我也不管了。”[1]67哀莫大于心死,不停地丧失亲人的她最终也麻木了,看透了:“谁也不会永远活着的,我们也不埋怨什么了。”[1]67家里的男人们都已不在,她再也没有为之担心牵挂的羁绊了。现在她所等待的只有死亡,将来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还能与他们重逢。

(二)自由选择,意义非凡

“自由”是萨特存在主义的核心概念之一。他把“自由”定义为个人“选择的自主性”。人的本质是什么?萨特认为:“人在谈得上别的一切之前,首先是一个把自己推向未来的东西,并且感觉到自己在这样做。”“(人)在把自己投向未来之前,什么都不存在……人只是在企图成为什么时候才取得存在。”[3]萨特强调了人的主观性和主动性。人是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个目标和方向,并有意识地推动着自己向其靠近,才有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而人最终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完全是人自由选择的结果。人生之路是由一个个自由选择的阶梯和一个个行动的脚步搭建、铺陈开来的。不同的选择、不同的脚步,通往的终点也不一样。面对荒芜的现实世界,人类无法把握生命的长度,但可以通过选择,拓展生命的宽度,累筑生命的厚度。

对于生活在海岛上的人们来说,大海不仅是维系他们生命的重要依靠,同时也是随时会夺去他们生命,摧毁他们家园的恶魔。大海凶猛无比,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面下也暗藏凶险。在狂风暴雨的时候,海的凶猛更是不必说,即使坚固的海船也会被海浪掀翻,葬身海底。毛里亚一家原本人丁兴旺,幸福美满,凭借着三世同堂,八个子女的昔日境况,我们也能猜到家中已逝的男人们曾经也几乎都是些和大海搏斗的好手、老手。不过最终还是难免一死。面对这样的家庭经历遭遇,当唯一的儿子巴特里也要出海时,毛里亚的选择就是极力劝阻。起初,儿子回来拿出海必备的绳子,毛里亚建议他不要拿那些绳子,因为米海尔(Michael)的尸体可能随时被打捞上来,到时候就需要用那些绳子。巴特里听了不为所动,还是决定立刻出发,因为“这一只船已错过了,要再等两三个礼拜才有呢,这一次的市口是卖马的好市口”[1]63。见拐弯抹角不管用,毛里亚就直接挑明:依星象来看,当晚出海风浪极大,是十分危险的,并且还打出了感情牌“你就算能够赚得一百匹马,或者一千匹马,但是一千匹马的价钱能够抵得上一个儿子吗,一个仅仅剩着一个的儿子吗?”[1]63巴特里听了老母亲的这些话,直接不予理睬。老母亲见状接着示弱,强调自己年事已高,家里不能没有他。对于毛里亚这样一把年纪的老人来说,我们可以想象他对儿子的劝说已属尽力。

不过任凭母亲如何阻挠,巴特里依旧一意孤行,执意出海。也许有人会说巴特里太过执拗、任性了。大海固然暴虐无情,但如若巴特莱能够顺从母亲,不在那时出海,也许意外便不会发生,他能就此躲过一劫。但细想下来,巴特里这“不听老人言”行为表象下,其实隐藏了很多他自己的思虑。从小耳濡目染亲人接踵离去的悲伤,巴特里何尝不清楚家里男人命运的悲惨,他何尝不明了大海的凶险和生命的脆弱。但他依旧选择了义无反顾,笔者认为这就是巴特里自由选择人生之路的表现。

在《为了一种境遇剧》一文中,萨特说过:“如果说人在一定的遭遇中是自由的,他在这个境遇中,并且通过这种境遇选择自己,那么就应该在剧中表现人类普遍的处境及在这些处境中进行选择的自由。”[4]巴特里选择勇敢直面自己的人生,主动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即使知道前方死路一条,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选择义不容辞地走下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巴特里的殉难虽然会显得些许极端,但辛格正是在此借此向人们揭示,无论结局如何,人生之所谓人生,关键在于人的自由选择。人只有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并为自己的自由选择承担相应的责任,人才能成就未来。“自由选择”提倡了一种直面人生又超越人生的精神选择。

(三)个体孤独,强大自我

存在主义者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这些观点折射到文学作品中,就表现为对个体孤独、失望、担忧、焦虑等感受的描写。世界是荒谬的,个体的孤独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是必然的。人必须学会忍耐,习惯孤独,人的存在才能达到自由。辛格在《骑马下海的人》中尤其凸显了老妇人毛里亚的孤独。她的孤独让人觉得可悲,让人心疼。

毛里亚与年轻一代之间有着或明或暗的冲突与矛盾。虽然子女给了她应有的照顾与尊敬,但在家庭事务上,她的意见却没有分量,难被采纳。她在灵魂深处是孤独的。大海凶险万状,阻隔了岛民与外界的交往,同时也吞噬岛民的生命,老妇人毛里亚在这样一个狭小封闭的社会中,亲身经历了人生的种种磨难。自然与生活教会了她保守、求稳的特点,因此,她很担心儿子出海。可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出海代表着机会和改变,代表生活的必需,因而强烈吸引着他们。毛里亚与儿女们之间价值观和生活观念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她的孤独。儿子巴特里对母亲的意见置之不理,对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充耳不闻,甚至转移话题,找妹妹伽特林交谈,而不正面理睬母亲。而此时,两个女儿虽然一直都在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站在老妇人一边。她们不能理解母亲对大海的恐惧以及她极力阻止最后一个儿子出海的原因。在一个儿子尸骨未见、待人安置,另一个儿子执意走向死神、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她最迫切需要的是其他家人言语的支持和情感的依慰。但两个女儿,小女儿诺那选择了沉默,大女儿伽特林却对老妇人说:“到海里去正是他们年青人的生命呢,老人家羡说到一件事情就连山叠水的尽管说,谁个肯听呢?”[1]63这真是一语道破了父母与子女两代人之间的代沟问题。不同的人生经历会锻造出不同的观念,生在不同时代、处于不同年龄阶层的人难以互相理解、思想一致,难以进行同一思想层面的交流。在荒谬的世界里,人和人之间无法做到正常的沟通,普遍感到孤独、虚无、焦虑和绝望。

其次,毛里亚的情感世界也是孩子们无法理解和分担的。一个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公公和五个儿子挨个离去,自己还要继续拉扯家里的剩余孩子,并无力继续挽救唯一一个剩余儿子的生命。这其中绝望、无助和痛苦是非经历者所不能完全感同身受的。剧末,当得知仅剩的两个儿子都没了的时候,毛里亚的反映异常镇静,她甚至还安慰自己:“我以后尽可以休息休息,每天晚上我也可以睡得安稳一点了。”[1]67她在此时表现出的平静和乐观正是大悲后的“喜”,是一种更加痛彻心扉的“悲”。年轻人一个个离去,却把世界留给了老人,任其孤独终老、老而无依。西河之痛,是所有年长者最难以承受的痛,但命运却安排她反复经历这种地狱般肉与灵的折磨和历练,留给她的只有无穷的孤独与痛苦的回忆。

面对不断吞噬生命的大海与人类无法把握的命运,有人也许会至此精神错乱,一蹶不振,但在毛里亚身上,尽管这种丧夫、丧子的打击是致命的,但这种无以复加的悲也让她达到了一种彻底的解脱。她以一个老妇人的羸弱之驱,抵抗住了命运之锤的一次次重击,用自己的百折不摧、坚忍不拔,宣告了人类不屈的尊严与精神的伟大。

结语

辛格对当时爱尔兰社会高屋建瓴的观察和思考在《骑马下海的人》中可见一斑。更难能可贵是他入木三分的人物刻画能力,深刻展现了他对人类生活的深度探寻以及生存价值的深入剖析。他所塑造的的儿子巴特里,通过自由选择,直面自己的人生,结局虽是悲剧,但成就了生命的价值和人生的意义。老妇人毛里亚,虽然历经生命无常的磨难,但终究在孤独中升华了自我,为读者展示了生命的顽强,用女人惊人的承受力,感染和鼓舞着广大读者,为我们点燃了希望的火花。无论在何种困境下,人的命运之绳都应当紧握在自己手中,不退缩、不放弃,敢于冲破客观世界的束缚,自由选择,创造无限可能。

[1]骑马下海的人[J].郭沫若,译.北京:1962(6):61-67.

[2]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萨特哲学论文集.潘培庆,汤永宽,等,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125.

[3]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周熙良,汤永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25.

[4]赵乐甡,车成安, 王林. 西方现代文学与艺术[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 1986:321.

Interpreti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artre’s Existentialism

GONG Yu-bo,LI Qian

(School of Languages and Communication Studies, Beijing Jiaoto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4)

John Synge, whose writing style is characterized by realism, contributed dramatically to literature during the Irish Renaissance from the end of 19th century to the beginning of 20th century. Much as he lived a short life, John Synge did leave an impressive effect on the Irish stage as well as its literature.created in 1903 was a one-act lyric tragedy, which contained core concepts of existentialism though the writing style seemed simple and peaceful. This essay aims to confirm the conceptual consistency between the thematic concerns ofand existentialism, thus providing a brand-new perspective of understanding this tragedy by analyzing such existentialist elements as sense of absurdity, nihility, free choice and individual alienation reflected in the play.

; absurdity; nihility; free choice, alienation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6.16

I206.2

A

1004-4310(2017)06-0084-04

2017-10-06

2016年教育部社科规划基金项目(16YJA740024)。

宫玉波,男,吉林白城人,北京交通大学语言与传播学院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李倩,女,重庆人,北京交通大学语言与传播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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