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学人对管子经济思想的教材书写与研究

张艳丽



民国学人对管子经济思想的教材书写与研究

张艳丽*

（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山东淄博 255000）

民国时期西学东渐，国内高校纷纷开设中国经济史课程，在构建独立的经济课程体系时，学者们逐渐加强对管子经济思想的教学和研究。甘乃光《先秦经济思想史》、李权时《中国经济思想小史》、熊梦《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唐庆增《中国经济思想史》等，利用西方的近代经济理论学说，结合中国古籍中的文献资料进行论证，将管子经济思想纳入教材进行授课和探究。这为中国经济学科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也为后世学者了解和深入研究管子经济思想提供指引。

民国；教材；管子；经济思想

管子，颍上（今安徽颍上人），是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辅佐齐桓公进行改革，国强民富，其治国思想受到后世统治者的重视。而其经济思想方面，因具有鲜明的经世致用性而受到推崇。民国时期，西学东渐，西方的教育课程体系逐渐引入国内[1]。受西方经济学思想的影响，国内高校纷纷开设中国经济史课程，学者们对中国经济发展史进行梳理，在构建独立的经济课程体系过程中，逐渐加强对管子经济思想相关内容的教学和研究。

管子经济思想是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梁启超较早对管子经济思想进行关注，在1909年出版的《管子传》中，特意列出《管子之经济政策》[2]55-100的章节，评析管子的经济思想。而后，一些在高校执教的民国学人，把所讲授的中国经济史内容编成教材，管子经济思想是其重要的教学内容。

较早把管子经济思想纳入课程体系的，当属李大钊。在1920年的“北大讲义”中，李大钊有篇未写完的论文《中国古代经济思想之特点》[3]286-293，开篇提到东西方经济思想的差异，接着介绍了老子、儒家、管子、韩非子、墨子的经济学说和荀子的经济论。对于各家经济思想，只是摘录部分原文，没有进行详细的解释。对待管子的经济思想，李大钊也是简单摘录有代表性的原文。而对受教者而言，李大钊对管子经济思想的关注有引导之功。

一、甘乃光与管子经济思想研究

甘乃光（1897-1956），广西岑溪人，1922年毕业于广州岭南大学经济系，后留校任教。国内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史的专门研究，可以说始于甘乃光1926年出版的《先秦经济思想史》。这部经济学论著，最先简略评介了先秦各学派代表人物的经济思想。

《先秦经济思想史》根据甘乃光在岭南大学讲授中国经济思想史的一部分讲义编写而成，商务印书馆于1926年出版发行。全书共列九章，除“导论”“结论”外，分别论述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荀子、管子等先秦思想家的经济思想。该书字数不足六万，份量似乎很轻，却是研究中国经济思想史的第一部专著。内容安排方面，甘乃光《先秦经济思想史》第八章的主题为“管子：《管子》与管仲”，重点阐述了《管子》中的国民经济观念、重农主义、分配政策、财政政策、商业政策和消费论等七个部分[4]78-110。

在论著中，甘乃光特意提及自身关注《管子》经济思想的重要原因：“《管子》本来是一部伪书。但多数学者断定他为周末的思想，故我们不可当为他的思想的记载，但又不能不取出来代表周末的经济思潮。因伪书二字，可以对于著作者而言，可以对时代上发生真假问题。但时代定了则我们仍可取出来用，这是我述《管子》的经济思想的理由。”[4]7

对于管子经济思想的评价，甘乃光引入近代化的理念与之相类比。甘乃光对比指出：“《管子》的经济学说，近于国家社会主义，略带些保育政策的色彩，和孟子大略相同。”[4]80可见，甘乃光认为管子经济思想的重要特点之一，是重农之外也重视商业的发展：“管子之财政政策尚有一妙用，即利用商业政策以吸收国际贸易之赢余，以为国用。管子虽然一方面重农，但亦一方面也重商。”[4]103在消费观方面，管子提出简单的生活标准，“立身于中，养有节”。其哲学与策略实施均受道家与墨家思想的影响，更可证明《管子》这一部书是战国的典籍。甘乃光从《管子》内容方面分析，并以此为佐证，认为《管子》是成于战国时期的作品[4]110。

甘乃光编著《先秦经济思想史》，把中国古代经济史的范围重点限定在先秦，是有用意的。在自序中，甘乃光说出有些愤激的言辞：“何以现在只编出先秦一个时期呢？实在来讲，我国经济思想除了先秦以外，汉后的思想家实不能越先秦思想家的雷池一步；汉后的经济思想，不过延先秦的余绪罢了。”这种观点的得出，是因为作者认为：“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汉后我国经济界无多大变动，二千余年仍依旧滞落在农业手工业时期，故汉后只有些经济政策聊以应付环境而已。”管子经济思想即是先秦经济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初《先秦经济思想史》出版时，著名教育家、工学博士马君武曾为这位老乡的论著写序，对之评价很高：“同乡甘君乃光研究国民生计学，湛然学者。近著《先秦经济思想史》，据近世发展之生计学说，以解剖我国先哲所有关于此方面之思想，诚整理国故中一宗大事，甘君乃于短时期中成就之，其敏锐尤足异也。”而该书的价值，不仅体现在开风气之先，更体现在著者一贯的“学以致用”的学术取向。甘乃光在其所处的特定时代里，面对民生凋敝、国力积久不振的现状，以其所受经济学专业训练的眼光，上溯至先秦经典，希望从中可以发现若干有裨于当时经济革新的思想观念，因此爬梳排比，提要钩玄，成此经济论著。

二、李权时与管子经济思想研究

李权时（1895-1982），浙江镇海人，出身贫寒，勤奋好学，1918年毕业于清华学堂，后获芝加哥大学经济学硕士、哥伦比亚大学财政学博士，1922年回国，历任上海商科大学、复旦大学、暨南大学等学校教授。自1927年伊始，李权时把自己的讲义和研究成果陆续撰写成书，《中国经济思想小史》即为其中之一。

《中国经济思想小史》1927年由世界书店出版，仅约3万字，且以引文为主，属于作者的研究和讨论很少。全书分为四章内容，分别为中国历来经济思想之关于经济制度及分配者、中国历来经济思想之关于欲望及消费者、中国历来经济思想之关于生产人口及租税者、中国历来经济思想之关于交易货币及唯物史观者。其中第一章《中国历来经济思想之关于经济制度及分配者》按涉及的经济思想归纳为八个主义，所提及的古代人物以先秦时期为主。这八种主义分别是：无政府主义、均产主义、富国主义、共产主义、国家社会主义、资本制度改良主义、新均产主义、民生主义。这种分类方法明显受到当时社会思潮的影响。

李权时把管子的经济思想归类为第三种，即富国主义，同时归属此类型的还有李悝和商鞅。李权时指出：“我国古代主张富国主义者为法家，法家中有主张重农者，有主张重商者，然而其主要目的无不在富国强兵以行霸也，此种国家主义之流弊为对外的帝国主义。我们可以节录李悝、商鞅和管仲的言论，来代表我国古代的富国主义。”[5]24李权时先简单介绍了李悝和商鞅的相关经济思想，接着介绍管子的经济思想。

李权时介绍管子经济思想，所占篇幅不长，约一千字左右，且大多是引文。李权时指出：“齐之管仲，则主张以重商政策达到富国之目的，他主张商业国营和资本国有。”后引《管子·国蓄》篇的记载作为例证。李权时还指出：“管子又主张盐铁两种工业悉归国有，以增加国家收入。”[5]25并以《管子·海王》篇为例进行佐证此种观点。关于管子的经济思想，李权时仅提及这两点。接着李权时类比总结道：“法家富国主义的流弊为帝国侵略主义，观《管子·轻重戊》篇的一段故事可知。”[5]26然后全文引用“管仲治鲁梁之谋”的故事。

李权时对中国古代经济思想的研究，太过于套用当时流行的经济主义论调，其任意给古人戴帽子的做法让人难以接受。但在管子经济思想的教材书写和介绍方面，算是一位阶段性代表。

三、熊梦与管子经济思想研究

熊梦(1902-1983)，湖南邵东人，自幼聪慧过人，精通经史百家。后入北京朝阳大学经济系，毕业后转入北京大学国学研究所。1929年，熊梦负责编审全国大专院校有关社会科学教科书。《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是他1930年编辑出版的经济学教材，其中重点评介了儒、墨、道、法诸家的经济思想。《晚周诸子经济思想》的出版，推动了人物经济思想专题研究的开展。

如同甘乃光对先秦时期经济思想的看重一样，熊梦对此也有类似的认识。在《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导言”中，熊梦提及：“晚周诸子为中土经济思想之重镇，前此之鳞爪，不过为诸子之驱除；后此之饰绎，不过为诸子之追随。”熊梦后来曾著有《中国经济思想史》60万言，分二卷，上起神农，迄韩非，《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是其上卷的一部分。熊梦对晚周诸子思想产生的历史背景进行探讨，从大的社会发展趋势中分析经济思想产生的根源，然后以诸子学派为研究对象，在大量引用史料的基础上，分别对道家、儒家、墨家与法家各派主要代表人物的经济思想进行研究。

在《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中，熊梦把管子经济思想放在“第六章：法家思想”中进行分析[6]89-144。熊梦把管子放在法家思想的第一位进行讲解，只是他在论著中通篇抄自梁启超《管子传》中的《管子之经济政策》。对此，作者特地在文中附言作出声明：“梁卓如曩者著《管子传》，于管子经济政策颇多发明。愚研此尤力，已撰《集解》一书。兹为省时记，以下言管子思想者即用卓如旧文，至其疏漏抵牾处，《集解》已详为商榷，故不赘。阅者如欲深究，可径参照。”熊梦提及自己已经撰写《管子集解》，为节约时间，不再特意对管子经济思想进行分析，而转引梁启超的有关研究成果。学者叶世昌对熊梦这种公然取他人著作为自己著作的做法极力批判，认为有悖于学术规范[7]117。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熊梦比较赞同梁启超的观点和研究成果。作为教材，把管子经济思想看作中国古代经济思想的组成部分，借用知名学者梁启超的研究成果，以此引导学生来学习和关注。熊梦在《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中，选取梁启超的管子经济思想研究成果，先以《史记》为基础，对管子的生平进行介绍，然后介绍内政方面管子以理财、治兵、教育为三大纲领。教材主要分析了管子国民经济之观念、奖励生产的政策、均节消费之政策、理财政策和国际经济政策，并以此与西方经济思想相对比，还针对古代学者提出的一些观点进行辩驳。

可见，在熊梦的古代经济体系当中，管子的经济思想归属于法家思想，管子的经济思想系统而全面，涵盖了当世最有影响力的欧美经济理论，时间上远远走在世界前列。熊梦认同梁启超的观点，对管子的经济思想评价很高，重申管子经济思想的深远影响：“以当时并世之人，无一人能解此理，无一人能操此术，而惟管子以宏达之识，密察之才，其于百物之情状，视之洞若观火，而躬管其机以开阖之，安得不举天下而为之役哉。”[6]144

四、唐庆增与管子经济思想研究

唐庆增（1902-1972），江苏无锡人，1920年留学美国密歇根大学，后入美国哈佛大学，期间曾加入美国经济学社。回国后在各大高校任教，长期从事经济学教学和科研工作，建国后任教于复旦大学经济系。1928年，唐庆增在上海交大开设中国经济思想史课程，于此时起即着手编写《中国经济思想史》，又先后在上海和南京各大高校开设这门课程30余遍，在教学中完善体系。1936年，唐庆增编辑出版《中国经济思想史》上卷，书的篇幅和质量超越前期的相关成果，可看作民国时期古代经济思想史研究的集大成者。

在《中国经济思想史》中，唐庆增构建中国古代经济体系时，把经济思想历史发展分为三个时期：从原始社会至秦末是胚胎时期，属于上古经济思想史；从汉初至明末是实施时期，属于中世经济思想史；从清初至当时是发展时期，属于近代经济思想史。唐庆增认为先秦诸子重在经济理论，汉后则偏重各种实施。在经济类学派方面，唐庆增梳理了儒、道、墨、法、农诸家经济思想的大致脉络，根据其主要思想把儒家归为“中庸派”，墨家归为“实利派”，法家归为“功利派”，农家归为“力行派”。唐庆增指出，这四个派系代表了中国经济思想史的四大潮流，构成整部论著的研究脉络和内容。

在分析时，唐庆增把管子的经济思想归为法家学派，颂扬管子是中国经济思想史中的革命者，“不特于经济事务上具有卓见”。管子的治国政绩功垂史册，为后世盛赞，“与前之周公旦，后之王安石互相辉映”。唐庆增分析评判中国经济思想史时，指出管子的思想理论是周秦诸子中的翘楚，其经济思想非常有必要详细研究。唐庆增对法家尤为推崇，对道家则过于苛责[8]。

在《中国经济思想史》中，唐庆增把管子经济思想列入法家第一位，从管子传略、《管子》书之研究、造成管子经济思想之要素、唯物观念、消耗论、重农政策、货币学说、重商政策、财政学说、经济杂论、结论等方面对管子的经济思想进行分析[9]199-250。唐庆增指出，管子提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理念，主张富国富民，这种唯物思想的观念构成管子经济思想的理论基础。管子以“轻重之术”的理财方式驾驭天下，取得成效显著。另外，管子主张“官山海”之利，施行盐铁和矿业国有政策，开创中国经济史上国家专有的先例[10]。

在研究古代经济史时，唐庆增比较注重原典资料的使用，他指出，管子是先秦的经济学家，研究管子必须参考《史记》之《管晏传》《国语》《左传》《论语》等。管子的经济思想主要体现为重农、重商和工业国有等。其重农思想主要包括去末，即禁止作奸犯科、禁止游荡不检、禁止小人贪财货和牟利、禁止制造无用器物；务本，即聚集人口、开垦土地、保护森林树木、开沟渎、修墙屋、养六畜；设立官员，即设虞师、司空、由田、乡师、工师等农业官吏。其重商思想主要包括强调商业可以流通货物，以接济民生、控制他国；强调政府鼓励生产他国稀缺和潜在稀缺产品以赚取金钱；强调政府通过进口国内必需品囤积财货、以国际贸易更改他国生产结构、以奢侈品消费误导邻国生产等。其工业国思想包括盐铁和森林国有等，其中，盐业官营，增价专卖；矿产和森林封禁，付税开采。管子经济思想还涉及货币数量论，强调通过政府控制国有资源，以平准物价。

唐庆增指出，管子的经济思想，是以国家观念为基础的，是法家的重要代表。唐庆增认为，法家经济思想汇集了儒、墨、农三家的经济思想，选取其中的精华汇合而成，他们所讨论的经济问题，精到详尽，是中国上古经济思想史中最重要的部分[11]。唐庆增提出，要想发展本国实力，在国际竞争中取得胜利，必须运用法家思想。可见，唐庆增非常赏识和佩服以管子为代表的法家经济思想。

五、余论

民国时期，学人们注重对中国经济思想史的研究和教学，纷纷根据教学内容编写讲义和教材，甘乃光《先秦经济思想史》、李权时《中国经济思想小史》、熊梦《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唐庆增《中国经济思想史》等，即为当时的代表性著作[12]。在这些民国学人的经济思想体系中，管子经济思想是值得纳入教材进行教授和学习研究的。

甘乃光、李权时、熊梦、唐庆增等学者分析管子的经济思想，利用西方近代经济理论学说，又运用中国古籍中的文献资料进行论证，将两者有机结合融为一体。他们编著的这些经济学教材，为中国经济学科的形成和发展奠定基础，也为后世学者了解和深入研究管子经济思想提供指引。此后的1936年，黄汉《管子经济思想》出版，1944年俞寰澄《管子之统制经济》出版，把民国时期管子经济思想研究推到新的高度。

[1]程霖.20世纪的中国经济思想史研究——以学术著作为主的考察[J].中国经济史研究,2004(4).

[2]梁启超.管子传[M].上海：中华书局，1943.

[3]李大钊.中国古代经济思想之特点[G]//中国李大钊研究会编注.李大钊全集（3）.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4]甘乃光.先秦经济思想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6.

[5]李权时.中国经济思想小史[M].北京：世界书局,1927.

[6]熊梦.晚周诸子经济思想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0.

[7]叶世昌.建国前经济思想史研究述评[G]//中国经济史学论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8]叶坦.“欲创造适合我国之经济科学”的唐庆增其人其书[N].中华读书报,2011-11-09.

[9]唐庆增.中国经济思想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9.

[10]马涛.唐庆增与其《中国经济思想史》[J].经济思想史评论,2006(1).

[11]王轩龙.唐庆增学术思想研究[D].山东师范大学2013届硕士论文.

[12]叶坦.中国经济学术史的重点考察——中国经济思想史学科创始与发展优势论析[J].中国经济史研究,2003(4).

The Writing and Researching on the Teaching Materials about Economic Thought of Guanzi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ZHANG Yan-li

(Research Institute of Qi Cul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Zibo 255049, Shandong)

Many domestic universities had launched courses on Chinese economic history one after another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relying on Western learning. Some scholars strengthened teaching and researching on the economic thought of Guanzi gradually, when they structured the economic system. For example, Gan Naiguang’sLi Quanshi’sXiong Meng’sTang Qingzeng’setcThe scholars explored the economic thought of Guanzi by using the modern economic theory in the west, and the literature of Chinese ancient books. which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formation of China’s economic discipline, and also provided guidelines to study the economic thought of Guanzi.

the Republic of China;teaching materials;Guanzi; economic thought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3.02

F092

A

1004-4310（2017）03-0005-05

2017-03-24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管子学史”（12BZX037）；山东省齐鲁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工程重点项目“管子通论”。

张艳丽（1978- ），女，山东金乡人，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副教授，史学硕士，主要从事齐鲁地域文化方面的教学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