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
2017-04-15杨舒文
杨舒文
明府花园的北墙外,跨过淙淙流淌的小河,有座微微隆起的土丘。土丘之上,是纳兰家的祖茔。
午后,我提着一篮纸钱,蹒跚地来到公子的墓前。清出一块空地,拾起一块石头将地上的纸钱压住,点燃其中的一张。我从怀里取出一本早已翻烂的《饮水词》,撕下一页,伸到面前的火光中,火苗顷刻间将它舐为灰烬。我耐心地把整本书都烧完,又在墓前呆坐着,直到天色将晚。
一、薄幸锦衣郎
我初入明府,是在十五岁那年的一个春日。
入府第一年岁末,初雪从天而降。临近冬至,天黑得早,冰天雪地又十分寒冷,府中基本已无人走动。偌大的庭院空旷静谧,仿佛能听到雪片扑簌簌掉落的声音。指尖所触,冰凉的石栏杆透着禅意的幽冷。
我来到公子的屋前,见他穿着略显单薄的衣服,在门前的雪地里负手而立,满面戚容,双眼空洞洞的,不知望着什么,又或者什么都视而不见,连我朝他行礼他都没看见。我进屋取下架子上厚重又暖和的裘衣,来到屋外,轻轻地给公子披上。
谁知他却将那裘衣取下,边递给我边痴痴地说道:“不行啊,我得和她一起挨冻……”
我亦是从下人的闲谈中,才知道公子年少时曾有过一段初恋,初恋对象是府上的一位侍女,二人情深意笃,却因满州贵族与一个汉人丫环门第的悬殊,只换来爹娘一句冰冷的回绝。恋人被迫离开纳兰府,走投无路之时,遁入空门,自此常伴青灯古佛旁,寂寞地度过余生。二人分别之日,恰为冬至前不久,风雪连日不停,与公子呆立在院中那天别无二致。
二、一生一代一双人
公子的大婚之日,红烛高燃。
热闹的喜宴散去,新娘安静地坐在床沿,楚楚动人的脸庞隐在红盖头下。风清月朗,河汉浅浅,暗处仿佛有牛郎和织女的身影。真希望公子早点从初恋的痛苦中走出,找到幸福。
一日,公子起床后对我说:“昨夜与夫人一起吟诗唱和玩得太尽兴,多喝了点酒,夫人头痛得厉害,且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他说这话时笑得眉眼弯弯,暖得要把人心都熔化。在我印象中,他除了在渌水亭与友人畅谈古今的时候,脸上很少能出现这样开心的笑。
盧氏在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儿子海亮,却因难产一直卧床不起。一年后的一天,公子同往常一样叫身边的妻子起床,却发现怎么也叫不醒。卢氏面目安详,仿佛熟睡的婴儿一般,让人想起三年前卢氏宿醉不醒的那个早上,公子精心准备了一杯芙蓉花露给妻子醒酒。而这一次,即便是再多的芙蓉花露
三、而今才道当时错
顾贞观回江南不久,我常听到有人提起一个名字——沈宛。这名字的主人是江南一位妓女,也是个精于诗琴书画、同公子一样名声在外的才女。
沈宛的到来填补了公子爱情的空白,我想一开始,他们一定坚信两人会相伴到彼此青丝变白发的那一天。可虽然有一些美好的夜晚,但对沈宛来说,她的状态基本就是漫长而毫无结果的等待。这不是她想要的爱情,也不是公子许诺给她的爱情。
终于,在度过无数个独守空闺的冰冷夜晚后,沈宛向公子提出了分手。这是一项艰难的决定。
四、断肠声里忆平生
沈宛南归不久,公子就晋升了一等侍卫,穿着崭新的朝服立在春光明媚的渌水亭上,整个人却显得无比落寞,连腰间的佩刀都是黯淡的。
五月二十三日,公子病倒了,又是折磨了他一辈子的寒疾。这一次格外严重,连续七天都没有发汗。我这样说,不是因为第八天公子便发汗了,而是因为第八天公子已离开人世。
五月三十日,纳兰府上下缟素。伤心之余,我又觉得这一切仿佛早已注定。因为这一天,刚好是卢氏八周年的忌日。可能早在公子病倒的那一刻,就已经预示了结局。
灵堂里,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身边一干侍女眼泪哗哗地掉,我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就连悲伤也是淡淡的。死生不过平常事,我还有一本《饮水词》,公子的灵魂会一直陪着我的。
(作者单位:石家庄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