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空间隐喻解读
2017-04-14安立冰
安立冰
(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外语系 云南丽江 674100)
《慈悲》的空间隐喻解读
安立冰
(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外语系 云南丽江 674100)
托尼·莫里森的《慈悲》突破了传统小说线性的叙述方式,采用多个空间切换推进叙事进程。文本里出现了具有代表性的三个空间意象:非洲贩奴船、奴隶主庄园和雅各布农场,且每个空间都具有丰富的隐喻意义。文章旨在解读三个空间表征的意义和联系,揭露黑人奴隶悲惨的生活状况,以及莫里森希望在美国不同种族的人民能和谐共处的美好愿景。
托尼·莫里森;《慈悲》;空间隐喻
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是历史上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93)的黑人女作家,她以自己对生活理性而又客观的态度观察和审视着整个黑人民族的生存状态,对美洲大陆存在的民族、种族、黑人女性、边缘化的少数群体等方面的问题给予了高度关注。2008年,恰逢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之际,莫里森推出新作《慈悲》,《华盛顿邮报》称之为“能与《宠儿》并驾齐驱的成功之作”。
《慈悲》中,莫里森通过非洲贩奴船、奴隶主庄园和雅各布农场等地理空间的切换来推进叙事进程,赋予这些普通的地理空间丰富的表征意义和隐喻,从而揭示黑人悲惨的命运,更好地彰显小说主题。
一、非洲贩奴船:惨绝人寰的集体记忆空间
《慈悲》的最后一个章节是母亲的一个自述,采用第一人称内聚焦的叙述手法,通过母亲的视角向读者讲述了17世纪美洲大陆奴隶贩卖惨绝人寰的一幕,而非洲贩奴船这一移动的运输工具恰好充当了黑人奴隶惨痛经历的空间载体。
17世纪的非洲是一片罪恶的土地,黑人被白人和同一个种族的人杀害或买卖,在这样一种混乱的状态下,佛罗伦斯的母亲和其他黑人一起经过藤条捆绑后,像牲口和货物一样扔到贩奴船上,在此之前,他们被带到一个围栏里,经过层层筛选,痛苦之旅就这样开始了。在贩奴船上,铁链缠绕在黑人的颈部、腰部和脚踝上,当船只倾斜的时候,有些黑人趁机跳入海里;船舱里到处是老鼠,途中丧生的黑人被扔到海里喂鱼,白人把鞭笞黑人奴隶当成是一种不错的娱乐方式,在严刑拷打之下,没人能分辨这到底是呻吟还是黑暗中痛苦的咆哮。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和生存价值,很多黑奴把眼睛睁大,开始去奉承迎合人贩子,但在鞭子下面,他们存活的几率是如此渺茫。到达美洲后,幸存者被运送到各个种植园,而佛罗伦斯的母亲则被送到弗吉尼亚的一个奴隶主庄园。踏上陆地的一瞬间她以为会有希望,但悲剧才刚开始,很快她和另一名黑奴贝斯就被带到一个棚子里,在那里她们被迫与陌生男人交配,而整个过程处于严厉的监控状态之下,事后监督者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个橘子,仿佛一个橘子就能弥补他们遭受的耻辱和痛苦。
看得出来,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已经成为奴隶贸易实实在在的牺牲品,正如弗洛伦斯的母亲回忆时说到的那样,“在这个国家,身为女人就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尽管伤口结痂了,但下面依旧流着脓。”[1](P163)莫里森为了防止人们忘却这段血腥暴力的历史,通过小说人物回忆的方式唤醒黑人有关残暴奴隶制的集体记忆,时刻提醒黑人民族种族迫害这段血腥的历史。莫里森曾说过:“种族已经变成一种隐喻,一种指涉并掩饰势力、事件、阶级社会衰败和经济分化的方式。”[2](P63)在《慈悲》中,弗洛伦斯母亲的自述就是整个非裔民族的惨痛集体记忆,而非洲贩奴船则是这段惨痛记忆的空间表征。
二、奴隶主庄园:不堪回首的个体记忆空间
地处弗吉尼亚州的奴隶主多尔特加的庄园是弗洛伦斯和母亲及弟弟居住的地方,他们的生存处境是数千万被贩卖到美洲的黑人奴隶的生活缩影。《慈悲》的故事情节发展主要围绕“卖女为奴”事件展开,小说开头以弗洛伦斯作为第一人称内聚焦回忆自己被奴隶主多尔特加抵债给北方农场主雅各布,“我看着,母亲在听着,她的小男孩在她的屁股上。主人不打算把欠先生的钱还给先生,先生说他愿意带走母女俩,而不是小男孩,这个债务就算清了。母亲跪下来说不,她的小男孩正在喝她的奶。把这个女孩带走,她说,我的女儿。我!我!”[1](P7)这一幕发生在弗吉尼亚州的奴隶主多尔特加的豪华庄园里,给当事人弗洛伦斯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成为小说故事情节发展的导火索,也让读者产生了心理预设,认为真相是母亲为偏袒小男孩故意抛弃弗洛伦斯,如此布局使得最后真相水落石出时再次让读者心里产生震撼。莫里森花了很多笔墨反复将此事件在不同的章节通过不同人物的视角再现出来,可见奴隶贸易对黑人心灵的摧残。
此外,小说还在第二章通过人物雅各布的视角聚焦了奴隶主多尔特加是如何残忍地进行黑奴买卖,而他豪华的庄园却也只是建立在这桩没有人性的人肉交易之上,在这个巨大的烟草种植园表征空间里,黑人被当成货物进行买卖,奴隶主视其为草芥。为收取巨额债务,农场主雅各布经过长途跋涉来到奴隶主多尔特加的庄园,并受到了奴隶主一家虚情假意的款待。当提及债务时,多尔特加却显得支支吾吾,他说自己的船只停在离岸边一海里的地方等待另一艘船来填补他的损失,因为船上1/3的“货物”突发高烧,他把尸体抛到海湾附近,为此,当地长官罚了他5000镑的烟草,而且命令他打捞尸体,并用马车把尸体运送到低洼地带,那儿海藻和鳄鱼会把剩下的活儿干掉。整个处理过程让他花掉两英镑购买长矛和渔网,以及六先令雇用货运马车。可见,奴隶贸易把黑人当作赤裸裸的商品光明正大地进行交易,整个运输过程中数以千计的黑人丧失了宝贵的生命,而冷血狡诈的奴隶主在提及这种草菅人命的暴行时却显得如此冠冕堂皇、面不改色,着实令人汗颜。
然而,从小说最后一个章节来看,佛罗伦斯的母亲的回忆再次证实了奴隶主阴险狡诈的一面,他使黑人家庭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给当事人双方都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随着弗洛伦斯日渐长大,身体发育的某些特征吸引了奴隶主多尔特加的目光,母亲为此感到担忧,为避免弗洛伦斯成为奴隶主多尔特加的性奴隶,重蹈自己的覆辙,她做出了惊人的举动,“这是一个机会,我想。虽然不是绝对的保护,但会不一样。”[1](P166)为此,当农场主雅各布提出要带走母女抵消债务时,母亲跪下了。“我说你,带走你,我的女儿。因为我看到这个高个子男人把你看作一个人类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八岁的东西。我跪在他面前,希望奇迹发生。他答应了。”[1](P166)看得出来,母亲宁可让弗洛伦斯误会自己,也要保护她免受奴隶主的凌辱蹂躏,而雅各布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慑住了,出于慈悲,他答应带走小女孩。读者在看完最后一章的时候,也为母亲的牺牲感到震惊,解开了对她的误会。
总之,“空间是社会存在的实体化。”[3](P102)奴隶主庄园正是千千万万黑人奴隶的痛苦始源。弗洛伦斯和母亲所遭受的心理创伤,还有数以千计的黑人的悲惨命运正是所有处于同等境地下黑人奴隶的真实生活写照,弗洛伦斯和母亲的个体生活空间指涉着整个黑人民族的生存空间。
三、雅各布农场:理想社会的集体幸福空间
雅各布的农场空间意像寓意丰富,它是一个由不同肤色的民族构成的集体社会空间,莫里森选择这样的场所企图构建一个去奴役、去等级、去权威的理想社会空间。在这片去殖民化空间里,不同肤色、不同等级、不同民族的人成为空间主人,互帮互助,相互倾诉自己的痛苦和无可奈何。
在一个种族主义和奴隶贸易盛行的国度,像小说中的人物雅各布这样踏实本分的农民并不多,与等级森严的奴隶主庄园相比,雅各布的农场算得上是人间天堂。原本做点小生意的雅各布从一个远房亲戚那里继承了一块120英亩的种植园,那里比起燥热的南方种植园要舒服得多,气候四季分明。提及自己的孤儿身份,雅各布不愿意过多地去伤感,他被告知母亲因分娩过世,父亲来自阿姆斯特丹,只留给他一个容易产生疑问的名字,多年来和其他孩子一起靠偷窃食物和替别人跑腿赚取小费勉强度日。正是因为他的这种特殊经历,他才先后把莉娜、索罗和弗洛伦斯带回农场,一方面是因为农场需要帮手,一方面是出于慈悲。
很显然,这是一个由拥有相同经历却又有着不同肤色的人构成的家园,他们有的被人遗弃,有的流离失所,有的背井离乡,在一片新的土地上构建起共同的生活空间。《慈悲》中弗洛伦斯被母亲“抛弃”,本土印第安人莉娜因家园毁灭被迫流离失所,船长的女儿索罗遭遇海难几经辗转被雅各布收留,欧洲白人“邮购新娘”丽贝卡因冷酷无情的父母盲信宗教飘洋过海成为雅各布的妻子,邻居家的两个白人契约工人永远看不到自由。就是这样一群孤苦伶仃的人走在了一起。所以,在雅各布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像一家人,“多年来,农场上的人组建了一个亲密的家庭:心地善良的夫妇(父母)、三个女仆人(或者是好姐妹)和他们(热心肠的儿子)。成员之间相互依靠,没有一个是残忍的,所有人都是善良的。”[1](P144)农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但他们都致力于建设共同的和谐美好家园,在灾难到来时,总有人挺身而出。有一年,遭遇暴风雪,恰逢雅各布不在农场,道路无法通行,农场上的人受冻挨饿,是莉娜穿着兽皮,拿着竹篮和斧头,冒着暴风雪前往小河边上,从结冰的河里捕捉了足够的大马哈鱼,是她的坚毅使丽贝卡和孩子免受饥饿。很显然,是“家”的力量激发了莉娜心中那股强大力量和保护欲,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家园里的其他人,有这种无私的人,再大的困难这个群体都能面对,更不用说是暴风雪。这也是莫里森本人一直憧憬的理想社会空间:人类可以不分肤色和阶级生活在同一个家园里,黑人、白人、本土印第安人及契约劳工可以和睦相处,自由生活,共同建立一个“乌托邦”式的美好家园。
莫里森利用《圣经》中有关城市的象征和比喻,将《慈悲》中雅各布的农场比喻成17世纪的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图景。为什么作者要设想这样一个没有压迫的社会图景呢?这大概是基于17世纪美洲不断发展壮大的种族主义毒瘤,以及日渐猖獗的奴隶贸易给整个黑人民族带来的巨大摧残。于是,莫里森开始设想,或许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可以开辟一片与整个大环境截然不同的净土,这也反映出莫里森对整个黑人民族的关切,以及实现民族团结平等的美好愿景。
四、结语
在《慈悲》中,莫里森用三个具体的社会空间切换故事场景,使文本突破了传统的线性叙述风格,充分揭露了非洲贩奴船、奴隶主庄园和雅各布农场等三个空间背后的隐喻意义。《慈悲》中的非洲贩奴船记录了黑人奴隶在奴隶贸易过程中受到的惨绝人寰的虐待和凌辱,无数的黑人在运输过程中撒手人寰,而活下来的黑人却要遭遇非人般的待遇,背负沉重的心理阴影,这是整个黑人民族不可磨灭的集体记忆;相比之下,奴隶主庄园折射出的恰好是数千万黑人遭到血腥杀戮的始源地,庄园的豪华奢侈完全建立在奴隶贸易这种肮脏的买卖上,奴隶主一家的造作也反映出他们阴险狡诈的一面,正是这个社会空间使无数黑人儿童和妇女留下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和心理创伤;基于整个黑人民族遭遇的惨痛经历,作者希望建立一个像雅各布农场一样的理想社会空间,希望不同肤色、不同种族和不同身份的人能在同一个空间里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和共同应对苦难。在《慈悲》中,尽管这样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家园的存在非常短暂,但也还是反映出莫里森希望建立一个不同种族能和谐共处的美国的美好愿景。
[1]ToniMorrison.AMercy[M].NewYork:VintageBooks,2008.
[2]Toni Morrison.Playing in the Dark:Witness and Literary Imagination[M].Cambridge,MA:HarvardUniversityPress,1992.
[3]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1974,trans. Donald Nicholson Smith,Cambridge,Massachusetts:Basil Blackwell,1991.
[责任编辑 王占峰]
I106.4
A
2095-0438(2017)03-0077-03
2016-11-08
安立冰(1990-),女,彝族,云南大理人,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认知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