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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女”形象的历史建构及其意义

2017-04-14陈桂权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竹枝词文化

陈桂权

(四川文理学院1.巴文化研究院;2.秦巴文化产业研究院,四川达州635000)

“巴女”形象的历史建构及其意义

陈桂权1,2

(四川文理学院1.巴文化研究院;2.秦巴文化产业研究院,四川达州635000)

诗人笔下所刻画的“巴女”形象具有“善唱竹枝词”、“勤劳朴实”、“敢于表达情感”等个性特色。诗歌对于“巴女”形象的建构,既体现了巴地女性特点,也反映了巴地自然人文风情。

巴女;蛮儿;竹枝词;巴文化

在地方文化的研究中,当地人的性格特点、生活习性、风俗语言、衣着穿戴等都是其文化印象的主要组成部分。从文化人类学上看,某地域内生活的人的文化印象,是其区别他地之人的重要特点。在巴文化的研究中,对巴人形象的分析尚停留在历史文献的描述层面,且少有对于巴地女性形象的分析。①在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自唐代开始,以李白、白居易、刘禹锡等流寓巴蜀的文人为代表,在他们的作品中,主要是诗歌,开始提出“巴女”这个专有名词,后世文人便沿用了下来。分析“巴女”的形象是研究巴文化的内容之一,也可丰富完善人们对于巴人特点的印象。长久以来,我们对于巴人的刻板印象是“勇猛善舞”。无论是助武王伐纣,还是应刘邦之征招参与楚汉争霸,以及后来所谓“巴出将”的说法,都是巴人勇武的体现。这种对巴人的文化印象多出自男子,对女子的印象却有所缺失。文人对于“巴女”的刻画,某种程度上正好可弥补这一缺失,并起到补充巴文化研究的作用。故本文尝试梳理文献中关于“巴女”形象描述的内容,并在此基础之上结合历史文化背景对其所代表的文化意义做一阐释。

一、“巴女”形象的塑造与刻画

在历史文献中,“巴女”一词最早见于唐代文人的诗歌里,李白、白居易、于鹄、郭元振等人均创作过与巴女意象相关的作品。通过分析这些诗歌对“巴女”形象的塑造,我们能从中看到处于文化中心地区的文人士大夫们对巴地有怎样的人文印象。李白《巴女词》:“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十月三千里,郎行几岁归。”这是一首抒发女儿情长的诗歌,其描绘的是一位心系情郎的巴地女子,诗中以奔腾迅速的“巴水”、疾驰如飞的“巴船”来衬托“巴女”对远去情郎那念念不舍的情怀。李白生于蜀地又好游历,故对于巴蜀的自然景观、人文特色均有直观的认识。山险水激是巴地自然景观特色之一,在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中对此有更为形象的描述,“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此诗用了更为夸张的表现手法来描写江水之险激,与《巴女词》中对于巴水、巴船状态的刻画属于同类表现手法,虽衬托的是主人公不同的心情,但诗人对于环境的描写却是一致的。

晚唐诗人于鹄曾作过一首脍炙人口的七言绝句《巴女谣》:“巴女骑牛唱竹枝,藕丝菱叶傍江时。不愁日暮还家错,记得芭蕉出槿篱。”这首诗描述了一名在牛背上唱着竹枝词的女孩,那悠然自得,天真烂漫的形象,全诗所呈现出的也是一副优美恬静的田园风光。“牧童”是古代诗人描写乡村田园图景的重要元素之一,如唐代杜牧《清明》中“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代袁枚在《所见》:“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又如清代李中立在《游绵山》诗中有“牧童吹笛弄西风,日光隠隠沉沧海”。诗人笔下的“牧童”往往代表着一种闲适、优雅与超然的情怀,或许正是牧童那种天真的个性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情形,触动那些在仕途官场中历经各种磨练的文人们的内心。不过,若读者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从文学角度描写的“牧童”少有指明性别的,到底是男童还是女童在放牧呢?从诗中我们不得而知,这点就诗词赏析而言,并不重要,而若从以诗证史的角度看,这一细节恰好能说明某些地方文化的特色。女牧童的形象在古代诗人笔下并不多见,《巴女谣》中所说的“巴女”显然就是一名放牧的女童。从作者于鹄的宦游经历来看,其人生活动轨迹虽多在长安,但也曾有山南东道荆南节度使做幕僚的经历。山南东道所辖治下夔州、万州等地亦属巴地。由此看来,于鹄对于“骑牛巴女”的描述也有一定事实依据。“骑牛巴女”形象传达给人们的信息是巴地女子自由、豪放与洒脱的个性。在清代时人陈蕴辉《合阳竹枝词》中同样也描绘了一位骑牛唱竹枝词的女童,其曰:“江上田家小女儿,骑牛日日饮江湄。双鬟初露垂髻影,也解春风唱《竹枝》。”竹枝词这种来源于民间的诗歌形式,自唐代诗人开始见于文字,“至明清已经得到空前普及。诗人们以此作为表抒历史情感、文化观念、社会思想以及乡土意识的习用形式。‘竹枝词’从发生到兴起,虽然只是一种文学现象,但多角度地反映了社会文化的若干特征”。[1]巴地恰好是竹枝词的主要发源地之一,因此,唐人于鹄,清人陈蕴辉在诗歌中均将“巴女”与“竹枝词”这两种地方文化元素联系在一起,进而刻画出了“骑牛巴女唱竹枝”的人物形象。可以说,这是巴地女性形象特色,亦是巴文化之特色。当然,从于鹄《巴女谣》流传广度看,我们并不能排除清代的陈蕴辉是有意模仿,即便如此亦说明“骑牛巴女”形象已成为诗歌描述巴地人物风情的重要元素,而陈蕴辉本就是合川人,从他的出生来看,其对本地文化当比千年前的于鹄了解的更多。故而,我们更有理由相信古代诗人们对于“骑牛巴女”形象的描述是基于其见闻经历。在其传达闲适的田园风情之外,客观上还起到了刻画巴地特色文化的作用。前者有意为之,后者则是蕴涵其中。

历代诗人中对于“巴女”形象描述最多的当属白居易了,在他的宦游生涯中,曾短暂任忠州刺史职。忠州即重庆忠县,乃古巴郡地。元和十三年(公元819年),白居易被任命为忠州刺史,翌年即从江州出发赴任忠州。白居易此次得以起复忠州刺史,是得到了新任宰相崔群的大力举荐。崔群于元和十二年(公元818年)九月,升迁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拜相。在《除忠州寄谢催相公》诗中,白居易淋漓尽致地抒发了他得以离开江州,重任要职的激动心情,其云:“提拔出泥知力竭,吹嘘生趣见情深。剑锋缺折难冲斗,桐尾烧焦岂望琴?感旧两行年老泪,酬恩一寸岁寒心。忠州好恶何须问,鸟得辞笼不择林。”诗的最后两句以“鸟离笼中”的比喻,来衬托他的复杂心情,即便忠州条件很差,他也并不在意。也就是在他任职忠州期间,其以一种“审视异样”的眼光对巴地风俗民情进行了许多描写。在《竹枝词四首之一》与《郡中春宴因赠诸客》两首诗中,白居易都用到了“巴女”意象。在《白氏长庆集》卷十八《竹枝词四首》中有一首,其云:“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静山空歇又闻。蛮儿巴女齐声唱,愁杀江南病使君。”又《郡中春宴因赠诸客》中有:“颁条示皇泽,命宴及良辰。冉冉趋府吏,蚩蚩聚州民。有如蛰虫鸟,亦应天地春。熏草席铺坐,藤枝酒注樽。中庭无平地,高下随所陈。蛮鼔声坎坎,巴女舞蹲蹲。使君居上头,掩口语众宾。勿笑风俗陋,勿欺官府贫。”在这两首诗中,白居易均将“蛮”与“巴”相互勾连在一起。他的这种视巴地为“蛮”的认识,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后文再详述。在“蛮儿”、“蛮鼓”、“巴女”、“风俗陋”这些词汇中,透露出作者对于巴地人文风情的基本认识。诗中的“鼔声坎坎”与“舞蹲蹲”是形容舞乐的常用短句,其源于《诗经·小雅·伐木》中的“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自唐代诗人将“巴女”形象引入诗歌创作中始,后世文人在描写巴蜀人文风情时,多援引其中,“巴女”所传达的基本内涵,依旧延续着“善于吟唱竹枝词”、“敢于表达情感”、“勤劳朴实”等基本特点。如南宋苏泂《泠然斋诗集》卷七中有一首诗名《濯锦江》:“机丝波影借光华,巴女临流住几家。争向芳菲偷锦样,织成平白溅江花。”明代高启《送袁宪史由湖广调福建》中:有“西上荆门渚,银钗见巴女。歌断竹枝词,江陵夜风雨。”[2]在这两首诗中“巴女”一词,基本上沿用了唐代文人的用法,主要是将“巴女”作为巴蜀之地的文化象征元素。但若严谨地划分,《濯锦江》中的女性,从地域范围来看当属于“蜀女”非“巴女”。且在历史文献中对于“蜀女”形象特色的描述与“巴女”有着明显的区别。苏泂错将“蜀女”作“巴女”,或许表明作者不识巴蜀之别,亦可说明经过唐代诗人的创作与应用后“巴女”意象已广为诗歌创作者们所知。

清代,王琬《巴州歌二首再送陆知州》描绘的正在烧畲田的巴女,刻画的是其勤于劳作的特点,其曰: “巴女烧畬剑水边,巴儿醉舞玉山前。琴台铃阁清如水,帘外无人讼芋田。”②王启霖在《合阳竹枝词》中描写了劳作中唱秧歌的巴地女性,“欲行不得唤哥哥,解得禽言劝慰多。巴女一声更清脆,《茶歌》不唱唱《秧歌》。”吴伟业在《送吴门李仲木出守宁羌》中也描绘了巴女善于吟唱的特点,其云:“不堪巴女曲,尚赛武都王。”

二、“巴女”形象的文化背景阐释

古代诗人笔下的“巴女”形象具有:勇于表达情感、善于吟唱、勤劳朴实等基本特点。从文化学层面上看,巴地女性所具有的特色正是巴地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巴女形象与巴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下面就“巴女”形象所蕴涵的文化意义做一初步阐释。

(一)竹枝词与巴文化

在描述巴女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作者往往会把“竹枝词”与“巴女”联系在一起,这说明吟唱竹枝是巴地女性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特点之一。竹枝词作为“里巷之曲”能反映“风俗之大端”,唐代经文人效仿、加工后,逐渐成为一种诗体。

巴地是竹枝词的重要发源地,其地方气息浓郁、特色鲜明,对于研究地方文化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在宋代人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中对于竹枝词的起源,如是定义,其曰:“竹枝词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里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词》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③故,竹枝词又有“巴渝曲”、“巴渝辞”的别称。明人曹学佺在《蜀中广记》中也说:“夫竹枝者,闾阎之细响,风俗之大端也。四方莫盛于蜀,蜀尤盛于夔。”曹学佺虽然混淆了巴蜀的自然地理的概念,夔州从地域上讲应属巴地范围。所以说,巴地尤其盛行吟唱竹枝词的风俗。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序》对于巴地竹枝词的特点及流行的情况,有所叙述,其云:“四方之歌,异音而同乐。岁正月,余见建平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聆其音,中黄钟之羽,卒章激讦如吴声。虽伧狞不可分,而含思宛转,有淇、濮之艳。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为作《九歌》,到于今荆楚歌舞之。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扬之。附于末,俾后之聆巴歈者,知变风之自焉。”[3]另有《万州图经》记:“正月七日,乡市士女渡江南蛾眉碛上作鸡子卜,击小鼓、唱竹枝歌”;《巫山志》记载当地“琵琶峰下,女子皆善吹笛,嫁时群女子治具吹笛,唱竹枝词送之。”《夔州府志·风俗》中亦记万州开县民俗:“渔樵耕牧、好唱竹枝歌”。竹枝词在巴渝之盛行可见一斑,正如曹学佺所言:好唱竹枝“夔俗比比如是矣”。从文献中还可看出,女子是唱竹枝词的主要群体,正是源于巴地此风俗,诗人们所刻画的“巴女”自当具备善唱竹枝曲的特点。

(二)“巴”与“蛮”:华夏文化对周边文化的看法

在诗歌中我们还可以发现,作者经常将“巴女”与“蛮儿”联系起来,其主要传达的还是处于文化核心地带的人,对落后地区在文化上的蔑视态度。当然,这种文化上的歧视,也是有相当的历史渊源。古代中原王朝将周边少数民族称:“蛮”、“夷”、“狄”、“戎”,如《礼记·王制》说:“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可见,在文化、族群的认同上,“蛮夷”与“华夏”是相对的概念。“夷夏之防”、“华夷之辨”曾在汉人士大夫们的观念中占据重要地位。《周礼·职方》有“四夷八蛮”;《尔雅》言“九夷八蛮”。从地域划分看,南方曰蛮,故有“南蛮”之称。巴地位于南方,自然也就被划分在“南蛮”的范畴了。所以,在诗中我们看到诸如“蛮鼔声坎坎,巴女舞蹲蹲”;“蛮儿巴女齐声唱”的表达,其背后所蕴涵的是华夏文化对周边少数民族文化的一种轻蔑的态度。随着王朝统治权力辐射广度的增加,民间旅行与交流的频繁深入,中原人的“蛮夷”观念也在不断变化。南宋人章如愚对于“蛮夷之域”的嬗变史有过精辟的总结,他说:“陕右山南之地,夏商以前,蛮夷之域也,而姬周资以兴王业;岭南岭表之地,姬周以前,蛮夷之域也,而秦汉辟之资以富强;海隅七闽之地,秦汉以前蛮夷之域也,而隋唐理之,遂隆美化;然则蛮荒之地,固有不必轻矣”。④从政治史的角度考察,巴地由蛮夷入华夏的时间当在秦朝。春秋战国之际,“在‘内诸夏’,‘外夷狄’的华夏认同意识下,原来作为西周‘南土’之地的巴人被边缘化为蛮夷。后,秦开疆拓土,统治范围不断扩大,最终将巴纳入版图,在政治上使巴‘由夷变夏’”;[4]而在文化认同方面,中原人士将巴地视为“蛮荒之地”的认识的转变就要慢得多。马强的研究表明,时至唐宋时期,内地认识对“西南、岭南民族地区‘荒蛮’、神秘印象开始发生转变。一批士大夫通过深入西南地区物质生活的亲身体验,开始逐渐消除对西南地理环境的神秘恐怖认识。”[5]也正是这些士大夫们来巴蜀后,在对当地人文风俗的描写中记录下巴地女性的特点,才有了诗歌中的“巴女”形象。人们对于某地的印象具有“刻板效应”,其改变需要比较漫长的过程,故而在描写“巴女”的诗歌中,其与“蛮”始终相伴随。

三、巴地自然环境与人文特色

在归类有关“巴女”的诗歌作品后,我们还可以发现,作者在建构“巴女”形象时,除了将其与“竹枝词”、“蛮”等文化元素结合在一起之外,还有许多对于巴地自然环境与人文特色的描写,它们作为文化背景对于“巴女”形象的建构有重要的支撑作用。对于中原士人来说“巴蜀”地处西南,是偏僻之地,他们来到巴蜀之后,对于当地的山川、河流、自然风光、人文风情均有一种好奇感。正如马强所言:“由于巴蜀地区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的独特性,也由于唐宋时期题咏蜀地的作者大部分来自文化中心区所在的长安、汴京,唐宋诗歌中蜀地意象中的‘山川奇异感’是十分突出的。”[6]对于巴地的感受同样如此。在描述巴地自然或人文环境时,诗人们常用到“畲田”这种农业景象,如“巴女烧畬剑水边”,“水种新插秧,山田正烧畲”。畲田这种农作形式曾经广泛存在,尤其是唐宋时期在西南地区是一种常见的山区耕作形式,其主要特点就是“刀耕火种”,杜甫在《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中说:“瓦卜传神语,畲田费火耕。”其形象地说明了畲田的特点。南宋时,范成大《劳畲耕诗序》对三峡地区(也就是巴地)的畲田做了更为详细的介绍,他说:“畲田,峡中刀耕火种之地也。春初斫山,众木尽蹶。至当种时,伺有雨候,则前一夕火之,藉其灰以粪。明日雨作,乘热土下种,即苖盛倍收,无雨反是。山多硗确地力薄,则一再斫烧始可蓺,春种麦豆,作饼饵以度夏;秋则粟熟矣。”⑤这种烧畲的耕作形式也是南方山地农业的重要特点,而巴地多山的地形特点限制了平地农业的开展,所以,农民只有在山地进行农业垦殖活动。“巴女”诗所描写的“巴女烧畲”的劳作活动,正符合这一历史基本事实。

另外,王维虽未到过巴蜀,但其凭借着历史常识对巴蜀的自然人文特点进行了一番想象,在《送梓州李使君》诗中,他如此描绘巴蜀: “山中一半雨,树杪百重泉。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诗中“巴人讼芋田”是对巴蜀农业活动的描述,源于《史记·货值列传》。秦破赵后,迁卓氏于蜀,卓氏曰“吾闻岷山之下沃野,有蹲鸱,至死不饥”。其所言“蹲鸱”便是芋头。从人类最早对食物的利用看,根茎类的作物是主要来源之一,而后来随着农业文明的发展,种植取代采集后,在人类的食物谱系中根茎类食物,则退居次要地位,仅成为灾荒年景的保障或穷苦人的无奈选择。[7]在中国以芋头、木薯、番薯等根茎作物作为主食,且规模化种植的地区通常是偏远山区。诗人所用“巴人讼芋田”反映的也正是这样的事实。清代的王琬在《巴州歌》中也说:“琴台铃阁清如水,帘外无人讼芋田。”可见由于地形多山的缘故,巴地农业景观也呈现出山地农业的特色,以“畲田”、“芋田”为特色的巴地农业元素,也同“巴人”的形象联系在了一起。

总之,在唐代诗人所建构的“巴女”意象中,其所传达的主要还是对于巴蜀之地偏远的“客居之愁”。这种心态与文化上的优越感,使得他们在看待西南地区的自然人文景观时往往会表现出另类的好奇与忧愁。明人高启所作《送袁宪史由湖广调福建》是这种心态的典型表现,诗云:“只谓远游苦,宁知远游乐。君今万里归,颜色殊不恶。自言楚帆开,初别凤凰台。采石月下过,匡庐天际来。试沽彭泽酒,憔悴陶家栁。最爱小姑妍,临行复回首。远逐绣衣游,闲登黄鹤楼。千峰汉阳晩,一雁洞庭秋。西上荆门渚,银钗见巴女。歌断竹枝词,江陵夜风雨。看尽几多山,今朝始得还。秋风吹驿骑,又欲度闽关。闽关闻更好,瘴雾晨收早。椰子美如浆,兰花多似草。嗟余恋故乡,不肯涉津梁。把酒看君去,相思空断肠。”⑥

四、结语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古代文人笔下所刻画的“巴女”,犹如“岭南”、“瘴气”、“蛮儿”等词汇一样,它们代表的文化意象是远离中原文化核心区域的蛮荒之地。在《中华古典诗词辞典》中对于“蛮儿巴女”的解释是:“当时对湖北四川一带青年男女的称谓。”[8]这一解释虽并不准确,不过从中亦可透露出古代文人们对于当时巴地的总体印象是蛮荒、偏远且有别样风情的异地。文人迁客们通过对地方文化特色的描述,实则抒发的是他们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的情怀。唐宋以来,文官调任或被贬地方是时有发生的事情。这些文人被贬是个人仕途上的不幸,而这种宦海沉浮的经历,反倒在文学创作上给他们提供灵感与空间。他们在文献中对于所经之地的景色、人文等地域文化的描述,也为后人研究地方文化提供了材料。

诗歌文献中所刻画的“巴女”形象,是基于历史事实的,其一方面描绘了巴地女子豪放、善于吟唱的特点;另一方面,通过对这种民间文化的描述,衬托了巴地文化远离中原文化的异质性的特点,进而透露出了作者对于自己身处蛮荒之地的那种复杂心态:若是游玩应当有猎奇、探险成分;若是被贬至此,那更多的是不甘与抑郁。

注释:

① 漆娟对于“巫山女神”文化意象的分析,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方面研究的不足,只是因其分析的“巫山女神”与“洛神”的性质相类似,属于民间神话成分,与本文研究的“巴女”不能等同视之。参见:漆娟.《花间词》中的“巫山女神”意象的文化学意义[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7(1):14-18.

② (清)王琬.尧峰文钞.卷44,四部丛刊·集部,上海涵芬楼影印本.

③ (宋)郭茂倩 辑录.乐府诗集.卷81近代曲辞·竹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 (宋)章如愚.上唐群书考索 续集.卷48舆地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 (宋)范成大.石湖诗集卷16,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⑥ (明)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卷292.

[1] 王子今.“竹枝词”的文化意义[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5.

[2] (明)高 启.高青丘集:上[M].(清)金 檀,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268.

[3] 潘 超,丘良任,孙忠铨,等.中华竹枝词全编[G].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3.

[4] 刘 力,郗海芸.由蛮夷到华夏:试析周秦之际巴人族群身份的变化[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2015(1):12.

[5] 马 强.地理体验与唐宋“蛮夷”文化观念的转变——以西南与岭南民族地区为考察中心[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5):53.

[6] 马 强.唐宋时期中国西部地理认识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68.

[7] 陈桂权.由副食到主食:从马铃薯的本土化看其主粮化的前景[J].古今农业,2015(3):15.

[8] 宋协周,郭荣光.中华古典诗词辞典[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1:254.

[责任编辑 范 藻]

The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Image of “ Ba Women”

CHEN Guiquan

(Ba Culture and Qin Ba CulturalIndustry Institute of Sichu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 Dazhou Sichuan 635000, China)

The image of “Ba Women” has such characteristics as “good at singing Zhuzhici”, “industrious and honest”, and “dare to express emotions”, etc.. Poems that constructed the image of “Ba Women” reflected their characteristics as well as the nature and human style this area.

Ba Women; barbarian; Zhuzhici peotry; Ba Culture

2017-01-13

陈桂权(1986—),男,四川平武人。助理研究员,博士,主要从事巴文化史与农史研究。

G127;K871

A

1674-5248(2017)03-003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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