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当为一件大事而来
2017-04-14郑元绪
人生当为一件大事而来
这话是梅葆玖大师所言,讲的是梅派戏剧的传承,不知他又借自何处。此言很有气派,却令一般人承受不住。人生苦短,大事何来?
有篇短文以此为题,说到了高更。高出生于巴黎,早年在海军服役,23岁做股票经纪人,收入颇丰。妻子貌美贤淑,顺风顺水的岁月可以一直“静好”下去。但自觉有绘画天分的高更,有一天辞去工作,与家庭断了关系,跑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画画儿去了。后来更与当地土著少女结为夫妻,在穷困潦倒中客死他乡。本来,藉藉无名的老高也就被历史湮没了;谁成想身后有人识货,有人收藏,身价越抬越高,同塞尚、凡高并称印象派三杰,画作贵过黄金。大作家毛姆以他为原型写了《月亮和六便士》。世人高度赞誉,说他的人生即是为绘画这件大事而来。高更地下有知当泣不成声,却不知喜极还是悲伤?
有的人一生碌碌,某时机缘巧合,突做惊人之举,遂成大事。浪荡公子张学良,半生吃喝嫖赌,恶名在外。“九·一八”一句“不抵抗”,东三省拱手让给了日本人。好在1936年他血性迸发演了一出“捉放蒋”,逼蒋联共抗日补了5年前的过,还落了个“民族英雄”的花冠。年近百岁时,张仍津津乐道自己一生“最爱是女人”。人们付之一笑:爱或不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西安做过的那件大事。一件足矣。
提起俄国十二月党人的妻子,都知道她们跋涉5千多公里荒原,追寻流放西伯利亚的丈夫,和他们一同经历苦难、冻饿而亡的故事。这些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世人记住的不是她们曾有过的妖娆与美丽,而是向死而生的忠贞与坚强。在我们眼里,她们的人生就为“献身”而来。19世纪几乎所有的俄国诗人与文豪,都为她们留下了不朽的篇章。大事与献身,从来有不解之缘。张志新、遇罗克,若无献身与就义,谁会记得他们沉甸甸的名字?即以当年死于收容站的草民孙志刚来说,一条命化作“洪荒之力”,终止“收容”换来了“救助”。我们痛惜他,亦感谢他,因为他的“献身”撬开了社会阴暗的一角。他此生成就了一件大事,死可瞑目。
“大事”自当意义非凡。宇航员阿姆斯特朗不知多少路都白走了,他此生就为了踏上月球的那个脚印。美国飞行员保罗·提贝滋,1945年8月6日在广岛上空扔下了那个“小男孩”,实现了人类“一个按钮令十几万人灰飞烟灭”的壮举。人们祈盼这类大事不再重演。
“做大事”的人不乏于当下,也许就在我们身边。1985年甘肃省挑了几个北京名牌高校毕业的到京宣讲大西北。我照例讲杂志,跟学生们交流得热火朝天。有位北大毕业的大姐樊锦诗,安安静静地介绍着敦煌。30年又过去了,我在媒体上一直关注她,感叹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1963年毕业即奔赴敦煌潜心石窟考古,几十年与荒凉寂寞为伴,终成文保领域国际合作的领军人,被誉为“敦煌的女儿”。如今这“女儿”年近八旬了,她的生命就是为敦煌而来。
很多大事都是一天天积累,初时不那么惊天动地。我刚毕业曾在酒泉县城生活过10年,院子里打井吃水,浑浊不堪。后来时不时用平板车去东邻某地质大院拉水,水质清冽还免费。那单位叫区测二队,队里有个技术员姓温,去年还出了本书《地质笔记》。温技术员在野外奔波时,对未来的命运毫不知晓,不知远方有件大事等着他去担当。后来的事都知道了,2003年起他任共和国总理整整10年。
自打小学写作文《我的理想》,就巴望此生能做一件什么大事;70年过去,我想那事不会再来了。哦,人家说的就是“当”,不是“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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