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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的异同

2017-04-13刘盼

关键词:左传评判君子

刘盼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论《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的异同

刘盼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和君子评论都旨在对人物或事件进行评价、议论,但二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在思想倾向上较为一致;二者在表现形式上有着明显的区别,其叙事视角也有内外的不同;《左传》君子评论在后世的发展状况要盛于人物评判语。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和君子评论共同形成了《左传》的评论系统,深化了《左传》的思想内涵。

《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君子评论

《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是指《左传》中人物对评判对象(人物、事件等)的评论性的评价或判断的语言。《左传》君子评论是《左传》作者借“君子”之口对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发表的相关评论。在《左传》中,君子评论主要以“君子曰”“君子谓”“君子是以知”“君子以”“君子以为”等形式出现,除此之外,仲虺、周任、史佚、孔子等人的语言和君子评论具有同样的性质,所以将其视为一个整体,统称为君子评论。《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都从《左传》中的实际出发,针对事件及人物进行评判,但二者又有着从形式到功能的诸多不同。本文试从思想倾向、表现形式和叙述视角及在后世的演变几个角度对二者进行比较。

一、思想倾向较为一致

与历史事件相关联的人物评判语和君子评论,基本上均匀地遍布在《左传》的记叙中,通过故事中人物之口或篇章最末的“君子曰”等,对事件的性质、人物的是非曲直进行评价、判断。《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在思想倾向上表现得较为一致,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论“德”与“礼”

《左传》中的“礼”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礼”指具体的规范、行为等,广义的“礼”指周代的整个宗法制度。《左传》中的“德”往往有“好的”之意,“德”是广义的“礼”的一个分支,在人物评判语中,“德”多用于与代表暴力的“乱”等相比照,作为合礼之政治行为的一种表现,即所谓的“德行可象”[1](P1168)。《左传》人物评判语有很多涉及到德与礼的,如隐公四年,卫国州吁杀了卫桓公而自立为君,鲁隐公问众仲州吁能否成功,众仲回答说:“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夫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矣。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必不免矣。”[1](P26)庄公十一年,臧文仲说:“宋其兴乎。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且列国有凶称孤,礼也。言惧而名礼,其庶乎。”[1](P154—155)

《左传》君子评论中,也有对于人物与事件在德与礼方面的评论,如隐公十一年,“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也。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不征辞,不察有罪,犯五不韪而以伐人,其丧师也,不亦宜乎!”[1](P61)昭公三年,“君子曰:‘礼,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汰也,一为礼于晋,犹荷其禄,况以礼终始乎?《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是之谓乎!’”[1](P1225)“礼无不顺”[1](P429),“礼”是没有不合顺序的,宋庄公有“礼”的行为,所以臧文仲评判宋国会兴起,而就个人而言,君子评论骄傲的公孙段(伯石)因稍稍有“礼”而受益,认为如果始终实行礼仪将有更大的裨益。卫国的州吁弑君自立,却不能用德行使国人亲附于自己,所以众仲判断他将“不免”;君子评论息国之将亡亦是由于其“不度德”。自从西周灭亡,王纲解纽,篡弑频仍,对旧有宗法制度的冲击反映在春秋时期各个阶段的各个阶层中,种种矛盾都被《春秋》和《左传》记录下来,无论是人物评判语,还是君子评论,都表达了作者对无“礼”和无“德”行为的否定。

(二)论“仁”与“义”

春秋时代兼并盛起,盟主们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征伐无礼之邦的行为往往只是发动兼并战争的口实。为了缓和这种因社会转型而导致的日益尖锐的矛盾,“仁”与“义”为时人所倡导。“仁”“义”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在《左传》的君子评论中,多有孔子论“仁”与“义”的内容。如昭公十二年,“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1](P1358)昭公二十八年,“仲尼闻魏子之举也,以为义,曰:‘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1](P1567)孔子评价魏献子举拔贾辛是远近不失,所以认为他的做法合于道义。《左传》君子评论中孔子的言语多涉及仁、义,这是与孔子思想相吻合的,而《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也多以仁与义为标准。如隐公元年,郑庄公评共叔段:“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1](P6)成公九年,晋景公把和楚囚钟仪的对话告诉了范文子,范文子说:“楚囚,君子也。言称先职,不背本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称大子,抑无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无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虽大,必济。君盍归之,使合晋、楚之成。”[1](P702—703)

“仁”在《左传》中有两种含义,一是指仁德,二是指仁人。用于评判的“义”多指合理的、合法的,所以楚囚钟仪的“不背本”“不忘旧”被认为是仁义的表现。共叔段欲行篡位之事,郑庄公评判其所做之举都是不合于礼法的,认为他“不义”,并说“不义不暱,厚将崩。”[1](P6)“仁”与“义”是春秋时期臧否人物的一面镜子,但是在社会转型时期,摧毁是建设的前奏,“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活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2](P82)“仁”与“义”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当时的社会矛盾,《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的这种倾向体现了其作者的某些社会改良思想。

(三)论“忠”与“信”

“《春秋》二百四十年,分为三世:始曰据乱,继曰升平,终曰太平。据乱之世,内其国而外诸夏。升平之世,内诸夏而外夷狄。太平之世,远近大小若一。”[3](P57)春秋战国史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变”,社会制度、国家形式以及政治制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候,政治品德中的忠、信就显得尤为重要,《左传》的人物评判语和君子评论中都有关于“忠”与“信”的评论,如桓公六年,随国的贤臣季梁在劝阻追击楚军时的评判语中有:“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1](P88)君子评论中也有以“忠”为准则的,如“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1](P828)成公十五年,申叔时评判子反“不免”,因为“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1](P739)隐公三年,“君子”在评论周郑交质一事时,表达了“忠”“信”的重要性:“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蘋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1](P19)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无论是《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还是君子评论,都根植于事实,且具有针对性。《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的评论对象均涵盖了个体、族群、国家,在内容上都普遍涉及了聘问、盟会、征伐、弑杀、婚丧等诸多内容。《白虎通》:“所以谓之史何?明王者使为之也。”[4](P238)《文心雕龙·史传》:“史者,使也。”[5](P283)作家的书写是带有目的性的,作家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书写作品,从来都不是偶然的,其中必有深刻的社会原因。不同作家对现实世界的把握是不同的,《左传》对春秋时代的独特把握方式之一,就是对历史人物、事件表达肯定与否定的态度。其出发点有两个,一是以旧有社会政治制度为本;二是以探寻历史事件背后的因果关系为己任。在《左传》的作者看来,使矛盾加剧的原因不是必然的社会发展规律,而是完全可以控制的对既有“合理”制度的破坏。既然“破坏”是可控的,那么便理应要加以否定,因为否定是控制的第一步。基于春秋时期的现实,他肯定维护旧制、禁抑篡弑、裁制兼并,否定对既有制度等的破坏,所以在人物评判语与君子评论中,“德”“礼”“仁”“义”“忠”“信”等被尤为强调。作者希望以此来约束人心、规范政治行为,进而达到缓和愈发尖锐的社会矛盾的最终目的。在思想倾向上,《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论语与君子评论都在基本立场上支持维护礼制,在政治道德上推崇仁、义、忠、信,在行人外交上重视言辞的作用,在为政上重视国人、推崇君子。可见,《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在思想内涵和价值取向上保持了高度一致。

二、在表现形式与叙述视角上不同

(一)表现形式上差异较大

《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表现形式上的差异,指二者在文本中的数量与位置。首先,在数量上,《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远远多于君子评论。《左传》中的君子评论,即冠以“君子”名称出现的评论,如“君子曰”“君子谓”“君子是以知”“君子以”“君子以为”等,共有八十五处,其他人如仲虺、周任、史佚、孔子等人的评论共有约五十处。所以,君子评论在《左传》中共计一百三十余处,而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在《左传》中有三百三十余处。其次,在位置上,君子评论往往只位于所叙述事件的结尾处,并且从不单独出现,即必须有对语言或事件的记载,才能有君子评论;人物评判语在行文中不仅出现在末尾处,作为《左传》中人物对其他人物某种行为的评判,同时还可以夹在事件的中间出现,并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事态的发展,如:

小邾穆公来朝。季武子欲卑之,穆叔曰:“不可。曹、滕、二邾,实不忘我好,敬以逆之,犹惧其贰。又卑一睦焉,逆群好也?其如旧而加敬焉!《志》曰:‘能敬无灾。’又曰:‘敬逆来者,天所福也。’”季孙从之。[1](P1229)(昭公三年)

穆叔评判小邾国不忘旧好并且恭敬,从而阻止了季武子用低于诸侯的礼仪来接待小邾公。虽然都有评价的功能,但是相比于君子评论只能在局外对已经完成了的事件进行评论,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能够在事件进行中作为事件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左右事态的发展。

(二)叙述视角一内一外

《史通·叙事》分叙事为四种方式:“盖叙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而自见者。”[6](P156)在《左传》中,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和君子评论属于后两种叙事方法。西方叙事学理论将叙事情境分为第一人称叙事情境、作者叙事情境以及人物叙事情境。[7](P163)其中人物叙事情境属于限知叙事,《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当属此类,《左传》君子评论则属于作者叙事情境。关于君子评论的来源有几种不同的说法:第一种认为是《左传》作者借君子之口所发,代表人物为孔颖达;第二种认为是后人伪作,代表人物为刘逢禄;第三种认为君子评论即是当时“君子”的看法,代表人物为张照;第四种认为君子评论是《左传》作者与当时“君子”观点的结合,代表人物是杨伯峻。本文认同最后一种观点,即作者选择性地采取时人的言论,形成自己的评论,所以君子评论应属于作者叙述情境。属于作者叙述情境的君子评论能够全知全能地对人物或事件进行评论。人物处于故事的内部,其评判语视角限制于人物本身;而“君子”处于故事的外部,高高在上纵观全局,以郑太子忽辞婚于齐国为例:

公之未昏于齐也,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诗》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国何为?”君子曰:“善自为谋。”[1](P91)(桓公六年)

郑太子忽以齐强郑弱为拒婚借口,被君子评论为善于为自己打算。“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是郑太子忽对联姻事件的评判语,其所拒绝的对象正是后来嫁到鲁国,因与齐襄公私通而害死鲁桓公的文姜。这里的“君子曰”正是站在对历史事件全面知晓的层面上,才能作出这样的评论的,同时也间接道出了郑太子忽辞婚文姜的真正原因乃是其名声不佳。

由于《左传》人物评判语与君子评论有着这种在叙述视角上一内一外的不同,所以二者之间便产生了作用关系。总的来说,主要是君子评论对人物评判语进行补充或反驳,这样,君子评论便具有了对人物评判语进行再评判的功能。君子评论往往对某一事件进行外部聚焦,以评论的形式实现自己的审美动机。这其中有与处于内在叙事视角的人物评判语思想、立场相一致,对其进行进一步地说明或补充的,如:

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与焉。”左右曰:“命可长也,君何弗为?”邾子曰:“命在养民。死之短长,时也。民苟利矣,迁也,吉莫如之!”遂迁于绎。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1](P489)(文公十三年)

九月,郑公孙黑肱有疾,归邑于公。召室老、宗人立段,而使黜官、薄祭。祭以特羊,殷以少牢。足以共祀,尽归其余邑。曰:“吾闻之,生于乱世,贵而能贫,民无求焉,可以后亡。敬共事君,与二三子。生在敬戒,不在富也。”己巳,伯张卒。君子曰:“善戒。《诗》曰:‘慎尔侯度,用戒不虞。’郑子张其有焉。”[1](P983—984)(襄公二十二年)

“命在养民”是邾文公对“命”的看法,杜预注:“左右以一人之命为言,文公以百姓之命为主。一人之命,各有短长,不可如何;百姓之命,乃传世无穷,故徙之。”[1](P489)君子评论邾文公“知命”,是对其言语和行为的赞同、肯定。公孙黑肱在去世前将封邑归还郑伯,并说家族的生存在于警戒(祸患),而不在于富有与否,“君子曰”的评论用引《诗》来证明其评判语的正确。

由于人物评判语毕竟是属于人物的,除了传达作者的思想之外,还要符合人物自身的特征,春秋时期的人物也并非个个贤能,所以有一部分不贤人物的评判语是失范的,这部分失范评判语的用途在于塑造其形象。大部分失范的人物评判语较容易被识别,这类语言后往往有正确的评判语相随并对其加以反驳,或者在后续的事件发展过程中被证实其失范,但有些却在所表达思想和立场上显得较为暧昧。真实的历史并非全部是非黑即白的,很多事件的性质游走于中间的灰色区域,如何评判这类事件中的人物语言,关系到读者能否从中体会到作者所希望传达的思想。在《左传》中,当所记载的人物判断语的立场、行为等失范时,或者意见与作者想表达思想相左时,紧跟在后面的君子评论就要对失范的内容进行反拨,从而将评论引向“正确”的方向,使读者不至于迷失。以三个典型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

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而复。大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孤,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1](P540—541)(宣公二年)

季文子曰:“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夫!《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其此之谓乎!有上不吊,其谁不受乱?吾亡无日矣!”君子曰:“如惧如是,斯不亡矣。”[1](P687)(成公七年)

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于夏姬,皆衷其衵服以戏于朝。泄冶谏曰:“公卿宣淫,民无效焉,且闻不令,君其纳之。”公曰:“吾能改矣。”公告二子,二子请杀之,公弗禁,遂杀泄冶。孔子曰:“《诗》云:‘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其泄冶之谓乎。”[1](P568—569)(宣公九年)

第一则材料来源于春秋著名历史事件“赵盾弑君”,从太史对赵盾的评判语来看,赵盾对弑君事件的责任最大,“亡不越竟,反不讨贼”是真实情况。而作者在篇末却用孔子的评论为赵盾喊冤,不管出于什么理由,①这里的君子评论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拨了人物评判语,其目的是为了达到减轻赵盾弑君责任的效果。第二则材料中,季文子“吾亡无日矣”的判断形式在《左传》中非常常见,“君子曰”评论对此进行了说明,认为有这种知道警惧的行为便不会灭亡。通过君子与人物评判语关于未来相反的意见,作者使我们知道中原各国尚有希望,季文子的话代表忧虑但并不是预言。第三则材料叙述泄冶评判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公卿宣淫”,谏陈灵公而被杀,君子评论指出泄冶对陈灵公的评判语之不明智。

由于人物评判语和君子评论的叙述视角不同,它们也因此具有了不同的文本功能。人物评判语采用拟言或代言的方式,在事件中对对象进行评价,达到了塑造人物形象、充实评论内容的效果。君子评论之所以能够起到对人物评判语进行补充或反拨的作用,正是由于其外在的、全知全能叙述视角的特征。

三、在后世的发展一衰一盛

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在《左传》中共同作用,构建起独特的评论系统,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两种不同的评论形式各自有了新变。在《左传》之后,文学作品人物语言中评判语逐渐淡出,究其原因,大致有以下三方面:一是思维的发展使得议论慢慢摆脱单一固有的模式,散文发展到战国,思维更加思辨化,在论述中更加重视分析而非评判,《孟子》《韩非子》都是如此。二是由于没有了编年体的限制,在后世的史传文学和文学作品中,作者都能够将人物或事件按需要谋篇布局,进行集中的叙述,这便不再需要以人物评判语来引导读者的关注点。三是伴随文学自身的发展,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法越来越丰富、细致,为了更好地展现人物形象,便不必再频繁以借人物之口去间接评判其他人物,而又容易造成歧义的方式来塑造人物形象了。

《左传》君子评论以其特有的文本功能,在后世得到了充分的重视、运用和发展。《左传》君子评论首先成为了后世论赞的发端。《史记》“太史公曰”在形式上就体现了与《左传》君子评论相似的特性。《史记》的“太史公曰”师承《左传》在事件末尾的君子评论,并将其发展成为系统的论赞体,在内容上更为充实。《史记》的这种做法也影响了后来的历代史书,二十四史除《元史》外,其他各史都有不同形式的论赞。《左传》君子评论形式还在小说中得到了长足发展,唐传奇亦有“君子曰”的评论,是文言短篇小说对《左传》君子评论继承与开拓的表现。宋元话本作品往往在篇章结尾处以一首诗作为总结,是君子评论在形式上的新发展。这种以诗歌作为篇末总结的形式也影响到了从话本作品发展起来的《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等小说。白话短篇小说集“三言二拍”、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等诸多篇目后,也有相似的形式来抒发作者的观点。

评论是《左传》的旗帜和灵魂。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共同承担了臧否人物、是非历史的作用。它们以一致的立场和思想观点构建起《左传》评论的基本体系,在叙述视角上的差别又使得人物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分司不同的文本功能。人物评判语使《左传》评论更加真实、细致、全面,君子评论则在更高的文本层面掌控《左传》评论的方向。随着社会和文学自身的不断发展,基于两者不同的特征与作用,人物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分道扬镳并逐渐衰落。《左传》人物语言中的评判语与君子评论在后世的盛衰不同,是文学的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左传》成于特定时代,特殊的社会背景、特殊的创作目的等,都使得其人物评判语与君子评论相结合的形式具有了不可复制的特性。

注释:

①姚鼐在《左传补注序》中认为《左传》“为吴起为之者盖尤多”,因其扬晋、楚而抑齐、秦等原因。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也认同这一观点。孟宪岭《〈左传〉中的孔子言语研究》(首都师范大学2006年博士学位论文)认为《左传》作者为赵盾辩护是因为其以道德史观看待历史,所以必须对最后的成功者做出合理的“成功解释”,三家分晋后作者见到赵国强盛,所以才“对赵氏当时的不合乎德行之处预先加以说明和铺垫,以便为赵氏开脱”可备一说。

[1]杜预集解.春秋经传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马克思,著,徐坚,译.政治经济学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

[4]班固撰,陈立疏证,吴则虞点校.白虎通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94.

[5]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6]刘知几撰,浦起龙通释,王煦华整理.史通通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7]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刘北芦)

2017-02-26

I206.2

A

刘盼(1986-),女,辽宁葫芦岛人,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本文系“中央民族大学一流大学一流学科经费资助”项目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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