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修四库全书》本《经籍考》著者考辨
2017-04-13陈东辉
陈东辉
(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浙江杭州 310028)
册府说苑
《续修四库全书》本《经籍考》著者考辨
陈东辉
(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浙江杭州 310028)
《续修四库全书》本《经籍考》是根据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清抄本影印的,其书名页所注明的《经籍考》系卢文弨所撰,是依据北京大学图书馆的著录,而北京大学图书馆之所以如此著录,是因为该书卷端注明“卢文弨弓父编”。本文通过考辨,得出如下结论: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并非卢文弨所撰或所编,而应该与国家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一样,最初当为陆元辅所撰,其中有少量卢文弨之批校。
《经籍考》 陆元辅 卢文弨 《续修四库全书》
《续修四库全书》第923册所收的《经籍考》,注明系卢文弨撰。该书不分卷,依次著录明、宋、元(附金代一种)三代经部书籍157种,其中明代76种(易类47种、书类3种、诗类19种、经总类1种、礼类6种,其中杂有清代著作1种,即陆陇其的《读书志疑》),宋代33种(诗类9种、尔雅类1种、礼类1种、春秋类12种、四书类10种),元代47种(易类11种、礼类1种、经总类1种、春秋类21种、四书类13种,另附金代著作1种)。我们在刚开始整理卢文弨著述时,就以《续修四库全书》本《经籍考》为工作底本,加以校点,但我们在当初校点以及后来对校点初稿进行复核、修订时,存有诸多疑问,如该书的体例、风格等与卢文弨的《补宋史艺文志》《补辽金元艺文志》以及《群书拾补初编·文献通考经籍》等其它同类著作明显不同,其内容除了著录各书书名、卷数以及撰者时代、籍贯、姓名字号等之外,主体部分是抄录该书序跋,考证性、研究性的内容极少,总体质量与作为校勘大家并且对经部文献十分熟悉的卢文弨之水平相距甚远。同时,该书中有四处标明“辅按”、一处标明“元辅按”、一处标明“辅案”,而全书标明“文弨”之按语仅有两条,即[明]高攀龙《周易孔义》之后曰:“《明史》又有《大易易简说》三卷。”[明]董斯张《补王伯厚诗考》之后指出:“谓‘以其议非而正之’,是李善语,不当并引。”这样的按语,更象是卢文弨众多钞校题跋本中之按语。另外,我们在编纂《卢文弨全集》的过程中,尽量搜集了与卢文弨有关的各种墓志、传记、书信、诗歌、序跋、提要等资料,加以整理校点,并未发现其中提及卢文弨撰有《经籍考》。于是我们对《经籍考》是否为卢文弨本人之著作产生了怀疑。通过考察,我们发现,《续修四库全书》本《经籍考》是根据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清抄本*此乃目前所知的该书唯一传世之版本。影印的,其书名页所注明的《经籍考》系卢文弨所撰,是依据北京大学图书馆的著录,而北京大学图书馆之所以如此著录,是因为该书卷端注明“卢文弨弓父编”(卷端有“当湖徐氏四补亝珍藏”之印)。*《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古籍善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97页依据该书卷端著录为“《经籍考》,清卢文弨编,清抄本”,《续修四库全书》则改为“卢文弨撰”,更加与事实不符。《续修四库全书》之总体质量甚高,但也偶有疏漏之处,如[清]严元照的《娱亲雅言》在“经部·群经总义类”(第175册)、“子部·杂家类”(第1158册)被重复收录。因此,我们不能因为《续修四库全书》收有该书并注明“卢文弨撰”,就不加思考地盲从。
笔者通过检核相关古籍书目,发现《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有如下记载:“《经籍考》不分卷,题清陆元辅撰,清抄本,卢文弨校,周星诒跋,三十四册,十一行二十一字,白口,四周双边。”*《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第1138页。《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史部》著录如下:“《经籍考》不分卷,题清陆元辅撰,清抄本,清卢文弨校,清周星诒跋。”*《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史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411页。国家图书馆所藏该书有题签曰:“《经籍考》,嘉定陆元辅纂辑。”书前有周星诒题记:“《续经籍考》十册,为抱经堂写本,卷中识语及添注圈点,皆召弓先生手迹也。予于乙丑(引者按:1865年)冬得之福州陈氏。书无卷数,莫知其全否,当俟暇日考著之也。星诒。”“按:嘉定陆翼王先生元辅曾撰《续经籍考》,以洗王圻《续通考》之陋见,竹垞太史记其事于《经义考》著录门。记冀王穷年抄撮,积数十册,未经删定而殁。然元明遗籍索隐抉微不少。此书前题陆元辅纂辑,每书后亦间有‘辅案’云云。然按之《经义考》各书条下采引陆氏案语甚多,而此部经类仅寥寥数书,中又有国朝雍、乾撰述,为陆氏所不及见者。余三部亦然。且又往往间入召弓先生案语,书似非陆氏原书也。通部无序跋目录,册数亦更为装治者杂乱部分,舛混莫从。究其原第著录诸书,详于明人,而宋、元、国朝为略。若宋以前著述仅十数。或疑为召弓先生抄录陆氏原书而欲补其遗漏者。然《抱经堂文集》未尝言有此著。《群书拾补》中《补四书艺文志》,又与此体例不同,其国朝撰述已见《四库全书提要》不少。召弓先生时已开馆纂撰,又不载此书,莫名其意。若欲续《四志》而补《明志》,则尤不应及此。至陆氏原书,或为召弓先生有所删汰,或为陈氏遗佚,抱经堂抄补各书或全与否?当求先哲之熟旧闻者详讯之也。”“此书中有重叶错简,疑原未装订而为陈氏所得耳。抱经先生生平于古书校录最详慎,断无删削陆氏原书之理。陈氏售书于予,颇无赖。疑以原书蛀损乱其原次。唯其残帙为此,当访求陆氏原书能明也。”
陆元辅(1617-1691),字翼王,一字默庵,号菊隐,嘉定(今上海市嘉定区)人。陆元辅乃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学识博洽,诗文出众,有《十三经辨疑》《十三经注疏类抄》《礼记陈氏集说补正》《思诚录》《争光录》《菊隐纪闻》《菊隐诗抄》等多种著述。
朱彝尊在《经义考》卷二百九十四“王圻《续文献通考》”条下按:“亡友嘉定陆元辅翼王,毅然欲别撰《续经籍考》一书,以洗王氏之陋,穷年抄撮,积至数十册,未经删定而殁,然元、明遗籍索隐抉微不少;又晋江黄虞稷俞邰在明史馆分撰《艺文志》,摭采特详,二子皆功崇稽古者也。”*[清]朱彝尊撰,林庆彰等主编:《经义考新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328页。朱彝尊对陆元辅甚为推崇,在其名著《经义考》中引陆元辅之说多达250次,仅次于黄虞稷的382次和陈振孙的284次。*参见张宗友:《〈经义考〉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45页。
笔者注意到,《经义考》卷一百九“《读诗总说》”条下引陆元辅曰:“宋庐陵段昌武子武辑。首载《学诗总说》,分《作诗之理》《寓诗之乐》《读诗之法》。次载《论诗总说》,分《诗之世》《诗之次》《诗之序》《诗之体》《诗之派》。余三十卷,分十五《国风》《小雅》《大雅》《周颂》《鲁颂》《商颂》,引先儒之说,依《诗》之章次解之,而间附以己意。大抵如东莱《读诗记》例而较明畅。前后无序跋,但有其从子维清请给据状。”*[清]朱彝尊撰,林庆彰等主编:《经义考新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027-2028页。其文字与《续修四库全书》本《经籍考》中的“《丛桂毛诗集解》”条相同。*参见《续修四库全书》第92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002年,第556页。此外,卷五十八“傅氏文兆《羲经十一翼》”条、《经义考》卷六十五“赵氏凤翔《易学指掌》”条和“严氏福孙《考正古易》”条,分别与《续修四库全书》本《经籍考》中的“《易诠古本》”条、“《易学指掌》”条、“《考正古易》”条之内容基本相同。
后来笔者见到了段晓春的《季振宜〈全唐诗〉流传经过新证》*段晓春《季振宜〈全唐诗〉流传经过新证》《图书馆论坛》2002年第3期,第125-128页。一文,该文有较多篇幅涉及与《经籍考》相关之问题。非常值得注意的是,段文专门提到,《经籍考》一书除了国家图书馆藏本之外,北京大学图书馆尚有二册,经段氏目验,其纸张、墨迹均与国家图书馆藏本相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所载均系经部书,段氏推断当为“陈氏遗佚”者。
段氏所说的“北京大学图书馆尚有二册”,其实就是《续修四库全书》所收之《经籍考》。国家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已由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于2013年影印出版,书名为《清抄本陆元辅经籍考》,共计12册。经过笔者对影印本以及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原书进行仔细比对,二者在体例、格式等方面基本一致,国家图书馆藏本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其主要内容也是抄录各书序跋,考证性、研究性的内容同样很少,编排也有些杂乱。同时,与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一样,国家图书馆藏本中除了陆元辅按语之外,也有少量卢文弨的按语。但二者行款不同,国家图书馆藏本系十一行二十一字,白口,四周双边;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则为十行二十四字,白口,四周单边。另外,与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乃同一人所抄不一样的是,国家图书馆藏本乃不同人所抄,各自的笔迹明显不同,但行款、格式一致,说明是统一组织抄写的,但是否如周星诒之跋中所云“为抱经堂写本”,则缺乏有力的证据,不宜随便下结论。并且,《经义考》引陆元辅之说多达250次,均属经部之书,但所引陆氏之说大多不见于《经籍考》以及《清抄本陆元辅经籍考》,虽然其中十余条所引陆元辅之说,也同时见于《经籍考》,不过文字较为简单,难以据此揭示两者之关系。因此笔者认为,段氏推断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当为“陈氏遗佚”者,尚可商榷。不过笔者注意到,国家图书馆藏本所载经部书仅十三条,明显偏少,与其它三部之书不成比例,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所载均系经部书,并且与国家图书馆藏本所载之书不重复。如果将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所载之书与国家图书馆藏本所载经部书合在一起加以统计,则经部书所占比重较为符合一般情况。笔者的观点是,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各自收藏的《经籍考》之作者当为同一人,但系不同人所抄写。再则,题签所署“卢抱经增补陆元辅本《经籍考》卅四本”*见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13年影印本《清抄本陆元辅经籍考》第1册正文第2页。,值得我们留意,笔者认为“卢抱经增补陆元辅本”这一表述相对比较符合实际。
笔者有些疑惑的是,同为清抄本《经籍考》,并且同为目前所知的该书唯一传世之版本,国家图书馆藏本收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既然著录为卢文弨编*根据一般标准,卢文弨的重要性应该明显高于陆元辅。,却没有收入,而上海图书馆所藏的清抄本《尚书大传》四卷(汉郑玄注)《补遗》一卷《续补遗》一卷(清卢文弨辑)《考异》一卷(清卢文弨撰)《参考》一卷《拾遗》一卷,并无著名学者之批校或题跋,也被收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25页。。笔者认为,就珍贵程度而言,《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的不少典籍,应该不如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虽然不是卢文弨所编,但作为清抄本并且属于孤本,也是珍贵的。。
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编纂委员会所编的《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部》*《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46页。,关于《续修四库全书》所收的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之提要(李勤合撰),也对该书有一些疑惑,如:“然此书卢氏按语终究不多,且多不关考证,似未曾用力,或为未完之稿也,或为补朱氏《经义考》而撰。”笔者以上的考辨与分析,应该可以解释此类疑惑。
综合上述情况,笔者得出如下结论: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并非卢文弨所撰或所编,而应该与国家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一样,最初当为陆元辅所撰,*因国家图书馆、北大图书馆所藏的《经籍考》均系抄本,故我们今天所见到的该书抄本与陆元辅之原稿已有不少差异,二者之关系如何?差异究竟有多大?这些问题非常复杂,目前还不能作明确的结论,更不能作无充分依据的推断,而有待作进一步深入、细致的考证。笔者认为《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将《经籍考》著录成“题清陆元辅撰”(“题”表示书目编者认为,原书正文卷端所题著者姓名未尽可信。《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中的“编例”六之三规定:“如本名无考或对所题著者有疑问时,暂照原题著录,于前面冠以‘题’字。”《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的“编例”八规定:“伪托之书,或著者相沿疑信难定者,著录‘题某代某人撰’。”),是较为谨慎、科学的著录方式。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在影印时,径直将书名改为《清抄本陆元辅经籍考》,并且在“影印说明”中对于该书的作者问题没有任何考辨,而是较为详细地介绍了陆元辅的生平等。笔者认为,这一处理方法与《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的“题清陆元辅撰”已有不同,容易对不清楚相关情况的读者产生误导。其中有少量卢文弨之批校。
StudyontheAuthorofJingjikaoinXuxiusikuquanshu
Chen Donghui
JingjikaoinXuxiusikuquanshuis photocopied according to the transcript of Qing Dynasty collected in Peking University Library. Its title page gives a clear indication ofJingjikaowritten by Lu Wenchao, according to the description of Peking University Library. The reason for Peking University Library to make descriptions like that is that the front of this book has a footnote: “Compiled by Lu Wenchao Gongfu”. Through textual research, the article gets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 thatJingjikaocollected in Peking University Library was not written or compiled by Lu Wenchao. Instead, it was originally written by Lu Yuanfu, with a few collations of Lu Wenchao likeJingjikaocollected in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Jingjikao; Lu Yuanfu; Lu Wenchao;Xuxiusikuquanshu
G256
A
陈东辉(1966-),男,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副教授、浙江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专业副主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古文献学、清代学术史,已出版专著6种,发表论文近2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