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理学“一贯”的隐喻性意象图式
——“理一分殊”的认知诠释
2017-04-13鲁进
鲁 进
(1.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209; 2.喀什大学 外国语学院, 新疆 喀什 844006)
朱子理学“一贯”的隐喻性意象图式
——“理一分殊”的认知诠释
鲁 进1,2
(1.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209; 2.喀什大学 外国语学院, 新疆 喀什 844006)
在“理一分殊”的理学体系中,“一贯”指世上一切(万殊)由一理贯穿,这体现在知和行的实践中。自认知角度看,“一贯”有三个最基本的意象图式:连接图式、容器图式、路径图式。这三个图式互相叠加,形成更复杂的串联关系、发散关系和聚合关系。这些图式隐喻性地赋予“一贯”动态的、结构的、条理性的特点,帮助我们理解“理”与世界的关系。“一贯”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心。“一贯”在不同空间内所贯穿路径的曲折变化反映了理在不同事物内的特殊性。“一贯”的意象图式说明在理学思维内世界是空间网络状的结构存在,其视角同时兼顾整体和局部。
一贯;意象图式;隐喻;理;心;朱子
理学的“一贯”指一理万殊,万殊一理,世上一切均是一理贯之。“一”即理,或称“一理”。
“一贯”源自孔子语: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1]66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1]259
从源头上看,“一贯”是忠恕的一贯和知的一贯。在朱子的“理一分殊”的哲学视域中,他正是用孔子仁学的“一以贯之”对理学的“理一分殊”作了体用一贯的说明。对《里仁》中的“吾道一以贯之”,他诠释说: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盖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2]
朱子结合忠恕解释“一贯”,认为理就是“一贯”。理分天之理和心之理。天之理是绝对的当然之理,而心之理是天之理的映射,因为心的知性缘故带有主观色彩。朱子经常讨论的是心之理的一贯。
近年学界对“一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一贯”的语义和义理。在语义方面,“一贯”强调了行为的一致和时间的连续[3]。在义理方面,“一贯”实指“一以贯之”是实现“一贯之道”的动态过程[4],其实现方法是忠恕[5],为理学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找到了宇宙论依据和本体论证明[6]。“一贯”后来的意义已超越了孔子的“忠恕”和“知”,增加了哲学内涵。但近年研究都没有涉及“一贯”的隐喻义,尤其是其隐喻性意象图式。
一、“一贯”的隐喻义
隐喻是将已知领域的经验投射到未知领域,以帮助理解未知领域的内容。已知领域的经验通常是具体的,易于理解的,我们称为源域(source);未知领域通常是抽象的,难以理解的,我们称为靶域(target)。我们可以将源域的内容投射到靶域的前提是二者之间有某种相似性。“一贯”的“贯”本来指某个具体的物体穿过另一具体物体或空间,我们以此理解“一理”抽象地贯穿一切。两者有相似点,前者是物理的贯穿,充当源域;后者是抽象的贯穿,充当靶域,我们以源域帮助理解相对抽象难懂的靶域。
“一理”对于万事万物的贯穿的路径图式实质上是管道隐喻映射的结构。所谓管道隐喻原本是说思想和意义是内容,存在于句子和词汇的形式和结构内,承载此内容的句子和词汇是容器,内容通过语言的传送如同沿着某种管道的传递,而理解就是把内容从容器中提取出来[7]10。但是管道隐喻不只局限于语言的交流,音乐、艺术中的思想、意义、以及感情,都可以通过管道隐喻表达和理解[8]205-218。同样,管道隐喻也可用于哲学思想的传递和理解。管道隐喻突出了容器内部的路径。理学把万事万物隐喻为容器,理是容器中的内容,是所贯穿的容器的实质,而贯穿各种事物的路径的变化反映了具体事物之理的特殊性。
从隐喻的角度,世上一切,不论抽象与具体,在我们的意识中,都是实体的存在[7]25。因为是实体,必须占有空间,实体内必有内容。既有内容,实体便可视作盛有内容的容器,或者说,有着容器的特点[7]29。世上没有绝对的空或虚,即便是绝对的真空,依照理学原理,其内也有理的存在。我们可以说,世间的一切,包括虚拟世界的内容,在我们的思维内,都是具有内部空间的实体的存在,有着容器的特点。理学“一贯”的思想中体现了这样的隐喻:世界以及世上的一切都是占有空间的实体,理作为实体贯穿其间。
理贯穿世上一切,故理的一个属性特点是“贯”。对理而言,世上一切都是包含着理的空间,这种包含也是“贯”。此外,万事万物之特殊的理又源自于一理,此时,一理又成了空间,因为万事万物的特殊的理无一例外地自一理中来,这是对“一贯”的另一种理解。“一贯”的实质就是说明万事万物中有一理贯于始终,万事万物之特殊的理皆以“一理”为本。
这样的隐喻意义反映于以心为体的行与知的实践中。朱熹说:“一贯只是一理,其体在心,事父即为孝,事君即为敬,交朋友即为信,此只是一贯。”[9]674这句话中,“一贯”是反映理的行为的一贯,行为分别是“事父”“事君”“交友”,其中的理分别表现为孝、敬、信。 其中的孝、敬、信都是抽象的一理在具体行为中的当然之理,自心中流出,贯穿于各自的始终。
“一贯”也是为学之道。为学的“一贯”有两个不同内容,其一,“一贯”是为学的前提,表现为态度的一贯,是主一,是始终的收敛、谨畏、惺惺,贯穿于为学的整个过程。其二,“一贯”是为学的结果,要把握好“一贯”和所学内容的关系。朱熹说:“今人有博学多识而不能至于圣者,只是无‘一以贯之’。然只是‘一以贯之’,而不博学多识,则又无物可贯。”[9]1149也就是说,博学多识,须知有一理存在于所学,贯穿于所学内容的始终;若做不到博学多识,领悟“一贯”也就无从谈起。朱熹又说:“‘一以贯之’,固是以心鉴照万物而不遗。然也须‘多学而识之’始得,未有不学而自能一贯者也。”[9]1149说明学而后方能真正领悟“一贯”。
对知与行而言,“一贯”以心为体。心包万理,万理在万事之内,如“君之于仁,臣之于忠,父之于慈”[9]675,以及“视之明、听之聪、色之温、貌之恭,凡三千三百之仪,动容周旋之礼”[10]。皆是如此。“一贯”是心中所含之理的一贯。心是理的容器,理自心中流出,对应于具体的相关行为。例如:
(1)“一以贯之”,犹言以一心应万事。[9]669
(2)这处只见曾子许多实行,一一做工夫得到,圣人度得如此,遂告以吾只是从这心上流出,只此一心之理,尽贯众理。[9]676
(3)圣人之心浑然一理。盖他心里尽包这万理,所以散出于万物万事,无不各当其理。[9]676
(4)人只是一个心。如事父孝,也是这一心;事君忠,事长弟,也只是这一心;老者安,少者怀,朋友信,皆是此一心。[9]686
例(1)至(3)的心是“一贯”的起点。但是在例(4)中,不同的理最后归于一心之理,心又成了终点。
“一贯”意义的隐喻性需要心与理之间的转喻理解。转喻是基于邻近性的替代,Radden 和 Kövecses给转喻的定义是:转喻是在同一个理想认知模式中的一个认知过程,其中一个概念实体作为载体向另一个概念实体提供心理可及的通道[11]。也即转喻让我们利用针对某事物的整体或局部的经验来理解同一范围的另一部分。在理学中,心中含理,理在心中,心和理彼此为对方提供心理可及,所以,心和理有时可以替代彼此。在例(4)中,“人只是一个心”,是含理的心,而后面的几个“一心”,也可以看做转喻,当做“一理”理解,其中孝、悌、忠、安、怀、信等,是反映“一理”的具体的特殊之理,这是基于邻近关系的容器和容器内容之间的替代。所以,“一”既是一理,也是一心。心是理的空间,一理自心中化为万殊之理,反映于世上一切,而世上一切之理也必对应于心中的一理。
我们由此可以得出有关“一贯”的基本隐喻蕴含:
一切之中有一理贯穿。
知的心(理的意识)沿天理的路径贯穿空间的活动。
行的心(理的意识)沿天理的路径贯穿空间的行为。
这三句都体现了空间的贯穿。在Langacker认知语法理论中,贯穿空间的运动可以用射体(trajectory)、陆标(landmark)和路径(path)说明。射体沿着空间的轨迹移动,陆标是确定移动的射体位置的参照点。射体的移动图式性地表示概念内部的动态和静态的关系,通常是射体和陆标之间的动态和静态关系[12]。射体为主体,是所描述的关系内的主要焦点,是被评价和阐释的对象。陆标为参照物,是次要焦点。轨迹是射体经过的路径。上面隐喻蕴含的第一句中的“理”即天理,是射体,“一切”是陆标,“贯穿”的轨迹是路径。这个隐喻突出了天理的绝对性。第二、三句是“知”和“行”的一贯,“知”是格物致知,“行”是践履。其中 “心(理的意识)”是射体,所“知”、所“行”的范围是陆标,所“知”、所“行”对象的内部空间是路径。这其间有三个意象图式:路径图式、对象作为空间的容器图式、路径连接不同对象的连接图式(详见下文)。
不论是“知”还是“行”,一定有心意在先,所以,心的位置是路径的起点。“知”是心对事物的理解过程,理解的结果必然回到心。“行”既包括对已知内容的实践,也包括对符合理但未必熟悉的内容的实践,“行”的结果必须回到心才成为知,所以,心又是路径的终点。
简而言之,理学的“一贯”重点在于以心为体的行和知。行在于忠恕,在于孝、敬、信等;知在于学,在于格物、致知等。“一贯”既是处世之道,也是认识世界的手段。理学认为一切皆有一理贯之,这既是一种思维方式,更是理学推崇的一种行为方式。
“一贯”隐喻体现的义理要点有四:第一,把世上一切连贯起来的是一, 是理,此理即绝对的天理;第二,理贯穿一切,在具体事物中呈特殊性;第三,一理对应万物之特殊的理,同时万物之特殊之理又复归于一理,也即“一理万殊,万殊一理”;第四,作为天理的一理和反映天理的殊理皆统于心,成为心之理。心之理是天理的映现。这样,“一贯”既隐喻性地反映了世界的结构特点,又因为心的知性特点让世界具有可知性。
二、“一贯”隐喻性意象图式
“一贯”的隐喻意义根源其意象图式的隐喻投射。意象图式来自我们身体经验,是我们在与环境的互动中提取出来的一种重复的、动态的经验,是抽象和结构化的经验,可以为我们进一步理解世界提供连贯性和结构。Mark Johnson列出了27种意象图式,包括容器图式、平衡图式、连接图式、循环图式、路径图式等[13]10。
概念隐喻和意象图式有密切关系。一些概念本质上是意象图式的反映。意象图式可以充当隐喻的源域,把自身的结构投射到靶域,这是因为具有结构性知识的意象图式以及它在概念层面的意义直接来自于人们的先于概念的体验。意象图式的规律性、重复性、条理性、结构性常被我们隐喻性地投射到其他陌生的或抽象的领域,使得这些领域的内容也显得具有一定的结构和条理,这是我们认识陌生的或抽象内容的一种手段[13]xiv。事实上所有的意象图式都可以用于隐喻性投射。意象图式的隐喻性投射即意象图式的隐喻性扩展,我们把用于隐喻性扩展的意象图式称为隐喻性意象图式。例如,“平衡”的意象图式来自我们身体的感觉,是一种身体感觉的力的平衡图式,当我们把这种平衡图式投射到其他方面,就会有心理的平衡、权力的平衡、系统的平衡、化学的平衡以及能量的守恒等等。此时,“平衡”的意象图式的结构可以理解为隐喻性结构。
“一贯”的隐喻性离不开其意象图式,“一贯”的意象图式包含了三种基本意象图式:连接图式,容器图式,路径图式。
连接图式是最简单的一种意象图式,它可以将两个以至无限众多的事物联系起来。连接图式有生理的体验基础,如我们最初的生存必须依赖脐带与母亲保持联系。这种联系又延伸为社会的联系,如与父母、兄弟之间的亲缘关系,社会交往和人际关系,它们本质上是连接图式的反映。连接图式最基本的构成要素是两个实体、两个实体间的连接关系。“一贯”含有连接世界一切事物的关系,让我们的世界成为一个整体。
实体如果被认为具有内部空间,实体就是一个容器。我们对于容器图式也有生理的基础,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容器。容器图式基本构成要素是内、外和边界。容器图式的结构常被应用到对其他事物的经验建构,把其他非容器的事物和状态隐喻性地看作容器来理解并描述。“一贯”所贯穿的对象被隐喻性地当作实体,具有内部空间。
容器是有界的,连接和贯穿不同容器的线路实质上是路径。路径图式构成要素是起点、终点、路径、方向。我们对于路径的体验基础是我们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其中必然有一个起点、终点,和连接起点与终点的路径。由于“贯”是对于空间的穿越,其轨迹是路径,故而路径图式是“一贯”的核心图式。
因为“一贯”是理的一贯,于是我们可以把这三种意象图式用于对“理”的理解,结果是“理”具有动态的、条理的、可理解的结构。“一贯”这三个基本的意象图式彼此叠合,形成了“一贯”的三个较为复杂的图式关系:串联、发散和聚合。
串联的图式关系所表明的是:1.把世上一切内容连接起来的是“理”;2.作为容器的万事万物被理贯穿;3.容器之间存在理的路径连接。《朱子语类》中含有串联关系的隐喻表达例句如:
(5)或问“一贯”。曰:“如一条索,曾子都将钱十十数了成百,只是未串耳。若他人则零乱钱一堆,未经数,便把一条索与之,亦无由得串得。”[9]669
(6)曾子一贯,是他逐事一做得到。及闻夫子之言,乃知只是这一片实心所为。如一库散钱,得一条索穿了。[9]673
(7)公谨次日复问:“‘吾道一以贯之。’圣人之道,见于日用之间,精粗小大,千条万目,未始能同,然其通贯则一。如一气之周乎天地之间,万物散殊虽或不同,而未始离乎气之一。”[9]674
例(5)和(6)以散钱比喻世上一切,散钱以线穿之,彼此便产生了联系,成为一个整体。将钱串在一起的线索映射“一理”。上述例句中,“一理”连贯世上千头万绪。此时,“一贯”主要是串联的一贯,说明万物之间的联系离不开“一理”。例(7)还说明,“一”(理)不离一气,“一贯”通过一气连通世上一切,因为理为体,气为用,理随气行,理气不分。
发散关系基于“一理万殊”。它的结构在于“一理”由于在不同事物中呈现特殊性,故“一理”和万物的对应是放射性的连接关系。而且,“万”出自“一”, 故“一”(理)是“万”的容器。自“一理”到具体的不同事物,其间有路径的连接关系,其中,“一”是起点,不同事物是终点,“一”在不同事物中表现为特殊的理。《朱子语类》中含有发散关系的隐喻表达例句如:
(8)问“一贯”之说。曰:“须是要本领是。本领若是,事事发出来皆是;本领若不是,事事皆不是也。”[9]670
(9)曰:“曾子先于孔子之教者,日用之常,礼文之细,莫不学来,惟未知其本出于一贯耳,故闻一语而悟。[9]673
(10)这一个道理,从头贯将去。如一源之水,流出为千条万派,不可谓下流者不是此一源之水。[9]686
例(8)至例(10)中,“本领”与“事事”、“一水”与“万派”、“一贯”与“日用之长,礼文之细”,彼此对应,皆体现了一理和殊理的关系。但反过来看,这些例子中也隐含有万殊之理归于一理的聚合意义。
聚合关系同发散关系方向相反,反映了贯穿万殊的理可以回归于“一理”。既然可回归于“一理”,“一理”便成为容器。在聚合关系内,不同事物是起点,“一”(理)是终点。《朱子语类》中含有聚合关系的隐喻表达例句如:
(11)圣人须是从《诗》三百逐一篇理会了,然后理会“思无邪”,此所谓下学而上达也。今人止务上达,自要免得下学。如说道“洒扫应对进退”便有天道,都不去做那“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到得洒扫,则不安于洒扫;进退,则不安于进退;应对,则不安于应对。那里面曲折去处,都鹘突无理会了。这个须是去做,到得熟了,自然贯通。到这里方是一贯。[9]538
(12)曾子一贯忠恕,是他于事物上各当其理。日用之间,这个事见得一道理,那个事又见得一道理,只是未曾凑合得。圣人知其用力已到,故以一贯语之。[9]680-681
例(11)《诗》三百中,一诗一理,归众理为相对的一理即“思无邪”。而洒扫、应对、进退也是一事一理,做得熟了,天道自明。例(12)中,一事一理,需要“一贯”进行“凑合”。这种“凑合”就是聚合。
在一些语言表达中,有串联、发散和聚合关系同现的情况,其中的串联关系通常隐含在聚合与发散关系内,如上文例(9)就含有串联结构。这样,世上一切实际上呈网络状整体结构。再如:
(13)(朱子)曰:“是也。所以告曾子时,无他,只缘他晓得千条万目。他人连个千条万目尚自晓不得,如何识得一贯。如穿钱,一条索穿得,方可谓之‘一贯’。如君之于仁,臣之于忠,父之于慈,子之于孝,朋友之于信,皆不离于此。”[9]675
(14)曾子工夫已到,如事亲从兄,如忠信讲习,千条万绪,一身亲历之。圣人一点他便醒,元来只从一个心中流出来。[9]676
例(13)中所言之千条万目,君、臣、父、子、友,均可以一以贯之,这是串联关系结构。但是,千条万目各有其理,如仁是君之理,忠是臣之理,慈是父之理,孝是子之理,信是友之理。这是一理化为君、臣、父、子、友之理,体现于仁、忠、慈、孝、信,这是隐含其中的发散的图式结构。 但君、臣、父、子、友之理都可归为一理,这是隐含其中的聚合的图式结构。
例(14)中,“事亲从兄”“忠信讲习”等等千条万绪全从心中流出,这其中有发散关系。但千头万绪都归于心,又含有聚合的关系。这一切都有“一心”贯通,这包含了串联关系。
理随气行,理的“一贯”有一维性。然而,一理同时对应万物之理,故理的流动又会呈现复杂的多维性。“一贯”的串联关系说明世上一切有一理,一切是相联系的整体,强调了世上一切的关联性。发散关系说明一切各有其特殊之理,是一理化为万殊,强调了外部世界的多样性和差异性。如此在格物时,需格一物,穷一理;格多物,穷多理。聚合关系反之,它归多理于于一理,强调了万殊具有统一性和共同性。此正如程颐所言:“实是实非能辨,则循实是,天下之事归于一是,是乃理也,循此理乃可进学至形而上者也。”[14]
“一贯”的意象图式的重要意义在于它们反映了理学看待世界的视角同时指向世界的统一性和多样性、整体性和局部性,并且将两者有机地结合,世界于是成了普遍联系的统一整体。
三、“一贯”路径特点及其实质
“一贯”意象图式隐喻最重要的特点是一理贯穿一切,贯穿的路径有曲折性,曲折性的实质是事物各自的特殊之理。“一贯”的贯穿自理而言是客观的,对人而言,理解和熟悉“一贯”路径需要心顺着“一理”的路径前行,这是主观的过程。“一贯”有理的一贯,也有我们主观思维和行为的一贯,也即心的一贯。理的一贯是体,是形;心的一贯必须顺应理的一贯,心的一贯是用,是影。心的一贯必须反映理的一贯。但是,其“用”未必能够完全反映“体”,其“影”有可能歪曲“形”,这样,熟悉路径的曲折成了知和行的任务。
“一贯”所贯的对象可以隐喻性地视为容器,容器有封闭性,其内部结构有隐秘性。“一贯”所贯穿的容器内部空间路径在格物之初是人们所不了解的。路径的曲折变化是空间结构的变化。如前文所述,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看作具有内部空间的实体存在,但这些存在的内部空间未必容易了解。路径在容器内以管道的形式出现,路径的曲折变化说明容器内的管道不会顺畅,从而对于容器内部空间的贯穿会受到妨碍。熟悉事物内部通道的曲折变化的过程是知与行的过程。唯有熟悉内部曲折变化,我们的思维才能顺利地沿着“理”的路径贯穿该事物,达到格物穷理的目的。熟悉的过程必须有知和行的坚持,也即知的一贯和行的一贯。 例如,上文例(11)讨论了行的“一贯”。洒扫、应对、进退的行为正是因为被隐喻性地视作空间,才认为它们内部有曲折处。其中的曲折之处常常是行为的困难之处,是难以坚持,容易放弃之处。
路径的“曲折”变化使得理以曲折的形式,贯穿于事物内部。不同事物内部不同的曲折路径作为不同形态结构,反映了不同事物有不同的理。自认知转喻的角度,理、理的路径(道)和理的路径的曲折性处于同一个认知域,三者之间是转喻关系,有替代现象。所以,具体路径(道)和路径的“曲折性”都可以被说成事物特殊的理。
总之,“一贯”所贯穿的不同事物内的空间路径的曲折变化是理的特殊表现形式。朱子所谈的“一贯”主要是心的一贯,其对象是世间的一切,起点和终点都是心。作为理学认识世界的方式和经验,“一贯”利用了连接图式、容器图式和路径图式。这三个简单的基本图式组合成较为复杂的串联关系、发散关系和聚合关系。所有这些都具隐喻性,“一贯”通过这些隐喻性意象图式反映了世上一切事物在本质上是相关的,具有普遍联系,而每个事物又有其内部的特殊性。“一贯”的意象图式同时说明了在理学的思维内世界是网络状的结构存在,而我们认识这个网络时,视角同时兼顾整体和局部。“一贯”连通了天理和人心,客观上发展了儒学思想,也说明“一贯”的哲学意义具有认知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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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邱忠善]
Metaphorical Image chemata of Yiguan in Neo-Confucianism of Zhuxi——a cognitive interpretation of one-li-differentiation
LU Jin1,2
(1.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Shanghai Lixi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Accounting, Shanghai 201209, China; 2.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Kashi University, Kashi Xinjiang 844006 China)
In the system of one-li-differentiation of neo-Confucianism, “yiguan (consistency)”means li(One) runs through everything and links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which is reflected in the practice of learning and action. There are three basic image schemata in “yiguan”: LINK, CONTAINER, and PATH. The three schemata superimpose themselves on each other, forming such three complex relations as series connection, divergence, and convergence, projecting back their structures metaphorically on “yiguan” so that “yiguan” becomes dynamic, structural, and consistent. That is helpful for people to interpre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i and the world, where everything can be viewed as a space. In different spaces, the path of “yiguan” might have various twists and turns, reflecting the peculiarity of li in different situations. Heart is both the start point and the termination of “yiguan”. The image schemata of “yiguan” indicate that our world is a network in our mind, and our perspective on the world need focus on both part and whole.
yiguan(consistency); image schemata; metaphor; li; heart; Master Zhu
2017-05-26
鲁进(1966-),男,安徽无为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文化史和语言认知。E-mail:lumangxyz@163.com
H0-06;B244
A
1004-2237(2017)04-0013-06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4.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