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海南
2017-04-13陈吉楚陈有膑郑纪鹏
陈吉楚+陈有膑+郑纪鹏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公元1100年,遇赦的苏东坡即将离岛北归,感慨万千的他写下了这首《别海南黎民表》,表达了他对这个流放之地的无限留恋和对友人的难舍之情,他甚至发自肺腑地将海南儋州称作自己的故乡。
而这一年,距离苏东坡被贬海南已有三年。
花甲之年被贬海南
海南,这座崛起的热带岛屿,每年迎接着数以万计的中外游客来此度假、旅游,秀美的自然风光慰藉来者,湛蓝的海水淘洗疲惫的心灵。在世人眼中,这俨然是一处度假天堂。
而穿越千年到公元1097年的大宋,海南还是一块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光是天涯海角的流离就足以让人感到惶恐。被贬海南,是生还是死,不得而知。
这时的苏东坡谪居惠州,晚年生活没有像以前常住黄州时,“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的风采与放浪;也没有了游历黄州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与激昂……在惠州,更多的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嗟叹与迷惘。但也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的乐观与豁达。苦中作乐的苏东坡以为可以在惠州安居晚年,但当朝的政敌并没有放松对他的迫害。
有一回,苏东坡诗兴大发,写了一首《纵笔》小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写的是白发老头在春风吹拂的午后躺在藤椅上酣睡,一边听着房后寺院和尚的敲钟声。
此诗一出,朝野振动,苏东坡的政敌宰相章惇知道后,觉得苏东坡被贬惠州还过得这么舒服、快活,大发肝火,随即上奏宋哲宗,说苏东坡作诗讽刺朝政,请求再贬海南。于是贬谪令再发,花甲之年的苏东坡被贬海南儋州。
据林语堂《苏东坡传》,苏东坡从惠州到海南须要沿着西江而上,坐船走水路走数百里到梧州(宋朝广南西路,今广西梧州),然后南转,从雷州半岛渡海登岛。
“到梧州时,苏东坡通过当地百姓的口头描述,闻知被贬雷州半岛的弟弟苏辙经过这里,便写了‘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的诗句派人追上。兄弟俩在藤州见面后,相伴同行到雷州半岛。”据琼州学院教授、中国苏轼研究学会理事李景新介绍,当时,雷州太守热情接待苏东坡兄弟俩,两人停留了几天,这是他们兄弟俩生前最后一起度过的日子,之后再也没能相见。
在渡海前,苏东坡痔疮发作,痛苦不堪,苏辙一直陪伴在身边,劝他戒酒,保重身体。李景新说,登船前,苏东坡遵照习俗,到伏波将军庙祭拜,以求渡海平安。
渡海即是生离死别,苏东坡在惠州时就决定不让家人陪同,最终只有小儿子苏过陪伴他到海南。离别之际,对于海南,苏东坡是心灰意冷的,甚至做好了死的準备。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春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做棺,次便做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柩,此亦乃东坡之家风也。”
苏东坡遥望着茫茫无边际的大海,想到此去将与家人生死两隔、自己将要客死在这座被海水囚困的荒芜凄凉的孤岛,不禁老泪纵横,连连发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的悲叹感慨,惹得泪已枯干的家人又抱头痛哭,泪如雨下,其哀声大若涛声,其悲情令人扼腕感叹。
这一年六月十一日,苏东坡和苏过及几个士兵上了船,虽然航程很短,天气也晴朗,岛上山峦的轮廓矗立于天边,大海苍茫一片,这对于现在进岛的游客来说,也许会兴奋地拍下海上的美景,但是,此刻的苏东坡却是“眩怀丧魄”,没有一点喜悦之情。
有人说,“东坡不幸海南幸”。千年前,正是这块世人眼中的热带度假天堂迎来了抱着渡海后生死未卜心情的苏东坡。从此,海南拥抱了苏东坡,海南的文化进程一扫阴霾,接纳了北宋文坛最耀眼的光芒。
这也许就是命运,伟大的文豪、诗人苏东坡注定要与海南结下一段不解之缘。
初到海南即做好事
“六月二十日,苏东坡和苏过在海南澄迈老城顺利登岸。先是到琼州府(今海口府城)报到,后又折回澄迈老城,经过临高,七月二日,抵达昌化军(今儋州中和镇)。”儋州东坡书院讲解员牛小姐正在向游客介绍苏东坡登岛的路线。
其实,对于苏东坡登岛的时间和路线,学界存有争议。
李景新告诉记者,经过考证和论证,苏东坡渡海到达海南的第一站是琼州府,时间是六月十一日,接着再往澄迈老城,经临高,最后才到达被贬地昌化军。
因为从地理上讲,琼州、澄迈、临高、昌化军依次处在西线上,苏东坡如果先到澄迈的话,要往儋州去,无须到海口。若要报到也应该先到海口,而没必要先到澄迈再到海口再折回澄迈往儋州去。何况苏东坡被贬海南,给的职位“琼州别驾”只是形同虚设,儋州才是他的安置地,可以不用到琼州府报到。
到海口后,苏东坡在琼郡城东的驿站暂住,停留的十余日里,他为海南人民做了第一件大好事。
李景新说,当时琼州百姓缺水喝,喝的都是咸积水,容易生病。苏东坡在城墙附近溜达,发现周围泉水虽多,但都不可饮用,饮水是一个大问题。经过寻找,苏东坡在城墙东北角的一个地方发现了两个泉眼。
有意思的是,这两个泉眼相距咫尺,水的味道却大不相同,其中一口泉眼泉水甘甜。他马上叫来村民,指导人们开凿此泉,从此,当地人民便有了甘甜可口的饮用水。这两眼泉水就是著名的双泉,也叫双井。
如今,这口出水的泉眼还保留在五公祠内,名为“浮粟泉”,有“海南第一泉”的美誉。近千年来,不管旱季还是雨季,泉眼的水位一直保持在同一个位置,不增一分不减一分。来到这里的游客,都会看一看这口神奇的泉眼,感叹苏东坡在水利方面的独到发现。
这是苏东坡来到海南岛后献给海南人民的第一个礼物。
禁令之下艰苦度日
苏东坡作为一个贬官被流放海南,头上挂着“琼州别驾”的头衔,实际上没有什么实权。不仅如此,当时政敌还给苏东坡下了“三不”禁令:不得食官粮、不得住官舍、不得签公事。
然而,他刚一抵达儋州,便得到当地民众与昌化军使张中的热烈欢迎与款待。张中冒着生命和罢官的危险,将苏东坡与苏过接到官舍居住,并且每日好菜好酒招待。张中、苏过两人终日下棋,苏东坡在旁观战。有时,张中还向苏东坡请教公事,这给苏东坡痛苦的内心带来了极大的慰藉。
所谓的官舍,在《苏东坡传》中所记,其实也不过是一所小旧房子,秋雨一来,房顶就漏,夜里苏东坡得把床东移西移。张中曾用公款修缮一番。
“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为甚。”那时的海南岛,夏天潮湿、气闷,冬天雾气重,秋天多雨,一切东西无不在发霉。苏东坡有一次看见好多白蚁死在他的床柱上。这样的居住环境已经够艰苦了,但政敌还不肯放过苏东坡。
湖南提举董必察访广西时,闻知张中给苏东坡官舍住,还热情款待他,便立即遣派使者渡海,罢免了张中的官职,又将苏东坡父子驱逐出官舍。被驱逐出官舍后,苏东坡“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生活陷入了困境。
苏东坡在海南的多数日子是难捱的,他自己说贬谪海南时为了供给衣食,卖光了酒器,只留下一个制工精美的荷叶杯自娱自乐。
其实,苏东坡在当时的名气如雷贯耳,被贬海南,百姓也知道这位大学士,他只要卖出一幅书画作品就能把日子过好点,而不至于卖光了酒器。但是,儋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李焕才说,当时海南还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教育很落后,百姓的文化水平不高,就算苏东坡卖书画,也没人懂得欣赏掏钱购买。
儋州百姓懒于耕种,以打猎为生,五谷、布、盐、咸菜等都是从大陆运进来的,甚至大米都是从大陆输入的。当地人只吃芋头喝白水当饭食。冬天,运米的船不到海南时,苏东坡也得靠芋头、白水维持生活。
当地官民十分敬佩苏东坡的才华与为人,又同情他的凄惨遭遇,于是时常给他送来粮食、果蔬和猎物,后来还在城南给他盖起了三间茅屋。因为茅屋建在一片桄榔林里,苏东坡在宽慰之余便给茅屋取名“桄榔庵”。“安居”下来后,苏东坡开始与黎民生活在一起,带领老百姓挖井取水饮用,上山摘采草药,帮助老百姓看病等等,与老百姓相处融洽,亲如一家人。
秉性难改的乐天派
在林语堂看来,苏东坡不仅是大学士、大文豪,不仅是多才多艺的人,还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一个中国人一提到就会引起亲切敬佩的微笑的人。
“初到儋州之时,苏东坡的感觉是到了一个非人所居之地。晚年再度贬谪的打击以及海南自然人文所给予的巨大反差,使苏东坡的心情非常低落,無边的孤独和落寞包抄而来。但是,如果让这种低落和痛苦永远延续下去,那他也就不是苏东坡了,他很快做出了调整。”
李景新说,苏东坡与大隐士陶渊明唱和,与海峡对岸的弟弟苏辙互通书信,经常在寺庙、道观和村径市街上转悠,和当地人交往,他的心灵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地融入了当地的环境,走出了心灵的低谷。虽然在儋州有时还是无法摆脱生活艰辛的困扰,心情也有过波荡,但他大体上是在超脱而愉快的精神状态下度过的。
苏东坡曾说过,自己“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天下没有一个不是好人。他和当地的读书人、村妇匹夫在一起,没有高低之分。与他们闲谈时,他常常席地而坐,听他们讲话。他还经常带着一条海南种的大狗“乌嘴”,到处闲逛。槟榔树下,苏东坡与庄稼汉畅谈起来,震于苏大学士的博学,他们只能说“我不知道说什么”。苏东坡便说:“那就谈鬼好了,告诉我几个鬼故事吧!”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有趣的鬼故事,苏东坡便说:“没关系,随便说你听到的就行。”
有一次苏东坡郊外闲游,遇到一位背着大瓢在田间行走的老妇人,苏东坡问:世事如何?老妇答:世事如一场春梦耳。苏东坡以为她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句:世事如何?老妇人再答:翰林富贵,一场春梦耳!苏东坡听后十分佩服老妇人,觉得自己比不上她。此后苏东坡就称她为“春梦婆”。
还有一次,苏东坡看见一位黎族青年妇女口嚼槟榔,手提竹篮正给田间耕作的丈夫送饭,便开口吟道:“头发蓬松口乌乌,天天送饭予田夫。”黎家妇女一见苏东坡吟诗,马上开口接道:“是非皆因多开口,记得君王贬你乎。”苏东坡再次为海南妇人所折服。
苏东坡在海南的物质生活很差,但过得越来越兴致勃勃。余秋雨在《天涯故事》中写道:苏东坡病弱,喝几口酒,脸红红的,孩子们还以为他返老还童了。有时酒没有了,米也没有了,大陆的船只好久没来,他便掐指算算房东什么时候祭灶,准备到他那儿美滋滋地饱餐一顿。他有好几位姓黎的朋友,经常互相往访,遇到好天气,他喜欢站在朋友的家门口看行人,下雨了,他便借了当地的椰笠、木屐穿戴上回家,一路上妇女孩子看他怪模怪样哈哈大笑,连狗群也向着他吠叫。他便冲着妇女孩子和狗群发问:“笑我怪样子吧?叫我怪样子吧?”有时他喝酒半醉,迷迷糊糊地去拜访朋友,孩子们口吹葱叶迎送,他只记得自己的住处在牛栏西面,便一路寻着牛粪摸回家去。
春天来了,景象更美,已经长久不填词的苏东坡忍不住又哼出来一阕《减字木兰花》:“春牛春杖,无限风光来海上。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救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这种压抑不住的喜悦的节奏,谁能想得到竟是出自一位年迈贬官的心头呢。
2013年冬天,两岸诗会在海南举行,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参加了诗会。在琼州学院讲座上,余光中说,谈及海南本土文化不得不提苏东坡,称苏东坡是一位让他敬佩的诗人。他也曾公开评价,苏东坡是他感到最亲切的诗人。他认为,苏东坡是伟大的诗人,既有儒家的坚持,又有道家的豁达。
“一个中国人一提到就会引起亲切敬佩的微笑的人”,也许这才是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这位秉性难改的乐天派,与海南结下的不解之缘,还在这块热土上流传。
千年书院千年岁月
车载着千年的时光,脚踩着千年的岁月。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笔者从三亚到儋州,来到中和镇。眼前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与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古镇很现代化,一点也不古朴。镇上建起了许多楼群,街上汽车、摩托车、人群往来不绝,四处响彻着流行歌曲、吆喝、车辆喇叭的混杂声。苏东坡肯定想不到,当年他谪居的这个荒芜之地,近千年后却是这般繁华热闹。
照着当地人的指示,穿过几条热闹繁华的街道后,在城南,远远望见了一座红色庭院,在绿树的掩映下,伫立在一片开阔地上。总算寻找到古镇的一点古朴了,于是径步往庭院走去。
走近这座古朴的红色庭院,抬頭便望见了朱门的牌匾上书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东坡书院。迈进了朱色大门,一座小桥便将我们引向一座亭子,这座亭子叫“载酒亭”,左右两侧是荷花池,池中荷叶碧绿如染,硕大如盘,个个坐卧于清水之上。往前走,就到了“载酒堂”,门楣上书的“先生悦之”四个字,十分醒目。
讲解员牛小姐介绍道,东坡书院的前身是载酒堂,是好友黎子云等人筹资为苏东坡建的。当时的载酒堂只是一间简陋的房子。后来,经过几个朝代的扩建,成为现在这个规模。明代时,把载酒堂改名为东坡书院。
载酒堂是苏东坡居住生活、讲学授书、喝酒会友的地方,房屋虽然简陋,但每天都“书声琅琅,弦歌四起”。再继续往前走,到了大殿。大殿正中放着一组苏东坡讲学授书的塑像:苏东坡在持卷讲授,好友黎子云在认真聆听,而儿子苏过则恭敬地站在一旁。殿上的木匾题名为“鸿雪因缘”。
书院两侧还建有两座小院,分为叫西园、东院。西园是一座花园,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而这些奇花异草中,立着一尊苏东坡铜像,赫然瞩目。铜像头戴斗笠,身穿长袍,右手持着一卷书,左手提着长袍,走在乡间小路上。东园有一口井,叫“钦帅泉”,当地人也叫“酒井”。传说,有一个老妇人,生活贫穷,有一天她来到苏东坡的塑像前焚香而拜,祈祷苏东坡能赐福于她。当天夜里,苏东坡托梦给老妇人,说载酒堂里的那口井里流的都是我煮酒后的水,你可以当作酒来拿去卖。老妇人醒来后,直奔水井,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凑近一闻,酒香扑鼻,果然如苏东坡梦中所说的一样。
很快,老妇人卖酒致富的消息传开,乡人们纷纷羡慕起老妇人,说她的井里出了好酒。但是老妇人并没有满足,说井里虽然出了酒,但是没有出喂猪的糟。第二天,当老妇人像往常那样从井里取酒,但桶里的水再也闻不到酒香,她舀上一小碗,尝了一下,清淡无味。就在这时候,天上飘来一位老翁,给老妇人留下一首诗,然后轻飘而去。诗云:天高不为高,人心还更高。井水当酒卖,还怨猪无糟。
东坡书院游客量不多,多为散客。淡季游客多则十几人,旺季时比较多。在书院附近卖字画的蓝先生告诉记者,最近五一劳动节游客增多,多为家长带孩子或学校组织学生过来,他们希望孩子们受到东坡文化的熏陶。
在海南儋州,随意问哪一个当地人,大多都知道苏东坡。在他们眼里,苏东坡是古代伟大的人物,虽然被贬海南,但海南人民敬重他,他也为海南人民做了很多事情,留下了很多文化。就拿美食来说,芋头粥是苏过创制的,苏东坡在一首诗歌里也写到。现在儋州人吃的芋头粥、地瓜粥,就是从苏过那里学来的。另外,苏东坡还拿蚝来烧烤。现在这些食法在中和镇还能看到。
在拥有近千年历史的书院行走,在千年古镇上逗留,看到繁华,你很难把这里与公元1097年的“载酒堂”挂钩;看到古朴,你很难把这里与公元2014年的中和镇相比。时空穿越,岁月横亘,也许只有来到这里,寻访东坡先生的遗迹,触摸伟人的灵魂,才能自我领悟。
苏东坡功绩惠及海南
公元1100年,朝政更替,元祐老臣获赦,六月二十日,苏东坡也遇赦北归。
当他和儿子苏过离开儋州时,当地许多老百姓担着酒水与干粮,一路为他们送行。直到在澄迈老城的港口,苏东坡和苏过登船漂浮而去,在大海里消失了影子,老百姓们才转身含泪归去。
作别时,苏东坡在澄迈留下了他在海南的最后一首诗歌《六月二十日渡海》:“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日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抒发了遇赦北归的喜悦和离开海南的不舍之情。
苏东坡一生耿直,愈老愈艰,晚年被贬海南,原以为要老死海外,不料却遇上爱戴他的海南人民,不怪他临终前称“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把孤悬海外的儋州与黄州、惠州相提并论,由衷地道出他的感激之情。
“苏东坡把黄州、惠州、儋州三个贬谪地当成自己的功业,其实里面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是带着一种自嘲的口吻说的。”李景新表示,这里面也包含着苏东坡对自己功业的肯定,苏东坡晚年在儋州三年,为海南人民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当时海南整体是半开化的蛮荒之地,当地人非常迷信,患病时没有医生,靠术士看病。唯一的治病方式就是杀牛祭神,每年从大陆运进来的牛都用于祭神,富有者多的杀牛数十头。也有得病用药的人,但是巫师说神怒了,病不会根治的,于是病人亲戚拒药禁医,沿用杀牛祭神的土方法,结果“人牛皆死”。苏东坡是虔诚的佛教徒,设法改变这种不良风俗。他亲自到乡野采药,并考订药的种类,撰写医学笔记,为当地人探索出了治疗疾病的药物,如荨麻、苍耳等。
苏东坡到海南时,发现当地人不重视农业生产,都以贸香为业,多荒田,以打猎为生。李景新说,那时当地人还曾拿未长大的小老鼠蘸糖生吃。为此,苏东坡向他们进行“劝农”的宣传教育,说重视种麦种稷,才能满足生活需要;积极发展农业生产,才会带来长远的福利。他还热情洋溢地写下了《劝农诗》。
苏东坡对海南文化的影响巨大,开了海南文化教育的先河。苏东坡还没来海南之前,海南没有出过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他来海南后培养了海南第一位举人姜唐佐、第一位进士符确。此后,海南人在科举考试中屡有斩获。据统计,经宋、元、明、清几代,海南共出举人767人,进士97人。这不能不归咎于苏东坡对海南教育的巨大贡献。在海南的历史记载中,海南人民一直铭记着苏东坡对海南教育的贡献。《琼台纪事录》记载:“宋苏文公之谪儋耳,讲学时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海南人高度评价苏东坡,可见当时苏东坡贬谪后对当地文教的影响与贡献是真实客观的。
在海南儋州的三年,是苏东坡在生活上遭受苦难最多的时期,却也是他文学创作的高峰时期,更是他人生精神升华到极致,对人生意义哲思体会最为深刻的时期。这一时期,他在苏过的帮助下整理杂记文稿,汇集成了《东坡志林》。他还完成了对《尚书》的作注。据统计,苏东坡在海南诗作130多首,这其中包括他的和陶诗15首。弟弟苏辙曾这样评价哥哥的和陶诗:“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北宋著名诗人黄庭坚则发出这样的感慨:“东坡岭外文字,读之使人耳目聪明,如清风自外来也。”由此可见,岭外的蛮荒之气并未使苏东坡的才气性灵打折扣,相反,一次次的磨难是对诗作最好的锤炼,最后幻化为文字的绚烂。
余秋雨曾经说过,苏东坡最好的五言绝诗是在儋州期间创作的《儋耳山》。李焕才说,被贬海南时期是苏东坡人生最后的辉煌,他在海南创作了上百首诗词,后来编辑成《苏东坡海外集》。另外,他还创作了论文、书信、杂记等体裁的文章。谈论苏东坡的文学成就,绝对不能忽视他在海南这个时期的创作。
苏东坡离开海南后不久,于公元1101年七月二十八日逝世于常州(今江苏)。
伟人已逝,近千年后,2010年海南儋州举办了首届东坡文化节,之后与眉州、黄州、惠州轮流举办东坡文化节。
苏东坡的一生,在政坛上大起大落,巨大的落差令人难以想象,十几年的贬谪生活是他生命中的主题,一生漂泊,垂老投荒,他经受了巨大的磨难。然而他仍然能够用超脱的方式调节自己,足见其胸襟之坦荡。苏东坡在海南的这个时期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一种伟大的人格,一种进退自如,超然人生的文人士大夫的最高精神境界。
林语堂说:“我们一直在追随观察一个具有伟大思想、伟大心灵的伟人生活,这种思想与心灵,不过在这个人间世上偶然呈形,昙花一现而已。苏东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
今天我们讲述苏东坡与海南的不解之缘,其实也是在讲述一个名字的记忆,更是在讲述苏东坡留给海南人民的文化财富与精神遗产。海南这块热土,曾经拥抱了苏东坡,苏东坡也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磨灭不掉的足迹。之于海南,苏东坡是文化和精神的代言人;之于苏东坡,海南是最后的暮年生活,也是“人情不恶”的故乡,像一场梦,更像一次真真切切的“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