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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读与错位:“童话”概念刍议

2017-04-12许思悦陈勤建

关键词:格林童话儿童心理幻想

许思悦,陈勤建

(1.华东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062;2.上海对外经贸大学 国际商务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误读与错位:“童话”概念刍议

许思悦1,2,陈勤建1

(1.华东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062;2.上海对外经贸大学 国际商务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童话”,顾名思义应该是属于儿童这一特定群体的文学作品。然而在实际阅读过程中,有不少童话作品却并不符合这一标准。纵观在中国的发展史,“童话”这一概念在最初引入中国时就产生了翻译上的偏差,加之文化人类学派的影响,以及对于童话中幻想成分的强调,使得对“童话”这一概念的理解产生了误读与错位。在当代,应当从“童话”概念的核心出发,将童话以不同功能加以分类,或是根据儿童的年龄阶段进行划分,进一步明确“童话”的概念,不断丰富童话的宝库。

童话;误读;儿童心理;功能

前言:问题的提出

童话,顾名思义是以儿童为目标读者群的一种文学样式。在线汉语辞海里将其定义为:“儿童文学的一种。浅显生动﹐富于幻想和夸张﹐多作拟人化描写﹐以适合儿童心理的方式反映自然和人生﹐达到教育的目的。”此处强调了童话的写作特点,以及“适应儿童心理”的标准。然而,在实际阅读过程中,有一些童话,或一些童话中的部分内容,却充斥着成人内容,实难与“儿童心理”的特点相符。现以两则“灰姑娘型”童话为例:

1.《格林童话》中的《灰姑娘》

《格林童话》在童话界的地位毋庸置疑。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其收入“世界记忆项目名录”(Memory of the World Register),称其对整个欧洲及东方的童话传统首次进行了系统编辑与科学记录。[1]从某种意义上讲,《格林童话》中的篇目可以被视为童话的代表作,理应符合童话的标准。然而,在其中的《灰姑娘》中,却出现了以下情节:

王子带着灰姑娘遗失的鞋子来到灰姑娘家,大姐先进房里试鞋,大脚趾却塞不进去。她的妈妈递给她一把刀说:“把你的大脚趾割了,反正你做了王后就不需要走路了。”于是大姐割了自己的大脚趾,把脚塞进了鞋子,王子带着她骑马离开,经过墓地,有两只鸽子唱了起来:“他们走了,他们走了!她的鞋子里有血;鞋子太小了,那根本不是新娘!”王子看看她的鞋子,发现血流了出来,于是掉转马头把假新娘送回了家。

类似的情节在二姐身上也同样发生。为了把脚塞进鞋子,她削掉了脚后跟。在回王宫的路上,鸽子再次提醒王子,王子发现二姐的袜子已被鲜血浸湿,于是又把二姐送回家。[2](P124)

《灰姑娘》的故事并非格林兄弟原创。在欧洲,最早的文字版《灰姑娘》出现于吉姆巴地斯达·巴西耳(Giambattista Basile)的《五日谈》(Pentamerone)中;后经法国作家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改编,收录于《佩罗民间故事集》(Histoiresoucontesdutempspassé),又称《鹅妈妈的故事》(LesContesdemaMèrel’Oye);之后才有了格林兄弟的版本。[3]如果从全世界的范围来考察,“《灰姑娘》故事仅算欧洲就不少于五百个文本。它似乎遍及印度和印度之外,并被欧洲人原封不动地传到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各地。故事在北非阿拉伯人那里,西苏丹、马达加斯加和毛里求斯岛都有发现。它也被美洲完全接受。法国人曾把它带到密苏里、加拿大和马提尼克岛”。[4](P152)虽然有诸多版本,但《格林童话》中的《灰姑娘》恐怕是最为广大读者所熟知的版本。在这一著名的“试鞋”片段中,出现了割脚趾、削脚后跟、流血不止等故事元素,这些元素恐怕与童话定义中的“适应儿童心理”相去甚远。

2.《酉阳杂俎》中的《叶限》(《吴洞》)

上文已经提到《灰姑娘》在世界各地有诸多版本。在中国,出自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的《叶限》(又称《吴洞》)便被周作人归入“灰姑娘”的故事类型加以研究。正是基于对《叶限》的研究,周作人提出:“中国虽古无童话之名,然固有成文之童话,间晋唐小说,特多归诸志怪之中,莫为辨别耳。”[5](P25)《叶限》中虽然没有“割趾削足”的情节,却让叶限的后母及后母所生的女儿“为飞石击死”;这似乎不及《灰姑娘》那般血腥,却仍可谓之残忍。

其实,目前所见的《格林童话》较之最初版本已经做出了一些调整和修改。譬如在第一版《格林童话》中,有一则《蓝胡子》的故事,主人公将自己的妻子们杀害后藏于密室,他的新婚妻子违背了他的命令打开密室,发现了斑斑血迹和之前那些妻子们的尸体。在1993年由“Wordsworth”出版的《格林童话》中,这则故事已不见踪迹。然而,即便在这本出版于当代并且注明为“完整未删节版”(Complete and Unabridged)的《格林童话》中,仍有不少与上文所论述的《灰姑娘》中相类似的例子。如《莴苣姑娘》中王子跳下塔楼被荆棘戳瞎双眼;《牧鹅姑娘》中王后割破手指用鲜血滴在手绢上做成护身符,以及之后假新娘怕身份暴露让王子砍下马头钉在城门上。而在中国古代童话中也不乏此类代表。如《老虎外婆》中幼女(子)被食之后长女起疑,老虎吐出一截手指企图蒙骗长女;《蛇狼》中姐姐嫉妒妹妹,将妹妹淹死取而代之。这些情节或血腥,或恐怖,尤其从当代“儿童本位”的观点出发,似乎并不符合童话“适应儿童心理”的标准。而这些故事,目前却仍旧被归于“童话”的范围内。可见,在中国,对“童话”这一概念的理解存在误读与错位。纵观童话在中国的发展过程,这种误读与错位具体可以从以下几方面分析。

一、翻译过程中的偏差

在展开具体分析之前,首先必须明确两点:

其一,“儿童”的年龄范围。“儿童”的年龄范围界定在各地存在差异。1989年11月20日第44届联合国大会颁布的《儿童权利公约》(ConventionontheRightsoftheChild)第一条中规定:“儿童系指18岁以下的任何人,除非对其适用之法律规定成年年龄低于18岁。”[6]在中国,《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儿童”定义为“较幼小的未成年人”。可见对“儿童”的年龄范围没有明确界定。对此,可参考中国少先队的队员年龄,14岁以下的均为儿童。

其二,本文中的“童话”主要指“民间童话”。不同于“作家童话”,“民间童话”属于“民间文学”范畴,具备“民间文学”集体性、传承性等特点。“民间童话”往往没有明确的作者,而是某一地域民众集体创作的产物,并在流传过程中由于故事所依附的讲述环境发生变化而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异。如果说“作家童话”集中体现了作家期望表达的情感意义,“民间童话”则是民众共同心意的体现。在中国,一般认为1923年叶圣陶创作的童话集《稻草人》出版,标志着“作家童话”的开端。然而,中国对童话问题的研究早已开启。1909年,孙毓修主编的《童话》丛书出版。“就作品而言,中国童话作为一种问题出现的标志是《童话》的创办合法性,而《童话》上刊载的作品主要都来自民间文学。不仅改写的中国寓言、故事大多来自民间或记录民间传说的古代作品,译写的外国作品也多是安徒生以前流传西方的民间故事和童话。”[7] (P139)要探讨“童话”的概念,应该从这一概念在中国产生的本源出发。因此,本文中的“童话”主要限于“民间童话”的范围。

中文里“童话”一词,依周作人的看法,来源于日语:“童话这个名称,据我所知,是从日本来的。中国唐朝的《诺皋记》里虽然记录着很好的童话,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名称。18世纪日本小说家山东京传在《骨董集》里才用童话这两个字,曲亭马琴在《燕石杂志》及《玄同放言》中又发表许多童话的考证,于是这名称可以说完全确定了。”[8]

20世纪80年代,洪汛涛在《童话学讲稿》中特设“童话的名称”章节讨论这一问题。他对周作人提及的山东京传、《骨董集》、曲亭马琴加以考证,并引用了日本上笙一郎所著《儿童文学引论》中的观点,认为日本直到开始于1912年的大正时代才出现了“童话”一词,而上文已经提及,孙毓修的《童话》早在1909年就已出版。虽然洪汛涛提供的材料无法断定“童话”一词究竟是从中国传到日本,还是从日本传到中国,却代表了有别于周作人的观点。[9](P12~19)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朱自强发表《“童话”词源考》,深入分析了“童话”一词的来源。他通过考察日本出版物中“童话”一词出现的轨迹,得出结论,在中国出现“童话”时,“日语的‘童话’一词已是年代久远、根深蒂固了”。[10](P30~35)

目前学界基本沿用了朱自强的观点,认为中文里的“童话”一词来源于日语。而日语中的“童话”,按照《三省堂新现代国语辞典》,直译为“儿童听得懂的语言”。英语中似乎与“童话”一词对等的 “fairy tale”,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是这样解释的:“fairy tale”中的“fairy”指的是“具有魔力,像小人般的某种生物”(a creature like a small person, who has magic powers),大约等同于“小精灵”与“童话”对应“小仙子”,而“fairy tale”可直译为“精灵故事”。再来看德语中与“童话”对应的“märchen”,根据德英在线词典的注释,“märchen”除了“fairy tale”的意思外还有“传奇故事”的含义。可见,这三者与中文里的“童话”都无法完全等同,然而在翻译过程中,却又都以“童话”一词概括之,因此引发了理解上的偏误。

以上文提到的《格林童话》为例,其书名在德语是“KinderundHausmärchen”,英语是“Children’sandHouseholdTales”或“Grimm’sFairyTales”。从德语原名和英语翻译“Children’sandHouseholdTales”可以发现,《格林童话》并非为儿童所写,它的全称是“儿童与家庭故事”,儿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格林兄弟之所以会搜集《格林童话》,是因为在当时“遭受异族军队和封建势力双重压迫的德国, 思想文化僵化, 社会矛盾重重。当时的知识分子提倡发掘民族文化, 推动民族觉醒”,因而“格林兄弟开始将注意力转向民间智慧和艺术”。[11](P63)《格林童话》第一卷出版后,由于包含了不适于儿童阅读的内容而受到批评。格林兄弟修改了部分与性及暴力相关的内容,又不断补充、整理,分别于1812、1819、1837、1840、1843、1850和1857年出版了7个全本, 于1825、1833、1836、1839、1841、1844、1847、1850、1853和1858年出版了10个选本。[12](P64注②)即便如此,今天流传的《格林童话》中仍保留了上文中提到的血腥与恐怖元素,究其原因,是因为此书的创作初衷并非只为儿童所写,而其书名中的“fairy tale”也非“童话”一词所能涵盖。

其实在中国童话研究的早期阶段,对“童话”一词的使用就曾有过争议。赵景深曾说,“至少,我们知道菲丽(fairy)是一种特别的神。而童话里所包含的不但有菲丽的故事,还有巨人、鬼怪、神巫等等的故事,所以拿‘菲丽故事’来做童话的名称是不妥的……照此说来,似乎依照德国人称作‘神怪故事’(märchen)要妥当些。但童话里所包含的不但有神怪故事,也有一点不神怪的故事。那么用‘童话’两字好不好呢?这是很容易引起误会的……不过这两个字已经成了日本的术语,沿用已久” 。[13](P7~8)在与张梓生讨论时,他又说:“我以为Fairy Tales or Märchen,不可译作‘童话’二字,以致意义太广,最好另立一个名词,免得混淆,你以为如何?”而张梓生在回信中提出:“因为童话这个名词,是从日本来的,原意虽是对儿童说的话,现在却成了术语,当作Märchen的译名;正如‘小说’二字,现在也不能照原意解说了。如恐混淆,便不妨用儿童文学这个名称包括一切。”[14](P9~12)当时,参与讨论的还有周作人,他也认为用“Märchen”与“fairy tale”来界定“童话”,“总觉得有点缺陷,须得据现代民俗学上的广义加以订正才行”。[8]但最终,这一系列的讨论也未能达成一致,找到一个合适的名称替代“童话”,而这个词也沿用至今。

二、文化人类学派的影响

前文阐述了“童话”翻译过程中相关术语的讨论以及对于“童话”一词的质疑辩驳。可以发现,虽然对“童话”一词的使用存在异议,讨论的重点却并非从儿童接受的角度出发,而主要是界定“童话”的内涵。中国民间文艺学研究发端之初,就提出过“学术的”和“文艺的”两大目的。其中“学术的”研究在20世纪10至30年代主要受西方文化人类学派影响,突出民间文艺的民俗学特性。而作为早期研究童话的主将周作人,就是这一派的代表人物。因此早期的童话研究,也凸显了文化人类学派的影响。周作人曾说:“依人类学法研究童话,其用在探讨民俗,阐章史事,而传说本谊亦得发明,若更以文史家言治童话者,当于文章原起亦得会益。”[15](P20)因此,在童话研究中,儿童化身原始人类在当代的替代品,儿童心理是原始心理的反映,童话便成了研究原始社会的工具。周作人将“童话”概念归纳为:“幼稚时代之文学。故原人所好,幼儿亦好之,以其思想感情同其准也。”[15](P23)在实际研究过程中,周作人就从“食人习俗”“感应巫术”的角度解释了《老虎外婆》中吃人的情节,又从“季子继承权”的角度分析了《蛇狼》中姐姐淹死妹妹的情节。[16](P64)赵景深也曾总结说:“童话是‘从原始信仰的神话转变下来的游戏故事’。”[13](P12)“‘童话是原始民族信以为真而现代人视为娱乐的故事。’简单而且明了地说:‘童话是神话的最后形式,小说的最初形式。’”[17](P4)而将“fairy tale”译作“神怪故事”的孙毓修对此也有过详细描述:“神怪小说Fairy Tales 者,其小说之祖乎。生之初民,知识愚昧,见禽兽亦有知觉,而不能与人接音调,通款曲也,遂疑此中有大秘密存,而牛鬼蛇神之说起焉。山川险阻,风云雷雨,并足限制人之活动。心疑冥漠之中,必有一种杰出之人类,足以挥斥八极,宰制万物者,而神仙妖怪之说起焉。后世科学发达,先民臆度之见,既已辞而辟之,宜乎神怪小说,可以不作,藉曰有之,亦只宜于豆棚架侧,见悦于里巷之人,与无知之小儿而已。”[18](P54)可见,当时的研究,主要将童话视作神话的“衍生品”。童话的受众之所以为儿童,是因为文化人类学研究认为,儿童与原始初民的思维模式、心理反应类似。在这一时期,虽然也提出过童话对儿童的教育作用,但总的来说,仍是从文化人类学派的角度出发,提倡顺应自然,对童话中看似荒诞的元素加以保留。

可以说,早期的童话研究,过于强调儿童与原始初民的相似之处,力求让儿童保持本性,而未对当时社会中的儿童心理展开系统论述。在赵景深的研究中,试图对儿童心理加以考虑,但却无法摆脱历史语境的制约。他曾说:“据我看,神怪小说里所说的事是成人的人生,里面所表现的是恐怖,决不能和童话相提并论。”[19](P66)却又说:“童话意即原始社会的故事。但儿童实在和原人差不多。蛮性遗留于儿童者最深。儿童在故事中看到杀人,不会觉到残忍,只觉得和看电影一样的有趣。”[13](P9)然而,何为“恐怖”,何为“残忍”,如何界定某篇文学作品是否“适应儿童心理”,早期的童话研究者们并未给出明确答案。这种不明确性,导致了一种简单的结论:适宜于原始初民的也同样适宜于儿童,“是否适应儿童心理”被“是否适应原始人心理”取代,“童话”的概念被继续误读。

三、对于幻想成分的强调

还有一种误读与错位。童话是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其情节往往怪诞神奇,可以说“幻想性”是童话区别于其他文学作品的一大特色。儿童对世界万物的认知尚处于萌芽阶段,无法用成人的知识储备以及逻辑思维来推导事物之间的关系。因此,“幻想”构建起了认知的桥梁,可以说,“幻想”是儿童认识事物的特殊发展阶段。

在童话的研究过程中,“幻想性”始终是一个重要方面,“民间童话是民间故事中幻想成分最浓的一种”;[20](P30)“童话是一种幻想性质的故事。幻想是童话的根本特征。童话就是通过幻想来反映生活的”;[21](P2)“具有幻想、怪异、虚构占优势的民间故事,才可以称为‘民间童话’”。[22](P2)由于“幻想”是儿童认识事物的方式,因此具有“以假为真”的特点。反映在童话中的种种“幻想性”表达,在成人眼中往往显得荒诞不经,在儿童看来却理应如此。譬如现实生活中雨雪的形成可以用物理原理进行解释,然而儿童的认知尚无法达到这一水平,因此往往从自身主观感觉出发对这类自然现象进行解释。在童话中,经常会出现“雨婆婆”“雪婆婆”之类的形象。抽象的物理原理在儿童心理中被具化成了自己能感知的人物。因此,童话中常采用拟人、夸张、象征的手法,表现出一种“非写实假定”。[7](P8)

而儿童心理发展的这一特殊阶段,恰好又与文化人类学派对于原始初民的心理探讨相契合。因此,童话中的“幻想性”被一再强调,使得童话中任何不合理的因素都被纳入了合理的范畴。如若提出质疑,便是混淆了真实与幻想的界限,以成人的认知扰乱童话内容,将童话等同于其他文学作品而丧失了其特性。

诚然,“幻想性”在童话中的作用不容忽略,然而归根结底,儿童的“幻想”的根基仍是现实世界。“幻想的价值依赖于幻想的社会意义。否则,幻想便会变成毫无意义的空想。”[23](P94)应该明确,童话中的“幻想”是儿童认识世界的手段。什么样的幻想才是儿童的幻想,如何将其与现实结合,既符合儿童认知水平,又“适应儿童心理”,同样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四、当代对于“童话”的重新定义

上文从三个方面分析了对于“童话”概念的误读,大都与当时的时代背景与研究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时至今日,应该如何真正从“适应儿童心理”出发,准确地定义“童话”,始终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在这个问题上,不妨先梳理一下“童话”在当代的功能。

其一是教育功能。这其中又可分为认知教育与道德教育功能。

所谓认知教育功能,即发挥童话幻想性的特点,通过拟人等手法,使得认知水平尚不足以达到科学、客观水平的儿童认识外部世界。譬如上文中提到借助“雪婆婆”“雨婆婆”的形象,帮助儿童认识自然现象。而在童话中往往采用重复的叙述模式,这种强化刺激进一步加深了儿童的认知。

而对于童话的道德教育功能,在中国学界一直存在着争议。受“文以载道”传统观念影响,文学作品似乎始终必须具备一定的教育意义。而以儿童为读者群的童话,更应体现教诲训导的作用。然而,上文曾经提及童话的荒诞性与幻想性,如果过分强调其道德教育功能,难免牵强附会,丧失童话的本真。纵观大多数的童话,往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结尾,体现了民众的心理期待,也对儿童形成了浅显的道德教育。因此,童话的道德教育功能,并非刻意解读,而是一种基本道德模式的体现。

其二是审美功能。童话的“美”与其特性密不可分:童话中充满着瑰丽的幻想,如同儿童的梦境难以捉摸;同时,童话又反映着现实生活,它抽取、浓缩了现实事物的特征,加以想象、夸张,形成了自身特殊的审美特征。而童话的语言,既有对具体情节人物的描写叙述,又力求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使得儿童在理解内容的同时,感受语言之美。

其三是游戏功能。游戏是儿童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儿童心理学家让·皮亚杰提出过三种类型的游戏:练习性游戏、象征性游戏和有规则的竞赛游戏。[24](P12)童话的叙事模式与象征性游戏相契合。尤其是童话语言反复性的特点,使得儿童获得了“游戏的意味”。[25](P126)甚至可以推测,一部分童话在最初阶段,也许如童谣般与游戏互为辅助,只是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分离,其游戏功能日益减弱直至消失。

其四是研究功能。上文曾经提及,儿童与初民在心理上有类同之处,因此在童话中保留了不少原始的印记,这一功能被文化人类学派强调,在中国影响至今。

以上是对童话在当代功能的初步归纳。可以看出,随着儿童问题研究的深化,童话功能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再以20世纪初的理解对其加以定义,难免会出现错位。在当代,要准确把握“童话”的概念,首先应从其功能出发加以分类。

这里,不妨借鉴中国民间文艺学发轫期对歌谣研究提出的“学术的”和“文艺的”两大设想。《歌谣·发刊词》中明确指出:

本会搜集歌谣的目的共有两种,一是学术的,一是文艺的。……歌谣是民俗学上的一种重要的资料,我们把它辑录起来,以备专门的研究:这是第一个目的。因此我们希望投稿者不必自己先加以甄别,尽量地录寄,因为在学术上是无所谓卑猥或粗鄙的。从这个学术的资料之中,再由文艺批评的眼光加以选择,编成一部国民新生的选集。……所以这种工作不仅是在表彰现在隐藏着的光辉,还在引起未来的民族的诗的发展:这是第二个目的。

从这个角度对童话加以区别,忠实保留一部分童话中最初的元素,用以研究原始社会的风俗与原始人类的思维,即作为民俗学研究的资料;这部分童话的内容未必全部“适应儿童心理”,当以其他名称命名。而另一部分童话,主要用于儿童阅读,是真正意义上的“童话”,应重新编辑,改写其中不适合儿童阅读的内容,加强其审美功能。在搜集过程中,应复原一部分童话的游戏功能,或是按照情节设计配套的游戏。在此过程中,如何避免矫枉过正,除了文艺工作者的参与,恐怕还要借助儿童心理学家,甚至是儿童读者的力量。

还有一种分类法,参考的是日本学者松村武雄早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思路,将童话分为“科学的”与“非科学的”两类。“科学的”是“‘自然界的故事’所采用的说明法,它有童话的兴味,同时在科学上也是正确的”。[26](P7)回到上文中讨论的童话功能,这一部分童话突出的是童话的认知功能。而与之相对应的“非科学的”童话则应加以筛选,在强调“幻想性”的同时剔除过于残忍、血腥、暴力等无法“适应儿童心理”的内容。

除此之外,要正确解读童话概念,需要进一步明确“儿童”的年龄范围,对“童话”的读者群进行界定。在此基础上,根据儿童的年龄阶段对童话进行划分,从神仙故事,到冒险故事,再到历史故事,随着儿童认知水平的提升,“幻想性”成分逐渐减少,与现实生活的关系逐渐加强。[26](P147~148)应改变目前“低幼童话、童年童话、少年童话并存的格局”。[27](P49)

以上是对“童话”概念问题的一些不成熟的思考。如果真正从儿童读者的角度出发定义“童话”,简而言之,“童话者,儿童所喜听、所喜讲之话也”。[28](P36)只有牢牢把握住“适应儿童心理”这一标准,才能进一步明确“童话”的概念。在当代,儿童问题日益受到重视,然而对“童话”的认识却依然有失全面。尤其在中国,“童话”的市场长期被外来文化占领,如何对中国现有的民间童话进行筛选、梳理、改写,进而指导文人童话的创作,不断丰富童话的宝库,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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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陈伯吹. 童话研究[J]. 儿童教育,1933,(5).

(责任编辑:斐 然)

MisconceptionandMisplacement——ABriefReviewoftheConcept“FairyTales”

XU Siyue1,2,CHEN Qinjian1
(1.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China;2.School of Languages, Shanghai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 Shanghai, 201620, China)

“Fairy tale”, as the name suggests, should take children as main target readers. However, in the actual literary world, many fairy tale works fail to meet this standard. Throughout the history of the “fairy tale” in China, the concept of the “fairy tale” was partly distorted in translation when initially introduced into China. Besides, the impact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as well as the emphasis of fantasy in the fairy tale, has strengthened the misconception and misplacement of the “fairy tale”. In the contemporary era, fairy tales should be classified according to different functions, or divided according to the age of the children, and the concept of the “fairy tale” should be further defined to enrich the body of fairy tales.

the fairy tale, misconception, children’s psychology, function

I28

A

1004-8634(2017)05-0107-(07)

10.13852/J.CNKI.JSHNU.2017.05.013

2017-06-02

许思悦,上海人,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对外经贸大学,主要从事民俗学、文艺学、影视文化等研究。陈勤建,上海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艺民俗学、非物质文化遗产学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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