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和解与中越关系的发展(1969—1972)
2017-04-12李桂华
李桂华
中美和解与中越关系的发展(1969—1972)
李桂华
(中国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3)
1960年代末期,随着中苏关系的不断恶化,两国发生战争的危险逐渐加大。面对危机,中国及时调整了中美关系,与美国达成和解,但也因此引起了越南的不满与猜疑。事实证明,在此过程中,中国没有背叛越南,而是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了中国的利益以促成越南和平的实现。
中美关系 中苏关系 中越关系 地缘政治
1960年代末期,随着中苏之间分歧与摩擦的不断增多,两国发生战争的危险亦逐渐加大。面对危机,中国对包括中美关系在内的诸多领域做出重大战略调整,最终使中国转危为安,并对此后的中美关系、中苏关系及中越关系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对于此问题,海内外学者从不同视角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代表性的著述包括:沈志华、李丹慧:《战后中苏关系若干问题研究:来自中俄双方的档案文献》,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吕桂霞:《遏制与对抗:越南战争期间的中美关系1961—1973》,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沈志华、李丹慧:《中美和解与中国对越外交(1971—1973)》,《美国研究》2000年第1期等。)但是,以1969年后中国的危机处理过程为研究内容,系统性地梳理与研究此间中美和解及其对中越关系影响的著述却较为匮乏。因此,笔者拟以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为基础,利用涉及该问题的中外档案资料,梳理中苏关系破裂后中国对美政策的系列调整,并初步探讨此番调整对中越关系走向的影响。
一、危机来临:中苏关系的恶化与战争危险的迫近
1950年代末期,中苏两党及两国之间的分歧日益增多,党际与国家关系均受到了严重损害。1960年7月16日,苏联政府照会中国政府,单方面决定召回在中国工作的所有苏联专家[1]王泰平.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二卷).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P235-236)。中苏国家关系宣告破裂。1966年3月,中共中央致信苏共中央,拒绝参加苏共二十三大。此后,两党关系亦宣告中断。随着中苏关系的日趋恶化,苏联加紧对中国周边国家进行拉拢,企图以此孤立和封锁中国。1964年底,苏联正式放弃其在越南问题上的“脱身政策”,宣布将向越南提供一切必要的援助。此后,苏联不断加强与越南的战略合作,在越美和谈和对越援助等诸多领域强化其影响力,并借机离间中越关系。1966年3月,苏联“提出了要日本帮助它开发西伯利亚的四项庞大计划”。日本方面认为,苏方对于此事所表现出的“期待”和“热情”,使日本“大吃一惊”。对此,日本方面甚至评论说,苏联此举是出于“对共产党中国的政策”需要,有着“国防上的理由和政治上的理由”[1]苏联领导联日反华已到不择手段地步.人民日报,1966-3-25.。苏联还加大了对印度的支持力度。从1962年到1970年间,苏联向印度提供了1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1971年8月,苏联又同印度签订条约,规定:“在任何一方遭到进攻或受到进攻的威胁时”,“应立即共同协商,以便消除这种威胁,并采取适当的有效措施”。对此,葛罗米柯指出:“从苏联边界以南形成的局势来看,这具有特殊的重要性”[2]刘志青.恩怨历尽后的反思——中苏关系七十年.黄河出版社,1998.(P439)。此外,苏联还不断寻求与美国和平共处与共管世界,不断在越南战争及中国核试验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支持美国立场,对中国进行指责。
除在外交上封堵、孤立中国外,苏联还明显加强了在中苏、中蒙边境的布防,在军事上威慑中国。1963年,苏联重新开始在蒙古布防。1966年1月,苏联与蒙古签订《苏蒙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在中国北部边界中段形成了一个对中国华北、东北和西北三个方向都能构成军事威胁的庞大区域,其最南端至北京的直线距离只有560多公里。按照苏军的作战理论计算,苏军只需10多天即可抵达。在此期间,苏联还不断向中苏及中蒙边境增兵。据中方的情报显示,在1961年时,苏联在其远东战略区的兵力只有12个不满员的师和两百架飞机。但是,到70年代初,苏联在该地区的兵力已增加到54个师,作战总兵力118万,占其军队总额的27%。除大量向与中国邻近地区增兵外,苏军还经常举行针对中国的军事演习,在中苏、中蒙边境地区制造紧张气氛[3]王仲春.中美关系正常化过程中的苏联因素(1969—1979),党的文献,2002,(4).。
在外交上封堵及军事上威慑的同时,苏联与中国在边境地区的冲突亦明显增多。来自中方的文件显示:“1964年以来,苏联政府大量增兵中苏边境,变本加厉地破坏边界现状,进行武装挑衅,制造流血事件”。从1964年10月至1969年3月,仅由“苏联方面挑起的边境事件竟达4189起之多,比1960年到1964年期间苏联方面挑起的边境事件增加了一倍半”。在一系列冲突中,“苏联军队侵入中国领土,杀人放火,打死、轧死手无寸铁的中国渔民、农民,甚至活活把他们扔到江里。”[4]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声明.人民日报,1969-5-25.与此同时,苏联方面则声称:“在1965年和随后几年里,中国方面侵犯中苏边界的次数明显地增加了”。他们“成批地侵入苏联领土”,“举行反苏示威”,“企图挑起边界武装冲突事件”[5](苏)普罗霍罗夫.关于苏中边界问题.商务印书馆,1977.(P214)。而且,伴随着双方冲突的加剧,双方逐渐将争夺的焦点置于中苏东段边界上的吴八老岛、七里沁岛和珍宝岛之上。双方不断在这些地区对骂、推搡和群殴。对峙手段也从一开始的口头争辩发展到后来的棍棒相加,直至动用冲锋枪和装甲车进行对攻[6]徐焰.1969年中苏边界的武装冲突.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研究室.共和国重大历史事件述实.人民出版社,1999.(P225-226)。双方冲突的激烈程度不断上升,中苏边境的紧张局势正逐步加剧。
1969年3月2日,中苏两国在珍宝岛进行了两国之间的第一次边界武装冲突。中国方面击退了苏联军队的进攻,自1947年以来第一次改变了该岛的控制权。珍宝岛事件发生后,苏联多次试图登岛夺回控制权,但均遭到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此后,显然是出于报复中国的考虑,苏联于是年8月13日在新疆铁列克提地区对中国进行了军事打击,并造成了中方的重大牺牲。与此同时,苏方开始以核武力对中国进行恫吓。在珍宝岛事件后不久,莫斯科电台即威胁性地指出:“苏联的核导弹是强大的,可能造成千千万万人的悲惨命运”。随后,该电台又接连多日大谈苏联核力量的强大以及中国核力量的弱小[7]沈志华.中苏关系史纲.新华出版社,2007.(P390)。8月18日,苏联通过其驻美国大使馆官员向美方提出:“如果苏联对中国的核设施发动袭击,美国会作何反应?”[8](美)亨利·基辛格著.陈瑶华等译.白宫岁月(第1册).世界知识出版社,1980.(P239)至此,中苏已经走到了战争的边缘。整个世界都开始密切关注中苏关系的走向,以及两国发生常规战争甚至核战争的可能性。
二、应对危机:中美关系的改善
针对来自苏联的战争威胁,中国开始在内政及外交等系列问题上做出改变,转化“敌、我、友”的战略态势,形成新的战略格局。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举措包括强化三线建设、“一号命令”疏散、中日和解、中美和解等。其中,对战略格局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中美和解。
其实,在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的心目中,美国一直不是中国可以依靠的力量,而是中国在亚洲及世界最重要的敌人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为防止美国对中国的威胁,中国多次直接或间接与之对抗。1950年10月至1953年7月,中国派出志愿军开赴朝鲜,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兵戎相见,以保护中国东北边疆。1950年至1954年,中国派出援越顾问团支援越南的反法斗争,又与美国进行了一次间接对抗。1964年“北部湾事件”爆发后,特别是1965年初越南战争升级后,中国对美国入侵中国的担忧进一步升级。中国开始重点研究如何防备敌人突然袭击的问题,并开始在中越边境地区部署兵力,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三线建设”。
中苏关系恶化后,基于对世界格局的认识,中方将“帝国主义”与“修正主义”相提并论,认为美苏已经勾结起来,共同对中国进行封锁和包围。直至中共九大召开,中国方面仍然坚定的宣称:“美帝国主义”是“全世界人民最凶恶的敌人”。“我们决不可……放松自己的革命警惕性,决不可以忽视美帝、苏修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的危险性。我们要作好充分准备,准备他们大打、准备他们早打。准备他们打常规战争,也准备他们打核大战。”[1]在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1969-4-28.虽然中方不断强调美苏均为中国的敌人,但是,自中苏交恶以来,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更强烈地感受到了来自于苏联的战争威胁。特别是1968年8月苏联出兵占领捷克斯洛伐克并发表“有限主权论”以及1969年3月间发生中苏珍宝岛冲突之后,中国领导人对苏联威胁的忧虑明显增多。基于这种情况,毛泽东等人开始重新审视中国所处的地缘政治格局,谋划外交策略的重大调整。
1968年11月,中方向美方建议恢复自同年1月中断的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1969年2月,毛泽东提出要陈毅、徐向前、聂荣臻和叶剑英等人研究国际问题[2]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下).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P281)。周恩来告诉几位老帅,应“协助主席掌握战略动向,供主席参考”。而且,“这个任务很重要,不要看轻了”[3]熊向晖.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中共党史出版社,1999.(P165-166)。是年7月11日,陈毅等人将题为《对战争形势的初步估计》的书面报告报送周恩来。报告指出:美国由于经历过侵朝和侵越两次战争的失败,而且其战略重点在西方,因此“不致轻易发动或参与反华大战”;苏联则出于对美国因素的考虑及对中国力量的忌惮,对于侵略中国也有“很大顾虑和困难”。同时,“苏修假借反帝的名义或利用反华的掩盖进行扩张”,“在北非、中东、东南亚等地占领了一些阵地,甚至伸手到美帝的后院拉丁美洲”。苏联“挤压美帝地盘”的作法必将使“它们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3](P173-177)。在报告中,陈毅等人估计,由于中、美、苏之间的大国博弈,由美苏共同或是单独进行反华大战的可能性均比较低。而且,由于美苏矛盾大于中苏矛盾,中苏矛盾大于中美矛盾,因此真正的、现实的利害矛盾还是在美苏之间,而不是在中苏或是中美之间。实际上,这份报告改变了中方对国际形势特别是中美及中苏关系原有的判断,初步勾勒出了中、美、苏三方力量相互制衡的国际战略格局,并为中美关系的缓和提供了理论依据。
就在陈毅等人对国际形势研究期间,国际形势又发生着重大的变化。7月21日,美方宣布:放宽对美国旅游者购买中国货物的限制;放宽美国公民去中国旅行的限制。7月26日,美国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曼斯菲尔德致信周恩来,要求访华并结束中美“二十年长期交恶”的局面[1]熊向晖.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中共党史出版社,1999.(P179)。之后,美国总统尼克松亦多次公开表示:美国不同意苏联关于建立“亚洲集体安全体系”的建议,不参加任何旨在孤立中国的行动,并表示愿同中国对话。”[2]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下).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P312)8月27日,美国中央情报局将苏联打击中国核设施的图谋公之于众,以提示中国警惕。9月5日,美国副国务卿埃利奥特·理查森发表讲话指出:美国“不打算利用苏联和人民共和国之间的敌对来谋求我们自己的好处”,再一次表达了对苏联进攻中国的反对[3](美)亨利·基辛格著.陈瑶华等译.白宫岁月(第1册).世界知识出版社,1980.(P239)。在美国不断向中国示好的同时,苏联则不断对中国发出战争威胁,战争已一触即发。9月1日,苏联总参谋长兼国防部第一副部长马特维·扎哈罗夫在苏联机关报《消息报》上发文指出,苏联的“战略火箭部队”“随时准备立即开动”,“出其不意地进行打击”,“使敌人措手不及”[4]卫东思.核讹诈救不了新沙皇的命.人民日报,1969-9-12.。9月10日,苏联通过其驻联合国代表向美国表示,苏联在军事上具有对中国的压倒优势,如果中国现在的敌视态度继续下去,一次军事较量可能是无法避免的。9月16日,英国伦敦《新闻晚报》刊载了经常透露苏联重大决策的维克托·路易斯的文章。该文指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一直在讨论一场中苏战争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战争发生,“世界只会在战争爆发之后才能得知”。该文还提到,苏联有可能对设在罗布泊的中国核试验基地进行空袭[3](P241-242)。
在对国际形势发展进一步研究的基础上,陈毅等人于9月17日将新的研究成果《对目前局势的看法》报送周恩来。报告对中、苏、美三国的局势进行了大胆的预测,并进一步在战略意义上点出了中国与美国改善关系的可能性与可行性。报告指出:“虽然苏修确有发动侵华战争的打算”,但由于美国反对,而且“表示要同中国改善关系”,这就使苏联“深怕我国联合美帝对付它”。因此,“在中、美、苏三大力量的斗争中,美对中、苏,苏对中、美,都要加以运用,谋取它们最大的战略利益”。在上交报告后,陈毅又向周恩来口头建议,中国应该在“战略上利用美、苏矛盾”,“打开中美关系”[1](P185-187)。目前尚缺乏有关毛泽东等人对报告态度的资料。但是,从此后事态的发展可知,毛泽东等中央领导最终与报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12月7日,中国政府释放了两名误入中国海域的美国游客。12月11日,中国驻波兰大使馆主动邀请美国驻波兰大使到中国大使馆做客[5]王永钦.1969年—中美关系的转折点.党的文献,1995,(6).。1970年初,中国驻波兰大使王国权向美国大使建议把中美会谈转至北京举行,而且中国将欢迎一位高级官员担任美国代表团团长。”[6](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译.尼克松回忆录(中).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P654-655)是年12月18日,毛泽东在会见斯诺时表达了欢迎尼克松访华的意愿[7]毛泽东外交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P592-594)。4月,经毛泽东提议,中国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并在国际上引起巨大轰动。
在中国不断向美方释放善意的同时,美方也积极回应,表示愿意与中国进行会谈。随着双方的持续互动,中美和解的大门最终打开。1971年7月9日至11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访华,并与周恩来进行了会谈。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并于28日发表《中美联合公报》。尼克松访华和《中美联合公报》的发表,标志着中美关系正常化的开始。此后,尽管双方仍有不少问题有待解决,但由中美主导的新型世界格局已经建立起来了,而此后包括中苏对峙等系列危机也随之得以解决。
三、背叛与否:中越关系的嬗变
为应对苏联的战争威胁,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领导人审时度势,适时地调整了中美关系,建立了“联美抗苏”的地缘政治格局。对于中国方面的这一转变,越南方面无法理解。他们多次就此事批评中国,认为中国“背着越南与美国进行谈判”,并“无耻地背叛了越南人民”[1]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Socialist Republic of Vietnam,The Truth About Vietnam-China Relations Over the Last 30 years. Foreign LanguagesPress,1979.(P46)。为打消越方疑虑,周恩来先后两次赶赴河内,向越方通报中美会谈的情况。但是,越方始终不肯相信,亦不愿原谅中国。那么,中国在中美和解过程有没有背叛越南呢?
关于中美会谈的详情,中方的资料至今未予解密。据美国及越南方面的解密档案显示,在中美谈判之前,美方即认为中国在印度支那问题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美国政府曾多次对中国在越南问题上的影响力进行评估。详见于:Kissinger to Nixon,18 April 1970,FRUS,17,PP.195-196;Airgram Are from Hong Kong,7 January1971,enclosed in Hold ridge toKissinger 18 January1971,Kissinger Papers,BoxCL11 Chronological Files, 2 Jan-16 Feb,1971,Manuscript Division,the Library of Congress,Washington DC;SNIE 13-10-71,18 February 1971,FRUS,117,P.267)。因此,在与周恩来会见的当天,基辛格就向周恩来指出,“我们相信,印度支那战争的结束将会加速我们之间关系的发展”。“我们准备在这场冲突结束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撤出我们在台湾参与这些冲突的部分军队”。而且,基辛格特意强调,他并没有把台湾问题“作为条件提出来”的意思[2]Memcon,Kissinger and Zhou,9 July1971,4:35-11:20 PM,The National Security Archive,box 1033,China HAK Memcons July, 1971.(P20)。虽然基辛格极力辩解,但他将台湾问题与印度支那问题相联系以迫使中国向越南施加影响的意图已非常明显。对于基辛格的上述提议,周恩来坚定地予以拒绝。他强调指出:“应该由印度支那三国人民决定他们各自的命运”。美国应该“立即完全地撤出所有军队,把问题留给印度支那三国人民来决定”。这是美国“撤出印度支那最体面、最光荣的办法”[2](P21)。对于周恩来的上述回答,基辛格极为不满,他转而明确提出了希望中国在越南问题上施压的意见,并威胁越南战争的继续将妨碍中美关系的发展。但是,周恩来依然坚定地予以拒绝。在结束此次会见回国后,基辛格的特别助理温斯顿·洛德在整理会谈记录时提到,“在印度支那问题上,即使在他(周恩来)认识到你(基辛格)把这件事与台湾问题相提并论之后,他的语言仍是相对克制的,他对他的朋友(越南)坚决支持并保持不干涉态度”[2](P21-25)。
在此次会谈结束后的第三天,周恩来就赶赴河内向越南通报会谈的情况。在会谈中,周恩来向越方指出:“印度支那问题是我们与基辛格会谈中最重要的议题。基辛格说,美国已经把印度支那问题的解决与台湾问题的解决联系起来。只有当他们可以从印度支那撤军的情况下,他们才会从台湾撤出军队。就中国而言,从南越撤出美国军队是头号问题,而中国加入联合国的问题居于其次。”[1](P47-48)对于周恩来的上述解释,越方并不相信。据越南的档案显示,黎笋认为:在侵略越南的战争中,“美国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始终无法准确获知越方的战略意图,因而才会在战争中屡屡受挫。但是,中美达成和解后,中国就会出卖越南,把越南的计划告诉美国,美国也就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了[3]“Discussion between Zhou Enlai and Le Duan”,77 conversations.(P177)。其实,不只是越南领导人不相信,基辛格对此亦表示怀疑。7月14日,基辛格在致尼克松的汇报函件中即指出:尽管周恩来在越南问题的谈话中态度强硬,但周恩来却在送别他本人的时候“令人惊奇地”表现出对美国的“同情与开放的态度”。他希望美国与越南在巴黎的谈判能够取得成功,而且答应会在美国宣布总统访问北京后与河内进行沟通,等等。因此,基辛格得出结论:周恩来将“与河内沟通,并可能对他们施以影响”[1]Kissinger to Nixon,14 July1971,FRUS,17.(P453-455)。此后,随着中美的进一步接近,美国的官员及媒体也开始认为,只要中国愿意向越南施压,美国就可以体面的结束战争,从越南撤军。因此,在与周恩来的第二次会见中,基辛格再次提出了将台湾问题与印度支那问题捆绑解决的建议,以向周恩来施压。对此,周恩来不但没有接受,甚至转而向基辛格施压指出:“希望美越关于结束越南战争的谈判能够在尼克松访华时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否则,中美的联合公报将无法表达双方对印度支那所取得的任何共识。”[2]Memorandum ofconversation,Kissinger and Zhou Enlai,21 October 1971,4:42—7:17 pm NSC Files,ox1034,Polo II—HAK Ch ina Trip 1971 Transcript ofMeetings,NPMP.
最终,基辛格没有说服周恩来同意向越南施压。因此,基辛格对即将访华的尼克松提出:中国领导人不可能对他们的朋友过于强硬。因此,美国应该欢迎北京对如何结束越南战争采取具有“建设性意义”的态度,但应同时向北京说明,这不是改善两国关系的“前提条件”[3]“The President’sBriefing Paper for the China Trip”,Indochina-Vietnam,NSC Files,Folder4,Box847,NPMP.。对于这一建议,尼克松没有采纳。他仍然希望能说服中国领导人,使他们同意以台湾问题为交换,在印度支那问题上向越方施压。在飞往北京的途中,他就在他的“谈话要点”记录中写下:1.“台湾=越南=交换”,“你们的人民希望我们在台湾有所行动。2.我们的人民希望你们在越南有所行动”[4]Nixon’spersonal notes,16 February 1972,Folder 1,Box 7,President’sPersonal Files,White House President’sFiles.NPMP.。1972年2月22日,在尼克松抵达北京后的第二天,他就在与周恩来的会谈中指出:“目前,我们在台湾的军队中有三分之二是为了支持东南亚战场”。“我已经决定,一旦东南亚的问题得到解决,无论我们在这里谈得怎样,我们都会从台湾撤走这批军队。而留下的那三分之一,也会在和平解决问题取得进展后,进入撤离的程序。”[5]Memorandum ofconversation,Nixon and Zhou Enlai,22 February 1972,Tuesday,2:10-6:00pm,President'sOffice Files,Memora nda for the President,Box87,“Beginning February 20 1972”,NPMP.对于尼克松提出的“交换条件”,周恩来再次予以回绝,他指出:“对于这一问题,只有印度支那人民才有权与你们进行谈判”。而且,既然确定了“从越南体面撤军”的目标,美国就应该“采取更大胆地行动”。只有这样,美国才能在这些地区“获得民心”,并在该地区产生更大的影响。至于台湾问题,周恩来指出:“我们已经等了20多年了,我们还可以再等几年”[5]。
可见,在经历了基辛格、尼克松的多次劝说后,周恩来并没有同意将台湾问题与印度支那问题捆绑解决,而是建议美国与越南进行谈判,并尽快从印度支那撤军。也就是说,中国不但没有背叛越南,牺牲越南,而是在谈判中不惜以延后中国台湾问题的解决为代价,促成印度支那问题的优先解决。但是,越方始终不愿相信中方的解释。他们倾向于认为,中美之间一定有关于印度支那问题的“阴谋”。而且,由于中越两党、两国之间不存在正常的党际与国家关系,而是以意识形态的同质性为基础建立起了一种畸形的“共产主义”关系范式,因此,在越南看来,在其与美国交战期间,中国与美国进行和解的举动本身即意味着对越南革命事业的“背叛”。正是基于上述原因,中美和解后不久,越南《人民报》即发表《“尼克松主义”一定破产》的社论,对中美会谈进行影射批评[6]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下).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P469-470)。之后,越方甚至在党内下达通知,称基辛格到北京是“尼克松主义”的扩大,是“在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制造分裂”“搞和平演变”。至此,越南已经彻底失去了对中国的信任,中越关系也在怀疑与排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责编:张佳琪)
The Sino-US Reconcili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Sino-Vietnam Relationsduring 1969 and 1972
Li Guihua
李桂华(1980—),男,山东东营人,中国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共党史、当代中国史。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处理中越关系的历史梳理及经验研究”(项目编号:13CDJ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