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仪式——色彩、空间与精神

金舜华

光的仪式
——色彩、空间与精神

金舜华

“詹姆斯·特瑞尔回顾展”在龙美术馆开幕之后，上海新增了一处拍照胜地。炫目的色彩、视幻的体验让观众流连忘返，不惜排起长队。但在这场拍照狂欢中，光艺术除了视觉中的酷炫外，有多少公共性的讨论，有多少“灵光”呢？的确，新媒体艺术有时候少了先锋性的色彩，有陷入“科技流”的炫技危险。但若是观者带着自律性的严肃，或许可以超越错觉所带来的表象。因为特瑞尔所呈现的光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更在于被点亮的灵魂深处，是一场塑造出新场域的仪式，成为色彩、空间与精神的纽带。

特瑞尔（James Turrell）作为20世纪“南加州与空间运动”的核心成员之一，并结合自身的心理学与数学的专业背景，尝试了新媒体创新装置，“实体化的自然光”与“光学模拟空间”，以体验代替观看，他极其独特的艺术成就使他于2013年获得美国国家艺术奖。特瑞尔作品中，极简的色彩、剧场式的空间延续了“纽约画派”抽象表现主义之后的文脉，形成于美国本土重要艺术流派极简主义的语境中。极简主义绘画以巴内特·纽曼与罗斯科为代表。在纽曼的色域绘画中，色彩产生了一种崇高的心理，而罗斯科巨大尺幅的色块绘画，以无限深邃的色彩将观者团团包围，观者随之进入画面，无论悲伤还是温情，所有情绪直抵人心。极简的色彩具有唤起意识的力量。詹姆斯·特瑞尔用色彩最基本的形成模式——光，将这种唤起从二维平面转移至固态空间，此时的观者不再是自主地停留进而进入画面，而是在走入式的空间中，被动地包裹在色彩之中，突如其来地进入氛围。或是如作品《高玻璃》，令光线连续两个小时不停地缓慢变化，使人长久地留停在心理期待之中。 保罗·塞尚曾说：“色彩是精神与宇宙相遇之处。”自从塞尚用色彩塑造出了坚实的形体，突破了用素描塑形的界限开始，色彩登上艺术史舞台的过程实际上是一场趋向极简的历史。而当极简主义走到最后，只剩下一张空白画布时，特瑞尔用光作为介质，从这个终结的趋势中跳出，将极简走向另一维度。

《青柠》 詹姆斯·特瑞尔 1994年 James Turrell, photo by Museum Associates LACMA

极简主义的艺术往往与特殊的时间、空间以及剧场性结合之后，才能体现其中的意义。同样，特瑞尔“以光呈色”的独特之处不仅是光色的瞬时而变，也是其对错觉空间的感知，塑造出独特的剧场，在有界与无界中穿梭。光投射到墙面，形成三角立面，无质量的光在此刻将原来的空间进行了重塑与切割。当我们观测自然之物，如大海与天空，每一物体皆位于它的所处之处，并与空间之中的另外物体处在一个视觉上的竞争关系，一个边界之间的竞争。不同于常识的记忆，《全域装置》中光抹平了天花板、地板和墙角的连接点，将边界消解，只有无边无际的苍茫与无力感，没有视焦，看不见尽头，如同进入单色失明的状态，只剩下颜色的缓慢转换。

进入人眼球最基础的是光的反射，而非二维平面。作品《反射全息影像》中，光产生的线对于二维平面也进行了不同角度的重构。当正面观看时，作品让人联想到丰塔纳切破了的画布，丰塔纳将画布穿透，为的是打破画布二维的界限，创造出新的空间维度，模糊了绘画与雕塑的界限。而特瑞尔将丰塔纳的切口换成了光线，用光线刺穿了投影形成的平面，并且所产生的界限是流动的。当脚步前移，切口又变化为另一平面，图像成为两个平面的空间交叠。

色彩给特瑞尔的作品带来了形式，空间带来了场域，所有这些都为其中的精神性做了铺垫。特瑞尔的光是一场仪式。在进入精神之域前，特瑞尔常常设置不同的场域。如参观《楔形空间》时，观者需要走入黑暗，手扶墙壁，绕墙进入完全被隔绝的另一异度空间。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因为特瑞尔的作品与自然光线隔绝，而且使人截断了与外界的来源，预示了行程的开始，以便进入神秘的氛围、冥想的状态，从而进入一个神圣之地。因此，一开始的黑暗也是仪式性的。

《Raemar Pink White》 詹姆斯·特瑞尔 光与空间装置 2017年 James Turrell, photos courtesy of Museum Associates LACMA

展览中的一个视频《内向迎光》很好地阐释了特瑞尔的创作来源。其主要介绍了特瑞尔的一个早期作品《skyspace》，让人们通过屋顶的一个方形小孔，观察外面的天空。特瑞尔说：“这种为向外观望而进入内里的方式，和贵格会的冥想形式其实很相似，我祖母一直告诉我这句话，而我一直在寻找它的真实意义。”“内向迎光”（greet the light）中，“greet”一词也有致敬之意，将光置于一种神性的高度，如同《圣经》中的那句“上帝说，要有光” 。在光之下，众生平等。这种光线不仅仅是上帝所造的自然之光，在贵格会教徒的眼中，也是每个人都有的“内心灵光”（inner light），从而获得与上帝的直接对话。詹姆斯·特瑞尔的创作与其家庭所处的贵格会背景有紧密的联系，其所追寻的便是从外界的视幻进入内心之光。特瑞尔的大地艺术的杰作《罗登火山口》，可以被看作是《skyspace》的引申，即从内向外的观望。位于火山口，通过隧道和洞口，可以观察到天空、行星，月球，让人心驰宇宙。这个作品中自然之光成为了作品的核心，隧道的尽头便是洞穴的突破。

特瑞尔产生了他独特的光的仪式，通过色彩与空间，到达精神的深处。观看特瑞尔的作品需要的是时间，与一种宗教式的肃穆之心。若只是一场拍照炫潮之旅，岂非本末倒置？詹姆斯·特瑞尔作品的灵魂等待与另一个灵魂交汇。

注：

展览名称：詹姆斯·特瑞尔回顾展

展览时间：2017年1月22日-5月21日

展览地点：龙美术馆（西岸馆）

本文图片由上海龙美术馆提供。

左·《无题 （XIX L）》 詹姆斯·特瑞尔 反射全息影像 41.3cm×60.3 cm 2007年 James Turrell, Photograph by Ellen Labenski, courtesy Pace Gallery

右·《Gard（浅蓝）》 詹姆斯·特瑞尔 角落投影 尺寸可变 1968年 James Turrell, Photograph courtesy Pace Gallery